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荒

永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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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弥世骑着崭新的山地车刚回到市委家属院大门，就遇见麻烦了。

市委市政府大门上访人群刚刚散去，这里又是一堆堵门的。领头的是一群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口口声声叫书记出来评理。这八成和汽油涨价有关。老远看见市委一名副秘书长正在和他们说着什么，身后站了一排保安。郑弥世想掉头回避，又想，不行，躲得过初一，能躲得过十五？他推上车子硬着头皮过来。有人发现了他，熙熙攘攘喊叫，市长来了。一个满脸胡茬的高个中年人，马上戳到了他面前，手指着他的鼻子叫他解决吃饭问题。几个妇女也挤上来，叽叽喳喳唾沫星子乱冒地说，政府就应该管失业，要给大家个说法。副秘书长慌了，别人躲都来不及呢，你咋能往里闯呢？急乎乎的插过来解围。人们越说越有劲，越说越正，好像眼前这个电杆似的大个子市长就是一个出气筒，眨眼工夫胸前被唾沫星子喷湿。突然，他大叫一声，停！打住！大家一愣。他举手向左右挥挥，你们谁说了算？我该听谁的？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派个代表到值班室谈，其他人都让开，留一条道。听见没有？人群一时寂静，副秘书长也来了底气。人多口杂，派个拿事的代表。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喊叫他要当代表，后面几个年轻人齐声反对，嫌他不会说话。派李长安，李长安！人群齐声喊。这时人群外一个戴眼镜四十多岁的男人应声过来。郑弥世领着他进了值班室，副秘书长跟着要进来，被他挡住，说，我们一对一地谈，你去维持秩序，叫大家把路让开。

值班室里，墙上电子表显示的是2022年12月12日8点12分。李长安一个人面对大个子市长反而有点胆怯，他想起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古语，说起话来不免有点结结巴巴。郑弥世叫值班员给他倒杯水，慢慢说。他磕磕碰碰诉说，这二十多天汽油一个劲疯涨，由原来的七块多疯涨了十多倍……郑弥世知道，提起“油疯疯”都成了社会主要话题。机灵点的私家车纷纷降价贱卖，大多数的仍在犹豫观望。汽车修理厂自然也没有了生意，就连街上的收费员也下了岗。李长安手里拿着申诉材料晃晃，说，现在在外面上访的，主要是修理厂职工，也有收费员。这些人是正富修理厂的，也是全市最大的电商类的连锁店，小毛病都是上门服务。郑弥世从来不修车，但是他知道政府没有开办修理厂呀！李长安赶紧解释，是“正富修理厂”，不是“政府修理厂”。他们是西川市天力集团下属的修理汽车连锁店。现在总经理、财务总监不知躲哪里去了，网络也出现混乱，库管关机，货也提不出来。真是呼天不应呼地不灵，大家怀疑总经理一干人跑路了。他说自己不过就是个兼职工会主席，摆设。郑弥世知道市中心菲菲大厦就是天力集团公司总部大楼，经营范围很广，也挺神秘的。董事长是个神秘的年轻女人，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当上了省政协委员。李长安知道市长不了解正富公司，不免得意地炫耀道，正富公司一直承担着全市党政机关、事业单位汽车修理职能，财政局指定的单位。郑弥世眉头皱了皱，娘也！自己太官僚了，居然连这事情都不知道。他不愿意扯太远，最近油价引发的突发事件接二连三，终究要面对。自己不愿意打太极拳，更不想一推六二五。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快刀斩乱麻，这是自己一贯的工作作风。他告诉李长安，天色已经晚了，大家都回家歇息。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仅有的1000块钱放在桌子上，你们哥几个喝个啤酒解解闷。明天一大早，你把你们总经理还有会计一起叫到市政府小会议室，我把相关部门领导叫来开会，三天内解决问题。怎么样？李长安心里想，市长挣钱路数多，不要白不要。接过钱塞进裤兜，不好意思笑笑，说自己是个下苦的叫不来总经理。郑弥世摸出小号码本，拿起平板电脑直接视频工商局长，严肃地告诉他，立即通知正富公司一把手明天到市政府开会，人要是没有按时来，你这个局长就别当了。接着又给秘书打电话，布置了会议。李长安站起来弓着腰往后退，说，大领导就是不一样，水平就是高，能理解百姓的苦楚。说完喜滋滋的出去了。

郑弥世推开门，哇！院子里也站了一群人，原来是干部和家属们被堵在里面。他亲自看着外面人渐渐散去，保安队长打开电动推拉门，人们纷纷出去。几个人迎上来恭维郑弥世，说，郑市长，好样的！也有肉麻的赞美，郑市长，有大将风度，敢作敢为，不是郑成功的后代就是郑和的后裔。也有个别人讨好地问他，郑市长，咋不叫车？骑车子不安全。他摆摆手，从副秘书长手里接过山地车。在他看来，骑山地车是锻炼身体，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郑弥世的女儿芳馨早就在门口的台阶等候他了。她欢快得像只小鸟，把山地车从郑弥世的手中接过去，还说，老爸，市长骑自行车绝对有轰动效应，明天你看西川市网的新闻吧，肯定是铺天盖地的报道。郑弥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屁！骑车子有人还说作秀呢，效应也就是一阵子，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他心里虽然如此想，脸上却挂满了欢乐的皱纹，眼睛眯成一条缝，女儿是老爸的开心果。开心果在北方某航天科技大学读研二，最近随导师来西川市一家航天研究所做航天器外壳疲劳试验课题，为期六个月。来到西川，导师破例准许她一个月回来一次。开心果回家是他最开心的时刻，一天的疲乏顷刻无影无踪。父女两边聊边进了屋子，老婆和妻妹的女儿芳杏早就把饭菜端了上来。郑弥世把电视调到中央一台，焦点访谈刚刚结束。现在播放的是广告，他说声，不看了。妻子把他一瞪，说，中东都乱成那样了，还用看？管好你这三亩地就不错了。郑弥世知道妻子是头发长见识短，笑笑坐下不言语了。今天的厨师是芳杏，她和自己的大姨在一个医院里，职业是护士。今天早早下班，她便按照大姨的指令，在菜市场专门买了大闸蟹，烹制了一桌美味，大家欢欢喜喜地坐在饭桌边吃团圆饭。

郑弥世的妻子，在铁路医学院是个心血管副教授，不坐班时则在和平路社区医院从事第二职业。这原是市委医务所，改制也不过三四年。来这个医院的人消息灵通，信息量也大，钱也不少挣。她一边吃大闸蟹，一边唠叨说，“油疯疯”涨到80多块一公升，街道上基本上看不见私家车了。医院停车场也清净了，院长说正在找人设计把停车场改回绿地呢。到那时绿荫连片，鸟语花香，医院环境也就漂亮了。多亏出租车烧的是天然气，要不然也就罢工了。刚才公安局李局长还关心地打电话问你回来没有？说现在交警的压力大大释放了，乱停乱放的现象几乎看不见了，公交车都开到了50码。你们没看见上下班早晚高峰三辆大公共齐头并进，多么壮观的景象啊！这是不是实现了你提出的要求“有路快流”目标？她在家里是话霸，话题显然是针对郑弥世，且边说边得意地用螃蟹比画横行。大家听得哈哈大笑。郑弥世无奈地自我调侃，说自己在大门口打了一套组合拳，堵门的疏散了。大家好奇地问为啥？他抠出蟹黄吸进嘴里，拿着空壳怄气埋怨道，一家叫正富汽车修理公司的经理跑路了，员工没了饭碗。他边说边狠狠地咬着牙，明天要好好修理修理这家公司。他妻子用蟹钳子比划比划，不屑一顾地哼哼道，不知天高地厚！修理谁啊？人家不修理你就不错了。郑弥世一脸的狐疑，妻子自知说漏了嘴，她不愿意给他添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郑弥世则属于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那种人，在他的追问下，妻子吞吞吐吐地告诉他，市政法委书记袁拓二婚老婆娜娜，年轻漂亮，男人都羡慕吧？他则哼了一声，表示鄙夷。妻子听到这一声哼，似乎受到鼓励，竹桶倒豆子八八九九说个不停。其实娜娜也是二婚，他们结合也算是官商配对吧。不过娜娜是个生意经，原来开了好几家足浴店，认识袁拓后业务飞速拓展。她成立了天力集团，自任董事长，还把菲菲大厦楼盘低价盘购。没有老袁，娜娜的业务能开得这么大吗？郑弥世默默听着，他知道，袁拓是省人大袁副主任也就是原西川市委书记的二弟，兄弟两人都是老西川了，经营这块地盘三十多年。袁副主任调到省城后，仍依恋这块热土，更是舍不得丢弃用心血浇筑的官脉人情。老领导都走了三年，影响力并未散尽，就连现任书记也让着三分。

