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勇,孟 方
宿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安徽宿州,234000
宿州古代自然环境的变迁及对地域文化、文学的影响
周 勇,孟 方
宿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安徽宿州,234000
唐末尤其是北宋末期以来,宿州地域以水患为主的自然灾患渐趋频仍,地理环境的变化,影响了宿州不同时代的人文风貌和作品内容。唐宋及其之前,地域文化昌繁、人文荟萃,北宋以后,则田园寥落沉滞、民风劲武有余。相应地,地域内产生的文学作品之风格则随时随境而迁。“山”与“庭院”多从地域文学审美意境、意象中沉淀而出。
宿州;自然环境;变迁;地域文化;地域文学
丹纳的《艺术哲学》是一部从地域文化的角度论述艺术创作规律的经典之作,其对地域文学文化研究路径的启发,总结起来,就是由地理环境决定的经济和民风民俗形态,乃至思想的形成,到礼俗等制度的变迁,这一切的投射与浸染,都要在地域文学文化传统中摹写、摭拾出来[1]。本文就是从这一视角出发,所作的对宿州地域之地理、文化、文学间关系的一次初步的研究尝试。
宋金对峙时,宿州为双方交锋的前沿战场,有时出于报复与恐吓的目的,则“金人屠宿州”;或是在“连年饥馑,加之重敛,百姓离散”的情形下,金将仍以“武夫不识缓急,遽征逋赋”[2]192,更遑论顾及水利设施的重修,金人统治时期带给宿州的主要是不亚于水灾的人祸。
“(景定)四年,元世祖命恩州营民万户将本道兵戍宿州,首言汴堤南北沃壤闲旷,宜屯田资军。乃分兵列营,以时种艺,选千夫长督劝之。期年,大收其利。”[2]193由此可见,元以前宿州地旷人稀的地理环境和并不瘠薄的土壤特征,因此日后称田畴是“瘠土”[2]11,大约并非因为土壤本身的瘠薄,而仍是由于河患频发,收成无定的缘故。
在各种灾患相对较少的光绪十四年,“本州人丁大总:户口人丁,三万九百八十四丁。”[2]130“本州地亩大总:熟小亩地二万二千九百二十七顷十七亩六分五厘二毫。”[2]131人均近六亩。而如以全部的土地面积作比,即使只计算宿州及周边三镇苻离、临涣、蕲县的土地面积,至少也有3 600平方公里,约十万八千顷,五倍于此,因此更多的应都是荒野草甸,或者收成不高的薄地。由此亦可想象宿州地广人稀、宏阔有时又不禁有些苍凉的大野,这在今天已经很难看到了。(但在宿州籍作家许辉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作品中,仍经常以此为背景,如中篇小说《焚烧的春天》《一棵树的淮北》等,使得其作品具有了特定的地域色彩和美学效果。)因此,“古志曰:‘宿州土旷民稀,勤于耕种,牧养蚕绩乃其常业’。”[2]94尽管人口和田地面积比较起来,可耕地充足,但考虑到当时低下的农业生产力,加之自然灾祸频仍、战乱相继的景况下,产出依然匮乏。
有明一代,除了王朝创立的初期,宿地可能有过短暂的平安,直到正德年间,才有盗贼流寇的滋扰。不过,从正德四年到崇祯九年,近130年间,这些或大或小的袭扰共有六次,并不算频繁,且所有袭扰最后都化险为夷,或“破之”,或“走之”[2]193-199。
在人们更关心的水患方面,“明洪武间,黄水不时泛溢……永乐中,黄水渐消……宣德中,黄水尽去”[2]566,在那以后直至万历朝,即使发生水灾河患,似乎也会很快得到比较充分、有效的治理。如弘治二年,尽管也发生了一次大的“河决”,且“田庐淹没,民多溺死”,但有治河名臣白昂卓有成效的治理,使得以后百余年“河之患可以终息”[3]131。此后直到万历二十一年,才又出现比较大的灾情,但同样,牧宿的仍是一位能吏——崔维岳。
不过,尽管如此,情形仍难以令人乐观。二十余年后,主事周璞在1617年(万历四十五年)所作的《周公玑德政碑》中,提及周玑“作肤言以醒逋逃之俗”[2]575,不由令人悲伤地认识到,万历中后期宿地频繁的灾患,已经使得流亡成为民俗的内容之一了!
