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部队与人的成长小说
——重评刘白羽中篇小说《火光在前》

2015-07-12 08:58广东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广州510320
名作欣赏 2015年21期
关键词:渡江战役火光渡江

⊙许 峰[广东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 广州 510320]

关于部队与人的成长小说
——重评刘白羽中篇小说《火光在前》

⊙许 峰[广东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 广州 510320]

刘白羽的中篇小说《火光在前》以渡江战役为背景,讲述解放军某部战“天”斗“地”,克服重重困难,最终突破国民党军队长江西线防线并南下追剿残敌的英雄故事,反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将革命进行到底”、统一河山的豪情壮志和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反映出远道而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和江南广大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的军民鱼水情,更反映出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战火和硝烟等重重考验中,不断革命化、正规化,最终成长为一支名副其实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火光在前》所反映的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重要的是部队的成长和人的成长,而这实际上也就是新中国、新政权的成长,《火光在前》乃是一部货真价实的成长小说。

《火光在前》 渡江战役 成长小说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1949年4月20日深夜,在以李宗仁为代总统的南京国民政府拒绝在《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后,中国人民解放军发动了气吞山河的渡江战役,不仅在短短三天之内就全线突破了国民党军队苦心经营的长江防线,而且更粉碎了南京国民政府和美帝国主义妄图倚仗长江天险,让国共两党“划江而治”,再现“南北朝”分裂局面的阴谋。

在中国历史上,大江大河尤其是长江曾不止一次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所在。蜀汉和东吴之所以能和曹魏分庭抗礼,东晋、南宋等多个朝代之所以能偏安一隅,都不能不感谢长江这扇天赐的屏障将北方的铁骑挡在国门之外。不难想象,风雨飘摇的南京国民政府有多么希望历史能在1949年再一次重演。到底是划江而治,从此南北分裂、骨肉分离,还是乘胜追击、一统河山?渡江战役和过去1948年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最大区别在于,它已成为关乎两种民族前途、两种国家命运之大决战。无论是毛泽东主席“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元旦致辞,还是蒋介石与桂系李宗仁、白崇禧之间的勾心斗角,美帝等西方国家的骑墙观望及威逼利诱,以及曾三进延安的“和平将军”张治中在国共之间奔走游说……1949年的长江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

刘白羽的中篇小说《火光在前》正是以渡江战役为背景,讲述解放军某部战“天”斗“地”,克服重重困难,最终突破国民党军队长江西线防线并南下追剿残敌的英雄故事,反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将革命进行到底”、统一河山的豪情壮志和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反映出远道而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和江南广大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的军民鱼水情,更反映出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战火和硝烟等重重考验中,不断革命化、正规化,最终成长为一支名副其实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

说人民解放军战“天”斗“地”,绝不是文学上的修辞。《火光在前》给读者最强烈的印象,与其说是渡江战事的激烈与残酷,不如说是行军过程之艰辛,其艰苦程度,丝毫不亚于长征时期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不仅仅是因为湖北曾经是“云梦泽”,湖沼遍地、大河当道,“那时这些湖沼便于打游击,今天却成为前进的障碍”①;更重要的是“自从这次攻势开始以来,太阳一热热得半死,雨一来又淋得像水鸡子,湖北西部村庄零零落落,追击敌人的部队从出发以来就夜夜露营,竹林子里蚊子嗡嗡——嗡嗡,比东北的蝎子还毒,他妈的!你咬吧!老子卖给你啦!谁知道跟蚊子打了一夜架,天快亮正好睡,露水又刷刷地淋得像小雨一样。原来王春还常常想把衣服晒晒、洗洗,可是两天过来,他已经失去了这种信心”②。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殊不知楚道之难,同样也如此。人们总是用“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一往无前”等词汇来形容渡江战役之辉煌,仿佛在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胜利后,江南地区的解放就如同探囊取物一样,殊不知在这场波澜壮阔的渡江及南下战役中,有解放军战士多少的牺牲,又有解放军战士多少的辛劳!岂是几个形容词就能轻易概括的?