郑弥世听完妻子的话，要喝酒，妻子不情愿的把酒拿来，知道是自己多嘴，引来了他的烦恼。她把话又岔开，是不是该给公安局李局长回个电话？人家等消息呢。郑弥世不作答，骑个车子还要报告安全？笑话！他转移话题说，现在道路交通绿波实现了，骑自行车看见一个绿灯，肯定远处的几个都是绿的。现在呀，几家欢乐几家愁呢。女儿芳馨歪着头问，谁愁？是不是加油站发愁？谁都知道，前几天汽车疯了一样挤进加油站，全市所有加油站爆满，汽车排三四里长队比比皆是，情景壮观令人震撼。油价飚到二十块以后，加油站如同穿越时空，再也看不见汽车了。郑弥世没有接话，用手巾擦擦手。问大家，民生最高境界如何体现？话题跳跃太大了，家人不禁一愣。他笑了，就是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妻子打断他，得，学理工的还文绉绉，说穿了就是衣食住行，柴米油盐酱醋茶，诗琴书画歌酒花。妻子先咯咯笑了，女儿忙补充一句，后一句是我妈自创的，老爸你身上有风骨，典型的稀有金属干部。

郑弥世没接她们的话，站起来走到客厅要掏外套口袋，女儿急忙过来，说，坏了！忘了检查。还瞪着他吼叫，无烟区！他装模作样地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钥匙链夹，递给女儿，德国货，给你的。她一把抓过来，笑嘻嘻地说，小恩小惠收买不起作用了，你受管制了，本姑娘就是你的纪检干部。说着把他的外套甩到了自己床上，推着老爸重新回到饭桌上。郑弥世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道，现在政府机关呀，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环保、公安、交通局轻松了，可是工农业、电商物流、基建还有服务行业，都在担心天然气涨价，就连出租汽车公司都感到压力很大。现在新区规划建设也受到影响了。市政府把稳定民心放在第一位呀！这些话题太重，在家里议论似乎也不合适，一时饭桌上寂静了。

芳馨尖叫一声，呀！我的手被螃蟹咬了。大家吓了一跳，原来手指头扎了个小口子，妻子忙抓过她的手来看，右手食指冒了点血，埋怨女儿，一惊一乍的，现在孩子就是娇惯。血，当年在四川读博时郑弥世就看过《血战到底》。川军出川拿着简陋的武器拼死搏敌同仇敌忾的镜头又映入了他的脑海。现在，一切刚刚起步，一个小小的“油疯疯”岂能挡得了道？政府也太无能了吧！他在客厅转了一圈，嘟囔着去隔壁和书记商量问题。书记的家法颇为厉害，众所周知的，书记夫人调来西川后，他就把烟戒了。女儿手舞足蹈地唱起《爸爸你去哪儿》，我的家里有个人很酷，三头六臂刀枪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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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弥世十几年的机关工作，也学会了大嗓门说话，动辄还把下面局长收拾一顿。有时闭上眼睛有点后悔，人家也是几十年官场风雨打拼出来的，真不该这样。中午食堂是红烧带鱼、菠菜炒豆腐，还有紫菜汤，他坐在饭桌上刚喝了一口，秘书慌慌张张跑进来报告，几百人开着卡车把杏林炼油厂围了。他惊得站了起来，虽说这炼油厂属于央企，可是在西川的地盘上，一旦出事后果不堪。他叫秘书长老胡也别吃了，派车去杏林。主管公交的副市长站了起来，表示他去处理。不行！我必须去，中石油省公司的秦总就在里面，我约好了下午还要见面。这把人家堵在里面像个啥？他指示秘书安排几件事：第一，下午五点半叫工信局和远方公司到会议室汇报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配套产品研发进度。第二，明天上午八点开市长办公会。明天下午自己去阳和县检查上周布置农副产品物流补贴，噢，也叫油贴。第三，今天晚上通知以色列客商到市政府西楼贵宾会议室商谈微藻油生物燃料项目，请在家的副市长，发改工信招商国土技术监督部门和西川银行都参加。说罢，他又转过身对常务副市长说，下午的公检法应急会议自己就不参加了，请他主持开好。注意的是各县区、市属各部门抽调的1120名干部统统下沉基层，深入调研，消灭隐患。按照“紧急通知”要求，各县区、各工作部门每天一篇动态及措施上报市政府。非常时期，无论如何要安抚好市场和群众。每一期“动态情况”上报省政府。常务副市长说，公检法司部门按市委扩大会议要求，该下派的警力已经下沉到社区、行政村一线。重点是掌握民情，做好调解安抚工作。炼油厂最近也是重点保护单位，也加强了警力。他赞同地点点头，好！咱们分工不分家，携手共渡难关。

郑弥世这几天心一直提在嗓子眼，现在一下子窜到脑门上。他坐在车里仔细看着刚刚收到的省上明传电报，这是“八连涨”的通知。邪乎呀，这次一吨汽油涨9000元，柴油涨8550元。司机在前面嘟囔，现在95#汽油每升已经飙到90元，看着加油机表跳字，说实话心速都在加快。老胡自言自语，是啊，社会上到处都憋着气，网民抱怨“油疯疯”把生活节奏全都打乱了，个个都在盘算自己汽车的出路。八、九成新的路虎、奔驰、宝马只卖到五、六万。不过，自行车、电动自行车倒成了紧俏货。车行都是先排队交钱，提货最少十天半个月呢，卖车的着实狠赚了一把。郑弥世想起了市电视台连续几天滚动播发天然气不涨价的通知，但是越这样市民反而越担心。大妈们排队抢购天然气，短短的几天工夫，天然气公司账户就冒出了十多个亿。他叫记者去采访，“大妈们替天然气公司拉存款”作为报道主题。电视台、西川媒网、西川日报铺天盖地连续报道，抢购风才渐渐平息。天然气公司这些钱好吃难消化，必须要考虑钱滚钱，增值才能保值。那几天的抢购风提醒了市政府，日用百货五金食品粮油一夜之间货架琳琅满目，库房堆得满满当当。老胡看市长不语，继续说，我们给各个出租汽车公司打了招呼，政府马上出台油补政策，把稳定民心放在一位。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干得漂亮！郑弥世赞成他的工作。他沉思一下说，未雨绸缪，通知食堂今晚准备晚餐，政府党组成员都回来吃。一个是检查这几天采取措施落实情况，再个是做出几项规定，市委市政府还要带头减少车辆。还要减少车辆？老胡要不是坐在车里非得蹦起来。前几年车改后，大家都是开私家车办公事，好像觉悟大大提高。不过，机关留下的几辆公车把老胡为难死了，常常为派车闹矛盾。他冷静想想，罢了，没车，更简单。郑弥世还有个议题，就是由工信局提出恢复“西川”自行车牌子，财政一次性贴息。是不是叫天然气公司拿钱作为股权参与，云成科技公司唱主角。云成的总工经常找他，现在的自行车材料是脂肪族酰胺基，就是尼龙。这种材料来源广泛，把它和铝粉末合成，用5G这种大型设备激光一层层打印叠加，一台设备8分钟一辆，建议搞上四条生产线。他们去浙江取经，回来做了大量前期准备，设备都订货了，正在跑贷款。苦于资金短缺，要不是早就造出来了。钱是不是通过银行融资，还需三方商谈。银行也可以招标，迪拜银行不是要来西川抢滩吗？只要他们有诚意，服务到位也可以考虑。工厂搞起来后走市场道路，政府要脱钩。他越想越清晰，以后鼓励他们多搞些花样品种，什么助力车、山地车、儿童车还有旅游景点的三人四人车。现在谁上得快，规模大就能占领市场。老胡对市长佩服得五体投地，上午处理正富公司闹事真是快刀斩乱麻。郑弥世不提正富公司还罢，想起来就一肚子火，说，什么指定的修理厂，再查查还有没有指定的专供烟、专供酒、专供食品的，垄断校服、保安制服这些，统统查！纪检委忙不过来监察局就上手。明天会议还应该把撤销政府采购议题列进去，集中采购的东西比市场还贵，集中采购就是集中腐败。对方同意的由工商局给正富公司更换名称，希望你盯紧点。另外，那四五百名有上岗证的技术工人也是宝贝，允许个人在社会上兼职，也就是“一人双岗”。就业中心尽快牵线搭桥，拿出就业方案，我们还是缺技术工啊！企业要是资不抵债就申请拍卖，不怕得罪人。老胡悄悄说，拍卖就把农行亏了，袁书记原来的老婆就在农行当行长，听说去年这家公司扩大经营时还贷了680万呢！郑弥世狐疑地看着他，问：真的？老胡补充道，机关好些干部在里面有股份呢。郑弥世咬牙蹦出一句话，木匠戴木枷，自作自受。

