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雅丽
苜蓿散发清甜,运草卡车开进牧场时
黑麦刚被割头,此时短发抖擞
我从山坡跑来,一头小牛温柔的眼睛望着我
哞哞叫唤,油菜花开得很美
一排蓝色屋顶,侧睡在蔚蓝的天底
挖土机翻耕新的草场,沃土清香
奶牛躺在阳光的阴影里,反刍青草
挤奶工是邻村农妇,黑发亮眼,臂粗腿壮
用斗车装玉米的小伙,上月才从广州返乡
牛仔裤,运动帽,干活卖力,笑容质朴
绕过浓密篱笆,一只黄莺从草地忽然飞起
牧神宁静而宽容——
孕育在一头花白奶牛,膨胀的乳房里
狗腾地竖起耳朵,它听到运奶车从城里回来
这里安静美好,天气暖和,人心知足
挤奶工从屋里搬出小马扎,一双大手
麻利地挤出乡村——
一股股甜腥的春风
编撰五十年的畜牧志
有一段话,写到十年前轰轰烈烈的种草养畜
我们修羊场,在1804线的良田里
种植篁竹、苦苣、黑麦和黑杨
春天从城里搬到山上,畜牧师日夜翻查书本
想找到波尔羊最佳的繁育方式
黑美杨一路占据北山的丰美稻田
我们记载五千亩草地,十万只牛羊
都不是虚构的数字,人们有气冲九天的干劲
和向光飞行的愿望
当年遍布的细节我已不能一一复现
但在书的结尾,我保留了一个省略号
以描述这耗资巨大的工程,最后留下来的
一点儿荒山,一小片草坡
和一个叫杨万喜的工人
他死于建筑羊场的那场事故……
我曾有一年与世隔绝的生活
寄居北山
在荒僻的山林,当上了一个牧羊女
北山满是翠绿的草坡,蓝顶红砖的羊舍
我那时整日与羊共舞,热爱羊群和放牧
并亲手养大了三只波尔小羊
分别取名叫:波马、波黑和波涛
我爱它们,它们个个聪明可爱
但最终都被人,卖到了异乡
那年大雪,我治死三只昂贵的波尔羊
弄丢五只黄羊
曾为此彻夜良心不安
但我救好数百只患病的马头羊
因为山林无边寂静我流过眼泪
因为放牧的美好,我也曾大声欢笑
我结识了三个牧羊人的好朋友
一个结巴,一个微残,一个正当少年
他们忠诚、可靠、勤劳
但对可爱的人民币,都有一点点贪婪
出发时牧场将降大雪
一段泥路后,是被冬天扫荡后灰黄的田野
牧场正经历危机,准备杀掉瘦弱的奶牛
甚至倒掉了白花花的鲜奶
面容黝黑的养牛人,苦坐在牛栏前
唉声叹气,大面积寒潮连同低价奶的消息
打击着我们的心
我希望牛群都不要生病,我希望它们能躲过
今天被临时宰杀的命运
我想起春天苜蓿开紫花,奶牛在蓝天下
悠闲散步的时候
我也想起秋天,青贮窖里散发清香
挤奶工的笑脸盛开如墙壁的向日葵
牛奶在挤奶罐里发出沉闷的响动
冰粒子把栏舍的香樟树打得哗哗响
如果可以把美好的事物干燥了保存
如果把希望青贮进地窖,在雪天一点点放出
踩着温柔洁白的雪,我感到非常难过
偶尔,我也想起牧场的夜晚
想起我们红砖木屋的羊舍
大风吹得屋顶帆布条哗哗乱响
我们准备好金黄的干草和秸秆
为了让羊群顺利度过大寒
下雪那天,我们烧旺炉火
羊群陆续回家,雪花打落到它们身上
那场罕见的大雪整夜都没有停过
我和牧羊人打了整夜的纸牌
轮流起夜揿亮走廊的灯光
替羊群添加更厚、更暖的干草
我去添草的那次听到了
几声熟悉的羊的叫唤,然后从四面八方
传来雪扑簌簌打落什么的声响
好像是那一场雪,压断了牧场的电线
楠竹和偏屋,它将牧场满满盖住
只剩下记忆中的那个冬夜——
漫长,又宁静……
在秋天,漫长的湖岸线
湖水瘦下去,牧草紧跟着低下去
羊群从一个草坡滚动到另一个
近黄昏,寂静慢慢咬上了我
在秋天,我们的碎草机日夜不停在响
青贮窖的粮食发出金黄的哗哗声
白天有可能里面填的是喧哗
和一个男人嘶哑的歌声
夜晚一只野鼠■
在秋天,一朵芦花仿效另一朵飞
一阵松涛贴住前一阵松涛
白桦树黄下去
它们在树尖犹豫着
该往哪儿陨落
雪来时它们能睡在哪儿
在秋天,黑夜来得越来越快了
我的轮廓
反映在山巅之上
风停了,云更高
只有我的忧伤是宁静的
在秋天,辽阔的山野上
一只头羊走在回家的路上
目不转睛地看
疾速下沉的
橘黄色的
微光
突然间,林中群鸟齐鸣
如同问答,各有曲调
合奏在悬于空中的舞台
蔚蓝天底下
牧场变得空旷,云彩纵情奔跑
天空边跑边散落大片的
云翳之花
突然间,我听到不朽的命运之声
随之而来的情爱、受苦和救赎——
林涛呼啸,群鸟齐唱
如上帝点醒我,让我不羁的穿行中
听到了一种——神秘的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