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逗』总理，黑他账户

叶雨岑

2014年8月14日，当地时间早上10点，一名其貌不扬的男子走进莫斯科季申斯卡亚广场附近的咖啡店。他点了一杯咖啡，在店里的角落位置坐了下来，打开了一台廉价的笔记本电脑。

他打开几个应用程序：文本编辑器、加密聊天的应用程序和网页浏览器。然后，他在Twitter（类似国内的微博）页面写道：“我准备辞职。我为这个政府的行为感到羞愧。原谅我。”

这条推文立即出现在俄罗斯总理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的官方Twitter账号上，被他的250万粉丝浏览。

这名男子喝了一口咖啡，又写下了几条推文：“我将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我这一段时间都梦到了这个;普京，你错了！”

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会用总理的Twitter账户发言。只不过恰巧那时，他是“匿名国际”成员里唯一有空的人，“我们监测梅德韦杰夫两年，但都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所以我们决定，逗逗他。”

对于这项任务，该男子并不认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要他高兴，就能不停地发送推文，没有人能阻止他。

这一组织，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Shaltai Boltai”。而在高调声称对一系列泄密负责后，匿名国际已经成为俄罗斯最有名的黑客组织。3月31日，该组织再次轰动了俄罗斯社交网络——据称属于克里姆林宫官员普洛科朋科的40000条短信被泄露，大量内容涉及其对媒体的干预。

“矮胖子”

2015年1月初，在泰国曼谷，一名匿名国际的负责人向俄罗斯新媒体《Meduza》的记者丹尼尔·特洛斯基讲述了当初“黑掉”梅德韦杰夫Twitter账户的故事。他不肯告诉记者自己的真名，也不同意记者描述他的外表，更不准记者记录谈话内容。为了方便起見，特洛斯基称呼他为刘易斯。

特洛斯基花费了大约3个月的时间，通过电子邮件安排与刘易斯的会面。起初，他们定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会面，之后又换到乌克兰的基辅，直到2014年11月，匿名国际的代表告诉特洛斯基，他们只能在曼谷见面。

就在约定会面的前一天，特洛斯基又收到了一条指示：“飞到曼谷，买一张当地的电话卡，再将号码通过邮件发给我。我会在几小时内给你回电话。”

对于刘易斯来说，保持神秘非常重要，毕竟，他所属的匿名国际是一个被指泄露俄罗斯国家机密的黑客组织。

匿名国际的名字取自全球匿名黑客运动，但实际上该组织与这个运动并没有太多共同点。据一名代号“Shaltai”的成员透露，初期的主要成员是在一个游戏论坛结识的，然后组织就一直以松散的形式存在了五六年。

之所以会以匿名国际的身份亮相，是因为他们意外获取了有关普京的重要信息。2013年12月12日，他们开始在Wordpress.com上搭建博客。同时，为了推广这一组织，匿名国际的“新闻办公室”决定使用一个更为通俗的名字，即“Shaltai Boltai”——童话《鹅妈妈童谣》里的人物矮胖子的俄语发音。

当年12月31日，按照传统，普京会通过俄罗斯各大电视台，向全国发表新年电视讲话。然而，早在电视播出前的几个小时，这一组织的活跃分子就在网络上公布了讲话的完整文本。这一天，匿名国际一战成名。也是从那时起，匿名国际开始通过泄露秘密文件的形式，展现俄罗斯某些政治势力的内部运作。

2014年开春，匿名国际泄露多个涉及俄罗斯和乌克兰的重要文件：比如政府计划在莫斯科安排群众游行，声援俄罗斯在克里米亚的行动;克里姆林宫如何准备发起克里米亚的独立公投;反对西方的在线信息化战争，等等。

随着这些关乎俄罗斯政治的秘密文件相继泄露，匿名国际更是声名大噪。

2014年夏天，匿名国际的独立网站“b0ltai.org”上线，任何人都可以在上面浏览泄露的信息。

然而，从2014年7月开始，俄罗斯信息技术和大众传媒委员会下令禁止访问该网站。如今想要在俄罗斯访问该网站，只能通过虚拟专用网络（VPN）或者镜像站点。该组织的Twitter账户“b0ltai”，同样在俄罗斯被禁止访问，唯一可以访问的是复制的账户“b0ltai2”。

到了8月，匿名国际在盗用梅德韦杰夫账户的同时，又公布了他的三个电子邮件账户。

此外，匿名国际还曾曝光过俄罗斯副总理德沃尔科维奇的电子邮件内容、亲政府的俄罗斯青年团体“纳什”成员、博客写手和记者的一系列电子邮件。

“找自己”