谁都知道，七八十年代机关才几辆车，还不都是骑车子。郑弥世七、八年前当副市长时，在公车改革后强力推行网上办公，多亏发挥了互联网作用，机关工作效率也大大提高了。请电子科技大学搞的云计算软件实践在社保方面，效果凸显，最起码三十年内西川市不发愁没钱发。市长办公会审议的十四·五计划还提出利用这个软件打造城乡轨道工程发展和今后交通工具发展比例关系，确保经济发展需要和人们出行。市区建成地铁3号线，再更新750辆旧公交车。今年年底的高铁马上就要试运行，计划还要加快和各区县链接轨道工程步伐。6个4A级旅游景点光伏、锂电池小火车明年先实现两条，保证乘客“零换乘”。西川市在这方面的确有独到之处，就连省领导都半开玩笑地说，西川市，是吃在碗里，看在锅里，想在田里。车里沉默一阵，老胡悄悄问，田家峪啥时候启动？他用手摆摆，狡黠地笑笑，我和书记商量过了，只能周转，数量不能减少，这是我们的“战备粮”啊！

田家峪油库在五十公里外的玉皇沟山洞里。20世纪70年代是部队的仓库，移交给地方后，政府把它租赁给个人搞菌类种植。谁都清楚，二十年前油价就飘忽不定。姜还是老的辣，当年的老领导认为国家都在储备石油，西川也应该未雨绸缪，那时就把仓库收回开始储备成品油。经过这些年发展，由开始的百十吨成品油，发展到现在的3000吨！世上没有挡风的墙，省上不是不清楚，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真的查出来，这可是要担责的。

杏林工业园区也就是二十多公里，老远就看见炼油厂南大门几十辆卡车排成长龙，车上装着都是汽油桶。老胡果断地命令司机改道从北边食堂大门进去。他打通厂长王大胖子的电话，市长马上就到。王大胖子盼星星盼月亮，急忙忙跑到门口迎驾。车子端直来到厂部电子监控会议室。哦，不但大学老同学秦总在，管委会主任、副主任和公安分局局长都在这里。秦总调侃，老同学，你这西川市挺厉害的，把我堵在这里不让走了？郑弥世顾不上和秦总打牙配嘴，认真地盯住监控会议室墙上的大视屏。监控视频分了三大块，共有近三百小屏幕，说明这里有三百处探头。大门外约有二百多人企图冲击大铁门，三四名干部模样的人挥舞着手臂反复劝阻。三十多保安手挽着手形成两道人墙，门口里两辆警车闪着警灯，十几名警察正在高度戒备。镜头出现了一辆大卡车从里面开过来，十来名工人跳下车把车上的混凝土路障块卸下来。看来他们还是有一定的应急措施，公安分局局长拿着电话正在调集警力，还准备调动防爆特警。

郑弥世仔细看着视频，忽然他叫人把大门口主视频放大，一个高个子十分面熟，这不是前天晚上堵市委家属院满脸胡茬的那个人吗？只见他在人堆里给几个人商量着什么，看样子像是一个组织者。郑弥世告诉公安分局局长，注意这个大胡子高个子，想办法把这个人控制。局长表示立即就实施。按照老胡安排，众人全都到了外间椭圆会议桌坐好，王大炮简要地把来龙去脉介绍一遍。原来冲击炼油厂的是他们以前的协作单位，有市机电厂、红旗水泵厂、运输公司和正富公司等。由于是业务来往关系，厂里用指标外的油品顶账，价格一直低于市场价格。现在“油疯疯”来了，炼油厂无法按以前的价格顶账，不知是谁煽动的，从今天上午起三三两两的卡车就要来拉油。他们还扬言，炼油厂就在西川市地盘上，西川人民群众不能没有汽油。白幅标语写着“此厂是我开，杏林把花栽。西川炼油厂，用油理应该。”少数极端分子扬言，要是不给油，就在网上发帖子，号召市民来抢。又是正富公司，郑弥世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里的水挺深的。他清清嗓子，讲了四点要求：第一，炼油厂是央企，特级防火单位，任何人不得冲击，更不能抢成品油。兵强强一个，将熊熊一窝。你这个公安局长关键时刻不许掉链子，必须要采取高压强硬措施，尽快驱散大门外的人员和车辆，消防人员和灭火器材必须一级战备，把一切隐患消除在萌芽状态。第二，公安部门查出后台，绝不姑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关键时期，你们该硬还得硬。要以此为契机，举一反三，查查还有哪些不安定因素。分局局长站了起来报告，驱散堵门的催泪弹和高压水枪一切准备完毕。大家眼睛转移到视屏，拉路障的卡车不见了，两辆消防车缓慢地停在大门内侧，十几名消防员从车上跳下来紧张地铺设消防龙带。门口外一名干警手提着电喇叭指挥着人群后退。郑弥世压压手，继续道，第三，区政府通知各相关企业领导连夜开会，决不允许无政府事态发生，哪家企业出了问题，一律严肃查处。打铁还需自身硬，炼油厂不能拿体制外油品做生意，欠账还钱，这是纪律。第四，炼油厂也要反省，不能拿国家成品油做生意。还要查查有没有内贼、油耗子。你们要积极配合公安部门，道路要采取措施，必要时封路。行动！

远处三辆满载警力的大轿子车拉着警笛呼啸而来，车辆在二三百米处停了下来，几百名干警呼啦啦呈扇形包抄过来。这时，天空忽然刮起一阵旋风，细沙和落叶卷起一道道喇叭状铺天盖地向马路扫来。闹事的人群无处躲藏，有办法的钻进驾驶室，大部分人躲在汽车后面。保安和大批警察借机冲了出来，警车大喇叭厉声喝劝，人群立即撤退，顽固不化死硬分子必将采取措施。这样闹肯定不会有好结果，进到局子里丢人不说，搞不好还要处罚呢。大部分车辆纷纷掉头往回开，最后几辆挡住路傻乎乎还想往前开，大家一顿臭骂这才慌忙地让开路。

王大胖子把几位领导请到办公室里，他掏出香烟敬大家。今天真玄乎啊！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们真不知道是啥后果呢。郑弥世不想抽，摇摇头说早就把烟戒了。几个人也都摆摆手，不抽烟是现代化文明的标志嘛，品品好茶就行。大家寒暄一阵，渐渐进入主题。

秦总开门见山谈起了这次“油疯疯”起因，中东伊朗是石油输出大国，国家从那里进口石油占总量的20%。不过，他们国内什叶派保守势力一直占据上风，坚持发展核反应堆，近一年来又搞浓缩铀。西方国家态度非常强硬，施展各种高压步步紧逼，国际社会各方不断在做调解工作。不过，基地恐怖组织被他人所利用，趁机扩大势力，上万名恐怖分子已经渗透各地，一周内采取各种手段暗杀十几名原子专家，技术力量受到重创。大家都看电视新闻了，伊朗六条输油管遭到不明国家无人机轰炸，所有港口被导航水雷封锁，国际媒体纷纷报道这是西方国家的潜艇发射的一种智能水雷，这表面要置之于死地，实际上是要掐断中国、印度、日本和几个不听话国家的脖子。最近，我去了趟沙特，情况更为糟糕。产油王国沙特国被强权国家美国忽悠了！八十年代以来，美国地质调查局采用的地面磁法勘探，大肆渲染沙特国基岩地质几乎都处在侏罗系灰岩和白垩系砂岩盆地中，说这是产油最佳构造。蛊惑沙特保有储量至少在360亿吨，按每年现有5亿吨产量，起码可以产70多年。其实，这是一个弥天大谎。秦总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国际地质科学联合会所派出12支勘察组近10年来采用应用遥感、重磁和化探三种方式，结论是沙特国储量仅仅有150亿吨。这份报告深深地震惊了沙特和整个国际社会。去过波斯湾的人都知道，沙特、阿联酋、卡塔尔这些国家是高福利，居民每年还享受国家“分红”。中国人给他们打油、炼油、修高铁、盖楼房，日本人送去汽车电子商品，欧盟帮助他们训练足球队，菲律宾送保姆，美国人送武器。从国王到居民个个都是坐享其成，醉生梦死。

郑弥世十分惊讶地说，弥天大谎！太阴险了。秦总点点头，对呀！沙特的中石油分公司正在编报缩减计划，三分之二的人员和设备向非洲转移呢。话说回来，现在这个王国当然不愿意了，请美国白白花了巨资搞勘探不说，又花巨额采购了人家军火装备。他们还能相信谁？干脆，过紧日子吧，沙特国国王下令锐减石油出口，一个月之内出口缩减60%。还推掉美国20架F37战机，要买中国歼30，便宜啊！这且不说，他们还带领欧佩克国家联手提价，弄得西方国家紧张得不得了。欧美急了，软硬兼施使出浑身解数，人家就是不上套。现在呀，一个石油弄得全球风声鹤唳，就连俄国和拉美石油出口国也几乎都停止了卖油。现在国际市场鸡飞狗跳，惶惶不可终日，各国除了石油飞涨外，其他的股票、黄金、期货一路狂跌。纽约、东京、巴黎、伦敦、迪拜、新加坡交易所都停牌了。

