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的辛酸往事

陈世和

我到感业寺寻踪，实际是在追寻一代天骄武则天当年削发为尼的辛酸往事。

长安感业寺在历史上几易其名，在禅宗史上亦无巨僧名宿可供凭吊，但千年一遇的武则天在此出家的一段往事，却成就了它在中国佛教史上的特殊地位。

中国历史上雄才大略的女皇武则天石破天惊，敢于在男权世界的天空中天马行空，她直接称帝的锵锵之音掷地有声，让男权主义者们战战兢兢，虽咬牙切齿，却双腿发软。

有关武则天运用惊天的权谋在大唐的政坛上纵横捭阖的历史，已有大量的评传表述。然而，武皇君临天下、威风凛凛的身影之后，憔悴心事有谁知怜？她蛾眉高耸、美冠六宫粉黛之前出宫为尼的坎坷遭遇又有谁正面提及？或许武皇与唐高宗李治在尼寺传情的一段因缘，促使她执政之后崇佛礼佛。也有人说，武皇兴佛是为了抑制李唐王朝尊崇李姓老子的为政之道。不管怎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武皇大肆兴佛却是不争的事实。她在长安感业寺剃度为尼的传奇以及执掌权柄后对佛法推崇的趣事诱发了我的兴趣。

武则天出生在唐初的新贵庶族家庭，她的家世以及她所处的时代，都赋予了她多面的性格。初唐时期，门阀士族高高在上，使武氏宗族因庶族门第低微而饱受流俗的轻蔑。在此轻视之下，武则天自幼养成了长于掩饰的韬光养晦之术。但她的家庭毕竟富裕丰足，为她提供了良好的学习条件，家境的殷实熏陶了她对权力的无限欲望。因而她自幼好学多思，聪慧敏俐，胆识过人，不甘寂寞。

贞观十一年，14岁的武则天已是楚楚动人，一副娇嫩美艳的俊貌，她的姿色让多少男人望眼欲穿，她入选宫中后不久便被授封为“才人”。由于武才人善解人意，行事八面玲珑，加之美色天香，竟赢得唐太宗龙颜大开。太宗发现她学识尚好，礼仪周全，行事干练，甚是喜欢，便赐号“媚娘”，将她从侍穿衣着的行列，升调到书房侍候笔墨。这期间，武媚娘习字练书，传递公牍，开始接触皇家公文。从公文奏折中，武媚娘了解到宫廷大事，也逐渐熟知大臣们的活动与朝廷的运作方式。她侍候太宗皇帝时，也尽情施展了她与生俱来的绝色美艳和丝丝入扣的曼妙温柔。当然，唐太宗李世民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千古一帝，儿女情长只能作为他日理万机的一时消遣，在片刻的云雨温柔之后，脉脉温情倾刻间化为乌有。

被冷落的媚娘深陷皇宫，寂聊之中，宫闺幽怨，常常以泪拂面。在男权社会里，诸如媚娘一类的后宫佳丽数不胜数，一个个形单影只，在偌大的皇宫里如孤魂野鬼，有的后妃一辈子也难见上皇帝一面。

正当媚娘不甘寂寞而又深陷幽怨之际，太子李治闯入了她的眼帘。太子李治的纯情、俊雅与怯懦使武媚娘眼前一亮，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于是，媚娘倾其所有，动足心思，展开了她无与伦比的美艳战术。她的眼神堪称一绝，超过了后世杨贵妃的“回头一笑百媚生”。她星眼微睁，眸子里就显现出万种的风情，她紧紧地盯住李治，她知道这是她的救命稻草，生死前程在此一搏。她已经窥探了太子李治每次进宫的路线。据说，有一天，太子李治前来探望父皇病况，他从宫中折回，途经园林内的假山处，对此，媚娘早有准备，她精心打扮，云鬓高悬，厚施粉黛，高调靓妆。她静静地预伏在假山之后，见太子到来，便故作惊恐，慌乱跑出，与太子碰个正着，旋即脚后跟一闪，直接倒进太子怀里。那太子李治因平时被严厉管束很难接触女性，此刻正值青春年少、气血方刚，哪里抵得住媚娘的肌肤馨香。他在慌乱中低头一看，怀里的媚娘正滚动着一双大眼，杏眼闪烁，双颊飞红，樱唇半闭半开，嫣笑迷人，特别是媚娘用那高耸的发髻，撩拨得他心猿意马……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太子与媚娘假山艳遇后，太子将腰间的一块九龙玉佩解下，交给媚娘。

太子与大他四岁的媚娘成欢之事，史书典籍语焉不详，不过二者之间的交往通过九龙玉佩这一定情信物似乎仍有可信之处，否则，就不可能有感业寺相遇双方脉脉含情的一幕。

媚娘与太子暗通款曲的好景不长，转瞬之间，一代英主唐太宗驾崩，所有的后宫嫔妃都面临着“二次就业”的“待岗”窘况，武媚娘也不能幸免，她被送往长安感业寺，剃掉了曾经撩拨太子痒痒的一头青丝长发。

