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博士到流浪女 谁让她的人生弱不禁风

张东亮

2012年8月4日，70岁的重庆老人杨广忠突然接到江西中医药大学打来的电话，说他女儿杨晓婷不明原因地辞去了该校的讲师工作，之后就杳无音讯了，问老爷子能否找到她。杨广忠大惊失色，急忙拨打女儿的手机，却一直关机。34岁的女儿怎么会突然辞职，而且离奇失踪呢？次日一早，他就心急如焚地奔赴南昌一探究竟。

来到女儿的单位，杨广忠从学校负责人手中接过一封辞职信，大意是说因不喜欢学校工作而申请辞职，确实是杨晓婷本人的字迹。校方告诉他，杨晓婷起初几年工作还可以，后来流露出不想干的念头，她将这封信交给人事科后，连工作交接都没有，就突然离校而去，从此再也联系不上她，学校正四处寻找。“杨老师拥有博士学位，毕竟是高等人才，我们很想劝她留下来继续任教。”校领导言辞恳切地说。

从学校出来，杨广忠按女儿原来给他的地址，找到她在南昌买的房子，却发现已经易主，新主人说杨晓婷早就将房子卖给他们了。在学校相关人员陪同下，杨广忠在南昌将女儿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遍，可能接触的人都问了一遍，但杨晓婷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

一个月后，老人的腿都快跑断了，身上的钱也花光了，却还是毫无收获。失魂落魄的他只好暂回重庆家乡，并向当地派出所报了案，警方将杨晓婷的个人信息发布到了全国人口失踪网。

南昌寻女无果，杨广忠并不放弃，他发誓就是倾家荡产，累断这把老骨头，也一定要找到宝贝女儿！2012年11月，杨广忠得知有信息表明女儿在上海出现过，他当即赶了过去。在上海市南京路，杨广忠连续半月拿着女儿的照片询问过往行人，在好心人的建议下，他还通过当地报纸发布了寻人启事，可最终也没有等到杨晓婷的消息。

2013年春节期间，有人称在广州发现一个人很像杨晓婷，接到电话后，杨广忠当即飞赴广州，可仍没能找到。此后，老人花光了10多万元积蓄，辗转于南昌、上海、广州等地苦寻女儿，但一无所获。

转眼杨晓婷已失踪1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个不眠之夜，杨广忠抚摸着女儿的博士毕业照，以泪洗面。晓婷到底去了哪里？

杨广忠家住重庆市九龙坡区，原是铁路部门某文工团职工，因工作关系和妻子长期聚多离少，直到36岁时才有了女儿杨晓婷。这个姗姗来迟的独生女，自然成了他和妻子的掌上明珠，夫妻俩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

令杨广忠夫妇欣喜的是，晓婷不但漂亮可爱，而且自幼天资聪颖，记忆力超强，一篇课文她看上两三遍，就几乎能背诵下来。

1996年，杨晓婷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四川一所医科大学。读完本科、硕士后，2004年，她又被学校保送攻读博士。一时间，“美女学霸”杨晓婷成了父母的骄傲，亲友和邻居们的教子榜样。

女儿成了女博士，妻子温柔贤良，退休在家的杨广忠生活惬意，此时，老两口终于长舒一口气，以为终于能够享受平静幸福的生活了。不料，这个美满的家庭，却在此时遭遇横祸！

2004年9月，杨晓婷的母亲不幸被公交车撞倒，送医院抢救无效身亡。从小一直由母亲陪伴左右的杨晓婷，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母亲的猝然离世，使杨晓婷的性格渐渐发生了变化，她时常在晚上用被子蒙着头哭泣。杨广忠觉得，孩子一时难以接受痛失母亲的打击，让她宣泻一下情绪也好，所以并未太在意，只是会在第二天的饭桌上劝慰女儿：“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们都不要太悲伤了。孩子，你妈妈地下有灵，也不愿看到你成天为她哭肿眼睛啊。”料理完妻子的后事，杨广忠就把女儿“赶”回了学校，希望她能尽快走出母亲车祸身亡的阴影。

遭遇感情骗子 “高知女神”发誓不爱了

妻子去世后，杨广忠没有再婚，而是用自己微薄的退休金全力支持女儿深造。但他直到这时才渐渐发现，已经在读医学博士的女儿，身上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假期回家时，杨晓婷不愿与人打交道，时常将自己关在卧室里看书，遇到父亲的老友来家里玩，她迫不得已出门向客人打招呼，竟会紧张到口吃；学业上聪明能干的她，在生活方面却像个小孩，她第一次煮面条，居然直接将面下到冷水锅里，然后再开火，结果煮成了一锅“面糊”。

最令父亲感到不安的是，杨晓婷感情方面也“很不正常”，快30岁的人了，却一直没有交男友的迹象，而与她同龄的邻家女孩都已经当了妈妈。杨广忠的朋友也都做了爷爷和外公，每天与孩子们共享天伦之乐，唯独他孤苦一人生活在重庆，晚年很凄凉。直到这时，老人才痛心地看到自己教育的失败之处，博士女儿竟成了一个难以与现实生活相融的书呆子！