这才是见多识广。郑弥世不知是羡慕嫉妒恨还是感叹了一句。说完看看大家，站了起来，继续道，谁都知道中国国内需求多一半来自国外，全球经济都一体化了，国际市场出现大乱，这是谁也无法料到的。不管咋说，现在国家把保证国防和民生作为一条红线，对于地方各级政府来说，这既是压力又是动力。最近，省上召开的电视电话会，要求各地力求保障民生，保稳定。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在替代产品方面鼓励我们多做文章，全力发展新型能源，投入正在加大。经济要发展，群众要生活，从长远看离不开新能源。不过，当下远水不解近渴，交锋要讲究艺术。放下身段，变换手段，佛来了就得真拜。看来今天巴结秦总和王大炮是当务之急。他说完放下眼镜，双手搓搓脸颊，扫了老胡一眼。老胡一点也不糊涂，机灵地站起来赶紧给人家添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西川市是个资源型的城市，前几年产能过剩，加上雾霾压力，企业关、并、停，一压再压。规模不大的煤矿、火电、水泥、化工和造纸厂砍得所剩无几。西川人说，饿着肚子终于看到蓝天白云了。你们知道不，各县区苦不堪言哟！为了压地产泡沫，响应国家号召，还出台了一系列紧缩政策，搞得西川市房地产价格连续下滑，钢材和水泥骨干企业开工也不足。不瞒你们说，这些可是我们利税台柱子哟！郑弥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看墙上一老人家的“沁园春·雪”，喉咙里发出清嗓子声音。老胡心领神会，站起来请秦总看看窗户外面。秦总呀，您看看，远处的工厂一片萧条，市场也不景气。石油是经济的血液，交通垮了一切都瘫痪了。我们全市上半年GDP比去年同期仅仅增长6%，财政收入增长是负数。几百万人口的城市要运转、吃饭，财政承受不起这个打击啊！汽油涨价本身就是雪上加霜，对不对？要是再这样下去，交通瘫痪，商铺倒闭，餐饮关门，群众就该上街了。换位思考，秦总，你要是坐在市长这个位置，汽油是不是我们稳定一切的头等大事呢？秦总故作惊吓，摆摆手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把交椅我可坐不起。秦总回头看着郑弥世说，郑大市长，你们的困难和其他地方一样，难道总理、省长不知道？不过，你们是高富帅装穷矮矬。西川的小秘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只不过不愿意戳破罢了。郑弥世刚想开口，秦总摆摆手，实话告诉你吧，调价前全省成品油正常销量一年800万吨，你们不过90万吨，每周正常调拨也就是17200吨。现在不同了，国家减少计划65%，西川只剩下6020吨。郑弥世又想站起来张口，秦总示意说他还没说完，这6020是西川的大盘子，指标覆盖着你们当地中央省属企事业单位、预备役部队，还有抗震救灾储备油，到你们手里实实在在的只有3805吨……

郑弥世坐不住了，真想起来骂娘。老同学越说越不像话，这简直是欺人太甚。王大炮站起来帮腔，好我的大市长，你们不要激动，我王大炮一直都憋着还没敢告诉你，3805吨汽柴油分别是4：4：2。他还没说完，老胡冒了句粗话，王大炮，你打小就缺钙，现在还给西川市玩劈叉不是？你是不是西川人？郑弥世拿起桌子上的烟笨手笨脚撕扯，王大炮赶紧接过去，熟练地撕开用手指头给他弹出一支，又给他点燃。几天没抽烟吸得太猛呛住气管，咔咔咳嗽半天，几个人围上去又是递水又是捶背，他只好把烟掐灭，重新坐下来。烟不是好抽的，油不是好要的。郑弥世说，王大炮，我不是针对你。西川市，应该说是和你们中石油是有历史渊源的。就拿你王大炮来说，八十年代，炼油厂在杏林选址时，市政府给予了多么大的支持？120亩的菜地，250亩的水浇地，一千亩坡地，说划拨就划拨了，失地的农民生活问题还不是地方财政解决的。我们为你们先后争取了八百多名“农转非”指标，解决炼油厂干部职工家属后顾之忧。还有，专门为你们增设派出所、粮站、商业网点、九年制义务制中小学，没有忘吧？为了你们职工家属出行方便，市上还把12路公交车延伸到你们厂，没错吧？王大炮一愣，赶紧赔着笑说，是是是，1998年我刚从学校分来，一看这里的条件挺现代的，把我们好多同学羡慕得别提了。郑弥世接着说，对啊，你们是一流的工厂，一流的福利，加上我们一流的配套和服务，炼油厂一年的产值就是十几个亿，上交中石油利润三个多亿。西川市得到什么了？除了污染不过就是GDP，还是大口径的。有什么意义呢？再回忆回忆，市上、区上为了稳定炼油厂社区，供电、供水、市政、教育、文化、环保、工商、治安各个部门围绕你们服务，这无形加大了当地财政成本。这些账没有算到企业头上吧？王大炮愧疚得不言语了，颈椎不好的他扭扭脖子，眼睛一斜看见秦总在翻弄手机。刚想对他说点啥，秦总发话了，没有想到，我们的企业还会给你们当地带来这么多的负担。老胡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你们子小和中学移交区教育局，全市先后调配了一百四五十名优秀教师，炼油厂的孩子成绩怎么样，质量大幅度提高吧？升学率都达到了区初中重点水平。西川市守着炼油厂没油用，市民都在骂我们无能，今天的事就是警告。实话说，隐患并没有消除，维稳是当下头等大事。高压不能解决长期问题。王大炮脑子里映现出当年的情景，忙站起来握握老胡的手，知恩图报呀！十多年了，炼油厂学校中考升学率上不去，社会传说我们的子弟娇生惯养、内外勾结，什么翻墙偷油内线女，不三不四炼油弟。我们的子女曾经连续三年中考剃了光头，家长天天写信告状到厂办提意见。那时我在炼油厂当主管教育副厂长，我都觉得丢人，误人子弟嘛！郑弥世竖竖拇指，知恩图报，君子也。良心发现了还不忘我们过去的友情。秦总哈哈笑了，郑市长讲得漂亮！这一出忆苦思甜戏演得很成功，王大炮都跟着你们跑了。王大炮忙解释，人要讲良心呐，今天欠账的单位冲击炼油厂，搞不好还会引起一连串社会反响！老胡摸摸他的肚子，闹不好，西川百姓还想着你这里油水多着呢！嘿嘿。会议室气氛顿时变得十分轻松，交流不再困难。又是又一番讨价还价，秦总答应再给西川市增加15%指标。聪明的郑弥世没再要求调整汽柴润滑油比例，农村和物流需要大量的柴油，生产重要嘛。后来实践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郑弥世下楼时，只叫王大胖子送行。他悄悄地告诉王胖子，市政府准备把田家峪油库交给你们代管，因为你们更专业。不过，这个秘密不能告诉你们上级。明白不？王大胖子感到心速加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颊的肥肉瞬间跳动一下，问，市长您不怕炼油厂把油库“黑了”？郑弥世挤挤眼睛，你老婆和孩子可都在市上工作，这是“人质”，我怕啥！