正是因为条件出奇的艰苦,于是乎“原来自部队进入湖北边境后,战士们一般求战心情极高,可是一部分战士思想上也暗暗发生了一种变化”③。以王春为代表的东北战士因为远道而来水土不服,对南下作战逐渐从积极响应走向消极动摇。一方面是渡江在即,胜利在望,另一方面大战当前,人心浮动,而这远比长江汹涌的波涛,比敌人密不透风的拦江炮火更为可怕。《火光在前》真实而尖锐地暴露出渡江战役及南下作战时,部队内部所存在的思想矛盾,都知道要“将革命进行到底”,但如何才能真正做到?仅仅凭指挥员的一声令下或一句简单的“奋勇前进”?思想上的革命如果不能进行到底,军事上的革命又如何能进行到底?更何况解放军战士本身就是以“解放者”“拯救者”的姿态出现的,但现在问题恰恰是出现在自己身上。《火光在前》提出了精神危机这一尖锐的问题。这不能不说是刘白羽的高明之处,也是《火光在前》直到今天也依然值得细细品味的价值所在。

事实上,王春之所以闹情绪,烈日、暴雨、毒蚊等恶劣的自然条件只是诱因,对于长期风餐露宿、出生入死的解放军战士来说,这些其实都是家常便饭。之所以水土不服,与其说是因为生活条件恶劣,不如说是由于无法与当地群众沟通交流而造成的精神上的苦闷,由此对南方无法建立起认同感和归属感,自然也就对渡江南下提不起劲。王春与师政治委员梁宾一起抽烟时就这样说:“——现在讲打仗,咱没什么思想,就是在南方的生活不好过,他妈的,跟出了洋一样,老百姓们话都听不懂,在东北拉一拉,打了两年跟在自个家里一样,这里……咳,同志,咱们是翻了身的人,把革命进行到底是有决心。”④

与王春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湖南战士杨天豹。自从开始南下作战,杨天豹便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从在辽西战场时的“念家想老婆,成天把脑袋窝在腿裆里”⑤变得活跃无比,他甚至还教会了全班战士游泳,“只要谁一提起南方,他浑身劲儿就上来了”⑥。王春和杨天豹一反一正,无非都是乡土意识在作怪。很明显,能不能与当地建立起“家”的认同感,关乎军队士气的好坏,关乎军心的稳定。在王春言不由衷、前后矛盾的话语中,明显可以感受到他的无奈与压抑,可以感受到精神交流的缺失对他造成多大的打击,可以感受到没有人民群众在物质上的支持和在精神上的慰藉,会对军队的士气造成多大的伤害!而这也再一次证明毛泽东主席在《论持久战》中所指出的“兵民是胜利之本”⑦。毛主席的这一著名诊断,不仅在抗日战争中成立,在解放战争及以后的战争中同样也成立。

