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昕
英国作家J.R.R.托尔金在其文学巨著《魔戒》里,塑造了一枚法力无比的戒指。遇到危险时,只要戴上它,立马就成了“隐身人”,从而可以从容地逃避所有的凶险。而且,它还能让拥有者变得长寿,甚至长生不老。但是,它却是邪恶的,它能让任何接触到它的人迷恋它,直至被它蛊惑。只要拥有者意志不坚定,即便是善良的人也会变得凶残,清心寡欲的人会变得贪婪无比,最后完全丧失原有的的秉性,变得丑陋颠狂。
托尔金一直否定《魔戒》存在任何隐喻与暗讽。但对于现实生活的权力而言,那一枚魔戒就是一个真实而贴切的暗喻。事实上,权力原本更像一个恶魔,它天然具有蛊惑的潜质,让拥有它的人滋生欲望、迷失本性。
对于权力的蛊惑性及其后果,法国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在其著作《论法的精神》中写下了这样一段名言:“一切拥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变的一条经验。有权力的人使用权力一直到遇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然而,历史与现实却不断证明,孟德斯鸠只说对了前半部分。许多时候,权力的滥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一些有权者滥用权力时即令遇到界限也不会停止,他们会想方设法用权力践踏一切界限,一如残暴的军队凭借武力攻城略池然后再“屠城七日”。
这便是权力的“显性之恶”。这种“显性之恶”常常让掌权者肆意膨胀而忘掉自我,即令圣人,也难逃乎此。《史记·孔子世家》等书记载,孔子为政七天就杀了“鲁之闻人”少正卯。孔子给出的杀人理由是少正卯有“五恶”:“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得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处足以聚徒成群,言谈足于饰邪营众,强足以反是独立,此小之桀雄也,不可不诛也。”意思是说,少正卯心思通达而阴险,行为乖僻而固执不改,言辞虚伪而能动人心,专门记诵一些丑恶的东西而且十分博杂,顺应错误而认为理所当然。就凭着这五点根本摆不上台面上的理由,孔子就杀了少正卯。不仅如此,孔子还拿少正卯的尸首来示众,《孔子家语》中说“戮于两观之下,尸于朝三日”。
有人说,孔子杀少正卯的真正原因是少正卯讲学非常受欢迎,连孔子的学生除颜回外全都跑去听他讲座了,使得孔子讲学时入座率出现了“三盈三虚”的尴尬状况,这让孔子面子上很是挂不住。因此孔子一旦掌有权柄,就立即找借口将少正卯这个有力的竞争对手给杀了。尽管这一说法有争论,但无论是什么原因让孔子杀了少正卯,孔子涉嫌滥用权力却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在我看来,权力真正的恐怖之处,还不是掌权者的疯狂,而是在权力的脚下,自觉或不自觉地跪着一群归顺者、拥护者和奉养者。这群跪地者,不仅屈服于权力,而且常常集體无意识地忠诚于权力,服务于权力,并以此为美德。这便是权力的“隐性之恶”,它让大家在权力面前,原本用来思考的脑袋却用来磕头,原来用来笔直挺立的膝盖却用来专门下跪。清末维新派领袖康有为甚至发出了若不下跪则“留此膝何为?”之问!许多时候,权力的“显性之恶”恰是被“隐性之恶”添薪浇油点燃的。权力的“隐性之恶”,它因“杀人无意识”而比权力的“显性之恶”恐怖万倍。
德国导演丹尼斯·甘赛尔透过电影《浪潮》,形象地讲述了强权下服从性的恶果:赖纳·文格尔是德国某所高中的老师,在学校“国家体制”的主题活动周里主讲“独裁统治”课程时,别出心裁地做了一个“独裁”实验。在为期一周的实验中,文格尔被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学生们对他要绝对服从。从最初的玩乐心态,这些学生渐渐沉湎于这个名为“浪潮”的组织中,最后不知不觉中滑向了“独裁”与“纳粹”的深渊。《浪潮》并非“纯属虚构”,而是改编自发生在美国的真实事件。1967年4月,加州帕洛阿尔托市库柏莱高中的历史老师罗恩·琼斯为了让学生体验纳粹极权运动的恐怖,发起了一个微型的极权运动,没想到最后大家竟陷入其中难以自拔,直到琼斯给学生们播放记录纳粹暴行的图片,惊愕的学生才戛然而醒。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暗藏着一个趾高气昂的权力暴君,每个人心中也都匍匐着一个低声下气的权力奴隶。唯有时刻保持对权力的警惕,才不会不自觉地沦为权力的助纣者或权力的施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