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丽丝·莱辛作为当代英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于200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其短篇小说《老妇与猫》主要讲述了一位70多岁的老太婆和一只猫在现代伦敦都市里相依为命的艰难经历。欧内斯特·海明威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美国作家之一,于195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其短篇小说《雨中的猫》主要讲述了一位美国太太与雨中一只猫的故事。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重读《老妇与猫》和《雨中的猫》,可以发现这两部短篇小说均围绕“一个女人和一只猫”的故事,异曲同工地批判了西方男权制文明对女性和自然的双重控制和压迫,同时寄托了两位作家对女性和自然之命运的深切关怀。
西方男权制文明对女性的压抑和控制
在《老妇与猫》中,老太婆赫蒂含辛茹苦地把四个子女供养成了“体面”的人。虽然儿女们现在都过上了殷实的物质生活,“有家有业,有好工作,有汽车”,但是,母亲在他们眼中“并不存在”。他们丧失了最基本的人类情感——孝心,成了受现代文明熏染、异化已久的人。这么多年,他们对母亲一直抱有歧视的态度,每当提起她的时候,“就说她有几分古怪”。他们从没关心过她,以至于赫蒂在人生中最后一个窝里,声音严厉而刺耳地向没有在面前的子女抱怨说,“我是你们的好妈妈……我从来没让你们缺过任何东西,从来没有!你们小时候我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你们!你们可以随便问任何一个人,问呀!问他们呀!”子女们对母亲的歧视和无情抛弃可以反射出资本主义文明社会中人性的残忍和情感的缺失,更映射出女性、老人等弱势群体的悲惨处境。
赫蒂期望摆脱西方文明的异化,回归自然。在现代社会感到压抑的赫蒂常常溜到火车站机车进出的月台去待上个把钟头。她喜欢那里的气氛,爱看人们来来往往,“往返于伦敦和那些陌生的地方之间”。赫蒂眼中陌生的地方是爱尔兰、英国北部和苏格兰。
现代文明对赫蒂的歧视和压抑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赫蒂的吉卜赛血统,因为她母亲是吉卜赛人。赫蒂具有吉卜赛女性特征,长满黑亮头发,皮肤一晒就黑,身材高大,“黑色的眼睛烈性十足;她爱穿色彩鲜艳的衣服,脾气火暴,来得快也去得快;她在年轻时很引人注目,高傲而漂亮”。由于这些显著的特点,她便不可避免地被附近几条街上的人称为“那个吉卜赛女人”。从别人对她的戏谑称呼中可以判断出,他们对赫蒂这一“异类”种族的女人是有歧视和偏见的,而赫蒂却认为这种歧视损害不了她的一根毫毛,吉卜赛血统使得她敢于挑战文明和传统。甚至,儿女们对她的吉卜赛血统也另眼看待,“生怕她的吉卜赛血统会以比老往火车站跑还要糟糕的方式表现出来。”赫蒂身上的奔放、高傲和不拘一格的野性本是天性使然,但在文明人眼里却成了不堪忍受的另类,从中可以看出种族歧视在现代社会里依然根深蒂固。
赫蒂通过反感读书来传达自己对现代文明的反叛。她从来不读书、不看杂志,不仅因为她既不识字也不会写字,更主要的原因在于看书写字在她的眼里绝不是件乐事。书承载的是文明,传达的是知识,塑造的是理性。赫蒂反感读书,这表现了她不希望自己被知识禁锢,被文明束缚,更不希望自身洒脱的欲望和情感被理性捆绑和扭曲。此外,赫蒂通过衣着传达自己对文明的反叛。赫蒂喜欢花样的衣着,虽然换了四次住所,但是每次她都会在房间里摊满自己喜欢的五颜六色的不同质地的衣物。一次,赫蒂非常喜欢一块印着大红和粉红色玫瑰花的提花窗帘布上面的花样,就用别针把这块窗帘布别住围在腰上,当裙子穿,但这种穿着却“惹人议论,招来好奇的目光”。
