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贺的演员

聂晶

1976年，“日本小剧场狂飙时代”的代表人物铃木忠志、别役实、齐藤郁子共同创立的[早稻田小剧场]场地的使用年限已经过期，剧团面临着另觅新场地的问题。剧团领袖人物铃木忠志这时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离开东京迁往距离东京一天交通时间的乡下农村：富山县利贺村。让剧团落脚在川农的农村家屋：合掌建筑改建的[利贺山房]。在这个人口往都市外流的乡村，铃木忠志把他往来国际舞台与艺术的经验延伸，在1982年开办日本第一个国际性的戏剧季：[利贺艺术节]，并设立[国际舞台艺术研究所]。另外，他将在国外大学教授[铃木方法]的经验延续到利贺，开办了[利贺铃木表演训练法夏令营]。1984年[早稻田小剧场]正式更名为 [SCOT（Suzuki company of Toga）]，剧团正式扎根于利贺，逐步建构为现在的[利贺艺术公园]，踏上全面性剧场实践的道路。

2014年8月，非常荣幸的我踏上了前往日本参加每年夏天在利贺举办的“铃木表演训练夏令营”。在利贺生活的20天，让我最感触的就是这里的演员。是什么让他们在舞台上爆发出超强的能量？又是什么让他们多年如一日坚持在山上每天训练？我想通过自己的见闻介绍一下生活在利贺山上的演员。

SCOT剧团现在长期驻团的日本演员有30人左右。再加上每年定期会来四五个月的日本演员，以及来自世界各地定期会过来利贺排戏的隶属

I-SCOT（International-Suzuki Company Of Toga）的外国演员，也有剧组的灯光舞美，加在一起在夏季利賀戏剧节的时候总共有50人左右。这50人中有演员，有灯光，有舞美，但大多数都是需要身兼数职的。在一个戏里的灯光在其他戏则是演员。这50个人在一起完成了利贺戏剧节从排练到演出，从装台到拆台，从照顾大家饮食到负责大家住宿，从管理秩序到发放雨衣等所有的工作。

一句话可以概括：在利贺，你必须做一个全能戏剧人。

在SCOT，剧团成员都是兼负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工作，包含舞台演出、道具制作、舞台装置、灯光音响设置、服装管理、演出管理与排练、训练以及演出相关资料纪录的行政职务。除此之外，他们也需要参与到打理日常生活的工作中。与西方将剧场工作专业细分的观念不同，铃木忠志认为，身为剧场人必须要能够了解掌握剧场活动所有要被使用的元素。因此，在他的剧团工作的成员必需具备剧场人关照全面性剧场活动的精神与态度，而不只是单纯的“演员”职位。

除了生活全部自理之外，训练和排练是SCOT演员最为重要的日程。在利贺，演员要兼任任何职位，但同样，仅有的几个负责灯光，服装，制作的团员也必须参加每日的训练，并且与演员训练的标准一样。在铃木忠志看来，戏剧是一个整体的展示，是各个部门在同一时间同一个能量环境下完成的表演形式。这种工作状态是在利贺以外的其他剧团所难以想像的。在利贺，没有长久的一项职位，今天在舞台上演戏的团员明天可能就去其他戏中做灯光，而灯光舞美也会某一天上台演出。利贺有着严格谨慎的制度，而这一切又在自由而宽容的发生着。

SCOT剧团的常驻的日本演员有30多人。年龄从20多岁到70多岁。他们常年住在山上，每天进行日常训练和排练。他们一年大概有15天的假期可以下山回家，其余的时间都生活在山上。团员加入剧团的时间不同，有的来了两三年了，有的已经加入剧团30余年。最年长的当属当初创立剧团的元老级人物——蔦森皓祐先生。剧团每天固定的一小时训练是非常高强度的。普通音乐节奏下一套训练后，夏令营的成员也会感到累至极限。但SCOT日常的剧团训练是以夏令营训练音乐的三倍速度进行的。同样，动作速度和强度也达到三倍。在高速度的音乐下，团员们不间断的进行一小时的训练，可见其强度有多大。剧团的每个成员都必须每天参加日常训练，他们会提前半个小时准时到达训练场门口进行热身，等待训练场地开门。铃木忠志先生准点到达训练场，音乐响起，一天的训练开始。在观看完一个小时的训练后，铃木忠志会召集团员，集中讲解每个人的问题和改进方向，布置下午的排练日程和片段。

SCOT剧团每年有来自日本政府和民间组织的资金支持。因而，从铃木忠志到演员都可以获得生活的保障，能够更专注的投入到戏剧创作工作中。演员的薪资相当于日本中等收入的白领水平，虽然并不多，但生活在山水间的戏剧天堂，还能每天进行戏剧排练，这对于大部分戏剧演员来说可以算是一份梦寐以求的工作了。铃木忠志为利贺的演员解决了生活问题，同时也带他们来到了远离焦躁城市的地方。在利贺的演员，生活中处处都是训练。每天游走于排练场和剧场之间的演员走在上坡下坡的山路上，身体重心也随着地形高低不断变化着。夜晚没有路灯的山路上，身体自然开起对环境的警觉性，这无疑是一种结合日常生活与「铃木方法」相呼应的环境训练。这是利贺以外的剧场工作者所无法企及的体验。我们往往在演出的前一天才能正式进入剧场，也常常迫于各种压力缩短进场彩排时间和次数。在利贺，从排练的第一天开始，演员就在真正演出的场地，穿着着演出服饰，跟随着灯光音效一遍遍进行排练工作。演员可以把自己的精力和时间完全专注在角色，戏剧本身的事情上。

而这种综合，天然，纯净的整体环境，让生活在其中的演员抛去了很多大都市演员常有的浮躁，焦虑。环境洗涤着演员的心灵，他们的心态日趋平和。在利贺，每个铃木剧团的正式团员脸上都透露着平和安静的表情。

生活中无时无刻的环境训练，简单有序的生活状态，平和安逸的心态，使得利贺的演员在训练和排练时达到了都市演员往往无法达到的集中度和投入度。他们会仔细的检查每一个身体动作的精确位置，会非常深入的投入在自己内在想像的情境中。外在的“铃木生态”帮助培养了演员良好安逸集中的心态，而这种心态帮助了演员的排练和剧场工作。

我曾问过一些SCOT的常驻团员，是什么让他们留在这里，他们难道不感到孤独寂寞，不想念大城市的繁华吗？他们给我的回答是，当然想念！但他们更热爱铃木忠志，热爱铃木戏剧，热爱利贺，这里是他们的家。毫无疑问，铃木忠志用独特的戏剧魅力，世外桃源般的外在环境，严格的生活制度培养了演员“纯粹”的心灵。而正是这种纯粹的心灵，带了他们在舞台上的高度专注的精神和绝对真挚的情感。这是利贺山以外的戏剧所无法比拟的最大优势。还有什么能比从外至内的洗涤了演员灵魂更为高明的剧团运作模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