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们对苦难的想象
首先,生存是作家们描写底层民众的一大法宝,因为生存是一个人最基础的需求,如果没有了生存,那么也就没有了故事。底层民众往往被称为弱势群体,他们生活艰辛、物质贫乏,生活环境恶劣,甚至失去生存的基础。底层文学中主人公为了生存四处奔波,这些往往是作品的核心,其篇幅之大可见一斑,整个作品大篇幅停留在苦难的描述上,而轻视了作品所传达的精神意义,描述不在多而在于精,要传神的描述不一定是大篇幅的描写。而对于生存的描述比较有代表性的例子是民工讨薪以死相逼,农村妹沦落风尘,被贪官们逼上绝路等。有些确实是存在的,但尤其要注意写作的尺度,为了强调突出而添油加醋就失去了真实性的依据,想象就变成了空想。对于民工进城所遇到的问题确实很多,但是也要看到积极的一面,实际上城市发展也提供了大量的工作机会,而且这也是农民增收的重要途径。作家们一味贬低进城务工的做法与现实有巨大差距,如若没有进城务工,农民就能更富裕吗,显然不是,从全国整体来看,农民增收的主要途径是进城务工。
其次是底层主人公悲惨至极的命运。多数国家在社会转型期都会遇到很多问题,底层民众都会承受巨大的苦难,这并不是个案,而是很多民众需要面对的,贾平凹就说过“城市化是社会转型的必然现象,牺牲一两辈人的利益是必然的。”这是一句很中肯的话,而对于底层民众的苦难只有等待社会的进步,而农民进城虽然承受了苦难,但是对于农民也是一种自身的提高,也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但是很多作品过度强化了主人公的悲惨,在《农民》中,牛天才夫妇先是被官员的面子工程折腾够呛,因为种冬瓜而收入减少,之后又被霸占了鱼塘,儿子没有学费不能上大学,最后只能外出打工,当然打工也是各种悲惨,女儿也无奈进城,最后还沦落风尘。妻子因为不堪重负竟然跳鱼塘自杀,最后他自己也只能进城,而进城又是另一个悲惨故事的开始。可以看到,主人公真是悲惨到不能再悲惨了,几乎所有该有的苦难他都尝遍了,真可谓“生活阅历丰富”,可是这么多悲惨剧情集中发生的概率真的很大吗?很多作品也产生了误导,既然勤劳致富的都这么悲惨,那么是不是我们都不要勤劳了,不勤劳都去当流氓吗?很多作品在描述了一堆苦情之后却没有提出一些解决问题的见解,作品中主人公只能悲惨而亡。
最后,接着上面的分析,主人公悲惨的命运是什么造成的,那么作家们对解决这些社会问题是不是需要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仅仅停留在对苦情的描述上显得不妥,作品的结局如何改变主人公的命运成为关键。一些作品最后没有提出见解,只是草草了事,这难道是预示问题无法解决吗?而一些作品则开始大胆想象,往往最后给主人公一个天大的机遇,一夜之间从底层变成了中产阶级,诸如偶遇贵人相助、得到一笔赔偿等,而这些相比主人公的苦难似乎更加不现实,这种突如其来的转折给人一种“天无绝人之路”的感觉,更有一种关键时刻“天上掉馅饼”的虚幻感,给人的感觉是扭捏、是造作,人为痕迹明显,显示出作家对苦难的无奈和“善良”。当然,也有一些作品确实提出了很好的解决办法,最后给主人公一个圆满,同时也说明了勤劳才能致富。例如一些作品提到了有技术的农民工回乡创业等。
作家们对底层苦难的描写并没有错,这也表达了作家们对社会底层的关注,也是一种文学良心,但是底层文学确实需要在风格和构思上有所创新,仅仅是对苦难的描写并不会给作品生命力。苦难的描述更需要感情和情节基础,更需要苦难背后的思想予以深化。文学作品的主旨应该是给人希望,尤其是对于底层民众。而一些作家仅仅为了表现其对底层的同情和怜悯,或者展示自己的良心而大篇幅对苦难进行描述是不能够被理解的。
作家们对苦难想象背离现实的原因
底层苦难只是写作的一个方向,一个作家有权选择写作方向,难道纯文学的个人化贵族倾向和中产阶级文学就是没有写作良心吗?不能将选材强加上写作立场和阶级情感。另外现在底层文学中有一种叙事逻辑,作品要深刻就必须让主人公命运悲惨,让主人公哭天抢地,作家们似乎也都有了“苦难”情节。在这样的背景下,底层文学的创作者们的想象性似乎与现实越来越远,在关注苦难的同时忽略了当下新农村建设中的新现象。对于作家们想象与现实的背离问题还有很多原因,下面详细分析。
1.固守的乡土情结
