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英 陈致烽[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福建福清350300]
新华作家高凡笔下的病态人物分析
——以《高凡文集》的小说为例
⊙江少英 陈致烽[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福建福清350300]
高凡小说反映新马社会下层人民的生活,作家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将残酷的社会现实揭示出来,叙述现实社会对人造成心理的异化。本文对高凡小说的病态人物进行了分类,探究造成这些病态人物的原因是人性的弱点——欲望的无节制膨胀,分析在其小说中塑造病态人物的方式主要采用了叙事角度的多元化、人物性格的陌生化、语言的陌生化处理等。
高凡病态人物生存困境陌生化
高凡,原名邝金兰,祖籍广东清远,生于马来西亚,现为新加坡公民。笔者以《高凡文集》中的小说为例来探讨其笔下的病态人物,这些病态人物的心理上都存在某些缺陷。所谓的病态心理是偏离了社会文化中正常的标准,具体指的是人在认识、情感、意志、人格等方面有着不同寻常的异现。我们将对高凡小说中病态人物进行分类阐述,对于造成这些病态性格的原因给予分析,文本中高凡采用了“陌生化”的艺术表现手法对病态人物予以呈现。
高凡小说中有一些严重的病态人物,他们因为来自家庭、社会和自身的压力超过了自身的心理承受能力而产生精神障碍。他们逃避现实,怀疑世界上的一切,衍生人格分裂的悖论。高凡塑造的病态人物可以分成两类,一是完全的精神分裂者;一是不完全的精神分裂者。
(一)完全的精神分裂者
这一类患者在病理学中叫作“精神分裂症”,是由精神病学家E:Bleuler提出的,他认为这个病的特点就是人的精神处于分裂的状态,“患者的思维、行动及情感有内在的分离,同时也与现实分离,因而精神病患者处于幻想的天地中”①。精神分裂患者的幻听、妄想症扎根于他们的存在意识中,表现他们内在的焦虑以及强烈的不安全感等。
《介乎最最之间》中的森就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高凡用森的视角呈现社会对人产生的种种压力。为表现他的恐惧、怀疑、提防,森认为社会及家人都在窥探自己的隐私,他把自己的春梦妄想成被人窥视并被报道出来。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对于家人是十足的不信任,他甚至要逃离这个家——他称为家狱的地方。他觉得陌生人也在演戏,对旁人的围观、谈论产生神经质的精神妄想。《异化》中张松患有内源性忧郁症,有双重性格。他是一个作家,却害怕别人赞美他的文章。在女朋友和朋友面前他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从不抽烟、不讲脏话;但在人后他却不修边幅、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大量抽烟、满嘴粗俗话语。他在不平衡的心态中挣扎,一方面鞭策自己上进;一方面放任自己堕落。自尊与自卑将他的灵魂吞噬,他带着沉重的精神枷锁。
当现实的各种压力超过人的心理负担、当人的意志力屈服于本身的软弱性时,人便会产生轻生的念头。有的人能及时回头,产生求生的意念;有的却将死亡看成一种解脱,奔向了死神的怀抱。由此,我们可以发现高凡笔下的精神病患者具有缺乏安全感、猜疑、逃避现实、恐惧与他人交流接触等特征,他们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中,以自己的理解构建世界,把自己的思想当成他人的思想。
(二)不完全的精神分裂者
这一类人在精神上存在轻微的病症,他们身上有患者的病态心理特征,但时常又与正常人一样,拥有着健康和理性。高凡的小说借助细节描写来倾诉情感,强调主人公的个人追求。然而主人公所追求的与自己所处的时代所推崇的社会价值观相反,是被他们所处的社会所抛弃的,他们陷入自卑、孤独、苦闷、痛苦的情绪中,找不到自己的理想来给自己定位,显示出他们的无奈与无助。
《大智若愚》借莫羽的眼睛将阿娇的病症写了下来,阿娇患有轻微的精神病,能讲不少于三种的语言,有不少于三种的信仰,说话已到停不下来的地步,但是承受不了一点的压力、容易遗忘、喜欢自言自语、易紧张、事事不放心等等;《舞台魅影》中范丹是一个同性恋者,这在当时是一种见不得光的禁忌之恋。在各种舆论压力下,范丹心灵发生扭曲、变形,最后拉着恋人在火焰中共赴死亡;《一个花圈》中月姨与自己所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后嫁给了一个比她年长三十岁、有五个妻子的富商,月姨后来患上了痴呆症,在临死之前她还惦念着初恋爱人的信物和花环。