市长的车一溜烟走远了，王胖子还怔怔地在那里站着。

3

市长办公会刚结束，老胡带着号称女驸马的商务局局长跟着屁股进了门，他给局长使眼色叫她自己说，女驸马扯掉矜持一屁股坐在对面椅子上露出虎牙大声嚷嚷，现在这社会谁老实谁吃亏。市长，你可不能偏心，油贴太少了，全市每天商品物流近万吨，光电商快递增长就呈几何数，缺口差一半呢！郑弥世低着头在审批文件，想，最近都吃了枪药了？个个都学会发凶，连女驸马也成了母夜叉！他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说笑道，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你的心在中间吗？女驸马一愣。郑弥世微笑着说，女人的美丽和发声分贝有着关联，你这个女驸马也变成牛魔王了。女驸马不讲礼数已经乱了方寸，感到脸上发烧，身子不由扭捏地一动一动，耳朵灌满了市长的训导。这是你们和财政两家报上来的意见，咋能出尔反尔？再说会议确定的事项能推翻吗？郑弥世佯作生气板着脸教育她，开会不说，会后提意见，这是领导干部的作风？再往前翻，我觉得财政局挺给你们面子的，其他部门都是单独报上来的，这意味着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是不是啊？女驸马抬起头来委屈地站起来，我真想大哭一场，我上了人家的当了……她抽泣道，财政局信誓旦旦地说，报得多了会上不好批，先少报一些，说您这里还有机动指标，催命似的叫我们签发。这简直是欺负女人耶！郑弥世和老胡差点笑出来，女驸马把眼泪一抹，拉拉衣角双手合成十字说，您就是我们的活菩萨，为了全市的百姓，您可得重新考虑考虑。郑弥世和老胡差点逗乐了。郑弥世把文件一推，身子向后倾倾，你知道吧，商业物流12项民生补贴，一年油贴需要4亿，这里除了省上下达的15646万元，市财政一年就要拿出24898万元，按去年全市商品零售总额配置计算，我们给吨公里油贴0.10元，已经达到了全省平均数，剩下的工作就靠你了。女驸马恢复了扭捏状，说，太难了，好我的市长哥哥耶，数字听起来不少，其实我们比农林水利局差多了，他们吨公里油贴0.30元，仅仅这一块我们就少了六个亿。这还不算大宗工业品、建材、煤炭这几项。市政府给群众公开承诺，市场繁荣，品种齐全，物价不涨，交通畅通，确保库存24个大字。我现在是坐在火山上了。人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现在茶饭难进，入夜无眠。得得，我还是回妇联算了。她生气地又坐下不语。郑弥世没有接她的话，爱哭的孩子多吃奶，这个皇历早就废了。脑子里的账本本清，谁家需要油贴，咋样补，他早就和发改委、财政局计算过。比如城市公共交通、出租、农副产品运输、商业日用品甚至救灾物资，这些必须是要保证的，不但要给油贴，有些还是绿色通道，汽柴油实物更不用说。他起来从柜子旁边纸箱子拿出两个苹果，说，请大家尝尝。同志妹啊，都不容易，为了起带头作用，四大班子机关的车辆压缩到5辆，市级领导一律骑自行车、挤公交上下班，出差一律都是公交汽车。严寒即将来临，机关采暖一律实行温度上下浮，室外气温达到-2度以下才供暖。为啥呢？我们的墙体是保温墙，玻璃是双层真空玻璃，要从点滴抓起，是不是？从这个月起，凡吃皇粮的单位，经费一律缩减60%，把节约下来的划转民生方面去。老胡进来本来是打酱油的，一看没戏，手里拿着苹果晃晃说，女驸马美女呀，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郑市长的糖衣炮弹不得不认吧？我还告诉你，河南省烧乙醇都好多年了，你们物流运输先试试。女驸马咯咯笑了，河南烧乙醇？老胡疑惑地问，你早知道那边用汽油代替乙醇？女驸马不屑一顾，瞧不起女人是不是？你以为我是摆设？商务局是吃干饭的？连珠炮似的提问搞得云里雾里，难道女驸马早就下手了？女驸马胸有成竹地说，我们曾经考察好几个省，和河南一家酒精厂已经建立友好联系，你们还不知道吧？她拿起苹果闻闻，慢条斯理地告诉他们，谁都明白，车主和司机不愿意用乙醇，嫌动力不足跑得慢，其实全国十多个省都在用，估计现在都供不应求了。我们也调查过，现在各县区农民手里挤压着近200万吨玉米，要是我们也办个酒精厂生产乙醇，可以转化大量的玉米和碳纤维，这是不是利国利民？女驸马从背后包里掏出笔记本，熟练地敲着键盘。你们看看，一吨乙醇需要3.5吨玉米，以河南那家工厂为例，年产50万吨工业乙醇产值达15亿，可以消化175万吨玉米，要知道全市玉米产量400多万吨，解决多少大问题。要是用玉米秸秆，一吨酒精耗费6.8吨秸秆，50万吨酒精的规模要消耗340万吨秸秆呢。50万吨投资需要6个亿，厂房花钱倒不多，关键要购置离心机、压滤机、过滤机，还有反应釜、冷凝器、压力容器一百多种。动力设备、实验设备、检验设备挺齐全的。花钱以购置设备为主，先造出酒精再说。先上一期，占领市场后再上二期。嗯，把这个资料打印20份，请班子和工信科技局商议如何？女驸马夸张的表情足以把郑弥世吓一跳。老胡咂咂嘴，老娘们口气不小，你可以当工信科技局局长了。她不屑一顾，市长哥哥要是放权，资金上大力支持，我完全可以组建一个大集团，当个女强人，信不信？说实话，真的有50万吨乙醇，西川能源危机就会大大减缓。郑弥世脑海里来回翻腾，这一举几得，我咋没有考虑这么深呢？女驸马甩甩头发提出，干脆！由商务局来牵头办厂。老胡提醒她，政府是为市场服务的，你可不要办工厂啊！我给你个建议，山元县酒厂占地450亩，企业半死不活的，牌子也不亮，转制后效果也不是很明显。你们可以去引导他们，把市场的前景讲透，必要时请专家认真论证。郑弥世要来她的笔记本，仔细地翻阅，嘴里还嘟囔，叫她一会把资料调出来，打印20份，送给各位市长和相关部门。老胡鼓励她，技改资金由市上帮助企业申请。不过，企业就是企业，必须由人品好、懂市场、会销售的人担当重任，你们不能推荐，懂吗？“西川”啤酒厂倒闭就是前车之鉴。郑弥世敲敲回车键说，老胡说得对，政府爱管企业，为啥呢，有利可图嘛！大小官员都想揩油，白拿都成了习惯，还安排家属子女，“管”出毛病来了，也把企业管垮了。今年春天西川市作为全省党政机关改革试点，从上到下市区县机构改革大手术，拆庙减人，裁减了近一半的部门，36%的人员都离岗下海，聘用人员全部辞退。政府轻松是不是，我看市场转得一样呼呼叫。酒厂改成乙醇，我支持你，先给你拨100万元前期费用，办这样规模的厂子得上亿元，大家需要认真对待。有一条，必须走市场路子，工商、税务、环保、质检部门自带干粮上门服务，高效廉洁服务。女驸马还想说啥，算了，人家市长答应给前期费用了，还说啥？扭着身子出去。

老胡跟着出去被郑弥世叫住，光一个乙醇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懂吗？刚才办公会商议成立的运输协调办，大家出了不少好主意。这是一个过渡机构，一旦工作理顺后就撤销。虽然主管市长是主任，但是，大量的协调工作还是你这个副主任干。交通、发改、财政、农业、商务、公安作为成员单位重视程度肯定不一样，你作为指挥家，一定要把这部曲子演奏成功。不用担心，我和主管市长就是你的后盾。还要通知各个单位必须派得力人参加，办公地点我看就放在政务大厅。另外嘛……他翻翻桌子上几份资料，发改委和工信科技局报来的新能源工业调整计划，我看了一下，锂电池这块太少。我的同学在工信部科技司，他打来电话说，各省上报的技改项目都集中在新能源方面，电动汽车生产线几乎成了热门，现在锰酸锂电池、三元锂电池供不应求，价格扶摇直上，各个汽车厂家提着现金排队呢。我想，西川不凑这个热闹。我知道太白电子公司生产的锂电池在沿海几个汽车厂也有份额，短期内也能狠赚一把。但是西川把目标应该转移到氢能源动力和太阳能电池板方面。老话说得好，人无我有，人有我好，人好我变。过去在这方面财政投入仅仅是科技那一点点。吃一堑，长一智。我也想明白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加大科技投入，今后一定要用大手笔鼓励开发。记得我们学校一位搞化工的教授寻求过我，拿着他废旧润滑油无蒸馏提炼柴油产品专利希望在西川找到企业联合开发。老胡你也想起来了吧？当时市上推荐了几个企业，光明化工集团和他们把协议都签了。可惜呀，建这个生产线要6000万，几个银行都不敢贷，这一放就是一年多。郑弥世用拳头轻轻敲着桌面，马上派人去对接，把人家请来再次商谈，决不能把这么好的项目白白耽误。还有，新成立的新能源开发办公室就放在工信科技局，再拿出一笔专项前期费用，成立专家组、项目组、市场组等机构，全力以赴跑项目。局长带队去省上、北京积极争取支持。今后必须给官员施加压力，打破常规，重奖重罚。煮熟的鸭子要是飞了，立即卸掉局长的乌纱帽，谁说情都无用。西川再搞上三五个这样的生产线，给汽车大厂做配套，力求明年上半年置换回来几万辆新能源汽车跑运输。老胡双手一拍，是是是，市长就是英明，脑子环环一个接一个。典型的拍马屁！郑弥世笑着骂他，以后不许当着别人面恭维领导，否则你这个秘书长永远是秘书长了。他双腿一并，抬手慌忙敬礼，好好好。此时此刻，郑弥世脑子里则想的是再建一批汽车充电站……