当年武媚娘出家的长安感业寺，位于今天西安市未央区汉长安城遣址的西北隅，北临渭河，南望龙首。

经查史籍，感业寺在《唐会要》中有只言片语，《唐会要》说：“太宗崩，武则天循妃嫔之例出家，为尼感业寺。”《唐会要》是唐朝官方编写的一部汇集朝廷大事的史书，其资料收集大多可信。但为何如此简略而其他史书又为何没有关于感业寺的记载呢？

原来，贞观年间，唐太宗开始承袭李渊对儒释道三教的分类，即将道教名列前茅，因为李渊与道教始祖老子均姓李，从李渊始，李唐王朝就自封为老子后人，故将道教列为首位尊崇有助于维系李唐王朝的稳定。但在玄奘法师从印度取经返回长安后，佛教的声望便如日东升，拥佛高潮似呈波涛汹涌之势，唐太宗审时度势，因势利导，也对佛法万分推崇。此时，唐太宗改变了态度，将儒释道三教并列，因此佛法大兴，一时寺庙广建，僧尼众多，发展到鼎盛之时，也给社会和朝廷造成一定的压力。唐太宗不得不进行必要调整。他整肃佛门，设置僧伽制度，对僧尼登记造册，限定一定人数，淘汰了部分僧人尼姑。整肃之后，长安仍有二十七所尼寺，奇怪的是，在这些尼寺中没有感业寺之名。顺藤摸瓜，按照各个朝代的历史顺序查找典籍，查到宋代，在《长安志》中讲到贞观年间，在京城长安西南部崇德坊原来有两座尼寺，东面的一座叫道德尼寺，西面的一座叫济度尼寺。贞观二十三年，唐太宗驾崩后，两座尼寺都搬迁别处，济度尼寺搬迁后原址改名为灵宝寺，后又有人说在济度尼寺之前原名叫感业寺。它的前身是隋太师申国公穆的别宅，穆夫人将其立为修养院供佛，唐太宗在位时，将前朝隋秦孝王杨俊家宅所立的济度寺迁来二寺合一，仍称济度寺。从上述说法看来确有矛盾之处。《唐会要》说武则天是在太宗驾崩后到感业寺为尼的，但此时的感业寺之名不复存在，只有济度尼寺。实际上太宗驾崩后济度尼寺一分为二，原址寺庙称灵宝寺，搬迁他处的仍称济度寺。那么《唐会要》为何要直呼其名为感业寺呢？在我看来，人们将济度尼寺论证为感业寺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在穆夫人设立修养院供佛时，修养院名叫感业寺；其二是在太宗驾崩后济度寺搬迁后，原址名叫灵宝寺，另迁他处的济度寺更名为感业寺。第一种说法不足为凭，因为如果修养院真的原名为感业寺，唐太宗搬迁二寺合一后称为济度寺，《唐会要》应遵从太宗称之为济度寺，而不能称为感业寺；第二种说法似有可能，因太宗驾崩后，济度寺一分为二，搬迁他处的济度寺极有可能更名为感业寺，因此《唐会要》直接称武则天为尼感业寺，由于古代典籍用词简练，没有说明感业寺的原名——济度寺，故引起人们的质疑。

自《唐会要》直接称感业寺的名称之后，据说到了明代，也有感业寺之称。明万历年间，重修感业寺，将原面积大幅缩小，但庙宇布局不变。重修后刻石碑、匾额各一方，碣石现存于遣址前碑亭内的照壁下，明末清初兵乱火灾，寺庙建筑大部分被毁。

清代时，《咸宁长安两县志·祠祀考》中说，“感业寺，同治兵燹，殿宇尽毁，仅存明万历年一碑。”

可见感业寺之名，从《唐会要》始，历经历史上断断续续的记载，在明、清两代时又有感业寺的沿袭记述。现在的感业寺，2003年进行了修建，2004年5月23日农历四月初八，感业寺重燃香火恢复了千年的古刹。在寺庙内，有乡人掘土得碣石对联，上书“唐武后禁香院”六小字，下书“唐感业寺禅院”六大字，从碣石上书可看出，感业寺确与武皇有关。

在感业寺内，有武皇汲水井一口，到感业寺一游，客人均要来此观览。我想，当年武媚娘第二次“就业”，不幸来此，那纤纤玉手怎能拉扯这绳索，将坠桶提升汲水。媚娘在此的艰辛可想而知。

相传，太宗驾崩时，太子李治即位。李治对于媚娘的款款深情不能忘怀，或许是“做贼心虚”，或许是他优柔寡断的性格使然，他虽为高宗皇帝，一言九鼎，却不敢放话留住武媚娘。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媚娘被逐出皇宫……