父亲对杨晓婷的婚事很着急，他通过亲友给女儿先后介绍了四五个挺不错的小伙子。杨晓婷倒也配合，每一次都愿意去见面，但和每个对象相处不到两个月，就谈不下去了，不是嫌这个没有事业心，就是嫌那个学历太低，没共同语言。杨广忠忍不住教训女儿：“干嘛非要找高学历的，你已经是博士了，将来再嫁个博士，像你一样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你们日子还怎么过？只要小伙子人品好，本科、大专也可以考虑嘛。”杨晓婷听了很烦躁，与父亲顶嘴说：“学历对等才有共同语言，我的事不用你管！”父女俩多次“交战”后，杨广忠在摇头喟叹中败下阵来。女大不由爹，他发现自己已无力干涉女儿的情感问题了。

时间一晃到了2007年，杨晓婷即将博士毕业。然而就在当年5月的一天，她突然回到重庆家中，扑倒在父亲的怀里痛哭不止。杨广忠吓坏了。“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在父亲的一再追问下，杨晓婷才道出事情原委。

2005年3月，她交了一个男友，对方是四川某机械公司项目经理，也是博士。从未谈过恋爱的晓婷，在他一连串温情浪漫的“攻势”下，很快就被征服，毫无保留地献出了自己宝贵的处女之身和一个女孩能给予男人的全部爱。她用自己在药企实习数月的积蓄，为男友买昂贵的名表，只为博他一笑。2006年冬天，他到哈尔滨出差数月，其间都是杨晓婷乘火车去看望他，每次都要在车上来回颠簸三四天，两人却往往相守不到一天，他就要去忙工作了。尽管如此，每一次幽会，晓婷都满心欢喜，哪怕在东北冻伤了手脚，她也毫无怨言。杨晓婷认定，这个成熟儒雅的35岁男人就是她未来的丈夫，而且他也深爱着自己。

不料，2007年4月的一天，两人正在成都一家酒店幽会，却被一个扯着孩子找来的女人堵在房间里……原来，男人有家有孩子，女博士杨晓婷竟被骗当了两年可耻的“小三”！事后男人还继续骗晓婷，说等他和妻子离了婚，马上娶她。她狠狠地抽了他两个耳光，揣着一颗碎裂的心，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

听完女儿的哭诉，杨广忠既震惊又心疼，他轻拍着晓婷的肩膀劝慰说：“爸爸知道，你不是那种不道德的孩子，这段感情你是受害者，被那个男人骗了。以后再处对象，要从侧面了解清楚对方的背景和为人。”

几天后临回学校时，杨晓婷却幽幽地对父亲说，谈恋爱很累很累，她以后再也不想谈了，也不考虑结婚了。直到此刻，杨广忠才吃惊地发现，博士女儿在面对现实问题时，竟是这般弱不禁风，一次失败的感情经历，竟让她心如死灰。他没有责怪女儿，反而感到很内疚，一直以来，他和妻子只看重孩子的学业，却忽略了对女儿健全人格的塑造，以至于一个30岁的人，承受能力就像个脆弱的小女生。

女博士流浪街头 谁让她的人生弱不禁风

从母亲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又遭遇感情欺骗，杨晓婷回到学校后性格再次发生变化。她剪去蓄了多年的长发，原本还算开朗的性格，也变得内向和沉默寡言，身边有同学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她显得很抵触，不愿意和别人多交流。

2007年7月，30岁的杨晓婷博士毕业后，被江西省作为重点人才引进，成为江西中医药大学的教师。此后几年间，她撰写的学术论文多次获奖，不仅受到单位的表彰，还光荣入了党。不料2012年8月，正当杨晓婷事业有成，将要被评为副教授职称时，却突然神秘失踪了！

沉浸在丢女之痛中的杨广忠老人，在一年的奔波和煎熬中几近崩溃。2013年6月17日，正准备去北京寻找女儿的他，突然接到重庆市两路口派出所民警打来的电话，说在街边发现一个人与杨晓婷相似。老人又惊喜又忐忑，挂了电话就飞奔出门，心里则不停地默念着：“求老天别再折磨我了，但愿这次真的是我女儿晓婷回来了！”

在民警的带领下，杨广忠老人来到重庆渝中区一个牛肉面馆前，门前的花台上，坐着一个大肚子的流浪女，她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眼神呆滞，此时正费劲地低头捡食地上的饼干，身边则放着一只脏兮兮的大行李箱。定眼观察了片刻，杨广忠如遭电击，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流浪女子，正是他日思夜念的女儿杨晓婷！可他聪明漂亮的博士女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更令杨广忠伤心的是，女儿竟然不认识他了，面对父亲的呼唤，她只是用陌生的眼神看了杨广忠一眼，然后继续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老人哭喊着单膝跪倒在女儿面前，摇着她的肩膀，大声喊着“女儿你这是怎么了”，杨晓婷却不停地尖叫，对他连抓带咬。

