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远影

2015-06-29 15:00龙志毅
山花 2015年11期
关键词:李先生

龙志毅

1946年,赵杰十八岁。在人的一生中,十八岁是一个“坎”。过了这个“坎”,便是成人了。在皇帝时代,他已儿女绕膝,至少成家立业了。但时代毕竟在变化,十八岁的赵杰还只是个高中二年级学生。不过,请不要担心,赵杰暗自计算过,高中毕业他十九岁,如果能即时升入大学,本科毕业也才二十三岁,还算年龄偏低的一类。“即时”升大学对赵杰来说是很有把握的。英文、国文、数学三门主科,前两门没有下过90分,数学差一些,不过他有一本《范氏大代数题解》,他们上的正是这门课。凭借聪明,他几乎能把它背得,每次考试也能及格。至于副科,历史、地理从来未下过90分,化学、物理是他的弱项。每次考试便碰运气,实在碰不上就放弃,也不影响升级。何况,他已下了决心,高三转学到另一所教学质量更好的中学,苦读一年,看你大学的门槛有多高?

话又说回来,到了十八岁这个“坎”,人的需求还有另一面。用老百姓的话说,是“醒了”!也就是像小公鸡、小公牛一样,开始有了性的欲望。用“醒了”这句话来形容,似乎粗俗了些。那就叫“情窦初开”吧!也就是对他们班上的女生开始感兴趣。那时并没有中学生不准谈恋爱的规定,相反,视为时尚。特别是他们学校,校长、大部分教师都是“西南联大”出身,言行更为自由。赵杰心中的女生叫解海姝,就坐在他旁边。中间隔一条人行道。但彼此说悄悄话也能听见。解海姝是上学期转学过来的。在此之前,据说她父亲的部队在滇西,似为“远征军”?现在是国民党一个军官总队的少将总队长。他们家就住在学校所在的村子里。买了或租用了一幢洋房,是平房带院坝的那种。解海姝是个多情的湘妹子,年纪和赵杰差不多,若论长相,怎么说呢?你看过《红楼梦》吗?是薛宝钗形,当然人与人之间的长相是不可百分之百复制的,解海姝的左额有几滴黑点,很细微。她也公然声称:《大观园》中那些女孩子,她最喜欢薛宝钗!这是后话。这位湘妹子对赵杰是如此多情,处处主动。有天赵杰从市里回来,向一位同学谈论:城里有好几家电影院都同时在放一部叫《此恨绵绵》的电影,看这名字像是一部悲剧。她马上接过去:“此恨绵绵无绝期呀!”赵杰听清楚了,这是《长恨歌》中最后一句话,前面还有半句:天长地久有时尽……。他虽然没有搭腔,但心里却是乐滋滋的。有天晚上,全班正上自习,忽然电灯熄了,于是便到球场上跳集体舞:《当我们同在一起》,舞蹈中有一个动作是两人牵手,他们牵了。他感觉她的手又柔又润。接下来的动作是像小孩一样,将双手十指指向脸颊,唱道:“你对着我笑嘻嘻,我对着你笑哈哈……”。她却不按常规做,而是对赵杰做了个“鬼脸”!这些都使赵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加上平时多次交谈,他们互相之间便产生了好感,超越一般朋友的好感。也有不太好感的时候,有天上午,第二节课刚完,老师刚出教室,忽然来了一部吉普车。车上走下一位少将军人,高大魁梧,解海姝连忙迎上前去叫了声“爸爸!”军人大声地说:“海姝,你不是要买鞋吗?走!”于是父女二人上了车扬长而去,并不给任何人打声招呼。这事对赵杰产生了不好的印象,你又不是去小卖部买支铅笔就回来,那是进城呀!也不请个假或向任何人打声招呼!果然,那天一直到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解海姝才回来。赵杰倾身低语:“你也不请个假?”她听了顿时两颊泛红:“等一下向你解释。”傍晚,他们漫步在河岸上,解海姝向赵杰解释,她也意识到了做得不对!一上车就对父亲说:“请个假吧!”他没有吭气,她也就屈服了。父亲的这类倔强,一半来自军官的傲气,一半是在家中颐指气使惯了。她并说:“在滇西的几年中,父亲的部队上前线打仗,她和母亲(家庭妇女),长期住在土司家里。父亲很少回家,一回来全家人都抽头扶脚的,哪里还谈得上反抗!她还说,她们母女与那家土司处得很好,她拜土司为干爹。如此等等。在这样的环境下,赵杰不问自开口,说了他的家世。有田土和城里的房屋,叔叔(未分家)用它开了一间店子。父亲早死了,生前当过县里的参事。母亲说,他像个慈善家,在家的日子只有一项任务,为受灾佃户减租、免租。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因此,在纯正家风中成长的赵杰,在学校里也是够标准的好学生。

