⊙李源[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舟入池塘采莲去
——《红楼梦》中的“小鲜肉”柳湘莲
⊙李源[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柳湘莲是《红楼梦》这部巨著中的小人物,虽是小人物,却大放异彩。这一形象虽是着色不多,但依然鲜活饱满。他出淤泥不染,他离经叛道,他嫉恶如仇,他以德报怨,他冷中有热。他是曹雪芹极力塑造的男性理想形象。
柳湘莲优伶义侠形象
《红楼梦》中的人物没有类型化和概念化,所以在有姓名可考的四百余人中,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个性特点,没有雷同。这四百余人中绝大部分都是小人物——即不做重点描写的角色,有的甚至在整部巨著中仅仅出现一两回,但曹雪芹却依然能够把人物刻画完整,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总能让读者细细品味之时,略有几分感慨,可谓是芥豆之微见匠心。柳湘莲便是其中的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小人物。正如曹雪芹借宝玉之口说出的那样:“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红楼梦》中刻画的男性形象大多负面因素较多,所以像柳湘莲这样少有的正面角色显得格外突出,尽管他只是在四十七回和六十六回出现过,如昙花一现,却依旧性格鲜明,生动传神,是一个理想化的人物。在柳湘莲的身上可以看到他人格中的真性情,率性洒脱、不畏权势、不趋炎附势、以德报怨、敢爱敢恨。他既是宝玉形象的补充与映衬,作者又在他身上寄予了与贾宝玉不一样的对男性的理想。
《红楼梦》中的人物名字都有一定的深意,名字寄托了作者的爱憎,甚至和整部作品的主题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甄士隐”寓意将真事隐去,同样,柳湘莲的名字也不例外,“柳”寓意风流,“莲”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贵品质,而“湘”与水有关,曹雪芹把他看作和水做的女儿们一样。和他的名字相同,其人也是外修内美,不但生得一副好皮囊,还会“串戏”。用今天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小鲜肉”啊,带有文艺范儿的同时还有着硬汉的性格。《红楼梦》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毒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这一章交代了柳湘莲的身世,也是柳湘莲第一次出场。他“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喝酒,以致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用传统伦理衡量,这简直就是离经叛道的典型。在传统社会,世家子弟的道路大多是读书考取功名,而柳湘莲却偏率性而为,放浪形骸,我行我素,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好。再者,优伶在封建社会的地位不高,无论是上层社会还是底层社会都把优伶看成“卑贱者”,供贵族享乐和戏弄,为他人所不齿。正如赵姨娘骂芳官一样,“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足以见得优伶的社会地位。而身为世家子弟的柳湘莲却偏偏喜爱串戏,以至于他人都误以为他就是梨园中人,他的这种行为不但是对传统观念的一种讽刺,更是对正统伦理的一种挑战,对每个人都有发展自己兴趣爱好的权利的呼喊。柳湘莲把对自由人生的向往付诸实践,在当时的社会舆论的压力下,依然率性地追求自由,足以见得其真性情。
柳湘莲的成长经历最符合鲁迅先生那句话:“有谁从小康家庭堕入困顿的吗?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这个过程最是磨砺人的过程,能够让人看到社会的黑暗,柳湘莲的冷面冷心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形成的,同时形成了他的反抗精神和意识。他蔑视权贵,不趋炎附势,在赖大家的宴席上,薛蟠曾说“有你这个哥,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想通过物质引诱勾引柳湘莲供自己玩弄,柳湘莲却感到受了侮辱,心中勃然大怒。对富贵和权势的蔑视还表现在另外一个情节中,当知道将要嫁给自己的女孩尤三姐是宁国府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小姨时,柳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除了两个石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在好友宝玉这位贾姓的人面前,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宁府淫乱名声的不满,更是对贵族丑恶的鄙视。