随着匿名国际的声誉增长，比起泄露文件本身，越来越多的人更关心的是这些发布者的身份。

“没有人知道谁才是匿名国际的靠山，人们只能猜测。有些人认为，它实际上就存在于克里姆林宫。”一位克里姆林宫的内部人员说。

有政治观察家甚至指出，该组织实际上是一个强大的克里姆林宫派系用于解决与其他派系纠纷的工具，他们并不是一帮克里姆林宫的斯诺登们。

匿名国际泄露的文件虽然不一定源自高级官员，而往往是从与政府合作的第三方代理公司中获取，但最终这些交易却往往指向了某些高级官员。

该组织成员“Shaltai”说，匿名国际主要从“线人”网络中获取信息，包括俄罗斯的网络军队。组织成员都是非公开的专业人士，有一些技术人员，也有一些密探。

当初，他们从梅德韦杰夫的三部手机里下载保存在个人账户里的信息时，他们的程序员获得了梅德韦杰夫的Twitter账号密码。

“创意技术人员”，是这名程序员在匿名国际的代号。只要他高兴，他就能在肆意发布推文，没有人能将他“赶走”。最终，为了阻止正在发生的黑客行为，梅德韦杰夫的新闻办公室不得不向Twitter的管理员发起请求，要求暂时封禁账户。

“盗用总理账户事件发生后，大家都在不断寻找他们，甚至有组织专门去伦敦调查，为的就是找到匿名国际的总部，但线索已经断了。这些家伙拥有大量的信息，却没有人能套出来。”一位克里姆林宫的内部人员说。

然而，在今年3月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普京的新闻秘书德米特里·佩斯科夫却淡化了“匿名国际”发布信息的违规现象，他说：“我不认为会有很多人阅读这些刊物。”

“我知道他们在寻找我们。”刘易斯说，“2014年5月起，就有警察一直在搜寻我们。我们曾经发送过数十条短信给普洛科朋科，他也在寻找我们，并且差点就要找到了。夏天的时候，还有人通过中介机构来找我们，要求我们破解匿名国际的档案，当然他们不知道我们就是匿名国际。事实上，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获取我们的数据，而是利用这些数据来确定我们的成员究竟是谁。我们向他们收费10万美元（寻找自己），但他们拒绝了，其实这个价格并不高。”

只是“副业”

此前，刘易斯经常活跃在莫斯科、圣彼得堡和喀山，每当离开俄罗斯境内时，他会抹去硬盘里的全部数据。现在，他选择生活在泰国，因为“它很温暖，有酒可以喝，女人也很便宜”。

与大众认知不同的是，泄密与公共利益相关的文件只是匿名国际的“副业”，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受雇挖掘私人信息。

据刘易斯介绍，全公司一共有十几人，大多居住在俄罗斯。除了技术人员，还有两位联合创始人负责与外界保持联系，其中一人就是刘易斯，另一人则是一名代称“爱丽丝”的女人。“在我们团队，她做的工作都非常重要。”刘易斯说。“Shaltai”则评价爱丽丝是该集团的“理论家”，为团队指引行动方向。

公司的结构类似于“网络游戏族”：员工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们每天都会花几个小时在一起聊天。没有人有固定收入，收入高低则取决于他对信息挖掘的贡献。员工的收入一般用现金支付，有时也会用比特币支付。自从开始使用“匿名国际”泄露文件后，公司没有再招聘新的员工。

“有些在克里姆林宫工作的人不得不被卷入风暴之中，我会去莫斯科与其中一些人见面。我向他们提供信息，反过来他们也会为我提供信息。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消息来源都是我认识了很多年的人，但有些为我提供信息的人并不知道我来自匿名国际。我们从来不接受与不认识的人交易。”刘易斯说。

在售卖信息过程中，他们常常无法知晓客户的身份，有时甚至还会向信息中介提供资料。但刘易斯认为，他们是“一个独立的团队”。

“我们有固定圈子的客户，足以让我们生存。雇佣费用一般在3万美元起，虽说报酬并不是非常高，但足以让我们衣食无忧、四处旅游。”

刘易斯说，他们曾将一些文件交给需要它的人，直接导致了一名官员的辞职，这就是他们的核心工作——关于“改变目前的现实”。

“一般来说，我们只发布对社会有益的信息，絕不会分享个人资料，也不会发布国家机密。”即使接触到像爱德华·斯诺登泄露的类似信息，“很可能我们不会选择泄露它，不是一切都需要被公布。”刘易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