即便如此,清末,以隋堤为界,堤南的形势仍要好于堤北,“诸水在汴堤迤南,惟绘河为大,今虽渐淤,尚畅通舟楫,每逢霪潦,被灾不至如堤北之甚”[2]89。一堤之隔,因隋堤的阻隔,则形势略有不同。而隋唐之前,河川形盛与清代相比,又不啻天壤,仍以绘河作例,“绘即涣之正河,水出五色纹,陈琳《与魏文帝书》云:‘游睢涣者,学藻绘之采。’‘缋’与‘绘’同,董其昌以陈琳言涣水纹成五色,两岸多出才人,水势曲折深秀,堪为画本,易名为‘绘’。”[2]88地域地理环境的这种变化,自然会影响至地域不同时代的人文风貌和作品内容。
如果历史上的宿州地域文化样态有所转变,主要原因则是“河决”造成的水灾的深重。尽管唐末以降,割据政权间的争斗与更迭的确剧烈,“迄乎五代,兵戈纷扰、戎马倥偬,裂土分疆,朝置夕改”[2]13。宿州“又为九省通衢”,“控带江淮,昆连徐豫,自古征战之区”,战事频仍,使得“棼然难治,自遭兵燹,十室九空”[2]17,并在清朝晚期的“咸同间,发捻交讧,川原凌猎,国殇遍野,刿目怵心”[2]19,兵祸尤烈。但其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是:在政局不稳的情势下,各势力忙于战事,搜刮之余,更无暇顾及水利。此间,除了明代,河患在大部分时候均无法得到有效遏制。
道光五年,知州苏元璐云:“宿境水患频仍,田庐淹溺,匪徒出没,习俗嚣凌。”[2]14从字面看来,“习俗嚣凌”的原因在于“匪徒出没”,而非普通百姓的行为所致。而“匪徒出没”的原因,则可以推测是因为频繁的水灾等灾患及因此造成的贫穷与生存维艰,让少部分性情悍劲有力者最终铤而走险,“出东门,不顾归”。之所以这样说,考察地域在宋代及其后,尤其是明清两朝,居于主导地位的儒家的道德范式及其教化,仍是地域的主流,始终没有因此断绝,甚至也没有变得过于衰敝。在文化建设上清代仍延续了这一地域明代的书院传统,“国朝乾隆五十一年,知州赵霖捐廉置民房,创培菁书院。道光十三年,周文忠公任宿州,首崇文教,捐廉并劝地方集赀二万二千缗,因培菁旧基拓之,旁设考棚,名正谊书院。”[2]171都是在天灾稍敛,或者人祸之“乱稍已”的情形下重建或创设的,这也表明有清一朝,儒家正统的教育、价值观念至少在地方主流社会深入人心;而在民间,“烈妇贞媛,自乾隆以来注籍待旌者,裒然成帙,均未具详;咸同间发捻交讧,捐躯蹈刃之人、戡乱定邦之士,相望于里。”[2]22“元志曰:‘喜学问从教化,虽兵革之余犹有是心’”[2]94,亦应是较为客观的描述。至于“国朝《江南通志》曰:‘宿州地辟民聚,风俗厚美’。”[2]94亦不能视为纯是空穴来风的溢美之词。
再换个角度观察,其时宿州坛庙寺观众多。州境内较大的坛庙有28处,其中24处位于州城中及其附近;不计涡阳境内6座寺观,州境内有寺观100座,其中州治内及附近有27座[2]97-109。坛、庙、祠的数量甚至超过了明清时期畿辅地区主要的州府[4]。如此众多的坛庙寺观,教化和守护着人们信仰的空间,这对心灵的宁静不无裨益。所以,“莲花湖旁有古祠,松竹映户清幽,州人周钺、王永康、王永寿、卜梦熊诸名士尝肄业于此,今废。”[2]115具有人文底蕴的场所伴生着地域最好的意境,或者说,地域内最好的意境、意象,其特征也通过地域优秀文化、文人的选择得到了确认。
“江南凤阳府宿州为仲子事亲负米之乡……汉以前无可考,唐会昌二年,宿人建祠于治北仲半铺,以报其德,历宋、元、明,岁有常祭。”[2]565从州人在孔门高弟中专祠所祀的仲子、闵子来看,两人共有的品质是孝,另有忠、勇等特点,这可以作为对于州人中古之后所推重品质的一个辅助的观察。
或许出于对消弭水灾阴影的需要,高出平畴,远离灾患的山对宿地具有了与旷野不同的意味,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年)封今淮北相山为崇惠侯;1131年,金又封相山为显济王。“庇贶一方,兴云致雨,祈应若响”[2]515的山成为了地域吉祥崇宁的象征,而这,与迥异于平野的另一个意境一起,成为了地域文学中富于兴味的意象和境界。
五代前,在黄河下游的决口还不是一种经常性事件时,地域人文荟萃、思想多元,文学家的主观情志及作品风格,亦有别于晚唐、五代及其后的元明清时期。典型的有嵇康四言古诗的洒脱、超逸:“肃肃宵征,造我友庐。光灯吐辉,华幔长舒。鸾觞酌醴,神鼎烹鱼。弦超子野,歌过绵驹。”(《杂诗》)“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赠秀才入军五首》其四),即使中正如戴逵,也有“微音虚远,感物悟灵”的玄静。(《琴赞》)