在《雨中的猫》中,美国太太是一位富有感性的人,而丈夫乔治却是一位具有很强理性的人。在文中,乔治从头至尾几乎都在看书,这一点可以显示出他是一位深受文明影响和异化的人。现代文明压抑自然情感,塑造超强理性。当太太厌腻自己的发型时说,“样子像个男孩子,叫我很厌腻了”,于是她想把头发留起来,而这却遭到了丈夫的反对,因为他喜欢她的男孩子样。长发是女性美丽、情感、温柔的体现,留长发是女性天生的权利和自由。太太想留长发,这说明她想寻回女性的特质,而她对女性欲望和权利的追求却遭到了丈夫的压制。他在用男权制的标准和尺度来塑造妻子,不允许她有自己的欲望和情感,这充分证明了女性在男权社会里的弱势地位。
除了留长发之外,美国太太对其他欲望的追求同样遭到了乔治的抵制。她说,“我还要用自己的银器来吃饭,我要点上蜡烛;我还要现在是春天,我要对着镜子梳头,我要一只小猫,我要几件新衣服”。作为回应,乔治生气地说,“啊,住口,找点东西来看看吧”,说完,他又在看书了。在乔治看来,女性应该多读书,多接受文明的熏陶,不应有自身的欲望和追求。作为男权社会中的一位失语者,她只能做出让步,减少自己的需求,她说,“我要一只猫,我现在要一只猫。要是我不能有长头发,也不能有任何有趣的东西,我总可以有只猫吧。”她最后剩下的唯一的愿望是想要雨中的那只猫和她作伴,但是作品最后显示,她得到的是旅馆老板让人送来的一只大玳瑁猫。玳瑁猫一般是宠物猫,是现代文明塑造的产物,主要供文明人来娱乐和消遣的。女主人公得到了一只文明的玳瑁猫而非雨中的自然猫,这说明在男权社会里,女性对自然、本性、权利和欲望的最起码的渴望与追求也被扼杀了。
西方男权制文明对自然的压抑和控制
在《老妇与猫》中,和赫蒂一起历经磨难的是一只名叫蒂贝的流浪猫。在资本主义社会,蒂贝和赫蒂一样都处于弱势地位,都是文明社会的牺牲品。
文中的一处环境描写显示了文明社会对自然损害程度之深。在赫蒂居住的房子周围“有片一英里范围的猎场……。一条运河在不远处流过,在肮脏的城市废水河中有许多小岛”。“猎场”和“废水河”让我们看到文明快速发展背后的丑恶:动物成为人们猎杀和取乐的对象,河流成为人们倾倒垃圾的地方。
和赫蒂住在一片地方的几位老太婆听说要搬去住的养老院是一个“绿色田野环绕”的地方,她们都非常开心。事实上,那所养老院附近根本没有田野,只是政府说服老太婆搬到养老院的一个托辞而已。作者通过这一细节讽刺性地表现了在工业文明社会要想寻找一片绿色和一方净土是多么的不易。
一位分配住房的官员在劝说赫蒂搬到养老院去住时,不仅反对赫蒂带上猫,甚至主张“结果了它,别让它受罪,倒是为它做件好事。”这位官位认为杀生是在做善事,从中可以看出人类中心主义的伪善和残暴。
在赫蒂死后,蒂贝离开了,想再找到一个家,最后它来到一个旧教堂的墓地里,那儿是没主的猫撒野的世界。后来,一位官员来墓地抓野猫,有些猫逃脱了,但是蒂贝被抓了,不仅因为它老了,不灵活了,而且因为它对人很友好,见了那个人根本没逃,“很可能蒂贝甚至会以为它又找到了一个人做它的朋友,又找到了一个家”。蒂贝想找一个人做它的朋友,想再有一个温暖的家,但是,官员们不仅无视它的需求,甚至肆意剥夺它的生命权利,给它打了一针,“让它去安睡了”。从中可以看出男权制社会对自然生命的冷酷态度。
在《雨中的猫》中,文章的开头这样写道:“他们的房间就在面海的二楼。房间还面对公园和战争纪念碑。公园里有大棕榈树,绿色的长椅。天气好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一个带着画架的艺术家。艺术家们都喜欢棕榈树那种长势,喜欢面对着公园和海的旅馆的那种鲜艳的色彩。意大利人老远赶来望着战争纪念碑。纪念碑是用青铜铸成的,在雨里闪闪发光。”简洁的描述中透露着文明与自然的种种对立:房间对大海,艺术家对棕榈树,纪念碑对雨。文明人的归宿——房间似乎在傲视大海,文明的创造者——艺术家似乎在囊括自然为我所有、所用;文明的奠基者——青铜纪念碑似乎在炫耀过去通过战争摧毁自然的光辉业绩,以至“在雨里闪闪发光”。
