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以前《诗经》之群经版本序跋研究

2015-06-23 16:22
关键词:叶适作序序跋

田 鹏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 250000)

明代以前《诗经》之群经版本序跋研究

田 鹏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 250000)

明代以前的群经著述之序跋中有颇多论及《诗经》的内容,这不但展现了一个时期经学著述之序跋创作范式,而且为当时诗经学之于经学关系提供了一个剖面。群经著述之作者和群经著述序跋之作者往往创作有《诗经》著述序跋,其诗经学观点与其他经学理论在序跋作品中有相互呼应和补充。群经序跋的创作是学者们经学观点交流和论辩的方式。通过群经著述序跋与《诗经》著述序跋的交叉对比研究,可以更深入分析学者们学术交流的方式和研究重心的转变。对诗经学及其相关著述序跋研究,可以为梳理诗经学研究成果、补充完善诗经学史提供新视角。

《诗经》;群经;序;跋

相对于《诗经》著述而言,经学之群经著述得到完整保留的较少,内容上也更为庞杂。虽然历代学者对于诸经的收录与排序方面各有见地,但是《诗经》在群经著述当中的显要位置和举足轻重的思想性从未改变,这一点在群经著述之序跋当中有所体现。《诗经》往往居于其中显要位置,一般居于《周易》和《尚书》之后,列群经第三位。儒家认为群经具有各自不同的教化功用。

《礼记·经解》借孔子之言描述“六经”时说:

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1]

《诗经》既没有《周易》的渊源邃古,也没有《尚书》的典章繁难,作为群经中文学性最强的作品,《诗经》承担了文学、诗学教育和经学传承的多重任务。从《庄子·天运篇》和董仲舒《春秋繁露·玉杯篇》的创作至今,经学研究都会将《诗经》置于群经学术研究和教育推广的重要位置。诗经学著作跨越了音韵、博物、民俗、绘画、地理等多个领域和学科。序这一文体更是起源于《诗经》。明代吴讷在《文章辨体序说》中认为:“序之体,始于《诗》之大序。首言六义,次言风雅之变,又次言二南王化之自。其言次第有序,故谓之序也。”[2]由《诗经》序跋进而研究群经序跋,可以使群经著述如掌上观文,次第有序。《诗经》的教化作用被称作“诗教”,奠定了儒家“温柔敦厚”的文艺传统。

杨简《慈湖诗传》自序说:

《易》、《诗》、《书》、《礼》、《乐》、《春秋》,其文则六,其道则一。故曰:“吾道一以贯之。”又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至焉。”[2]243

《诗经》在群经当中的重要性被历代学者所重视,在群经序跋中也时有提及。审视《诗经》在明代以前之群经著述序跋中的地位和作用,为研究群经教化功能和诗教提供了全新的切入点。

一、明代以前《诗经》之群经版本序跋整理

林庆彰先生的《经义考新校》共收录了《诗经》群经著述序29篇、跋2篇,其中言及《诗经》者14篇,见表1。

表1 明代以前《诗经》群经著述序跋目录

另有13种《诗经》群经著述,虽然亡佚或未见,但仍有序跋存世,见表2。

表2 亡佚或未见的明代以前《诗经》群经著述序跋目录

“群经”被作为研究对象形成专著,始于西汉《汉石渠五经杂议》,《唐志》题为刘向著。经学自西汉起便宗派林立,不同学派之间学术话语地位和政治地位之争从未停息。司马迁《史记·儒林传》对西汉初年进行经学研究的学者群像如此勾画:

自是之后,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言《易》自淄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母生,于赵自董仲舒。[3]

因此,群经著述及其序跋便深深的烙上了“经学争鸣”的烙印,一部群经著述,其所宗必定有所凭依。

明代以前《诗经》群经序跋的研究对象是很有限的,由于其年代久远,保存至今的材料较少,因此其中言及《诗经》的语句较少。以此与《诗经》著述序跋作者名录相对比,不但展现了一个时期经学著述之序跋创作范式,而且为当时的诗经学之于经学的关系提供了一个剖面,提供了许多重要信息可资参考。

群经序跋数量较多,可以按照群经著述作者和序跋作者分为两组,结合他们的《诗经》著述序跋进行研究。

二、群经著述作者与其《诗经》著述序跋

明代以前,既著有群经又为《诗经》著述作序跋的只有两位:其一是唐代《经典释文》的作者陆德明,其二是南宋《习学记言序目》的作者叶适。

陆德明著有《毛诗音义》三卷,该书是为《毛诗》所作音训的,《四库全书总目》对此书评价极高:“后来得以考见古音者,《注疏》以外,惟赖此书以存。真所谓残膏剩馥,沾濡无穷者也。”[4]该书是《经典释文》一部分,因此其功用为陆氏自序。