当代作家们很大一部分都是从乡村进入城市,他们经历过儿时的乡村生活,能够体会到农村生活的艰辛,很多人在进入城市以后仍然固守着乡土情结,时而也会感觉自己还是个外乡人,时常怀念乡村的美好。在一些作家看来,城市就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五色十光的商店更像是欲望的象征,很多人虽然生活在城市却也抵触这种生活,他们开始关注农村,开始关注那些农村人的艰辛,关注社会底层,希望乡村能够是记忆中的美好。农民进城务工,这个群体将农村和城市结合起来,很多社会矛盾得以体现,加上作家们固有的城乡观念,于是很多底层群众成了写作对象。很多作品都会描述主人公因为农村穷苦而进城务工,希望能过上城里人体面而富裕的生活,然后他们就进入了纸醉迷金的城市,但是城市并不接纳这群人,他们被别人歧视,要么堕落下去,要么在罪恶的城市死去。而这些情节更多的是作家们杜撰的,没有真实的基础。城市有犯罪,难道农村就没有?城市是欲望都市,难道农村就没有欲望?底层群众的悲苦是有的,而且个别肯定确实非常惨,但是并不能将个别扩大化,从整体上看我国农村近些年的发展也是显而易见的。随着国家的进入和经济建设的深入,城乡共同发展是一种大趋势,作家们可以描述这一背景下的困难,但是不至于出现旧时代那种悲情。国家对于农民工的身份问题也在积极努力,作家们也需要看到这些光明的地方。作家们对于底层悲苦的想象已经越来越背离现实,这需要作家们反思自己的城乡观念,去农村看看,看看真实的农村。
2.作家对现代化的抵触
现代化是国家发展的趋势,是不可逆转的,同时也是人类发展的大趋势,各个国家都在进行着现代化。我国20世纪70年代实行改革开放,国家现代化建设进程大大加快。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是很支持的,因为很多人羡慕国外,也看到了现代化的前途,很多文学作品都在歌颂政策,歌颂国家现代化,代表作就是《乔厂长上任记》等。但是随着国家经济的快速发展,近些年也积累了很多的社会问题,恰逢国家改革进入深水区,社会矛盾不断激化,特别是到20世纪90年代国家对企业进行改革,大批人员失业,下岗成为普通工人必须面对的现实,同时农村和城市的贫富差距也在不断扩大,人们坚守的信念开始松动,出现了一些现实主义作品。养老、教育、房地产、腐败等问题越来越突出,让一些知识分子开始摒弃现代化,认为是现代化导致了这些问题,他们抓住某一问题不遗余力地抨击。除此以外,近些年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不断降低,从大学生毕业的就业问题就能发现,而多数人读书也仅仅为了工作而不是为了成为知识分子。部分知识分子开始对社会不满,对现有秩序不满,可以说知识分子对现代化的认识造成他们现在的抵触,甚至说一些作家只是在借助底层的苦情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对于作家们对底层想象背离现实这一问题,这里就不再叙述。当然,虽然反对底层文化这种想象的背离,但是并不能否定底层文学的合理性和社会价值。底层文学大量描述了我国改革开放几十年的底层民众的真实生活,是时代的一面镜子。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很多知识分子都在感慨文学正在被边缘化,其实我们反思一下,真正的底层文学并没有被抛弃,只是那些背离现实的想象应该被抛弃,一直以来都不是社会在边缘文学,而是文学是不是愿意去接受这个社会。
打工文学
打工文学是打工者根据自己和身边发生的事进行写作,由于近些年进城打工者数量庞大,这些作品也大量出现,进而形成了一个特定的作品集合。知识分子代言的底层文学遭受到了很多批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没有真实性为基础,而打工文学则不同,虽然都是底层文学,但是打工者特殊的身份成为他们最好的基础。打工文学相比于知识分子代言的底层文学有它自己的特质,还体现了一些社会因素。
1.打工文学是写作者内心的需要
