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爱心公益两个版本

2015-07-06 08:56王凤
家人 2015年1期
关键词:周勇珊珊钉子

王凤

因“钉子换大楼”的奇迹实现,为孤独症儿童做公益的周勇在圈内小有名气。上了四次《鲁豫有约》节目,央视《共同关注》栏目做过此事的连续报道,纷沓而至的记者让他已经能驾轻就熟地面对采访镜头。影响力出来后,他的“星星乐园”还得到了黄晓明、伊能静等明星的资助。

想做的事、向自闭症家庭许下的承诺,都已圆满达成。乐观、向上,周身都散发着正能量,似乎是这个爱心青年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唯一形象。

但采访开始,他的开场白出乎意料:“我的故事,你要听哪个版本?”

同理心

“牙签不行吗?你非找钉子干嘛?”听着翻箱倒柜的“哗啦”声,母亲忍不住在厨房里唠叨,尽管她也习惯了儿子时不时会冒出些“不着落”的举动。

周勇最后在洗手间的工具箱里找出一根生锈的螺丝钉。2011年10月17日,这根螺丝钉成为他第一篇微博的主角,被拍了照,他附上一句慷慨激昂的宣言:“我要用这枚钉子为孤独症儿童换一座大楼!”

周勇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大事,这件事将改变孩子的未来,他踌躇满志。

而几个小时前,他还愣在大连和平广场上,电话那头一个家长在哭诉:“没有一个学校接受我的孩子,为什么?”他听着,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好像我和自闭症孩子很有缘,哪里都能看到他们。”他逛街,在商场门口看到一位母亲在打骂自己的儿子,上前询问后得知,孩子“脑子有病”。去肯德基吃饭,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隔壁桌不停撕纸的孩子,身体东倒西歪,他上前扶了一把,目光对视的那一瞬,“我就知道他也是个自闭症患儿。”

心理学说,这叫“孕妇效应”,怀孕的人总会从人群里第一眼发现同类。他把这感觉归结于父母的遗传和童年经历:也许我的心要比别人更软一点。

父母爱好音乐的文艺情怀遗传给了他,令他自小就比旁人心思更细腻,这是其一;两岁时从双层床上掉下来的遭遇是其二。因为摔坏了一只眼睛,之后的十几年他都没敢抬头正视过别人,后来虽然治好了,那段自卑的经历却让他无法忘怀。“理解那种痛苦,所以我一定要为他们做些什么,不只是擦肩而过。”

求助与救助的逻辑

周勇很乐观。他从“曲别针换别墅”的故事得到启发,钉子与大楼的巨大差距以及一旦实现后的成就,让他想想就亢奋不已。

那时他在一家酒吧做调酒师,闲暇时自己也玩音乐,认识了许多满怀梦想的文艺青年。他喜欢和朋友去福利院当义工,觉得世界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复杂,“有人需要帮助,就有更多的人愿意去帮助。”

这个逻辑有时并不经得住验证。一次孤独症儿童家长联谊会,有四十多个患儿家庭参加,和热情洋溢的志愿者相比,这群本需要帮助的人,脸上更多的表情却是麻木、疲惫,甚至厌烦。“又是这样,最后什么都改变不了。”一位父亲抱怨。

气氛在尴尬中冷了场,周勇急了,他脱口而出:“我要带你们融进社会!”

然后他筹划了自己的第一个公益活动:3月5日那天,让每个自闭症患儿得到两到三名志愿者的点对点帮助,让他们像正常孩子一样在海滨路上玩耍、融进人群。

那天来了150多名志愿者,等待许久后,最后只等来了三个家庭。他永远都记得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有人开始拍照,拉伸镜头时有‘吱吱声,有两名家长听到这声音,立刻就像惊弓之鸟,那动作真的是条件反射,一把将孩子揽在怀里,转身就跑。”

150多人在海风中面面相觑,继而将目光齐刷刷射向最后一个家庭。对方没走,“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这句话颠倒了求助者与救助者的位置。

爱心也能讨价还价?

但是钉子换大楼和这个事不一样,周勇反复强调。这次是要给孩子们建立一所属于自己的学校,“这才是家长们最迫切的需要。”

他的第一步是用钉子换20元“爱心启动金”。大连和平广场的人流熙熙攘攘,每一個人都是他潜在的交换者。但他拦下的200多个人,用实际行动打破了他的幻想。

拒绝得最多的话是“去去去”和“神经病”,还有人干脆不开口,以摆手示意“没兴趣”。“像赶苍蝇一样。”他回忆路人脸上的表情,“我只来得及说出前半句‘你好,我想用这根钉子。”被拒绝200次后,他耗光了所有支撑他保持微笑的能量。

最后接受交换请求的是位大连理工学院的女生,因为那天是她的生日。有人愿意停下听自己的介绍,周勇以为可以大功告成。可报出20元的交换价后,对方竟毫不迟疑砍价:“2元。”爱心还能砍价?他愣住了。

“10元行不行?”他感觉到说不尽的疲惫,只想快点交换出去。“2元。”女生坚持。“5元行不?”

钉子最后以4元成交。有总比没有好,他安慰自己,用这笔钱换了四张孤独症患儿的画,想用这四幅画再换到80元。

周勇不想一开始就让交换人知道这些画的作者,利用孩子们的身份是一种侮辱。但那样幼稚的画,怎么让人接受?