父亲杨广忠心如刀绞，女儿肚子里的小孩是怎么来的？在外面被人性侵的结果吗？神秘失踪这一年，她究竟去了哪里，都经历了什么？老人心中有太多疑问，可女儿的精神不太正常，根本无法交流。

小面馆的老板说，这个怀孕流浪女子已经在门口的花台上坐了三四天，饿了就进面馆要口吃的，渴了就要水。夏日的正午，她被滚烫的太阳晒得满头汗水，却一动不动，他感觉不对劲，这才报了警。派出所民警翻看了女子随身携带的身份证，经调查核实，确定她就是杨广忠失踪近一年的女儿杨晓婷。

发现女儿身体很虚弱，精神也失常，杨广忠就在民警帮助下将她送进了医院。经检查，杨晓婷腹中的孩子发育正常，但她本人患有精神分裂症，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在医护人员和父亲的精心呵护下，一个月后杨晓婷的病情才有所好转。2013年7月23日，杨晓婷在九龙坡第二人民医院，生下了一个健康男婴。鉴于她的病情有所好转，医生建议杨广忠把母子二人接回家休养。

当一手牵着痴呆女儿、一手抱着杨晓婷的非婚婴儿回家时，已经71岁的杨广忠老人仿佛是在做梦。女儿是找到了，可昔日聪慧美丽的女博士，如今却变成了六亲不认、未婚先孕的痴傻之人，而且连孩子的父亲是谁，老人也不得而知……“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们啊？”他流着泪仰问苍天。面对老泪纵横的父亲，杨晓婷一脸漠然。

回到家后，杨晓婷整天一语不发，也不懂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每当有亲友询问起她的遭遇，其精神状况就会失常，然后一把抢过自己的孩子，想要夺门而逃。无奈，父亲杨广忠只得将她送进精神病院医治，来历不明的小外孙，则由这位七旬老人抚养着。

8月初的一天，孩子入睡后，杨广忠起身帮女儿整理衣物，突然从她流浪时拖的那只皮箱夹层中，发现了一本日记，和一份杨晓婷与深圳某公司签署的《辅助生殖医疗咨询服务协议》，原来，这个孩子竟是女儿赴泰国做的试管婴儿！

通过翻看女儿的日记，以及后来杨晓婷精神好转后的叙述，父亲才终于解开了女儿失踪之谜：到大学任教后，杨晓婷因没交男友过于孤单，开始进入一个博士群，常和里面的群友交流。群里大多是高学历的女博士，大家除了学术交流外，谈得最多的就是感情话题，很多群友会以过来人的口气向新进群的人介绍经验。

因受过感情欺骗，本已不再相信男人的杨晓婷，最终被这种论调蛊惑了，在她的日记本上写道：一丈之内才是丈夫，但孩子却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与其选老公，不如选孩子。经多次沟通与考察，她最终于2012年10月9日与深圳一家中介公司签订合同，并卖掉在南昌的房子，与学校和父亲断了联系，以14万元的代价赴泰国做了人工授精手术，确定怀孕后才回国。

回国后，杨晓婷才意识到未婚妈妈不好当。孩子办不了准生证，上不了户口。怕父亲让自己打胎，她也不敢回家。迫于生计应聘上岗去工作，却因妊娠反应厉害被辞退。为保胎，杨晓婷住进了一家昂贵的私立医院，几个月后，她的存款所剩无几……感情方面的不顺，加上沉重的经济和心理压力，让她彻底崩溃了。从2013年4月初，这位精神失常的女博士就成了街头流浪女。至于何时回到了重庆，流浪两个多月都经历了什么，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当地卫生局得知情况后，减免了杨晓婷的医疗费。但一家老少三口人，仅靠杨广忠的2000元退休金活命，依然生活拮据。刚生完宝宝的杨晓婷身体虚弱，父亲把省吃俭用的钱，都用在给她补身子上。2014年春节前夕，重庆市妇联和一些好些人了解到杨晓婷的遭遇后，纷纷向她捐款捐物。

在老父亲和社会好心人的帮助下，杨晓婷的精神分裂症经过数月治疗已渐渐康复。2014年3月底接受记者采访时，父亲刚为了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如今，在家中休养的杨晓婷终于知道喂养孩子了，也开始和父亲聊天。

“但愿我还能多活几年，好好照顾女儿和小外孙，就算是向她忏悔吧……”杨广忠老人流着泪自责道，他以前只关注女儿的学习，而疏忽了她的心灵成长，也没及时纠正和疏导她的一些偏激想法，以至于受父母百般疼爱的杨晓婷，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却也像经不起风雨洗礼的温室花朵。一次感情受挫，竟让她脱离原本的人生轨道，跌进生活深渊，演绎出一场“女博士沦为流浪女”的人间悲剧！

在为杨晓婷的命运浮沉扼腕叹息之余，这个悲情故事的诱因，更发人深思。（应受采访者要求，本文女主人公使用了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