他们的这次交谈很重要,等于互相亮了家底,彼此更接近了。因而又产生一个小插曲。学生们每人一张书桌,一般的书和笔记本放入抽屉,急用的摆在桌沿上,解海姝也不例外。她的桌子的左沿,也就是靠赵杰一边摆有一堆书。一天下午,赵杰发现在她的书堆上有一封未封口的信,收信人的姓名写上了,他不认识。出于好奇,乘解海姝不在,他将信纸抽出来看了看。收信人似乎是她父亲的部下,内容很简单,告诉他自己已有男朋友,劝他忘掉她,仍以兄妹的关系来往。这封信的真实意图,赵杰顿时便明白了,照理说,他更有底了,应该高兴。但不知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他暗自寻思,找机会同她说清楚,一是承认自己偷看了她私人的信;二是分明就是写给他赵杰的,为何……?他最终没有找到适合的机会,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他没有这种勇气!

正当“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暮春季节,他们全班去西山旅游了三天。日程和生活安排已经办妥,三天三夜都在华亭寺住宿,男生在一间庙堂里睡通铺,女生五至六人一间。白天游太华寺、三清阁、龙门等景点。晚上座谈一至两小时。总带队是班主任李先生,还有几个教师也自愿报名参加。李先生是一个十分过细的人,临行的前一个晚上,他又召开全班会议,核定最后的人数,并决定愿在庙里吃素餐或自带干粮者各有多少。有几个女生本想自带干粮的,眼看大家都举手吃素餐,便也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在表决自带干粮或在庙里吃素餐时,解海姝显得特别积极。她说在芒市一带傣族地方,每个青年都要轮流当几年和尚,何况三天?有人插了一句:“那我们就当三天小和尚和小尼姑吧!”引来了一片笑声,事情便这样定了。

他们来到华亭寺,受到庙里的长老和出家人的热烈欢迎。方式不是排队鼓掌,而是把床铺得暖和和的,把斋饭做得别有风味,虽然用的都是豆制品,但有的像鸡,有的像鱼,有的像红烧肉。而且似有一种异样的香味,年轻人一吃就是三大碗。第一天,他们游了太华寺和三清阁,最后登上了龙门,饱览了滇池帆影点点、落霞夕照的美景。晚上他们按日程来到李先生等几个教师住的不大不小的庙堂里开座谈会。李先生是语文教师,特别喜欢《红楼梦》,因而那天晚上的主题便是“《红楼梦》之我见。”有几个男女同学开始发言,谈的都是世俗观点。无非是捧林黛玉,骂王熙凤、调侃薛宝钗。特别是说薛宝钗的一生,正如她所填的《柳絮词》那样,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如此等等。听到这里解海姝开始插话,又是与众不同。她说,如果拿林黛玉与薛宝钗相比,她爱薛宝钗。林成天只会哭哭啼啼,而且体弱多病,多愁善感。薛宝钗虽出身于贵族,但她的家族离不开世俗社会。“可以说她生于世俗社会,成长于世俗社会,适应世俗社会!说白了,林黛玉只能当情人,薛宝钗却是贤妻良母。”她反问:“在座的男同学,你们说句老实话,要你们从中选择一个当老婆,你们选谁?”会上一片寂静,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雨还很大。雨水从庙堂的屋檐往下滴,人们清楚地听到滴滴答答的响声。赵杰也没有吭气,《红楼梦》他只读过一遍,谈不上有什么独特见解。听了解海姝的发言,他觉得有见地,便自然而然地倾向于她了。这也是俗话所说“情人眼中出西施”的一种转化吧。正当一片沉寂之时,忽然有人甩出一句:“我两个都要!”是钱为亮,出了名的调皮鬼,他的插科打诨,除了引起一阵笑声,并无强烈反应。可就在这时,女同学们开始反攻,都不同意解海姝的见解,解却坚持己见。并进一步反驳:“宝玉挨其老子打后,震惊了贾府上下,都跑到怡红院去探视,林黛玉带去的是一双哭红了的眼睛,薛宝钗带去的却是一副丸药。”众女同学不服,说:“哭红了眼睛怎么样?说明她多情!人而无情……”。此时,李先生说话了。他说《红楼梦》是一部内涵极深的书,自它问世以来,各种各样的红学派不知有多少个。应容许各人有自己的见解。一场争论,遂得以罢休。