手机突然响了，他一看是陌生电话，不想接吧，可是他的号码是公开的。老胡接过去一听就觉得不对头，什么？芳馨出事了？你是中心医院柴院长。好好，我们马上就来。郑弥世铁青着脸，双眼直直的，搞清楚了没有，到底咋回事？老胡拉上他就往外走，火烧眉毛了还问这问那的，去了就知道了。桌子上的红机子电话响了，这是内部电话，蜂鸣声也很特别。他拿起来一听，是市委书记叫他立即过去，说国家发改委和财政部几位司长突然造访，是来调研西川市应对石油危机的一些做法。好家伙，这平时巴结都来不起，得赶紧去啊！他从钱包掏出银联卡，嘱咐老胡交给老婆，叫她立即去中心医院。走到门口又大声叫秘书，通知在家的成员和市发改委、财政局的主要领导半小时内赶到市委第三会议室。

芳馨到机场接导师途中遭遇了车祸，肇事车是一辆无牌照的拉土车。课题到了攻坚阶段，导师从学校带来大量资料，研究所十分重视，一名副所长亲自出马去接。汽车快到高速路口时，肇事车从旁边河堤路飞奔出来直接把小车撞到马路隔离带灌木丛里。肇事司机早已溜之大吉。小车司机被挤压到高杆灯灯柱上，拉到医院就已经没有了呼吸。副所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胸腔大面积出血，双腿骨折，正在重病室抢救。芳馨所幸坐在司机后面，头部撞到车窗玻璃上，头皮肿大瘀血，右臂骨折。幸好，对面一辆部队救护车路过发现及时把他们送到中心医院抢救。老婆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骑着电动车立即赶到了医院。柴院长不敢大意，早做了准备，伤员送来时立即就进了抢救室，打强心针，清洗伤口，拍CT，准备手术。老胡在手术区走道上指示院领导用最好的技术和设备，抓紧治疗。郑弥世的妻子最反感大喊大叫的，这都啥时候了，虚张声势有什么意思。这里是医院，人家抢救自然有一套抢救措施，用不上行政命令。老胡讨好地说，对对对，柴院长是外科手术专家，他都亲自进去指导，我们一万个放心。她拿着芳馨尚未干透的片子扬扬，我们是医护人员，所长的伤情比孩子还重。我们做家长的肯定心痛，不要流露出厚此薄彼情绪，这样不好。她劝秘书长回去，不要在这里搞得大张旗鼓，这对郑弥世没好处。老胡点头答应，身子却不动。一个小护士从手术室出来，他拽住她的胳膊，请她进去把柴院长叫出来，行政领导待在里面不利于手术。这时老胡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一则让四海震荡的微博：市长千金弄潮儿，开车兜风惹车祸。还附了一张红色进口跑车翻车底部朝天的照片，芳馨一只手伸出窗外，另一只手拽着方向盘，扭曲的面孔向外求救。这是一张PS照。四海震荡？这么无聊！现在手机升级到G8高智能的。任意拍摄包括影视剧演员照片，以假乱真。主人还可以用意念来操控，只要想起来对方模糊的面孔按X键就能模仿明星视频通话。大事不好，赶紧叫市长夫人躲躲，一会儿大批记者就会赶来。他把手机叫她看看，劝她立即离开。她执意不走，反而劝老胡和院领导应该离开，免得落个话柄，作为家属才要光明磊落地面对一切。她请老胡查查这署名地“四海震荡”究竟是谁？发这条微博啥意思？老胡点头只好离去。果然，几个手提长枪短炮的记者前前后后赶来，不由分说地把她堵住。有两个人她还很面熟，她示意到门诊大楼外面。那两位一副关切的神态，把她护在中间轻声询问事件经过。市长夫人不愧见过世面，定定神情，问记者的职责是什么？全市那么多民生事项需要采访报道，为什么不能深入下去？汽车肇事原因交警部门已经介入，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觉得你们是记者，自然懂得记者的职业道德，行为准则应该把握得比我更明白。也希望你们不要因为芳馨是市长的女儿就大做文章，这里没有噱头。那两个记者赶紧打圆场，对众人说网络太发达了，大家不来恐怕误会会更大。好了，她说，不要见报也不要上网了，我衷心地感谢媒体的关怀，不报道不宣传就是对我们家的关怀。

4

“12·21”重大交通事故的肇事司机逃逸了。市公安局根据路人证词和现场事故查勘，确认这是一起人为肇事事故。明人一眼就看出，这是冲着郑弥世来的。可是动机是什么？后台是谁呢？大家脑子里打了个长长的问号。郑弥世脑海里不断出现女儿浑身上下用白绷带裹着的躯体，压住怒火在市公安局会议室听取了案情分析。巨大的悲痛不由得令他把保温玻璃杯捏得咯吱响。旁边的李局长一看吓了一跳，这么大的劲，血水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急忙掰开他的手，呵斥后排的人快去拿邦迪。主持会议的常务副市长关心地问他怎样，是不是叫医务所包扎？郑弥世意识到过于情绪化了，长长出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想到啊，有人竟然对我女儿下手，无耻、卑鄙！你们记住，这不是给我抓凶手，不是给我破案。对方都敢向市长下毒手，黑恶势力的嚣张气焰就会笼罩西川。李局长，你给我听好了，邪不压正，老子就不相信强大的专政机关还灭不了这些鬼魅畜生。郑弥世稳稳神，看着一名干警给自己包扎伤口，叫继续开会。常务副市长铁峻着脸，用指头敲敲桌子。大家都清楚，12·21事故后果非常严重，我们一名航天专家级的所长可能躺在床上无法起来了，另一名年轻的女研究生还在继续抢救。事故性质是恶劣的，手段是残暴的。刚才交警支队汇报了，播放的投影图片表明，肇事卡车胆大妄为，居然违章从河堤路冲出来，偏偏这个路口没有探头。说明事前有人踩过点，计算过时间。还有，研究所车辆去机场是哪个环节露出了风声？这一定要查，往根上刨。查勘的交警录了路人的证词，有人看见肇事司机事故发生后，跳上一辆接应的摩托迅速逃离现场，很明显这是一起典型的刑事案子。你们刑警、交警立即成立专案组，早日破案。副市长的话如同重锤嗵嗵捶进大家心里。李局长和政委双双空降西川市不到半年，公安局跑风漏风事件已经发生两起，说明猫窝里藏着老鼠。为了慎重起见，今天的紧急会议只叫刑警支队、交警支队少数领导参加，专案组人选也必须亲自挑选。局长命令：第一，专案组上手段全力抓住逃逸司机，交警支队全力配合。各公安分局撒网布控，把肇事司机的画像分发各个派出所。第二，给各市公安局发协查通报。第三，向省刑侦局报告，全国协查此人。政委皱皱眉，提示他只有确认重大刑事案件才能上报省里，这样合适吗？常务副市长把眼睛一瞪，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郑弥世坐不住了，他刚想发火，又觉得不对，依法办案四个大字又跳入眼皮。好好！就按照公安的行规。他要求公安局依法破案，依法行政。自己作为市长不会干预司法程序，到位不越位。当然了，于公于私当市长的也不需要说官话，保一方平安是警察的职责。12·21案子破了，给你们立功。常务副市长非常理解市长的心情，小声提示他，收！收！郑弥世听懂他的意思，又补充道，不要以为我是市长就兴师动众。切勿案情扩大化，防止被人利用，这样会在社会上起到负面效应。我希望顺藤摸瓜，搞清楚事故真实目的。他看看李局长，意味深长地说，12·21事故，除了冲我个人来的，还有没有其他的目的？你们多动动脑子吧！会议室顿时叽叽喳喳起来。李局长走到常务副市长身边耳语几句，常务副市长又趴到郑弥世耳朵上不知说些啥，二人站了起来。郑弥世红着眼睛，双手一抱拳，说，我有点急事，先走。谢谢大家的关心，你们继续开会研究吧。

郑弥世来到医院重症观察室，推开门口站着的人群，闯进了所长病房，看到人仍然昏迷不醒。大夫和护士在细心地给她擦洗伤口，看来伤势很重。一名大夫没看清是市长进来，示意他退出去，他刚想发火，几个小护士把他推了出来。他又闯入女儿的病房，女儿身上插满了管子。妈呀，宝贝成了这个样子，泪水瞬间糊满了双眼。他用力拨开众人，叹了口气说，可怜我的宝贝哦，说着抚摸着女儿。女儿强睁开双眼，吃力地叫声，爸爸，不要难过，我挺好的。说完又闭上了眼睛。院长知道市长来了，推门跟进来，轻声地告诉他，书记和你的爱人都在接待室，这里属于隔离区，您要相信我们，最好先出去吧。

