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香
暮色降临,昏鸦声嘶。在通往临城的山路上,一队黑衣人正护拥着一辆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小心前行。头前开路的,是个身披盔甲、手持夺命钩的中年男子。当一片密林出现在眼前时,中年男子四下张望,做出了“停”的手势。
不等停稳,一个生得端庄清秀的年轻女子撩起车帘,问:“陈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回公主,这片树林人称‘鬼见愁,地形复杂,时有野兽出没。臣担心,里面可能藏有叛贼李成福派来的杀手。”中年男子叫陈顺,是北疆小国腾虞的骠骑将军。几天前,腾虞国君染病驾崩,太师李成福趁机作乱,意欲改朝换代。好在陈将军和卫将军唐逸的拼死保护,车中的昭兰公主才侥幸逃过死劫。眼下,他们要尽快赶到尚未失陷的临城,招兵买马剿杀叛党。
“陈将军,谨慎行事没错,可我们也不能停在这儿不走吧?”护在马车旁的唐逸开了口。唐逸武功不错,深得国君赏识和厚爱,年纪轻轻便官拜卫将军。
陈将军指向树林外的羊肠小道,道:“与其以身犯险,不如绕道而行─”
“不可。我们耽误的时间越多,叛贼的机会就越多。”唐逸毫不犹豫地打断陈将军,催促护卫动身。孰料,马车刚入林,便听箭镞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唐逸挥舞长剑,喝令继续前冲。
一支弩箭疾飞而来,射中了陈将军的肩胛。唐逸喊声“小心”,飞一般奔到弩箭飞来的灌木丛前,挥剑直劈。暗藏其中的两个杀手躲闪不及,闷哼气绝……
鬼见愁的确凶险万分。等击退又一拨杀手冲出重围后,昭兰公主身边仅剩下陈、唐两位将军。陈将军挂了重彩,血染甲衣,唐逸却福大命大,毫发无损。一出鬼见愁,陈将军便突然出手,夺命钩钩住了唐逸的脖子。陈将军手腕加力,牢牢控制住唐逸,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递向昭兰公主:“公主,这是我从杀手身上找到的。谁和叛贼有勾结,你一看便知。”
昭兰公主迟疑看去,信笺是李太师写给唐逸的,内文只有一句话:务必留下昭兰的性命。
“唐将军,我父王待你不薄!”
“不薄?哈哈,是不薄。给我加官晋爵,让我掌管兵权,可是,这些东西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唐逸止住笑,一字一顿说道:“昭兰,我在乎的只有你。你的父王也知道我的心思,却始终不开口。李太师答应我,只要我投靠他,他就留你一条活路,让我娶你。昭兰,跟我回都城吧。”
听着唐逸的恳求,昭兰幽幽叹口气,说:“陈将军,你放他走吧。”
公主发话,陈将军极不情愿地撤回夺命钩。唐逸奔到昭兰公主面前,继续苦劝:“你若一条道走到黑,李太师定会赶尽杀绝。要不,我们远走高飞,归隐山林,做一对远离纷争杀伐的寻常夫妻也行。”劝说半天,见昭兰执意不听,唐逸提起长剑,咬牙说道:“昭兰,休怪我无情,你必须跟我走……”
“走”字尚未脱口,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昭兰公主暗藏袖中的短匕已刺入唐逸的胸口。唐逸禁不住浑身一颤,缓缓倒地。此时,夜色愈来愈暗,陈将军抬脚踢开唐逸,吞吞吐吐:“公主,内奸虽除,可到达临城还有近百里山路。臣担心……”
“担心什么?”昭兰公主问。
“玉笛!”陈将军一语道破玄机。国君归天之际,给昭兰公主留下一支翡翠玉笛。当下,李太师篡权夺位,昭兰公主要想杀回都城,光复国邦,当有充足的财力招兵买马。为防不测,国君早在临城的某座山洞里储存了大批金银珠宝,而开启宝藏的钥匙恰是那支玉笛。
昭兰公主一听,顿时叫出了声:“糟糕,快救唐将军,快啊。”
“他是李太师的人,为何要救他?”陈将军犯了闷。昭兰接下来的回答,也惊得他弹跳而起─光有翡翠玉笛根本打不开宝藏石门,还要知道开启方式。为确保万无一失,父王将开启之法分为两部分,分别告知了昭兰公主和卫将军唐逸。若唐逸魂赴黄泉,宝藏将成为千古之谜!
没想到,唐逸竟握有如此重要的秘密。陈将军手忙脚乱地搀起唐逸,查看伤口。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唐逸并未受伤,昭兰公主的短匕正夹在他的腋下。
“唐逸,你─”
“陈将军,你不也没受伤吗?”就在陈将军愣神的当儿,唐逸快速扯落了他的甲衣。肩胛处,分明敷着一只灌注了鹿血的血囊!
亡命路上,杀机四伏。不论昭兰公主从哪条路走,李太师都会预先设伏。这不能不让人生疑:队伍中一定有李太师安插的卧底。父王临终时叮嘱,文官武将之中,最可信任和托付的唯有唐逸。随着护卫先后被杀,她誓要查出内奸,永绝后患。之所以确信陈将军就是李太师的人,原因很简单:父王驾崩前,将她和唐逸召入内室,分别告知宝藏开启之法。李太师擅自闯入,也隐隐听到了只言片语。除他们三人外,再无人知晓玉笛的秘密。此外,陈将军肩胛受伤,在救治唐逸时却比好人还要利落,行动自如,这说明,他是诈伤。那封从杀手身上找到的密信,是李太师设下的离间计。
在唐逸的利剑刺入陈将军心口的刹那,昭兰公主不禁黯然神伤:自古至今,放眼人世间,又有几人能逃得过财色诱惑?
