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强
从给儿子报了冰球班开始,马女士就成了北京的一名“冰球妈妈”。每到儿子的训练日,她要收拾好冰球器具,驾车准时到学校接上儿子,再送到离家不近的浩泰冰上中心,提着沉重的冰球包上上下下,帮孩子脱下外衣鞋子,再穿上护胸、护肘、护腿、防摔裤,戴上头盔、手套,蹬上冰球鞋,然后坐在看台上,忍受着寒气,看着孩子在场上挥杆飞奔,还不时地托着一瓶饮料跑下去为孩子补水,顺便叮嘱两句……
在马女士旁边,还有不少同样的冰球妈妈,当然也有像刘先生和一位年届六旬老太那样的“冰球爸爸”、“冰球姥姥”……
如今,在北京的各大冰场,这样的场景已成为常态,因为学冰球的孩子越来越多。浩泰冰上中心的刘坤鹏教练说,在其手下就有四五十个孩子,最小的是2010年出生的。北京市冰球运动协会办公室主任邢隺说,在他们那里注册的会员从第一年的400多人,增加到现在的近2千人,其中10岁以下的孩子约占80%,这种早期业余冰球的开展程度甚至超过了哈尔滨等冰上项目有传统优势的城市。
在北京这个冰季颇短,连支职业冰球队都没有的大都市,冰球运动却在升温,尤其是近两年,提速更快。对此,人们的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北京奥运会起了引领作用,也有的说经济大发展、生活水平大提高必然带来运动需求的多元化,还有的说现代社会,人们更注重个性张扬,打冰球正好符合这一特点。当然,有一个原因是大家都认可的:北京紧锣密鼓地申办冬奥会,大大提升了首都冰球的热度。
然而,无论怎么说,在实际中真正带起这股风,引领孩子们走上冰场拿起冰杆的还是北京的这些冰球妈妈、冰球爸爸……
其实,马女士和丈夫都不会滑冰,两年前,她带着4岁的儿子玩冰车,发现一群老外在旁边打冰球,才认识这项运动。当时的感觉是“太酷,太爷们儿了”。儿子心细内向,身体偏瘦,打冰球无论对其性格还是对其身体,都是一种锻炼。很快,她拍板决定让儿子上冰场。她信奉“孩子至少要有一个持之以恒的运动项目”的教育理念,于是把冰球作为选项。
刘先生孩子的情况与马女士的儿子相似,不同的是更喜欢速度感。刘先生认为,与其让孩子玩过山车去体验这种感觉,不如去打冰球,其意义远比前者丰富。
事实上,孩子们注重运动的“有意思”,因而,他们中的不少人起初对冰球说不上喜欢。家长更注重的是“有意义”,因此,免不了要费些心机和口舌。不过,上冰的孩子大多很快就对冰球产生兴趣,甚至上了瘾,家长们的劲头因此更足,更加关注和投入这项运动,连那位六旬老太都成了冰球迷,宁可每次搭别人的汽车,也要坚持接送外孙子来训练,甚至戏称:“冰上一个教练,冰下一群助教,那就是我们家长。”
在家长们的推动和支持下,北京有了群众性的冰球比赛,有了走出国门与外界交流,也使一个民间性运动组织——北京市冰球运动协会在2012年出现,像邢隺这样的协会工作人员同时也是冰球妈妈、冰球爸爸。
稍加留心,不难发现,活跃在北京冰场上的冰球迷集中在两头,一头是“小家伙”,这是大头,一头则为“老家伙”,两者相距几十岁。这从某种角度折射出北京开展冰球或冰上运动的一段萧条期,也给如今的首都带来一种欲说还休的尴尬:不少中年壮年人不会滑冰,对冰球更是接触甚少。
北京冰球的成年注册会员在百人左右,以50岁左右的人为主力,最大的已经70岁出头。他们喜欢冰球是从滑冰开始,而且大多从小就滑,这得益于当年北京冰上运动的氛围好。今年69岁的张明久说,他上小学时,班上会滑冰的同学很多,尽管有冰鞋的人很少。上了北京铁道学院(现北京交通大学)附中后,他们常去学院的冰场,在那里见识了冰球。由于来滑冰的孩子太多,学院就在他们所在的家属院中泼水造冰场。上世纪60年代刚参加工作,他就用工厂发的冬装费买了双冰鞋,在工厂自泼的冰场上滑冰、打冰球,他还用这双鞋帮助底下的4个兄弟上了冰场。