接待室就在办公楼一楼，书记和研究所的领导都在安慰副所长的家属。他急急进来，书记紧紧握着他的手。老书记睿智博学，宽容大度。他消瘦的脸颊充满着信任，他拍拍他的肩膀，说，弥世挺住！我们领导干部，一定要坚强起来，振作起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大家都在看着你呢！郑弥世感到一股热流充满了全身。老书记老好人一个，也像活菩萨，每遇到困难时就从天而降。他转过身握住副所长爱人黄老师的手。以前他去西川5中调研时就认识这位数学教学组长，还是位省级优秀教师。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哇的一声扎进他的怀里号啕大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想起了这句话，也想大哭一场。书记如同自己的脊梁，挺住！天塌不下来。想到这里，他从口袋掏出手帕塞进她的手里，硬硬地把眼泪咽进肚里。安慰道，我们要相信市委、市政府会给我们做主，肇事者肯定能抓住，你要相信我。你也要相信医院，相信专家啊！书记附声道，是啊，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这次事故，不惜代价要使我们的伤员最大限度地恢复过来。专家是我们国家的精英、宝贝，也是西川市的骄傲。书记看见门口又围了不少人，挥挥手叫大家散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郑弥世快去看望他的爱人，说刚刚昏厥在病房走道里，正在抢救呢！郑弥世知道他妻子血糖低、体质弱，根本无法承受这个打击。唉。

专案组出手就是快，根据目击者提供描述的画像，在一个叫舒资的社区，片警很快从电脑调出同一类型年龄、体魄、脸型的人员，把符合画像的七八个人上传到市局数据库，破案人员经过反复比较、甄别，把嫌疑人锁定在9号楼2单元9903户。这家住户两室两厅，夫妻有两个孩子。经过给女人做工作，专案组得知男人唐秦生在正富公司下属的物流运输队当司机，常常夜不归家，不清楚在外面都忙些啥。兵贵神速，专案组马不停蹄直扑西郊的运输队，调当地警力迅速合围。分局几辆车也开了过来，经过简单的布置，干警们控制了一切出入口，只能进不能出。对！运输公司挂牌叫通达，在大院里面正对面，二楼有个大办公室灯火通亮，分局干警迅速潜入整个大院。专案组来到的房间，是通达调度室。他们亮明身份，把大家吓了一跳。电子屏幕前几个值班的看着画像不禁一愣，照片里的人不是唐秦生吗？这人大清早开着货车去福建，现在他的车已经过了湖北孝感。大屏幕上一个小黄点缓慢地移动，这和北斗星全球定位系统联动着的。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告诉专案组，三个司机轮流开车，唐秦生就在车上。半个小时前他还向我们汇报车况路况来着。你们看，唐秦生正在开车。戴眼镜的把镜头切换到驾驶室探头上。果然，唐秦生正在开车，旁边的一个人还和他说说笑笑，另一个躺在后排睡觉。专案组命令他们不要惊动车上的人。几个人出去商量留两个人在这里监控，回局里汇报下一步措施。一个胖子调度员嘟囔一句，神神秘秘的。唐秦生是双胞胎，经常有人搞错！什么？专案组的吓了一跳，双胞胎？他们又上前仔细询问。调度室里的人知道肯定他弟弟唐楚生犯了事，他常常给他哥惹些麻烦，大家七嘴八舌把知道的都讲了。唐秦生确实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叫唐楚生，整天吊儿郎当的，头型锯成红蓝花道，一看就是个异类。常常开个跑车，太拉风了。好像在正富公司下属的天力会所，就在菲菲大厦二楼娜塔莎养生苑里。天力会所是个干啥的，就是总部下面的销售机构，还兼私人侦探，那里的人收入高着呢！留两个人在这里继续监控，其余人迅速扑向市中心菲菲大厦。

董事长娜娜不在大厦，大堂经理说她昨天去了东京，干什么去，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其余的亲信没一个在。不用说，漏风了。据一位打扫卫生的大嫂说，画像上的人几天都没有来了。局数据库显示，唐楚生老家是本市风岐县唐家河人。李局长电话里命令：一、秘密监控大楼里面的人，不许打草惊蛇。二、专案组连夜去唐家河，抓住唐楚生。李局长仍不放心，拨通了老书记电话，汇报了采取的措施，要求检察院秘密联手，通知所有银行冻结天力集团全部账户。老书记有些不满，说，必须依法办事，你们可以抓捕肇事司机，但不允许动天力集团，懂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话音压得很重，没有事实依据凭啥冻结人家的账户？你们不要做过头的事。简直是给班子制造矛盾，添乱！看来书记真的有点上火。

商务局女驸马真是个急性子，昨天才安排的事，她连夜坐上高铁马不停蹄地去了河南。不知道她采用什么高招就把酒精厂的几名专家请了过来，看来商务局工作还是挺扎实的。她告诉老胡把河南几个专家请来了。老胡夸奖她，不待扬鞭自奋蹄。女驸马也没有想到，不大一会儿，老胡拉着市长进了商务局会议室，着实令大家很感动。女驸马风光地向大家介绍，我们的郑市长特别看重你们，还提出重金把各位聘过来。工资比那边翻番，在市区每人一套150平方米的住宅。郑弥世吓了一跳，这婆娘居然出了怪招，还把我的家当了。女驸马把专家一一介绍给了市领导，有总工艺师、锅炉高工、机械高工、会计科长、化工高工，乙醇生产线的精英全部在这里。郑弥世喜出望外，嗔怪她把人家一锅端了。女驸马悄悄地告诉他，这家企业班子集体塌方腐败，厂子亏损得一塌糊涂，人心都散了。郑弥世心想，这真是捡了个大漏。大家插诨打科，说女驸马真迷人，食性杂，胃口也太大了。说好的叫我们过来参谋参谋，哪里知道半路上就开始给我们一个一个下套策反，又是高薪又是住房还可以解决子女工作。这哪是商务局的，明明就是安全局的呀！你们应该多多培养一些有知识有涵养漂亮的女干部，筑巢引凤，对不对？郑弥世一脸的惊愕，哟！专家还好这一口？那个锅炉高工没接他的话，郑市长，女驸马路上还给我们念诗呢。你听听。绿色西川，迎来了春的催动。碧绿的湖面环绕着棋盘遊弈，蓝天白云定格在天空。枝繁叶茂的大树，引来千万只燕雀栖息，繁衍不息。发达的动力，浪漫的韵情，催促新的萌芽破土而生。好！郑弥世不由得拍拍手。看不出啊，我们的女驸马招专家招出境界，诗如其人，诗临其境。当年是谁给你取的外号叫女驸马？完全可以拿个伯乐奖。老胡也美滋滋地说，去年市直机关诗歌会，她还拿了一等奖，是吧？女驸马得意笑笑，小菜一碟，何须挂齿。今年年底全省“城市达人”打擂赛，我的小提琴还想进前八呢。哦哦，大家想起来了，女驸马自幼练了六年小提琴，童子功功底蛮扎实的。专家们咂咂嘴，羡慕得不得了。大家说笑一阵，渐渐转入正式话题。

这时李局长打来电话，凶手唐楚生在呼和浩特一家小旅馆被逮住了。原来，他当天就潜逃回老家，骗他母亲说他第二天一大早要出国，从包里还拿出2万元交给了她，随后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母亲给他整理行李，看见包里整捆大钞，足足有80万元，着实吓了一跳。又看见一张去呼和浩特的长途车票，可能从那里出国吧。等专案组赶来，他离开都二十多个小时了。专案组反复给老人做工作，唐楚生涉嫌杀人全国都在通缉。老人通大理、明善恶，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他们。还主动交出了那2万元。