“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王春因自感难以与当地群众交流而备感失落,而部队最后能克服千难万险渡江南下,正是得益于江南游击队和当地老百姓的鼎力相助。正当大家在为无船渡江而发愁时,指导员李春合能够在江边巧遇一位船家老大爷,并由这位老大爷在河汊子里喊来六条准备多时的好船供部队过江。就在渡江当晚,当师长陈兴才“需要一个理想的向导,能在登陆后立即把部队引向正确的攻击方向时”⑧,来自江南的游击队员魏金龙抱着块门板浮水渡过了早已被重重封锁的长江,及时为部队指明了前进的方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更巧的是,在江边首先发现魏金龙的不是别人,就是正陷入到激烈思想斗争的王春。这时的王春,一方面想在渡江战役中搞出点名堂立功入党,另一方面又因为艰难的行军和无法与当地百姓沟通而打退堂鼓,魏金龙的出现无疑成为王春思想上的转折点,尤其是他说的那句话“快去吧!——老百姓在受刑呀!流着血等你们呀”⑨,给了王春强烈的触动。魏金龙的及时“浮出水面”,不仅使情报问题迎刃而解,推动了战局的发展,而且为彷徨之中的王春打了一针强心剂。当部队渡过江进入龙溪场追击逃窜的敌人时,“铁打的龙溪场”让侦察排的侦察员们都无计可施,却有一位独臂老人自告奋勇地前来当向导。他不仅对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对如何排兵布阵也讲得头头是道。原来这位独臂老人并不是寻常的山民,十几年前曾经是“贺龙的红军战士”,在黄龙山上坚持打游击。最后正是依靠着这位“贺龙的红军战士”在万山丛中指出一条地图上都没有的小路,帮助部队发动奇袭,将龙溪场的敌人一网打尽。当王春在湖南境内掉队,孤立无援之际,也是当地游击队员送他找到部队,并让他认识到‘天下受苦人是一样的’”⑩,“我耳朵里总听着那没解放的地方有人在哭叫——那里人在受苦,比我们在‘满洲国’受得还要苦……”⑪可以说,每一次胜利的取得,都离不开当地游击队、当地百姓的支持和帮助。没有船户们的鼎力相助,把自己赖以为生的船只都提供给部队渡江,部队只能望江兴叹;没有魏金龙冒死浮水而来,部队渡江作战肯定会蒙受巨大的伤亡;没有“贺龙的红军战士”指点迷津,部队围剿龙溪场的敌军时会无从入手。游击队和当地群众的及时相助,不仅提供了船只、情报等有形的帮助,更重要的是极大地提振了部队的士气,增强了战士们的勇气和信心,就连一度消沉的王春也因此重新抖擞精神。这正是“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很明显,每次当部队陷入困境时,都会碰到“贵人”出手相助,扶上马,送一程。渡江部队真的就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果说解放军吉星高照,那么这个“吉星”、这个“贵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地的游击队、当地的人民群众。部队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在写作技巧上固然是巧合,是“设悬”与“解悬”的需要,但也是人民解放军得道多助、军民鱼水情深的真实写照。正是因为得道多助、军民情深,解放军的百万雄师能以摧枯拉朽之势打过长江,解放军的小米加步枪能最终打败国军的飞机加大炮。渡江战役的胜利再一次证明了正如刘禹锡所说的“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金陵怀古》)。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武器装备,也不是天气和地形,根本上是人心的向背!

《火光在前》不仅反映了人民解放军在广大群众的支持下,胜利渡江并南下追击的历史壮举,更反映出部队在实战中不断革命化、正规化,最终成长为威武之师、文明之师的可喜变化!

尽管长江天险已经被突破,但南下的道路并非从此一马平川。进入湖南境内,大河再一次成为了前进的阻碍:“原来炸弹并不是严重事情,严重是这几天河水暴涨,把前面部队过河架设的码头冲毁了。这些车辆在这岸上已经蹲了两日两夜,后面只管往前拥,前面眼看河水在涨、在涨。单身人可以渡过,河上的船也并不少,不过大家都在指挥船只,反而等于没人指挥船只,因为哪个都想自己和自己这一部分先过去,水手们忙碌不堪,疲累无力,船动得十分迟缓,效率很低。为了胜利,为了前进,战士们急躁地想不出办法来,不过,不管怎样说,渡口变成了通不过的渡口。”⑫湘地和楚地不仅一样是路难行,而且也是烈日当空,干渴难耐:“开头,路边还流有一点积水,不管干部怎样劝阻,甚至严厉制止,战士们还是一拥而上,前去拿手捧着往嘴巴里送。”⑬拥挤的渡口、混乱的指挥、目无军纪的放任,再加上随意施放的枪声,当初威风凛凛的渡江部队此刻俨然沦为一群乌合之众。众所周知,一支没有纪律的部队是没有战斗力的。战事越是艰苦,就越是需要严明的纪律来作为保证。1947年10月毛泽东主席就亲自起草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关于重新颁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训令》,其中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⑭。面对部队出现一盘散沙的不良状况,师政治委员梁宾清楚地意识到如何有组织地渡河、有纪律地行军,这关乎部队的作风建设,不仅是军事问题,更是严肃的政治问题。他不仅亲自指挥渡河并且严厉地批评了乱放枪弹的士兵,指导员李春合尽管自己也唇干舌燥,但依然严厉制止王春等战士们为了解渴就不顾一切狂饮路边污水的行为,违反纪律的士兵们也心悦诚服地接受了批评。梁宾说得好:“什么时候,我们能把这一切组织好了,我们就真正正规化了”⑮,“咱们靠什么战胜敌人?……我们靠这个——有觉悟,有领导,有组织”⑯。可见,在解放军首长眼中,部队的组织纪律、部队的正规化问题始终比单纯的军事胜利更为重要。事实证明,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不是无组织、无纪律的散兵游勇。艰难困苦并不能使解放军战士丧失理智,丧失军纪。