第二天的日程有点改动,有人提议去看碧鸡关,有人提出去看聂耳墓,听到有人提议去看聂耳墓,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而且像发疯了似的,立即就要去。但谁也不知聂耳墓在何处,便去问李先生。他也没去过,只听说离华亭寺不远,便只好请一个小和尚领路。

其实,那时的聂耳墓真是离华亭寺不远,荒草从中一土堆而已。在它旁边还有文人张天虚之墓,同样是一个土堆。聂耳不是死于日本吗?这是真坟还是衣冠冢?青年们不在乎这些,也不过问这些。他们围在坟前,低头悼念这位云南籍的大音乐家。李先生赶来了,他向大家介绍了一些有关情况。比如就这么一个土堆一块牌子,还是朋友们(包括已故的张天虚)私人凑的钱。青年们围着荒草土堆,唱起了高昂激越的《义勇军进行曲》,接下来又唱《塞外歌女》,后者的旋律略带悲伤,有些人开始哭了。进而像传染病,全体泣不成声。有人开始骂政府,“为什么不拿点钱?”最悲愤者,恐怕要数赵杰,他是参加过“一二·一”学生运动的人,他擦擦泪水,满腔怒火地大声说:“政府的钱都拿去打内仗,官员们都贪污了!”此时解海姝正站在他身边。毫无疑问,赵杰的话触犯了她家,其父是“政府”的人呀!不过,她没有吭气,只低声说了一句“太简陋啊!”虽然有些文不对题,但赵杰可以理解。从聂耳墓回来,赵杰余怒未消。他在当天的日记上写道:“看了伟大音乐家聂耳之墓,荒草土堆而已,我发誓:如果有一天能力办得到,我一定将此地开辟为全国音乐的圣地……”其实他所谓的“能力”是什么?权还是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倒是为若干年后自觉自愿批判个人英雄主义提供了鲜活的材料。

旅行回来后,他们很快便放暑假了。

这一年来都在暑假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1945年日本帝国主义投降;二是1946年西南联大复原北迁。前者引来了市民们街头巷尾的三天四夜狂欢,后者是民主力量的削弱。赵杰最初沉溺于街头的狂欢之中,近日楼一带商业区,在霓虹灯的闪耀下,蒋介石的画像显得特别耀眼。

一天中午,他正在二楼客厅和大哥谈转学的事。他大哥是家里的主宰,转学这类事必须事前得到他的许可。忽然听到第二大门一阵敲门声。客厅正对二门,赵杰窥见解海姝正站在门外和前去开门的王嫂(保姆)说话。顿时便感到全身毛焦火辣似的,脸上的表情起了异样的变化肯定被大哥发现了,便迅速结束了他们的谈话。赵杰跑下楼来,王嫂告诉他,刚才有一个女同学来找他,听说他正同大哥谈话便走了。赵杰问她说什么?王嫂说她叫你去家里玩。赵杰估计她走得不远,便跑出去追她。果然到福照街口便追上了,他们停下来谈了几句刚才的事,便问她现在要去哪里?她回答去曾秀琪家,俩人就一同去了。

曾秀琪家住马市口,父亲是金店经理。曾秀琪父女二人均在家,她向父亲介绍了,他只哼了一声,连姓名都没有问清,只说了一句:“你们玩吧!”便继续在走道上来回走动,似乎这是他不可或缺的基本功。