文中,雨中的猫是自然的代表。对于这只猫,作者开始是这样描述的,“就在他们的窗子底下,一只猫蜷缩在一张水淋淌滴的绿色桌子下面。那只猫拼命要把身子缩紧,不让雨水滴着。”这两句简单的描写传达了自然生命在现代文明社会里生存维艰的境况。文中只有美国太太对这只猫给予关心,而其他几位人物都对它持有漠视乃至敌视的态度。首先是乔治对小猫的漠视。当美国太太说要下去捉那只猫时,虽然乔治口头上说去替她捉,但在太太离开房间时,做丈夫的依然在看书。从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乔治对那只猫漠不关心的态度。其次,是侍女对猫的冷淡。当太太到广场找那只猫时,给她打雨伞的侍女原以为她丢了什么东西才冒雨去广场的。但当侍女得知太太到广场是为了找一只猫的真相后,她哈哈一笑,“猫?在雨里的一只猫?……我们必须回到里面去,你要淋湿了。”侍女对太太找猫行为的讥笑可以让我们看到,人类对一个非人类的生命是多么地不屑一顾。
女性与自然之间的亲和与认同
在《老妇与猫》中,赫蒂出于爱心,在一个肮脏的角落里发现了无家可归的蒂贝,并收留了它。蒂贝可以让赫蒂摆脱没有子女陪伴的寂寞。为了蒂贝,她常和爱猫的人交流养猫的经验,还会和踢猫的人大吵大闹。为了蒂贝的自由和安全,赫蒂放弃了去养老院的机会。蒂贝在赫蒂生病卧床不起的时候,不断叼来鸽子给她吃,而对于这些美食,赫蒂从来都是把它炖熟后“和蒂贝分享的”。天冷时,赫蒂和蒂贝彼此依偎,相互温暖。严寒时分,蒂贝会钻到她的衣服堆里取暖。在赫蒂生活状况和身体状况最为差劲的时候,赫蒂和蒂贝彼此依然不离不弃。
在末日来临的时候,赫蒂在留住自己的生命还是留住蒂贝的生命之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自言道,除非自己同意让那些官员发现她,然后把她送到医院里去,否则她不可能活到春天了,而从医院出来以后,她会被送到禁止养猫的养老院去。此时她又担心可怜的猫咪的安危,她用大拇指肚揉着猫咪的头,咕哝道:“蒂贝,蒂贝,他们抓不到你的,不,你不会出事的,对,我会照顾你的。”为了蒂贝,赫蒂没有让那些官员发现她,她放弃了最后的生还机会。赫蒂的死换来了猫咪生存和自由的希望。
在《雨中的猫》中,作者三次写到美国太太站在窗边向外眺望的场景,眺望的可能是大海、公园里的风景,也可能是雨或者那只雨中的猫。在她首次向外望时,她发现一只猫蜷缩在一张遭雨淋的绿色桌子下面。之后,为了不让它被雨水淋着,她决定下楼去把它捉来。当她走到桌子旁边时,发现那只猫不见了,她突然感到大失所望。对于那只猫,她感慨到,“啊,我多么想要它。我要那只小猫。”回到房间后,她又说,“我太想要那只猫了”,“我不知道我干吗那么想要那只猫。我要那只可怜的小猫。”太太为了一只无家可归的猫而伤心着急,显示了女性对自然的怜悯与呵护之情。
她第二次走到窗边,向外张望时,天逐渐黑了。之后,她说,“我真要有一只小猫来坐在我膝头上,我一抚摩它,它就呜呜叫起来。”这表现了男权制重压下的女性期望与自然进行彼此交流的情感。她第三次走到窗边,向外张望时,天很黑了,雨仍在打着棕榈树。“我要一只猫,我现在要一只猫。要是我不能有长头发,也不能有任何有趣的东西,我总可以有只猫吧。”太太为了寻回雨中那只猫不惜舍弃任何其他需求,这让我们看到女性渴望与自然交流的强烈情感。
总之,在西方男权制社会里,虽然《老妇与猫》和《雨中的猫》中的妇女和猫能够彼此亲和和认同,但她们均未能抵抗住男权制文明的漠视或重压,最终都面临不幸或死亡的结局。妇女和猫的双重悲剧让我们看到了男权制文明从控制女性到控制自然的殊途同归的行径。尤其在当今环境问题日趋严重,性别歧视依然存在的时代里,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重读《老妇与猫》和《雨中的猫》对反思文明与自然、男性与女性之间存在的矛盾问题,对重构文明与自然、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和谐关系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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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付文中(1981— ),男,河南沈丘人,文学硕士,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生态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