在不完全的精神分裂者身上,病态并没有完全侵蚀他们的心灵,一方面他们异于常人,在内心深处留下深深的阴影,心理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另一方面他们又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能够与他人交流接触,进行着正常人的生活并渴望爱情。
高凡小说中的这些病态人物的形成主要是由于中下层人群的生存困境和在商品经济社会的影响下,人性中的弱点——物质欲望的无节制膨胀。新加坡经历了“二战”后,被战争摧残的国家急需恢复和发展,在这样的氛围下人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竞争和生存压力。紧张的生活节奏和精神压力,使得人们渐渐遗忘传统的追求和信仰。《大智若愚》中阿娇的理想是当一名考古学家,但从小阿娇的父亲却说他没出息,说他是虫不是龙,这是一个充满无奈与伤口的社会;《猫城记》以怪异的猫瘟表达文人相轻的现象;《梦祭》中阿政为组屋而与艾琳结婚;《一念之差》中阿达卑微地生活着,为了财富抛弃了父母与不爱的女人结婚;《异化》中张母认为作家是一个没有尊严的职业。在经济大潮的冲击波下对物质利益有无限欲望,让高凡小说中的这些普通的病态人物带有社会的普遍性。人们过于追求物质生活的富足,而以精神为依托的传统文化市场让位给新兴的产业,人们的精神过于压迫,生存的空间过于窘迫,在缺乏生存经验交流的年代,灵魂的放松与追求的场域越来越逼窄。高凡是一位普通的平民,她创作的视野也就更多地落在平民这一族群中,让平民自己说说自己的故事,说说带有社会普遍性的故事,这是高凡女士不普通的一面。
《高凡文集》中作者主要使用陌生化的手法来塑造病态人物,让读者对已经习惯的情感、道理、事物产生新鲜感,给人以感官的刺激或情感的震动。通过复杂化、“陌生化”的处理,增加作品感受的难度与时间长度。高凡塑造的病态人物既打破常规、打破常理、超越常境,又合乎情感逻辑的方式。高凡使用陌生化的手法以扭曲变形的方式塑造形象,读者感觉如同是自己所见的视像那样,而不是如同过去所认知的那样,从生活的麻木状态中惊醒过来,重新被唤起认知和审美感受。
(一)叙事角度的多元化
高凡小说中采用多元化的叙事角度,就像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为使小说富有变化,采用内视角与全知视角相结合的叙述视角,改变传统叙事艺术的结构。高凡小说中其视角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病态人物的视角;一种是常态人物的视角,让读者在解读小说时增加阅读的维度。
1.病态人物的视角
在这一类人的视角中,病态人物通过自己的眼睛观察这个社会,体现出他们有异于他人的地方,而这种视角是随病态人物的思维而叙述的,有一定的限制性,能让读者亲身体会病态人物的感受与经历。《介乎最最之间》是从精神病患者森的视角写的,使读者真切地感受到森的思想;《梦祭》是以出车祸后灵魂出窍的阿政与自我的对话以及回想的视角写的。高凡小说不是从常见的艺术视角出发,就如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以一个孩子的眼光视角来叙述故事,这种非常态的叙述视角给阅读带来与众不同的新奇感。
2.常态人物的视角
常态人物的视角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叙述的,作者或以一个诉说者的身份或以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描述事件的发展。将病态人物的“不寻常”以常态人的眼光呈现在读者的眼前。如《猫城记》是一个人对另一人诉说的视角,《落日》《郭峰的儿子》也是这样;《一个花圈》和《异化》用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我”的视角;《一念之差》《大智若愚》《阿二》和《舞台魅影》则是一个旁观者的视角。
(二)人物性格的陌生化
布莱希特对“陌生化”的定义是:把一个事件或者一个人物性格陌生化,意味着简单地剥去这一事件或人物性格中的理所当然的、众所周知的和显而易见的东西,从而制造出对它的惊愕和新奇感。读者在日常生活中的感受以及在文学中的感受使他们形成固有的模式,限制了他们思维的发散和感受诗意的丰富性,而高凡使用陌生化的手法能够使读者感受到病态人物性格的新鲜感和复杂感,打破读者在头脑中的固有模式,吸引读者的注意力。