“公主,趁着夜色赶紧走吧。天亮前,我们就能到临城了。”唐逸收剑入鞘,扶住了昭兰。但,晚了。眨眼间,数十条黑影“呼啦啦”从阴暗的角落里蹿出,李太师的得意大笑声随之传来:“走?往哪儿走?乖乖交出玉笛,或许老夫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逃无可逃。玉笛易手。天色放亮,在李太师所率杀手的推搡下,昭兰公主和唐逸跌跌撞撞走进了临城外的亡魂谷。亡魂谷怪石突兀,地势险峻,深不可測的山洞一个连着一个,恰是藏宝的绝佳之所。又走了大约两个时辰,两人在一道山壁前停下来。
莫非藏宝洞就在这附近?李太师扫视一圈,冷哼:“昭兰公主,你不是在耍老夫吧?老夫的耐心可十分有限!”
“这石壁之后,便是父王秘密开凿的藏宝洞。”昭兰公主直视着李太师,回道:“请你对天发誓,只取宝藏,绝不准伤害我和唐将军。如有违背,必遭天谴,曝尸山野!”
山壁光滑如镜,连个孔洞都没有,又如何开启?李太师递过玉笛,满眼的急不可耐:“老夫依你就是,马上打开石门。”
昭兰公主接过翡翠玉笛,与唐逸走到石壁前。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昭兰公主并未寻找锁孔,而是横笛在手,凑近唇边吹起来。笛音飘响,初始如霜夜寒蝉,喑喑哑哑悲悲切切,转瞬又如云中苍鹰,浮翔疾飞响彻长空……一时间,连那些嗜血杀手都听得愣眉愣眼走了神。李太师一心想得到宝藏,哪有兴致听昭兰吹奏?张口正要呵斥,却见山壁轰隆作响,豁然洞开,直看得李太师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宝藏之门,居然要用笛声开启!
“唐将军,快进去!”不待李太师回过味,昭兰公主已握住唐逸的手奔进石门。李太师突然哈哈大笑:“唐将军,第一道石门已经打开,再也用不着她了。你还迟疑什么?”
没错,父王也是这么交代的,宝藏有两道门,第二道有锁孔,只需插进玉笛,洞门自会开启。听到李太师狂笑下令,昭兰公主不由心头一“咯噔”:“唐将军,你,你……”
“昭兰,在鬼见愁,我和你做戏试探陈将军所说的话全是真的。”唐逸一把抢过玉笛,说道:“我不要万贯金银,也不要什么千军万马,我只想得到你。在我心中,只有你才是无价宝藏。李太师说,只要帮他开启藏宝洞,就会放过你……”
“你,你太让我失望了。想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父王的?你说啊。”昭兰公主嘶声质问。唐逸的眼底忽地掠过一丝无奈:“我是答应过他,可他已经归天,死了!整个腾虞都已掌控在李太师手中,想光复比登天都难。昭兰,你醒醒吧,别做梦了。只要让李太师拿到宝藏,他就会放过你,我们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国难当头,众叛亲离,昭兰公主彻底成了孤家寡人,眼泪止不住地流满了脸。呆立片刻,昭兰公主闭上双眼,做出了最后选择:“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动手吧。”
“昭兰,你宁死都不肯嫁给我?”唐逸恨恨地提起长剑,抵向昭兰白皙的脖颈。一颗珠泪无声滴落,碎在了寒光闪闪的剑锋之上。
“唐将军,快杀了她,开启石门。哈哈,宝藏到手,老夫将一统北疆。啊!”
狂笑戛然而止,惨叫接踵而起,一柄弩箭稳稳准准地射进了李太师的背心。紧接着,石洞外树林中突然数十把弓箭齐发,一干杀手甚至没看清是谁动的手便一命呜呼。现场一片混乱,一支弩箭此时又没入了唐逸的手臂。大惊之下,唐逸仓皇后撤,忙不迭地将玉笛插入机关。此时他还一意孤行,红着眼冲进第二道石门,还在做冲进去帮太师拿到宝藏、和公主远走高飞的美梦。石门只提起尺许,他已滚了进去。
很快,曾跟随腾虞国君浴血沙场、功成名就后退隐山林的数十位老将结伴从小树林中奔来,一齐拥进了第一道石门。稍一愣怔,昭兰公主才恍然大悟:真正的宝藏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人。她按照父王嘱托吹奏出的笛音,正是救驾集结令。原来这数十位老将常年隐居在此地,隐姓埋名,父王曾经关照这些老将,如以后有人谋反,只要听到笛声,就要立刻赶来铲除乱党余孽。这些老将每日在这深山里苦练弩箭技艺,已经达到了百步穿杨的境地。
太师已死,腾虞有救了。就在众将簇拥着昭兰公主走出藏宝洞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眼已然沉落的第二道石门。此时,唐逸在四壁空空的洞内也找到了他的“宝藏”:正中放着一张四方雕花桌,桌子上没有所谓的宝藏,放置的只是一页纸─ 一纸婚约。
婚约是腾虞国君留下的。原来,国君早有不祥预感:李太师会谋反篡位。于是,他将旧部隐藏进临城外的亡魂谷。他深信,一旦李太师发难,被他寄予厚爱的唐逸定会帮助昭兰公主力挽狂澜,并会拿到这纸婚約,成就一段佳话。
婚约是到手了,可石门再也无法从里面打开。唐逸疯了般纵身一跃,撞向石壁:“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昭兰,我是真心爱你的啊……”
选自《上海故事》
(赵雷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