5

郑弥世下午处理完文件，一个人悄悄骑着车子上了大街。宽敞的大街只见公交车和出租车在马路上毫无阻拦跑着，空气明显的好多了。只不过这种场景让他眼前浮现出20世纪的样子，一股酸楚淹没喉头。商场到处挂着巨幅广告，各式各样电动车、自行车图片花样缭乱，不管咋样看看再说。他推着自行车刚上人行道，一名收费员示意放到存放站。自己不由地笑了，收费员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自行车保管员，转身挺快的嘛。一次五毛，倒也不贵。走到商场，门口就有人排队，他循着队形进去，队伍还挺长，至少有二百多人。可惜，里面没有一辆电动车和自行车，全都是排队交钱开票的。一个身着商场蓝制服女的用小红旗摆摆，意思叫他不要夹队。他刚想转身，旁边一人给他手里塞了张广告，全国十大电动车排名榜彩页，他向后退去，又有一人塞给他一张全国十大自行车排行榜彩页。塞自行车的是个瘦子，头上梳着流行的瘦子发型，还说他像一个人。麻烦，叫人认出来了。瘦子把他上下一打量，刚想大声嚷嚷，他一把捂住他的嘴。瘦子哪肯答应，非得拉着他进去。说，市长微服私访，亲临小店无论如何得进去坐坐。隔行如隔山，进去也是接地气。店主外号叫巧克力，原来是经理。他自称当年是部队正团职，用前多年买断军龄的本钱加盟一家电动车连锁店，后来又扩大业务把自行车也搞进来。经商老忙得团团转，比部队还累。说着又是沏茶又是拿烟，眉飞色舞不禁露出得意神态。张嘴闭嘴首长首长叫着，说多少年了，终于看见组织了。提起了他的业务，巧克力十分兴奋，二十年河东，二十河西。十几亿人满大街开车不现实。现在大街小巷都是自行车、电动车，那些开豪华车的可都垂头丧气了。他功不可没啊！说实话老百姓骑车子上下班比过去快多了，电动车时速35码，西郊到东郊四十多里吧，骑四十多分钟没问题。首长。这环保还不说，个个身体都倍儿棒。环保、全民健身、医改是不是都解决了？还有物价降下来了不是……郑弥世打断巧克力，你卖车子和医改扯不上。巧克力脖子筋绷得老高，能！首长，身体锻炼好了，是不是不用去医院了？不去医院就是给医改减轻负担了。郑弥世说，乱弹琴！巧克力拿出一份广告请首长看看他们的广告词。这家伙编得一套一套的，郑弥世不由得念出声：汽油涨价，市民不怕。抛弃四轮，两轮当家。畅通无阻，交警放假。锻炼身体，医院休假。政府清廉，雨后彩霞。郑弥世掏出笔，提出改动，把交警放假，改为交警保驾，医院休假改为全民健康。最后呢，把锻炼身体、政府清廉、热爱西川改成这汽油涨价，市民不怕，抛弃四轮，两轮当家。畅通无阻，警察保驾。全民健康，西川我家。好！巧克力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同时提出，可否把郑弥世的大名署上。郑弥世摆摆手，这样做不合适。巧克力讨巧地笑笑，市长给某商家做广告是不是不公平呀？也是，毕竟第一次见市长。不过首长，我们转业干部大部分都在党政机关，像我这样下海的并不多。郑弥世称他大智若愚，勇于进取，想要体现自身的财富价值就不要去官场。谁都知道，这六、七年来政府不断地削弱自己的审批权，办事效率也大大提高。无形之中，官场这潭水越来越清，招考公务员报名还没有事业单位红火。两人谈得正浓，老胡电话打来了，抱怨市长骑个车子目标小，咋又不见了呢？问他是不是在卖车子商铺里？这家伙简直就是肚子里的蛔虫。啥时候当市长的自由了，说明政府的职能就完全适应市场了。

老胡叫他回机关还是油贴问题。一些直接进入大中专学校、居民社区的直供菜和农民自销菜补贴成为空档，造成这些地方菜价直线上升。今天中午市职业技术学院一些学生和炊事员发生肢体冲突，直接原因就是菜价。糟糕！为啥教育局和各区县在会上没有提呢？他二十分钟就赶回办公室。老胡向他报，市长办公会没有这个议题责任在他自己，是他删掉了这个事项。郑弥世把他瞪了一眼，没有追问也没有批评。最近突发事件接二连三，当秘书长也是顾头不顾腚的。这个事情得慎重处理，这不仅把消费者坑了，也把电商害了。还是看看各区县意见再说？老胡定定神，把几个区县文件在桌子上顿顿，放在他的面前。老胡你直接说吧，他眯着眼睛听。各区县报来的几点建议是，直供菜油贴应该享受吨公里0.30元待遇，油贴费用由财政直补给学校。这个操作起来并不难，难的是农民自销菜，面大、量散，不好掌握。还有，谁卖菜了，卖了多少，咋统计啊？谁去给他们发油贴呢？有的区县意见按亩数补，有区县意见按销量补，还有的提出来按车次补，车次还分大小车呢！郑弥世眼睛一睁，老胡，真是个糊涂蛋，农民辛辛苦苦种菜是图个啥？卖钱，知道不？各街办、乡镇政府下去会不会统计？只要是商品菜，统计出来就给发补贴，懂吗？我们只补三毛钱油贴，难道他们的菜就不卖了？或者说事后补也行，他们卖完了，干部们到地里查查不就一目了然了？运距也好说，只要菜农拿出销售市场市管员出示的有管理章子的条子，就知道远近八九不离十。大不了要求市管员辛苦起早点维持秩序，这可以做到吧。记住，服务配套措施要跟上，这要和销售所在地的社区目标考核挂钩。老胡两手一拍，呀呀呀，人都说您的大脑是科学家脑子，就是好使。行了，拍马屁不上税，拍过头就有问题了。

老胡刚出门，门口进来两个陌生人。他不禁一愣，一个长得像原日本首相安培，另一个是中等个的胖子。他不由得把那个“安培”多看了一眼。两人拿出介绍信，哦，省纪委的。他问有什么事吗？“安培”说他们要找正书记，还问他是不是正书记。郑弥世身兼市政府党组书记，也有人把他称呼郑书记。他不以为然地说，自己就是郑书记，说着就给客人倒茶让座。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安培”开口就说他们这次来，专门谈郑弥世的问题来的。他不禁一愣，怪了，省纪委还找当事人来调查。办案提速了？行吧，他拿起本子请他们谈谈问题。“安培”滔滔不绝地说起有人举报郑弥世违背国家政策，擅自在西川市搞小动作，地方储存上千吨商品油。知道吗？石油是垄断行业，谁给他这个权力？郑弥世眉头皱了皱，岔开话题，问他两个是不是刚从部队转业的。胖子得意地说，他们原来都是正儿八经的野战部队营职干部，到省纪委报到刚刚一个月，是主动请缨来查这个案子的。案子？郑弥世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市政府储存商品油是自己的主意，可是市委研究拍了板的。但是不管咋说，自己作为一市之长主要责任是跑不掉的。这两个人是不是找市委书记，而不是当事人？这无形中严重的跑风，太不懂政策了。他笑笑说，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应该先找市委书记，我不过是市政府党组书记。那两个人翻翻眼还不明白，他告诉他们，自己就姓郑，关耳郑，不是正副的正，名字就是郑弥世。自己是市委副书记兼市长兼市政府党组书记。市委在后楼，二位上错楼进错门。“安培”站了起来，手指着他吼叫着，问他为啥不说清楚？胖子自知坏了。市长往往就是市委副书记，光知道找西川市正书记，闹岔了。

这两个人气呼呼走了，郑弥世的心并没有平静下来。“安培”的话并非完全不对，田家峪油库有没有合法手续，自己一直想问商务局女驸马，话到嘴边多次又被其他事冲到爪哇国，这脑瓜子的储量太低了。不过好在是石油公司代管，他们有着一套安全措施，交给他们还不放心吗？尽人事以听天命吧。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省纪检委一位领导带队下来调研，真的把这个也当回事。好在书记左推右挡，还拿出会议记录和会议纪要，声称这是班子负责，不应该叫市长一人承担。这位领导见的世面多了，严肃地告诉他，国家政策是与时共进的，是不断完善的。当前石油是最最敏感的国家战略物资，田家峪油库是西川市地方小油库，长期以来没有办任何备案手续。特别是当前闹油荒关口，作为一市之长竟敢囤积这么多成品油，性质就不一样了。地方政府敢和省上叫板，就是目无组织、无纪律、无党性，懂吗？他知道西川的班子很团结，口碑也不错。他把口气又一变，当然啦，郑弥世是个科技型干部，能闯能干能担责，这个案子还没有什么经济问题。中央反腐都七八年了，大老虎关进去三百多，小苍蝇也数千。许多人还在里面没出来，教训深刻呀！往往能干的干部站不住啊！书记不买账，反讥讽说，站得住的往往不会干！

晚上书记把郑弥世叫到机关小灶，把自己的饭卡交给管理员，告诉他要是不够就掏现金。他唯唯诺诺，把领导存放的原浆酒拿出来，厨子很快拌了几个凉菜端上来。对酒当歌，郁闷啊！这次你能不能躲得过去，就看省委常委会了。人啊，不要火气太盛，愤世嫉俗，更不要抱怨英雄无用武之地。苏轼在杭州为民做了许多事，西湖苏堤千古流芳，怎么样，被贬了。他一仰脖一杯酒便咽到肚子里去，对啊！李白看不起巧言令色、阿谀奉承而平步青云之徒，我没有李白那样大的才气，可我有不服输的志气，我就不相信，没有石油，一个城市就不发展了吗！说着，拍着桌子又是一杯酒下肚。书记六十一了，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才子，心里想要是这家伙来接班，肯定干得更加漂亮，这可是一块省长的料啊！不过，欲速则不达呀！他手指着郑弥世说，做事张弛有度，快慢有机，该稳的时候还要稳妥些。凡事都要动动脑子，要有政治头脑。你想想，哪个城市不面对石油荒，省长不急吗？总理不急吗？最近你在政府那边急乎乎的一套组合拳，出拳确实能制胜，但是也容易伤人，更容易伤自己。记住！依靠班子，孤胆英雄往往以悲剧收场的。一瓶酒没喝完，两个人舌头就僵硬了。管理员要搀扶，他们甩开走到院子里，外面飘起了雪花。噢！两年都没有看见雪花了，冬天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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