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成为中国最大计算机公司的接班人,26岁又瞬间从云端跌落蒙受牢狱之难;40岁打造了国内销售额最大的地产公司,41岁其地产王国又顷刻崩塌;另起炉灶二度东山再起,又于45岁完成企业IPO。这便是孙宏斌的全部人生。
跌宕的商业现实永远比虚构的小说精彩,唯有跌入低谷之时,才能探知一个人的坚毅与隐忍。如史玉柱、褚时健这两位一朝跌落而东山再起者,已被无数的评论家奉为传奇;而孙宏斌这位两度落难又两度东山再起者,再用“传奇”来形容似乎仍显轻飘。 苏龙飞/文
十年前,新财富首次以孙宏斌作为封面故事的报道对象时,当时他治下的顺驰正处于辉煌的顶峰(详见本刊2005年3月号《颠覆规则 顺驰凭什么》)。而今天当我们再次以孙宏斌作为封面故事的主角时,顺驰早已灰飞烟灭,而其卧薪尝胆再创的融创,又一次步入了巅峰状态。
在中国商界,说孙宏斌是个完完全全的异类,大体没有人会有异议。当然,此处说其“异类”并无贬损之意。如史玉柱、褚时健这两位一朝跌落而东山再起者,已被无数的评论家奉为传奇。而孙宏斌这位两度落难又两度东山再起者,放眼当下再无第二人,因而用“传奇”来形容,已然远远不够。
联想时代:柳传志的痛心与惋惜
提及孙宏斌,其早年的历史已逐渐被人淡忘,但他的联想时代始终是无法回避的一段历史。
1989年,年仅25岁的孙宏斌,即被柳传志视作接班人的好苗子。虽然那时的孙宏斌还长着一张娃娃脸,但在联想内部却极为耀眼:他掌管的企业部统领着全国17个分公司,将联想的产品销往全国各地,与元老贾绪福掌控的、同为负责全国销售的业务部分庭抗礼,并且凭借出色的业绩力压后者且最终将后者取而代之。
彼时摆在柳传志面前的现状是,公司上下出现严重的年龄断层:要么是与柳一样四十过半的创业元老们,要么是二十出头的少年一代。因而,年轻人中冒出来的佼佼者,柳传志尤为珍视。
为了培育潜质幼苗,当孙宏斌与创业元老产生分歧时,柳传志的“挺孙”立场丝毫不含糊,赞扬孙宏斌领导的企业部“给人一种蓬勃向上的感觉”,以此来暗批元老们倚老卖老、不思进取。
为了让孙宏斌锻炼口才且去掉那口浓重的山西口音,柳传志一度逼着孙宏斌每天在他面前讲一个故事。这已经成为柳传志器重孙宏斌的一个鲜活注脚,他无疑对这个年轻人有着极大的期待。
仰仗着柳传志这个“最大的靠山”,孙宏斌在公司内部越来越有恃无恐,越权干涉其他部门、不经人事部门允许随意提拔下属已是家常便饭,乃至于后来企业部被营造成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纵然将孙宏斌的一切张扬举措都看在眼里,但惜才的柳传志并不打算对他作出严厉的批评。一来,他不想打击孙宏斌的工作激情;二来,在他看来,相较优点,孙的这些缺点似乎瑕不掩瑜。
直到有一天,柳传志惊讶地发现,他案头放着一份《联想企业报》,这不是联想官方所办的《联想报》,而是孙宏斌掌控的企业部办的报纸。惊讶之后,柳传志紧接着是震怒,因为他看到该报纸头版刊发的“企业部纲领”,第一条便是“企业部的利益高于一切”。孙宏斌的“雄心”已然坐大到了几乎可以无视母体的程度了,义无返顾地触犯了公司政治的底线。
这直接导致了柳传志决心处置孙宏斌—将其调离企业部,转任非核心部门担任闲职,并且勒令他不得带任何一个旧部下去新的部门。柳传志对孙宏斌的这个惩罚,带有某种意味的“留企察看”性质,以观后效。
但柳传志对孙宏斌的“卸兵权”之举,却险些酿成了企业部与全国分公司的集体造反。接下来的结果已众所周知,为了平息这场企业内部风波,孙宏斌被控告挪用公款罪,判刑5年(后减刑1年)。
对于这个罪名,即便法律上完全成立,但孙宏斌内心却始终未予认可,他认为被控挪用的1700万元,实际只是为了避开公司总部繁琐的财务程序,以方便下属分公司灵活的购销活动。
孙宏斌虽然一时光芒万丈,但却为自己的年轻莽撞与目空一切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被那个一度无限赏识和器重他的人送进了监狱。
而那个曾经无限赏识和器重他的人,事后也感觉下手重了一点,反思中带着一丝悔意:“其实后来我想一想,孙宏斌到联想来了以后,他也没有说一定要跟谁对着干。他就是想形成自己的体系,觉得这是他的一块独立王国,谁也别管我。他的做事方法跟我的不同就是了”。
顺驰时代:急于求成的代价
一个经历了牢狱之难的人,对于人生的看法往往较普通人要通透得多。此时的孙宏斌,算是彻悟了大是大非。
1994年,出狱之后的孙宏斌与柳传志面对面坐在了一起。那是在一家饭馆,柳传志付的饭钱,孙宏斌则是表达了自己悔意。
“开始的时候,我对柳总也有一种怨恨,后来慢慢就没有了,对整个事情的看法也改变了。在一个企业里面,包括柳总的这种做法,其实要是换了我,可能也会这样做。这个事情如果不这样做,那又怎么收场?所以我就认了。”
听了这番忏悔,原本就带有一丝歉意的柳传志,无疑更加觉得对这个年轻人有亏欠,于是当场说了一句令孙宏斌毕生难忘的话:“以后你可以对别人说,柳传志是你的朋友”。