更能表现柳湘莲嫉恶如仇具有反抗精神的是他不但蔑视权贵,而且还不屈服于权贵。在被薛蟠调戏的时候,他没有顾及薛家的权势,大打出手,维护自己的人格。柳湘莲在家庭“落破”的过程中学会了洞悉社会,冷静思考,更能在遇到棘手的问题时机智应对,保护自己。在赖大的酒席上,他虽是被惹恼,但没有在酒席上痛打薛蟠,而是用了一计,将他引到郊外,这样既照顾了朋友的面子,又让人抓不着把柄。有着这样的判断,也得益于他长期行走江湖,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和自我保护能力。痛打薛蟠的行为,着实让人出了一口恶气。薛蟠凭着自己的贵族身份,草菅人命,强抢民女,让人痛恨,打死冯渊后逍遥法外。对薛蟠的一忍再忍后,他的火气终于被薛蟠点燃了。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痛打薛蟠的过程把他的狼狈刻画得淋漓尽致,读者在佩服柳湘莲的胆识和为薛蟠挨打而暗暗叫好的同时,更多的是感受到了柳湘莲的聪明幽默、敢于挑战权贵、嫉恶如仇的刚直性格。
贾琏曾用“冷面冷心”来评价柳湘莲。其实所谓的冷面冷心不过是他在家道中落的过程中,经历世态炎凉后,对社会表现出一种“冷”的态度,他的横眉冷对、嫉恶如仇只是对那些无耻贵族的无耻行为。他在“冷”的同时,也有“热”的方面。在第四十七回柳湘莲为秦钟收拾坟墓的情节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青年,尽管“一贫如洗”,还想方设法地为朋友上坟,人已经去了,他依然深念旧情。无论对生的宝玉,还是对死的秦钟,都满怀热情,充分展现了柳湘莲重义气的品质。可以说,“他是中国小说史上发射出奇异光彩的义侠人物”。
柳湘莲偶遇薛蟠被强盗围困,仗义相救的行为,更能表现他的义侠品质。《红楼梦》六十六回中作者借薛蟠之口道出了柳湘莲的义举:“天下竟有这样奇事。我同伙计贩了货物,自春天起身,往回里走,一路平安。谁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一伙强盗,已将东西劫去。不想柳二弟从那边来了,方把贼人赶散,夺回货物,还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谢他又不受,所以我们结拜了生死弟兄,如今一路进京。从此后我们是亲弟亲兄一般。”“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是金庸先生对理想中的侠义精神的概况。柳湘莲不计个人恩怨得失,解救了曾经试图玷污自己的“仇人”,维护了正义,惩恶扬善,可谓侠之大者,侠之义者。柳湘莲对一个人截然不同的相反态度前后并不矛盾,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敢于斗争,可杀不可辱,痛打薛蟠的自卫行为是侠义人格的体现,拔刀相助,救人于危难中更是侠义人格的驱使。侠文化的研究者韩云波认为侠义人格与司马迁的游侠精神一脉相承,是社会道义的勇敢承担,表现了大众对平等和正义的呼喊,而侠的首要人格就是“救人之急,救世之困厄,以德报怨”。柳湘莲完全符合侠义标准。并且他拒绝了薛蟠的报酬,尽管他现在是“一贫如洗”,浪迹萍踪于江湖。柳湘莲光明磊落、胸襟宽广、善恶分明的人格品质是作者对理想侠义精神的追求。
柳湘莲虽然有过“眠花卧柳”的经历,但他还是在内心深处渴望纯真的爱情。他自己也曾说,“我本有愿,定要一个绝色的女子”,看来萍踪浪迹并不是他的本愿,他也有对美好家庭的向往。恰恰尤三姐也有找一个如意郎君的想法,并且对心仪的对象有一定的要求,《红楼梦》第六十五回中尤三姐说:“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她心仪的对象不是贾府的公子哥们,正是英俊潇洒的柳湘莲。而柳湘莲不但看重外貌,更注重内在品质,由于怀疑尤三姐品行不正而要求退婚,归还定情之物,性格刚烈的尤三姐万念俱灰,拔剑自刎,尤三姐的做法触动了柳湘莲,后悔不已的他一冷遁空门。尤、柳的悲剧看似是性格的悲剧,其实是社会的悲剧,其悲剧的根源在于传统社会的礼法制度,柳湘莲一心想摆脱掉封建礼法的枷锁,却因为封建思想的束缚酿成了悲剧,在传统社会的大环境下还是逃不掉传统礼教的魔爪。
在传统社会女人可以为男人守寡,甚至殉情,如果有哪个女人这样做了,还会被视为烈女,世人会为她立牌坊。很少有男人会这样做,在那个时代,为女人殉情会被耻笑,为传统伦理所不容,而柳湘莲却冲破了这一世俗观念。我们看到在他无情的冷中实质上蕴含着至情的热。脂砚斋评说:“湘莲万根皆削是无情,乃是至情。”整部《红楼梦》中的男人大多是沾花惹柳的好色之徒,唯有柳湘莲有着对爱情的赤子之心,他用了出家这种极端的方式为尤三姐的死救赎,是对自己赤子之心的守望,也是对封建伦理的抗争。
柳湘莲是作者极力塑造的形象,他不但是宝玉的“影子”,更是宝玉形象的延展。这是一个集叛逆、侠义、至情于一身的形象,这一形象寄托了作者对理想中男性形象的追求。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离经叛道、嫉恶如仇、见义勇为、敢作敢为、敢爱敢恨。柳湘莲虽然只是这部巨著中的一颗流星,但他的侠义、至情的精神要比那些自恃身份高贵的公子哥儿们都光芒闪耀。
[1]曹雪芹,无名氏.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2]梁归智.红楼梦探佚[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集团,2011.
[3]鲁迅.呐喊·自序[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4]冒志祥.义胆侠胆“铁石人”——柳湘莲形象刍议[J].明清小说研究(增刊),1992.
[5]韩云波.侠的文化内涵与文化模式[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4(2).
作者:李源,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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