《猫城记》中以人染上猫瘟变成猫的口吻来展开小说,就像是卡夫卡的《变形记》一样,某日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异化了。这种自身显示的特殊性,能改变读者的感受方式,使读者享受到陌生的审美效果。《介乎最最之间》森性格中的猜疑、不信任感充斥着整篇小说,读者在令人恐慌的氛围中体会到心灵的撼动;《异化》中张松变化前的性格特征和变化后的性格特征的不同;《作为手法的艺术》中什克洛夫斯基这样阐述:“生活在海边的人变得如此习惯海浪的细语以至于他们不再能听到它,我们对世界的感知已干枯掉,剩下的只是纯粹的认识。”高凡将病态人物的性格特征以不一样的方式表现出来,让我们获得独特的审美感受。
(三)语言的陌生化
语言是文学创作的基础,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平时习以为常的事物在崭新的语言艺术下变得充满活力与生机。为了更好地塑造这些病态人物,高凡在小说创作中将语言变形扭曲,在语言创作的魅力中感受生活中那些被我们忽略的病态心理,并将新加坡特有的语言特色展现出来,给人以别样的感受,放大人们对生活感受的情趣。
1.变化扭曲的语言
在《郭峰的儿子》中,“你本来很丑,却有人看见最美的地方。别的不说,光是你号称‘地中海’那滑亮的头颅,就被人冠了个‘今性洒脱’的好堂”,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金钱的诱惑使人的价值观也发生扭曲,原本的丑陋也变成美。在《大智若愚》中,“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莫羽给自己研究出一个很妙的生活方式:每天倒数日子”,这种讽刺性的语言让我们感受病态人物的病态行为给身边人带来的伤害和无奈。这些独特的语言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让人熟知的讽刺以婉转有趣的语言呈现在人们的面前。而在《猫城记》中则是以人变成猫后将生活中的场景进行“变形”,引起人们的注意,如“在瞬间的雷光中……你分明看到的是一面被击得粉碎的玻璃……可很多人都说那是利剑”,这种语言使人们从习惯中突破出来,从中感受独有的审美情态,病态人物的心理发生扭曲,他们看待事物的神志已和常人不同。
2.多样化的语言
高凡在新加坡生活,后来又在厦门大学学习,她深受新加坡文化和中华文化的影响,这在她的小说中有着深深的烙印。她的小说中出现过四种语言,包括英语、华语、福建闽南语和粤语。语言的多样性使读者在阅读时产生新鲜感,引起读者的注意。如《猫城记》中:“哦,雷光又闪了一下,你马上看到了一篇小说。对,你应该依循这个情节发展下去。对于昏狗(Frakel)……写他?为了他有点名气……”多样化的语言显示出作者受到不同文化的熏陶。
总之,高凡小说以叙事角度的多元化、语言和人物陌生化的处理手法,把其独特的审美关注——病态人物不和谐的非理性的病态美呈现。这种病态美与西方后现代主义“审丑”的美学观不是完全相同的,它能让我们感受到生命中不一样的体验,是内心对自我的体检,是现代文明异化中“人”的某种状态的突现。高凡以女性细腻柔韧的视角,将新加坡中下层人群的生活状态、人物内心向深处游走的灵魂世界展现在我们面前,揭示现实中的变异与残酷对人格造成心灵的扭曲。其小说沉潜到生活的底层,展现生活的真实,反思人的多变性和复杂性,表达她对生活的关注和对底层人物命运的关怀,并对文明的弊病进行批判。
①陈仲庚:《变态心理学》,人民卫生出版社1985年版,第98页。
[1]张伯源,陈仲庚.变态心理学[M].北京: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
[2][奥地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3][德]布莱希特.论实验戏剧[M].外国文学研究资料丛刊·布莱希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4][俄]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俄国形式主义文选论[M].方珊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89.
[5]高凡.高凡文集[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
作者:江少英,文学硕士,福建师大福清分校副教授,研究方向:闽台文学暨东南亚华文文学;陈致烽,传播学硕士,福建师大福清分校副教授,福建师大福清分校文化传媒与法律学院副院长,研究方向:文化传播、影视传播、广告传播。
编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1.福建省社科项目“影视传播与民族共同体研究”(2013B163);2.福建省教育厅A类课题“海峡西岸经济区形象传播研究”项目(JA11309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