在这些成年冰球迷中,有十多位打法正规的行家老手,最大的在60岁左右,小的也在50岁出头。他们是上世纪70年代北京什刹海体校冰球班的学员,也是一段离现在最近的北京正规冰球训练和冰球热历史的见证者。
70年代初,北京拥有了中国第一座室内冰场,试冰大会上的冰球表演赛引起各方的兴趣,相关部门随后决定恢复冰球项目,且从少年抓起,基地就放在什刹海体校。为了招到有一定滑冰技术和潜质的孩子做学员,寒冬里体校教练甚至守在冰场细心搜寻。今年57岁的张宏亮就是这样进入教练法眼的。
当时,他才小学4年级,每天从下午训练到晚上,一直练到18岁,还代表北京队参加过全国少年冰球比赛,拿到第六名。他们那批学员是历届冰球班中“最厉害的”,向八一队输送过两名球员。张宏亮也被长春队选中,但由于要把户口迁出北京等原因,家人没同意。
有关记载表明,北京正规的冰球训练到上世纪70年代末被撤销,这期间经过专业培训的累积近200人。此后,北京也有过组建专业队伍的想法,但终未成行。据说,顾虑之一就是花费太高,有一种说法是一支冰球队的费用可养数支足球队。
于是,什刹海冰球班的学员各奔东西。张宏亮先去农村插队,后进工厂,又出国了8年。直到5年前,偶在龙潭湖上看到一群成年人在打冰球,他才心痒难熬,抄起早已过了时的体校木制球杆上了冰场。数十年前的正规动作记忆,让他从被人笑话很快变为被人信服。从此,他重归冰场,成为北京一名只为健身和乐趣的普通老年冰球迷。
张宏亮说,打冰球是一个可坚持时间较长的健身项目。比如,由于是侧向蹬冰,对膝关节的直接损伤小于其他球类项目,因而也适合于腿脚功能衰退的老年人。
比赛是一个运动项目发展程度的窗口。北京冰球协会每年组织的比赛主要有两项:一是北京青少年冰球联赛,其赛期与北美职业冰球联赛一样,跨年贯穿整个冬季;二是中小学生校际冰球联赛,一般在端午节前后。在这中间,还有一些邀请赛和成年人的比赛。
举办了7届的青少年联赛是北京冰球孩子们的嘉年华。2014-2015赛季有96支队伍参赛,分成5个组别,1000多名运动员。要知道,上一个赛季有70支队,再上一届才34支队,其增长速度可见一斑。
此外,让北京人高兴的是,半年前,由一群1997到1999年出生孩子组成的北京U18冰球队参加全国少年冰球锦标赛A组比赛,竟一举击败有着专业背景的传统强队哈尔滨队,第一次获得冠军,创造了北京冰球项目新的历史。
不过,如果探查这些赛事的背后内里,一些问题就会随即显现。比如,在上个赛季青少年联赛的5个年龄组别中,孩子大多集中在小学阶段的U6、U8、U10三个组,其中前两个组别就有30多支队,仅U6组就有200个孩子,而U12组才有9支队,U14组只有3支队,U18竟没有队伍。同样,在校际联赛上,也是以小学队居多,像史家胡同等小学,可以组成两到三支队伍。而在中学,能凑成一支队伍人数的凤毛麟角,因而不得不以所在区为单位组队,且被允许外借守门员。这一切透露着一种现实,北京青少年的冰球运动是底下热闹上面冷,高处不胜寒,大多数孩子的冰球训练到中学阶段就几近放弃了,而这正是应当上力量,强化专业训练的关键年龄段。
这个阶段的孩子固然有课业负担加重,训练与学习时间冲突等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出于对前景的考虑,用家长的话来说:“我们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和出路。”的确,仅从最现实的升学角度来看,无论是中考还是高考,没有一个学校把打冰球作为特长或加分因素予以考虑,毕竟在北京的中学和大学体育中,冰球是冷门中的冷门。
至少,主要原因之一是为了寻找这种“理由和出路”,一些冰球少年远赴北美,其中就包括夺得全国少年冠军的北京队的9个孩子,演艺界名人英达的儿子、邢隺的儿子也在这9人之中。邢隺的儿子在加拿大一所普通中学就读,同时在一家冰球俱乐部打球。在国内,每周只打两次球都会让家长和孩子在先顾课业,还是先去训练问题上反复纠结,而在那里,孩子学习不会耽误,每周还能打上五六天的球,一个赛季至少要有100场的训练和比赛,其强度和质量更不能用业余来标明。在美国,很多学校有冰球场,其校队的实力更是强大。孩子即使打不上职业队,也可以凭借冰球素质进入优质的大学,持续发展这种运动爱好。