柳传志表达歉意,不仅体现在语言上,还体现在实际行动上。
1994年底,两人第二次见面,孙宏斌告诉柳传志,希望自己能重新站起来,并准备在天津做地产中介,先从销售做起,了解市场和客户需求。听了孙宏斌的想法,柳传志当即给了孙宏斌50万元,作为其创业的启动资金。
柳传志心里很明白,这算是某种形式的“还债”,以弥补对孙宏斌的某种心理亏欠。但孙宏斌并没有心安理得拿下这笔钱,生意有起色之后,他把这50万元连本带息还给了柳传志。
一年之后,孙宏斌决定在地产领域更进一步—从事地产开发,柳传志再一次资助了他。于是,一家名为“中科联想”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在天津诞生了,联想投资了500万元,占1/3的股份;不仅如此,柳传志还拉来了联想的大股东中科院(国科控股)也对其投资500万元,同占1/3的股份。之后,孙宏斌回购了中科院与联想持有的股份,企业也随即更名为“顺驰”。
对孙宏斌“扶上马,送一程”之后,柳传志也算是尽心尽责了,剩下的路还得靠孙宏斌自己。
当2004年顺驰名震地产江湖之时,似乎是一夜成名的黑马。但其实这匹马一点也不黑,顺驰获得全国性知名度之前,已经在天津一隅默默耕耘了近十年。
掐指一算,孙宏斌入狱4年,再加上创业路上跋涉10年,已然过去14年。14年,对于一个有着鸿鹄之志的人来说,显然已经不算短。
回想当年,孙宏斌成为联想内部地位显赫的少帅人选之时,杨元庆甚至还未崭露头角;而14年之后,杨元庆已经成为风云人物,手持联想帅印正与国际巨头IBM平起平坐谈判,孙宏斌却还处于国内地产大佬眼里的二流区域性小地产商之地位。
无论孙宏斌自己承认与否,孙、杨二人境遇的反差,多少会令他体会出些许现实的苦涩与内心的不甘。于是,孙宏斌内在的急于求成之心,以及外在表现出来顺驰的激进行为,就变得容易理解了。
为了达成目标,孙宏斌以搅局者的姿态出现,甚至不惜得罪同行,他高价抢地,快速开发,快速回款,以速度抢时间。2004年年终之时,顺驰终于以95亿元的销售额超越万科(92亿元)摘取行业之冠。2005年初,顺驰上下像打了鸡血一样,继续喊出“要率先成为地产业千亿级企业”。
此情此景,与当年孙宏斌领导下的联想企业部何其相似。
然,天有不测风云,当顺驰以极度紧绷的资金链,在扩张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之时,2004年开始的宏观调控给了其致命一击:一边是银根紧缩,一边是销售回款乏力,顺驰的资金链再也难以为继。
虽然当时王石的警告孙宏斌不爱听,但却无情地应验了:“规模不要追求太大,资金链不要紧绷、不留余地,否则市场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受影响,天天加班都没用。”
一年之后,顺驰轰然崩盘,孙宏斌第二次跌入了人生的谷底。
如果说孙宏斌在联想时代的折戟,是败于为人处事上的激进,在顺驰时代的崩塌,则是败于商业征伐上的激进。其实,这是他“强势、偏执”个性的不同呈现形式。
融创时代:忘却自我回归本源
当一个人在人生道路上两次跌倒之后,若要再次重新站起来,可想而知需要何等强大的内心。
惜才的柳传志又一次叮嘱:“你做企业别的都挺好,就是有一点,太急躁了,要把心态稳一稳。”
谁也没有想到,从顺驰2006年崩盘之后,孙宏斌另起炉灶的融创,能在短短4年内完成IPO,这回它也完完全全称得上是黑马了。
融创时代的孙宏斌,志向未改,成为行业巨头始终是他内心长久的渴望,他需要一场彻底的胜利,来向世人证明自己从来都是一方帅才。相较于顺驰时代,如今的孙宏斌无疑内敛、低调了很多,虽然急切,但不急躁。
如果说顺驰时代的孙宏斌是既激进又高调,融创时代的孙宏斌则是只做不说。2014年那场历时超过半年的融绿之争,基本只见绿城方面不停对外发布消息、先声夺人,但无论是于情、于理、于法皆占上风的融创却基本保持沉默,这与顺驰时代的孙宏斌简直判若两人。
此外,据称融创内部有人发微博说,融创要做全国第一,孙宏斌勒令其删除微博,开会说:“我们得知道自己吃几碗饭,我们一直强调持续、稳健、健康。”
在企业运营方面,融创延续了顺驰时代的快节奏模式:其总资产周转率、存货周转率、净资产周转率皆处于行业前列;从其预收账款周转时间来看,客户在交完款之后,一般能在7个月左右拿到现房,远远快于同行。
同时,融创又有着诸多迥异于顺驰时代的特征:比如,不再像顺驰时代那样采取同步启动、全国布点的激进方式,而是步步为营、逐步拓展;比如,为了降低资金压力,善于借助合作方的力量,以提高资金效率;再比如,为了避免顺驰时代的资金链的紧绷,选择利用表外工具进行融资,尽可能平衡资产负债率,最大化地维持良好的融资环境。
融创在处理扩张与资金管理间矛盾的平衡之术,与顺驰时代已不可同日而语。惨痛的代价换来的教训,令孙宏斌以更加成熟与稳重方式迈上新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