绝大多数《诗经》著述序跋是不会提及群经的。主要原因是序跋限于篇幅,在讲论学术史、作者交游轶事、学术创新点、个人感悟之后,所剩笔墨已然不多,只能将之集中在一经之上。此时若要在序跋文的方寸之间讲论群经,学养一般的学者笔力不足,根本不可能兼顾,行文之时或显得喧宾夺主,或显得画蛇添足。但也有极少数学者能在诗经学序跋中讲论经学各经精要,且与诗经学相得益彰,大有锦上添花之效,叶适便是其中之一。

叶适的永嘉事功学派的学术影响力可以与当时朱熹的道学派、陆九渊的心学派分庭抗礼,为南宋三大学派。他在诗经学方面的著述有《习学记言诗经序目》和《诗论》,前者与陆德明的《毛诗音义》相似,是《习学记言序目》的一部分。叶适还曾为黄度的《诗说》作序。叶适的学术眼光非常长远,和朱熹一样,他在治群经方面着力甚多,这在以上提及的他本人的著作和他的序跋当中体现得很明显。

叶适在为黄度《诗说》三十卷所作序文中,先称赞了黄度治学的范畴之广:

顷岁,每有学者自金陵至,言公常用《周礼注疏》与王氏《新经》参论,夜率逾丙,画漏未上,辄叩门曰:已悟。

在序结尾处附的“按”中,叶适论及当世治经学者:

《易》有程,《春秋》有胡,而《诗》集传之善者亦数家。大抵欲收拾群义,酌其中平,以存世教矣,未知性情何如尔。[2]242

叶适所著《习学记言序目》由其弟子孙之宏作序,言《诗》提到:

《诗》、《书》义理所聚也,《中庸》、《大学》则后矣。

这种评价把《诗经》抬到了很高位置,后又提到孔孟地位问题:

鲁以孟轲能嗣孔子,未为过也,舍孔子而宗孟轲,则于本统离矣。[5]4385

这显然是对其他学者观点的过度引申,可见叶适一派的诗经学在“尊孔”和坚持《诗经》义理本源方面的传统态度。

三、群经著述序跋作者与其《诗经》著述序跋

既为群经著述作序,又著有诗经学作品或为《诗经》著述作序的学者共有五位。

魏了翁为南宋毛居正的《六经正误》所作的序没有直接提及《诗经》,但在争夺官学地位的几次主要学术论争中间接言及经学阐释方面。魏了翁在面对秦政灭学、熹平石经及各种因避讳造成的误字时,对陆德明和孔颖达也加以批判,认为其“与正义自多背驰”。这部书以订正前人谬误为宗旨。魏了翁本人是南宋末年典型的持“文本怀疑论”学者,除了他自己撰有《毛诗要义二十卷》之外,还为钱文子《白石诗传》作序,思路很广,以《诗经》为出发点言及群经:

上人思之所以救之,于是《尚书》存孔,《三礼》存郑,《易》非王氏不宗,《春秋》惟优左、杜,《诗》专取毛、郑,士岂无耳目肺肠,而不能以自信也?

下文指出郑玄解《诗》的理论缺陷,也是结合其他经典来论述的:

至郑氏惟《序》是信,则往往迁就迎合,傅以《三礼》,彼其于《诗》、于《礼》文同而释异,己且不同以自信也,而流及后世,则皆推之以为不可迁之宗。[2]275

魏了翁本人的《九经要义》由虞集作序。虞集还曾为反《序》最为激烈的郑樵《诗传》作序。他生年较晚,为郑樵作的这篇序篇幅较长,一方面批判毛郑诗学,一方面总结诗经宋学。作为从小学习毛郑诗学后又为朱熹“诗经理学”所俘获的学者,他的经历是当时许多学者诗经学观点嬗变的缩影:

至于朱子《诗传》之出,然后悉摒去《大》、《小序》别为一编,存而不废,以待考辨……集之幼也,尝从《诗》师得郑氏经说,以为《大序》不出于子夏,《小序》不出于毛公,盖卫宏所为,而康成之为说如此……见其说《风》、《雅》、《颂》之分,盖本诸音节之异;于比、兴、赋也,训诂多不得兴之说,而为《序》者掇拾附会以愚惑乎后之人;鸟兽草木之名,天文地理之说,或疏、或谬,非一端也。[2]181-182

与这种极端的看法相区别,王应麟为刘向《五经通义》作序就颇多中和之见。这篇序的特别之处在于,王应麟是在未见原书情况下作序的。《五经通义》有王谟、黄奭、马国翰辑佚本,王应麟这篇序文是对汉代“以经选士,鸿生传业”到《白虎通义》等汉代经学重大历史事件的梳理。这篇序回归了《诗经》所本的诗学精神:“以意逆志,诗之纲也。”在宋代一片疑古声中坚持己见,是难能可贵的学术精神。王应麟在他的《诗考》中运用了“引史证经”和“五经互证”的研究方法,在诗经学研究视野的广度上超越了同时代的其他人。