曾秀琪将他们直接引到自己的房间,三个人喝着茶天南地北的聊天。赵杰说,他已给家人说好了,下学期转学到XX中学,经过一年的努力,考上大学才是正道。曾秀琪将脸转向解海姝,意味深长地问:“您呢?是不是跟他走?”解海姝的脸上微微泛红,但坚定地回答说:“我不转,学校离家近,何况教学质量也不差嘛!”这后半句似乎是说给赵杰听的。赵杰体味出来了,但没有作正面回答,他反问曾:“您呢?”曾秀琪如实回答,下学期也说不清在哪里,父亲正结束店里的业务,打算开学前回湖南去。她这时才想起解家也是湖南人,便问她是否也要回去。解海姝回答得很干脆:不回去,爸爸走不了。于是三个人便又扯起了军官总队的事。都知道国民党军队正进行整编,一个军整编为一个整编师,中将军长有的退役,有的变中将师长,多余的士兵好办,多余的军官呢?这就是军官总队的来历,但三个各有看法。曾秀琪说:“听说一二·一时,便有军官总队的人混在其中去打学生。这些人是因转为军官总队队员不满,在主子面前表示积极,希望主子看出开恩,让他们早一点回到军队去!”解海姝也不申辩只淡淡地说:“可能,人上一百嘛,什么人都有!”但她极力为其父亲辩护。说她父亲当年考军校时,抱的目的就是报效国家。现在也并非总队的一员,是派去管军官总队的。他们可以说是第二军校,在研究孙子兵法哩!赵杰在一旁没有吭气,但听得很新鲜:“派去管总队?为什么不派去当整编师长呢?”这是他的弱点。概念上他反对国民党,但碰上亲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在反抗和顺从之间,他顺其自然地会选择后者。

三个人侃了一阵,解海姝便约他们去她家玩。看得出来,曾秀琪是顺便约的,但她最积极。她不容分辩地把约会时间定在下星期五,那口气,好像她是主人,不容分辩!

也许是她选定的日子不吉利吧?在去解家拜访的三天前,发生了惊天动地的“李闻”惨案。赵杰是一个非常关心国家大事的青年学生,当听到李公朴先生在北门遇刺并死于云大医院的消息后,感到憋得慌,也闷得慌。第二天上午,他便去云大观察动静。谁知正碰上召开李先生遇难情况报告会,他便参加了。西南联大的绝大部分师生已北返,云大正值放暑假,但古老的志公堂(科举时留下)依然座无虚席,至少有上千人。赵杰好不容易找了个位子,刚坐下,便开会了。李先生夫人张曼筠女士由人搀扶着走向讲台。她刚说了几句,便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这时但见闻一多先生从主席台走出拍案而起,声音由低沉、有力,逐渐走向高昂。当他问到:“……今天这里有特务没有?你站出来,为什么要杀李先生?……”,全场掌声雷动,终于没有特务敢于站起来,赵杰却已感到自己的双掌鼓痛了。当他说到:“……我们要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就不准备后脚再跨进大门……”,会场又一次掌声雷动,会议推向了高潮。当天晚上,赵杰又一次听说闻先生被特务暗杀!他悲愤难当。想着国家的前途,特务的横行,几乎一夜未眠。

青年人的火气上得快,消失得也快。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赵杰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这到底不是个人能有所作为的事,来日方长嘛!他决定按约定时间到解海姝家去。那天虽然曾秀琪处处主动,但他心里明白,主要邀请的是他。他又约了两个同班好友一起去。他们叫常景星和张聿明,常是东北人,父亲已到北宁铁路上班,今天去也有点告别的意思。张是上海人,去向未定。平时他们和赵杰很好,很愿意陪他。两人都是瘦小个头,和赵杰站在一起,好像小了几岁,其实只相差岁把。

他们是坐马车去的,到了终点站,下了马车,又步行一段路才到。下午一点半左右出发,到达解家时,已将近三点半钟。解海姝焦急地出大门看望了好几次。她最后一次出大门便碰上他们,大家都很高兴,热烈握手。赵杰感到解海姝和他握手时,用力硬了一下。他没有说什么,心中有数就是了。这是一套西式平房,进了大门上几个台阶,是一个小院坝。似乎有一些花,赵杰没有太注意。迎面的正房即客厅,贴满了蒋介石两口子的肖像,是从画报上剪下来的。也许贴得太多,使来人产生强烈的印象。赵杰的印象是一个问号:是不懂艺术或是表示忠心?左边有一道门,显然是主人主妇的卧室,紧挨那一道门,下几级水泥阶,便是解海姝的卧室。她直接将他们引入自己的房中,一切陈设都显示着独生女的豪华气派。他们没有在观赏豪华陈设上下功夫,见屋内已经摆了扑克、跳棋、麻将等玩具,并有一盘水果糖。每人从解的手中接过一颗糖,开始议论玩什么合适?人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只有扑克玩打百分和拱猪合适,但又不合胃口。最后解海姝提议五抽一打小麻将,自己愿意带头被抽。但大家不同意,说你是主人不应带头被抽,遂主张掷骰子决定。刚打完一圈,解海姝下张聿明上,便听到一阵吉普喇叭声,她父亲回来了。解便走出房间迎接,过了一会儿回来说,她父亲马上进城,四点五十分吃饭,问他们是一起吃,还是留下多玩玩。她并说已经说好了,可以搭她父亲的车进城。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四个客人便都表示愿意一起吃饭一起走。曾秀琪好奇地问了一句:“你爸刚回来又要走?今天是周末哩,就这么忙?”解海姝顺口而出,答道:“还不是李闻案子那些事!”赵杰听了暗自一惊,但没有插话,他却想到了曾秀琪那天说的,“一二·一”时军官总队有人参与打学生的事,莫非?