因此,在以这批孩子为主力的北京队夺得全国冠军之后,不少业内人士思考的触角,不由自主地穿过一支业余队何以战胜一个专业队的纯竞技层面,进入一种教育体制与另一种教育体制的比较。
推广北京冰球运动,尤其是“让冰球进校园”是北京冰球协会的工作重点。他们带着载有基本知识和图片的材料,不断到学校做冰球宣讲,之后还给有意尝试的孩子发送一张上冰券。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体会到这个项目的社会认知度有多么可怜。材料上闻名世界的冰球超级巨星几乎无人知晓,幸好其后还附有冰球球迷贝克汉姆、奥巴马、普京的照片,否则这个项目的偶像感召力约等于零。
在实际推广中,他们遇到的问题也不少,比如说场地。到今年5月中旬,北京有室内冰场17处,而标准的冰球场才有5个,只有附近的人群方便利用这一资源,社会普及面自然受限。又如装备,冰场虽然可以租用,但如果一两个班的同龄学生来此上体育课,种类和型号过于集中,提供起来也有困难。
与上述二者相关的是花费问题,毕竟冰球一直有“高大上”项目之称。现在,北京冰场上孩子一对一的训练课每节收费一般在180元,每次的场地费在50到70元,还有保险费等。一个孩子从头到脚的护具费从数千元到上万元不等。据马女士说,她6岁儿子的这笔费用将近万元,以每周两次课的频度粗算,她每月要花费2000元左右,是其工资的一半。邢隺说,一个孩子除正常训练外,若还要参加冬季联赛、邀请赛等,算上护具更换,花费会更高些,当然这与训练频度和比赛场地的远近等因素紧密相关。
不过,对于花费问题,球迷和家长们看法不一。不少家长虽也承认费用偏高,但对比那有形无形的预期收益,甚至对比当下钢琴、外语等家教课程的价码,仍感觉值得,况且为了孩子,家长什么都舍得。而对于一些收入较低的家庭,或者像张明久、张宏亮那样退休金在3000元左右的成年球迷,却多多少少会感到有经济压力。
在北京,许多成年冰球迷除了到室内冰场以外,为了更方便更经济地打冰球,还常借助于另外两种方式——
一是冬季去自然水域打“野冰球”。张宏亮常与十几个球友晚上到护城河上,趁冰面无人之时,借着路灯打上几小时,连个守门员也不设,半夜才回家。70岁的李士奎则和球友常常头天晚上带上一个水泵,在八一湖等处的冰面上抽水泼平一块球场,第二天再去打球。不过,这种行为与公园的管理规定发生抵牾。公园方面为避免正面冲突,常派人在夜里把冰面凿成一个个大坑。经有关部门协调后,后海公园去年专辟一块冰面作为冰球区,一个冰季的优惠价为150元。老李珍惜这个时机,40天左右的球场开放期,他只休了4天。
二是打陆地冰球,也叫轮滑冰球、旱冰球。其装备和打法与水冰球有相同相似之处,选择场地很方便,花费也少。老李每周要打上四五次,尤其是冰季过后,其频度远远超过打水冰球。现在,北京还办有这种项目的各种比赛。不过,老李坦言,这种活动会受天气影响,又因摩擦系数大,人体消耗大,摔倒受伤的严重程度会高一些。
首都的冰球现状让冰球家长和冰球迷们有喜也有忧,但他们都理智地认为,在北京,让冰球达到足球和篮球那样的热度尚不可能,短期内培养出进入NHL的职业选手也不现实,但大家还是希望社会能为这一项目的开展增加些正能量,提供些方便,至少应当多开一些冰球场馆。邢隺说,仅就标准冰场而言,加拿大就有5000块,美国有6000块,欧洲有7000块。现在,北京可以借助申办冬奥之势,大力宣传冰雪运动,改善和创设冰雪运动的条件,增加冰雪运动的氛围和人口,机会难得,机不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