方回为南宋应翔孙《经传蒙求》和王柏的诗经学著作《诗可言集》作序。前者提到“《易》究咎休,《书》纪治乱,《诗》美刺,《春秋》褒贬,《三礼》辨上下,《论》专言‘仁’,《孟》兼言‘义’,其妙用所在,一而已”[5]4411。作为维护群经经义和谐一体化的学者,方回为王柏所作序时对王柏“删诗”的行为提出质疑:

(王柏)窃意删去之《诗》容有存于闾巷浮薄之口,汉儒病其亡佚,概谓古诗足以取数,《小序》之文以他辞,而后儒不敢议。欲削去淫奔之诗三十有一,以合圣人放淫之大训。予晚进未敢遂遽从,窃谓《桑中》、《秦洧》非淫奔自为之诗,彼淫奔者有此事而旁观之人有羞恶之心,故行为歌咏以刺议丑恶,若今鄙俚如赚如令,连篇累牍形容狎邪之语,无所不至,岂淫奔者自为乎?旁观者为之也。

方回紧接着又质疑朱熹说:

文公以为淫奔者自为是诗,则其人亦至不肖,太无耻矣,恶人之尤也,圣人何录焉?[2]301-302

这种对诗经学主流思想大胆的质疑声在序跋当中较少见,一般的序跋都是由师友或追随者写就,罕见表达反对声音。这一方面是由于王柏过于激进狂悖,激起同时代学者不满;另一方面是由于“删诗”这种行为和朱熹“诗经理学”所本的“淫诗说”是不得尊孔学者之心的。

苗昌言为南宋毛邦翰《增补六经图》作序,其中提到诗经在全书篇目中所占比重:“《诗》四十有七……合为图三百有九。”这篇序的重点在于强调经学选拔人才的政治功用:“逮本朝以经术取士,大儒继出,讲解一新,而后天下之士皆知渊源之归。”[5]4375这是对群经著作经义和谐一体化精神的总结。

对于群经序跋和《诗经》著述序跋的对比研究意义有二:第一,由学者之间相互作序的学术交流过程,可以明确将学者们按照学术观点进行分类;第二,通过一位学者为不同作品作序,可以窥见其学术研究的重心和学术思想的转变过程。

傅斯年先生在《诗经讲义稿》叙语中指出:“《诗三百篇》自是一代文辞之盛,抑之者以为不过椎轮,扬之者以为超越李杜,皆非其实。文学无所谓进步,成一种有机体之发展则有之。故一诗之美,可以超脱时间,并非后来居上;而一体之成,由少而壮,既壮则老,文学亦不免此形役也。”[6]《诗经》和群经著述本身是文学史的一部分,其阐释和接受也是有机发展的一个整体,所以《诗经》序跋研究应包含不同时期作品的传承和逻辑关系,对内在文学规律的总结比对个别作品的价值评判更为重要。

不同时期诗经学著述的序与跋,是诗经学研究有待发掘的领域。其创作者身份多样,创作背景复杂,且卷帙浩繁,蕴含着巨大的学术信息量,如创作缘起、创作过程、创作目的以及时人对著作的看法,考辨真伪或作者交游等情况。对《诗经》序跋的研究有助于加深对诗经学著述的理解并提供新的学术视角,形成新的学术理念,对于梳理目前的诗经学研究成果、补充完善诗经学史具有重要学术价值。经学序跋是经学发展脉络中的多面镜,可以照见不为之前研究者重视的某些方面。一部诗经学序跋研究史的文化内涵,足可与半部中国诗经学史相抵。

[1] 孙希旦.礼记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9:1254.

[2] 吴纳.文章辨体序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42.

[3] 刘毓庆.历代诗经著述考先秦-元代[M].北京:中华书局,2002.

[4] 司马迁.史记(第10册卷118-130)[M].北京:中华书局,1959:3118.

[5] 永瑢.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270.

[6] 朱彝尊.经义考新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7] 傅斯年.傅斯年诗经讲义稿笺注[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9:2.

(责任编辑:喻世华)

Study on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of Confucian Classics Before Ming Dynasty

TIANPeng
(College of literature,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Jinan Shandong 250000,China)

Before the Ming Dynasty,Confucian classics’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often mentioned Book of Songs.This not only dem onstrates a creative way of writing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of the classics,but also reveal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nfucian classics andBook of Songs.Both the authors often write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ofBook of Songs.Their academic points of view could supplement each other.The creation of Confucian classics′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was the way scholars co m m unicate and debate.By cross-co m parison studies we can analyze the way scholars have academic exchanges and changes of the research focus.The study of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ofBook of Songsand related works provides a new perspective to analyze the research results and to co m plement the history ofBook of Songs.

Book of Songs;confucian classics;preface;postscript

I207.22文献标示码:A

1673-0453(2015)03-0022-05

2015-07-07

田鹏(1987—),男,河南开封人,山东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先秦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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