吃饭了,赵杰记得是在门口一张桌上吃的,饭菜由士兵端来。他们出来时解海姝并没有一一向父母介绍,他们还是礼貌地叫了声“解伯、伯母!”在这位高大健壮但不肥胖的国民党将军面前,赵杰觉得虽然是第一次,但无拘无束,只是礼貌地不多言,不多语,只顾吃饭。那天他们吃的是一种红米,当地当时叫“九二米”,属糙米,专供机关、士兵、学校等食用。是粳稻,因此吃起来很香,他一连吃了两大碗。至于什么菜,他记不清了,绝对的家常菜而已。

临上车时解少将似乎想起了女儿背后对他说过什么,便对赵杰有所注视和照顾,要他坐在前排中间。也就是司机和他中间新加上的一个位子。其余三人去挤后排。赵杰习惯性地服从了,他想解少将要是问他什么,怎么回答呢?车开动后,解并没有问他什么,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从皮包中取出一份什么文件看了看,便陷入沉思。赵杰见他不问,便也放松了,让思绪驰骋。他觉得今天最大的收获是:原来在震动全市的“李闻”案件上,解海姝的感情是站在她爸爸一边的。这怎么解释呢?抛开李闻身份不说,就从人性的角度来看,行吗?还有公正、公理呢?

双方都正自沉思中,车子已经到了大东门,赵杰招呼司机停车,四人便下车,也不知道解少将去了何方?

大约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已经八、九点钟。赵杰在家复习功课,感觉有些疲倦,便到街上走走。他有个习惯,穿越繁华市区,五花十色的灯光和商品会使他消除疲劳。当天晚上他穿过正义路、近日楼、南屏街直向晓东街而去。他远远地看见解海姝从南屏电影院方向走过来,她穿了一身西式花呢套服,脚蹬半高跟皮鞋,是否擦了口红在电灯下看不清楚。总之,不像一个学生的打扮。她发现他了,笑了笑,他想伸出手却怎么也伸不出来。对方见他不伸手,连站也未站,便也相视而笑,擦肩而过。他似乎听到她说了一句:“去找我爸”,但没有听清。岂知这竟是他和她的最后一别!三个月之后,赵杰早已如期转学至另一所教学质量更高的中学,以备一年后的高考。他们学校附近也有一条小街。几家茶馆。几幢中式“洋房”,专门租给外县或本市的富家子弟居住。这种租用房屋成了学生们的活动中心。特别是晚饭后、晚自习前的一个多钟头,他们聚到这里唱歌、跳舞、侃天,无所不做。赵杰有时也跟着来玩。有一次他们来到一处地方,男女共约十余人,其中有一个人是这学期才来的滇西某土司之女,比赵杰小一班。他们东西南北地侃了一阵之后,那位土司之女忽然问赵杰:“你是赵杰吧?解海姝要我代她向你问好!”赵杰有些奇怪,问她怎么认识解海姝?原来在滇西时,解海姝母女二人常住她家。她和解海姝以姊妹相称。现在每个星期六便回解家。出于礼貌,他也请她代问解海姝好。但内心里却觉得他与解的关系已经很远、很远,恍若隔世!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如今赵杰已儿孙满堂,安度晚年。当他回首几十年的人生历程时,解海姝的身影有时也会不期而至。她依旧那么年轻、美丽,白皙脸颊右鬓角上有几颗如针刺的黑点,一切依旧。他们自从那年在街头相视而笑,擦肩而过之后,再也没见过面。如今她在哪里?回湖南?去海外?或者已不在人世?什么可能都有。是的,不期而至,一切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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