又被拒绝多次后,他走进一家商场,驻足在某个手机柜台前。营业员小姑娘对他露出热情的职业微笑。周勇也笑笑,展开手里的画,“这幅画的是向日葵,颜色很鲜艳……”他不善言辞,绞尽脑汁挤出了这句话。

对方的笑勉强了几分:“你要买手机吗?”“它很特别,会给你带来好运。”“不买我也会有好运。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我可以找我们经理来。”

“连做爱心的事都要请示你们经理?”周勇苦笑,这样风牛马不相及的对话再继续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我不是骗子,我只是想为一些孩子做点事,你柜台里的手机,我确实买不起,因为我的钱用在了更有意义的地方。”

大实话让他松了口气,也奇迹般地打开了僵局。之后的谈话与画无关,也许谈了人心、谈了他自己,但他都不记得,只知道最后成功了。

一个人的力量,媒体的力量

从交换出第一枚钉子,当地媒体就一直追踪报道他。最初周勇很反感,过多曝光“钉子事件”背后的患儿家庭,有炒作和博取同情的嫌疑。

但媒体力量的介入,强势得超过了他的预计。大连市民通过报纸知道了周勇和他的执着,无数人主动联系上他,80元,竟然连买带送地“换”到了价值2000元的物品。

一个人的力量在庞大的公众媒体面前,就像80元与一幢大楼间的差距。整理好这些物品,周勇来到最早发现他的《半岛晨报》:我想用这些东西,换一次影响力非凡的报道。

这是他想到的两全之策,丢掉了独立交换的初衷,那就守住“交换”原则。第二天报纸上印出了参与交换行动的百余位记者的签名,没有出现一张孩子的照片。

然后是全国媒体的采访邀请,包括《鲁豫有约》和央视。一些艺术家、明星还自荐要为“钉子换大楼”公益行动代言、捐款……

他成了大连的名人,平均5个人里就有一个人知道他,并以各种方式加入行动中。私家车主们欣然同意周勇和志愿者们把“钉子换大楼”宣传单贴到自己后车窗,再后来,行人的衣服、沿街的摊贩推车甚至糖葫芦上,都贴上了这张宣传单。

2013年4月2日,在十几次的反复协商后,一家房地产商终于答应了他的“交换”:用他的影响力,换一层楼的终身免费使用权。

你要听故事的哪个版本?

这是人们想听的那种故事:一个人的不懈努力与一座城的齐心协力,爱心满满,交换成功。“可是我一点都不感到快乐。”

录制节目前,导演会善意地提醒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明白。”他苦笑,该说的自然是善良如何被传播,而“星星的孩子”如何在正常学校被打被侮辱,是禁语。

还有那些骂他的声音。出名后,很多朋友打电话来:“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为名为利,竟利用一群孩子炒作。”周勇解释不清,话憋在胸口,痛得他几度用头撞墙。

这算什么有名有利?“我就是个小人物,随便谁都可以威胁我。”一家红酒公司找到他谈交换。态度很强硬,不管他愿不愿意,对方换定了,还要把商标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我当时很生气,一口拒绝。”然后对方摞下一句话:“我知道你家住哪儿,不换就把你家砸了。”

“所以,你要听哪个版本?”他半开玩笑地问记者。公开的版本是他靠自己的影响力,一步步顺利完成交换;未公开版本是,他心灰意冷,常想去死。

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自己成了一些患儿父母的发泄口,他接到浙江一位母亲的电话:“周勇,你怎么不去死?”

为什么要去死?他愕然。“只有你死了才会有人真正关注我们啊。”绝望的母亲大哭,“我的孩子天天揪我的头发,我要疯了……”

他也哭了。

最后的安慰

支撑他免于崩溃的还是家人。父母虽也抱怨,但还是在家里腾了个地方当做过渡期的“星星乐园”。而妻子珊珊,给了他所有的理解和包容。

两人相识在一所进修学校。那时,关于周勇的事争议很大。有人对珊珊说:“听说那个周勇就是炒作。”和周勇不过是泛泛之交的珊珊却回答:“他是真的,我能理解他。”

“她是一个真正高尚的人”,周勇毫不吝惜地赞誉。“钉子换大楼”成功后,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在了“星星乐园”,当老师、筹集资金、组织活动。经营服装小生意的珊珊成了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每月不多的收入除生活开销,她还能挤出一部分錢来资助园区里的几个孩子。

2014年9月28日两人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公益婚礼,一百多名孤独症孩子成为座上宾、组成“伴郎伴娘团”。那天所有人一起吃饭、一起唱歌、一起欢笑,席后还一起踩爆了所有的气球。

“抱抱。”一个孩子主动走上前要他拥抱,与他亲昵地依偎。

“这个孩子刚来时是排斥身体接触的,我强行抱他,他的腿就会抵着我的膝盖,身体形成一个弓形。”他感动地笑道。

还有一次,一个男孩认真地为周勇拔下一根白头发,然后攥在手心,歪着头,笑颜纯真如向日葵。

“我跟他要他不给,然后笑着跑开了。”说到这儿,这个35岁的大男人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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