北宋时,汴河又重新起到了物资输送的大动脉的作用,当时,“岁漕江、淮、湖、浙米数百万,及至东南之产,百物众宝,不可胜计。又下西山之薪炭,以输京师之粟,以振河北之急,内外仰给焉,故于诸水,莫此为重。”[8]此时的诗作,则不同唐末五代,而多闲逸之作,如苏轼《书竹并前题竹诗寄宿州刺史》:“寄卧虚寂堂,明月漫疏竹。泠然洗我心,欲饮不可掬。”除了“山”,苏轼的天才感受力又为这一地域的文学文化意境贡献出静谧的适宜遐思的“庭”,宿州也不复是之前的凄凉萧瑟,而是“不似白云乡外冷,温柔,此去淮南第一州。”(苏轼《南乡子·宿州上元》)
元代,由于之前金人在这一带的乱政和战事,又加之这时“连岁大水”,于是在诗歌题材上,又有了叙事和纪实的色彩,记载城市的萧瑟和艰难的民生,如“扶疏亭畔多荒草,惠义堂前有断碑。官府不须频赋敛,乡民比屋正号饥。”(金元素《书宿州惠义堂》)
但一俟进入相对安定的明代,地域关于庭院的审美意境,即使是一位不知名的诗人也能将之表现得很出色:“远寺钟声入枕低,绿槐阴重翠烟迷。闲庭睡起不知晓,山雨乍晴山鸟啼。”(周献玉《宿州口号》)这种环境与风格的对应不由令人感叹。
明末,崇祯九年,没有大的水灾,散文大家侯方域对宿州的旷野进行了白描式的刻画:“宿州前路上,衰草尚纵横。大野龙蛇迹,荒原雉兔行。马饥鸣后队,寇乱泊孤城。”(《乙亥宿州作》)伴随着这年“七月,大星西陨”[2]650的末世感和社会的动荡,多的是悲凉,而非大灾导致的悲惨(悲惨是不久后的清代的常态)。这种苍凉的印象亦可以通过其他明末诗人的诗作加以印证,“徐南风景最苍凉,宿子城边草更荒。”(阎尔梅《宿州》)不过,即使已是明末,在触及到“山”和“庭院”这两种在形态上与地域无边的旷野能够互补,从而起到美学上的中和、纠正作用的意象、意境时,则仍然富于闲静乃至幽玄的况味。如“松杉十里卷秋涛,山势重围碧殿高。霜露满庭深院闭,居人指点说先朝。”(李化龙《徐王坟》)再如“何须把酒问青天,风雨亭前亦自然。卧向陶窗惟有梦,坐来管榻不知年。闲心已许栖明月,幽兴只堪理素弦。此外烟尘谁未染,试将雅意与君传。”(李铭《晒书堂》)实际上,在当代宿州籍作家许辉那里,在他早期的成名作《幸福的王仁》中,王仁的幸福也正是从一个院子的营造、落成开始的。也许作者的地域文化基因令他不由自主地意识到“院子”这一封闭又宁静安适的空间意象,实则是这一地域静默隐秘地遗传下来的经典文化乃至文学情境,富于审美意绪和象征意味。
不过,以上作品仍属于地域文化的“大传统”,即少数有思考能力的上层人士创造出来的包孕着儒家或道家文化元素的文学内容,而地域文化的“小传统”,即大多数不识字的农民在乡村生活中逐渐发展而成的乡土文化,在士绅知识分子编纂的方志中是付之阙如的。因此,对近乎堙没的地域民间文化的搜集和考察,又是另一个不无重要的话题。
[1]丹纳.艺术哲学:第一编·第二章[M].傅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2]何庆钊,丁逊之.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光绪宿州志:卷三十二“艺文志·碑记”[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583
[3]李东阳.宿州符离桥月河记[C]//陈子龙.明经世文编:卷54.北京:中华书局,1962:426
[4]李卫.畿辅通志:卷一百七十五——卷一百八十二“古迹:祠宇·寺观”[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范晔撰.后汉书:卷四十四“徐防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7:1501
[7]房玄龄.晋书:卷九十四“隐逸·戴逵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7:1458
[8]脱脱.宋史:卷九十三“河渠三·汴河上”[M].北京:中华书局,1977:2316-2317
(责任编辑:李力)
10.3969/j.issn.1673-2006.2015.01.014
2014-10-12
宿州学院校级教学研究项目“地域文化视野中的美术专业大学语文教学研究”(szxyjyxm201348)。
周勇(1972-),江苏沛县人,博士,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文学与文化关系。
G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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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06(2015)01-005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