传说媚娘到了感业寺，被老尼削去一头青丝长发，她低头俯看井中之水，水平如镜映照着她圆秃秃的光头，她泪如雨下。想当年，她云鬓高悬，用那青丝发髻撩拨着太子李治俊雅的面庞，而如今，摸摸光头，真是百感交集，不堪回首。

不过媚娘始终不是凡人，她坚信高宗李治不会忘情，高宗仁儒的性格具有懦弱而慈爱的一面，媚娘回忆离宫入寺前曾与高宗匆匆一瞥，她向高宗告别，情态凄楚，哀婉动人，高宗向她示以颜色，点头允诺一有机会便将她接回宫中。媚娘深信高宗为人秉性善良，不会失信。

然而，虽然武媚娘将不伦之恋永存记忆，天天盼、日日想，可长久见不到李治身影，听不到他的半点信息，媚娘还真的是寝食难安，彻夜难眠了。

武媚娘在感业寺的修持生活，十分心酸，她入寺以来以泪洗面，每日晨钟暮鼓、青灯古佛、面壁修行。她持戒之身，已远离尘世，但她的心却向往皇宫。天长日久，媚娘并未因岁月的无情而意志消散，她“日日思君不见君”，反而意志更坚。

在急切寻求出路之际，她急中生智，本来就极具诗才天分的媚娘在如痴如醉的思念中写下了一首充满相思情怀的诗句，诗云：“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此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此诗写得情真意切，甚是感人，相传大诗人李白看了这首诗后，也颇为赞赏，认为是一首扣人心弦的相思情诗。

不管怎样，感业寺的尼姑武媚娘是通过这首诗传递信息给高宗皇帝的，至于是什么渠道，正版史书与野史传说均不能言明。但是，高宗在看到白绢之上那娟秀而熟悉的笔墨，定会勾起他对媚娘的思念，一想到媚娘千娇百媚的身影，高宗深感惭愧。他执政后忙于国事，加之后宫佳宠缠绕，使他一时没有机会去尼寺看望媚娘，政务繁忙竟使他淡忘复召媚娘入宫之事。看着白绢上的秀丽笔迹，他感到这是昔日情人的泪水在流淌，或许高宗还通过其他渠道听到媚娘愁肠百结的信息。因此，他下定决心，到尼寺里看一看孤单寂苦的媚娘。

唐高宗李治以向先帝祈福为名，到寺庙行香，他首先选中感业尼寺，媚娘盼望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相传，高宗皇帝在感业寺后院见到媚娘，此时的媚娘虽然削发为尼，但眉宇间含情脉脉，仍不失当年楚楚动人的姿容。她靠着禅院古刹陈旧的门框，灰色单调的僧衣掩饰不住她昔日修长清丽的姿韵，圆秃秃的光头更添几分惹人怜爱的酸楚。流动的双眼光可鉴影，不施粉黛的媚娘却有着别样的风情，凄楚幽怨，使玉树临风中的顾盼生辉染上了一层古朴绵绵的禅气，在悠悠的禅风裹挟下，媚娘一颦一蹙，浸透出幽怨的韵致，这种归隐女尼的怅然，禅机连连，胜过多少红粉佳人。高宗李治简直看呆了，俩人双眸相视，竟流下了眼泪。《唐会要》记载：“上因忌日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潸然。”可见，二人相见情意缠绵，因情深意笃，思念日久，竟双双落泪。这含情脉脉的一幕，使尼寺传情成为千古美谈。

武则天复召回宫后，逐渐跃上政坛，她在李治驾崩后成为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她的一生功过毁誉参半。但在她开疆拓土、打击贪腐、休养生息的政策下，大唐国力日益强盛。当然由于武则天为跃上帝位，不惜采取各种手段，杀戮李唐王朝的忠臣，甚至诛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被毁损辱骂千年。但在贬斥她的斑斑劣迹中，有人竟将武皇大肆兴佛也作为一大罪状予以贬责，我对此却不敢苟同。窃以为，武则天虽然借弥勒佛转世之名登临帝位，但她打造的佛门胜地，如洛阳龙门石窟等，不仅作为旅游名胜风景入选世界遗产，且因武皇的努力，使佛教完成了从印度到中国的汉化改造，龙门石窟中的卢舍那大佛，方额广颐，慈眉善目，有人说这就是武则天中年以后的容颜。在我看来，即令武皇以自己的相貌比照打造卢舍那大佛，也在情理之中。柬埔寨吴哥四面佛像不也是吴哥国王的再版容颜吗？武皇的兴佛只要能对社会的稳定和谐起到促进作用，就不应受到贬责。我想，千年古刹感业寺中的一幅对联或许可为武则天证明，对联云：“千载盛域推大唐，历代皇刹数感业。”从武则天的显赫经历来看，她的开疆拓土使大唐疆域宽广辽阔，她的崇佛尊佛使社会安定和谐，因而感业寺凭武皇的伟业与声名，可在历代皇刹之中名列前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