相比于知识分子代言的底层文学,打工文学对于打工者来说是一种内心的需要,并不是为了创作而创作,他们的创作更多的是为了记录生活或者鼓励自己。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宣泄。打工者就是那些在城市工作的非城市户籍人员,他们从事各个行业,很多都是城市的底层。这部分人群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文化人”,他们具备了一定的写作基础。打工文学是一种自发的文学,是打工者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进行的。打工者抛弃了乡村,进入城市这个陌生的环境,他们在这里流浪和生活,相互之间帮助和依存,尽管不被城里人认可,但是他们依然坚持着在这里生活,他们没有迷失方向,而是坚持自己的信念,他们的作品更加真实,读那些打工文学你能感受到他们的体温、血液和呼吸,还有他们对希望的信念。
2.打工文学书写底层的梦想
前文已经说过,知识分子代言的底层文学总是在想象主人公的悲惨,去创作一个主人公出来,大篇幅的描写主人公的悲苦。打工文学就与之大大不同,首先他们的悲苦是现实的,不用想象,他们的故事是真实的,不用创作,他们仅仅需要将这些写下来,表达出来。而且打工文学的基调并不在底层的悲苦,更多是关注底层的梦想,底层群众在这种艰难的处境中的梦想。那些打工文学的诗歌更多的是坚守和梦想,而不是诉苦。他们认为现在的悲苦是为了以后的梦想,实现梦想才是他们的目标。而这些底层的梦想才是真正的中国梦。打工文学从未谈及“拯救底层”这一话题,但在事实上却起到了自我关注、互勉与激励的作用和效果。打工文学是底层劳动者在异乡漂泊流浪过程中发出的心灵呼唤,是发生于生存前沿的生存者笔下的写作,其受众主要是打工者。总之,打工文学更注重底层对梦想的追逐,是积极的、向上的,打工文学中也会涉及底层群众的困境,但是这总是伴随着相互之间的帮助,强调打工者互助互爱,渡过难关。
综上所述,如何为失语的“沉默的大多数”发声?有没有一种新的写作可能?这是近几年来一些作家和批评家共同关注的问题。目前,大多数作家和评论家都认为底层经验的成功表述往往来自知识分子与底层之间的对话。“从双方的紧张、抵触、冲突到内心的顿悟、壁垒的彻底冰释,种种进退转换制造了底层经验戏剧性浮现的基本形式。对话关系可以避免某个阶层成为千人一面的集体,或者根据抽象定义将对方浪漫化。”林白的《妇女闲聊录》可以看作是一次大胆的尝试,通过记录闲聊来反映问题,首先闲聊涉及很多日常用语,不用过多的修饰,而闲聊的内容可以很好地反映底层民众的生活。此外,可以对打工文学进行引导,提高他们的写作水平,将他们的故事向作品层面提升。鼓励知识分子进入到底层民众的生活中去,体验真实的底层生活,让创作的作品更有血有肉,创作出可以感受到底层民众体温和呼吸的作品。
参考文献:
[1][法]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许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2]冯同庆.中国工人的命运——改革以来工人的社会行动[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
[3]邵燕君.倾斜的文学场——当代文学生产机制的市场化转型[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
[4]贺桂梅.人文学的想象力——当代中国思想文化与文学问题[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
[5]张喜田.关注底层女性命运的力作——论毕淑敏的《女工》[J].当代文坛,2005,(3):65-67.
[6]尤凤伟.我心目中的小说——在苏州大学“小说家讲坛”上的演讲[J].当代作家评论,2002,(5):4-12.
[7]贺绍俊.肩负现实性和精神性的蹒跚前行——2006年的中短篇小说述评[J].小说评论,2007,(2):14-20.
[8]丁帆.“城市异乡者”的梦想与现实——关于文明冲突中乡土描写的转型[J].文学评论,2005,(4):32-40.
作者简介:
郭峥嵘(1968— ),男,河南西平人,郑州旅游职业学院高级讲师,主要从事古代及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