事实上《火光在前》的深刻之处正在于其所讲述的不仅仅是渡江战役的胜利,更讲述了一支部队在磨砺中成长,这远比某一场战役的胜利更为宝贵。《火光在前》反映出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是如何克服重重困难,在实战中一步步成长壮大,一步步从胜利走向胜利。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他们所面对、所击败的敌人,决不仅仅是那些荷枪实弹、负隅顽抗的国民党部队,也不仅仅是烈日、暴雨、饥渴、毒蚊。他们不仅克服了狭隘的地域乡土观念,与当地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而且逐步从自由散漫的无序状态走上统一指挥、统一部署、统一行动的正规化道路。《火光在前》不仅反映出军事上的胜利,更反映出部队的成长,人的成长实际上也就是新中国、新政权的成长,是一部货真价实的成长小说。正因如此,《火光在前》最后一段话可谓是画龙点睛、一语双关:“过去,在战场上我们走过多少路啊!多少次风雨阴晴不定的黑夜或黎明,我们看见前进的方向上有火光,那是灾难的火光,现在我们到了最后扑灭闪在前面的灾难火光的时候了,敌人就要全部、彻底、干净的覆灭,黎明升起了,在我们前面,那将是新的火光,辉煌的胜利的火光了。”⑰

刘白羽这篇原载于1949年《人民文学》第1卷第1期创刊号上的《火光在前》,一发表就产生了强烈的反响,被誉为“开了新中国军旅文学的先河”1⑧。事实上,刘白羽原名刘玉瓒,以“白羽”为笔名,寓意外柔内刚,勇往直前。1⑨年轻时刘白羽携笔从戎,到过革命圣地延安,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亲身聆听过毛主席的教诲。作为一名战地记者,他还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并亲眼在天安门城楼上见证了开国大典。曾经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的刘白羽以手中的笔作为武器,除《火光在前》外还写下了《政治委员》《战火纷飞》《无敌三勇士》《记左权同志》《为祖国而战》《朝鲜在战火中前进》《第二个太阳》等众多振奋人心的小说、散文、通讯和报告文学,一生都在为英雄的人民解放军和伟大的祖国呐喊、歌唱。《火花在前》正是刘白羽全部作品的写照。现在尽管战火和硝烟早已散去,但《火光在前》中那辉煌的胜利火光依然在发放着永恒的光芒!

①②③④⑤⑥⑧⑨⑩⑪⑫⑬⑮⑯⑰ 刘白羽:《刘白羽代表作:火光在前》,华夏出版社2010年版,第160页,第169页,第168页,第169页,第169页,第169页,第174页,第176页,第212页,第212页,第195页,第201页,第196页,第198页,第218-219页。

⑦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476页。

⑭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241页。

⑱ 冯玉媛:《刘白羽的军事记者生涯》,《军事记者》2006年第6期,第35页。

⑲ 井艳菊:《刘白羽笔名之由来》,《北京档案》2006年第9期,第53页。

作 者:许 峰,博士,广东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海派文学、创意写作与80后文学。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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