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欣
诗五首
唐欣
诗人小传:
唐欣,1962年生。近年来主要在中国当代文学和文化批评等领域开展研究工作,先后以第一作者的名义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出版专著五部:《从文化到文本》《当代西部文化研究》《纸上的敦煌》(合著)《说话的诗歌》《幻象与真实》,另有诗集两部,作品被收入上百种诗选和辞典。
推荐语:
唐欣优雅、从容、内涵丰富、不急不徐的诗歌韵味,早已形成那样一种天光云影的水系或峰脉,一切皆可映照,全凭一颗初心的澄澈,妙有的阐发。
——君 儿
这就是他的出息 还有两天呢
已经进入状态 那就是睡不着了
至于到了前夜 当然彻底失眠
列车呼啸 别的人在打鼾
他只是待在宾馆的房间
翻看着奈保尔的小说
像等待指令的杀手
而兜里的电话 一直
不曾响起 后来终于响了
简直像炸弹 他惊跳起来
却是通知 戈多先生今天不来了
透过旅馆的窗户 他凝视着
对岸的山峦 多年前他曾在
那儿植树 不晓得后来活了没有
半夜他就醒了 因为有过经历
他拉开窗帘 耐心等着天亮
公交车传来熟悉的报站声
看来改变得不多 但对方说出的
接头点 他不知道了 是新的
会面是在一家快餐店里
她来的时候 他已准备好了
两听冰镇可乐 天是够热的
儿童们快乐 其他人则略显忧虑
按照维吾尔还是哈萨克
同胞的礼仪 他依次问候了
她父系和母系的全部亲属
当年毛泽东和尼克松会谈
也就一个多小时 但据说
改变了世界 而他们只不过
说了几句天气之类的话而已
抱起了她的孩子 在心里
他宽慰自己说 毕竟从生物学上
他现已抵达了 离她最近的血肉
满嘴起泡 晚上他默默吃着
水果 汁液滴下来 很黏
一只蚂蚁爬过他的手背
长途班车在暮色中缓缓行进
只有黄土和石头 不多的植物
不见房屋 也没有动物走动
车行沙漠 时间长了会出现错觉
那就叫海市蜃楼 还真有啊
他再定睛一看 又全没了踪影
他奇怪居然有这样荒无人烟的
地方 也还有着人烟
都有些不太真实了
早晨有风 也有晨练跑步的人
也有背书包 穿校服的学生
汽车自行车马车从身边经过
一个主任把他领到饭馆
问他喝酒不喝 他赶紧摆手
不喝不喝 那人说我只好自己喝了
他连忙点头 你喝你喝
峡谷里的水电站 两山之间
唯有黄河在喧响 在一座吊桥上
他用打火机点着了香烟 他想
这儿的人大概很寂寞吧
但 真能比他更寂寞吗
风沙里的城市 他被当作了贵宾
手执酒杯 在场的人依次向他致敬
尽管翻过点普鲁斯特 他还是
弄不懂这些酒桌上的外交辞令
咽下一大口白酒 顿时热泪盈眶
声音哽咽了 我 我忘不了你们
这些杂种 他在心里补充说
他的求爱信是这样开头的
“也许我是太冒失了”
在信里 他委派了一个古希腊哲人
一个罗马元帅 一个英国贵族
还有一个墨西哥的大使替他传话
但她没有回答 也许这些陌生人
反而把她给弄糊涂了
他们算是老几呀
不想让对方有任何负担
他解释说 只是顺便路过
其实是他有点多虑了
别的人哪会那么敏感呢
他正研究的书似乎就说明了问题
凯尔泰斯的《惨败》 的确如此
并不算笨 预先已知道了
悲剧的结尾 他只是去完成
难道是有本雅明说的驼背小孩捣乱
这倒未尝没有给他省去不少麻烦
最后盼来的礼物 是失望
每一次 都没有落空
那年他二十岁 被派到泵站值班
夜间像一只巨兽的发电机在楼下
里面的汽油 足够他和旁边的农民
进行原始的交换 吃得还算不错
晚上他听收音机 世界并无变化
上午翻看难懂的西方哲学史
有的时候竟然自以为弄懂了
偶尔炒黄豆 用茶叶煮鸡蛋
他认识了附近学校的一位教师
从那儿借了两本文学杂志
还跟单位里一个刚毕业的
四川隆昌籍的技术员喝酒
互相背诵唐诗 称兄道弟
下午经常在墙外的田野散步
跟一个来自江西的养蜂人交谈
并享用罐头瓶泡的茶水招待
一次未遂的群殴事件后
(他腰里居然别着菜刀
可他并非贺龙元帅)
被当地警方短暂拘禁一夜
第二天早晨他用假名获释
而那里的朋友 以后均不知所终
终于轮到他露一手了
可是他并没有什么
惊人的秘密可以公开
待在庙里 并不念经
安静的耳房 躺着睡大觉
诗歌这个顽皮的女孩
偶尔也会让他捉住自己的小手
就像这片云正停在他的头顶
但它刚才还在别的地方
待会儿也还要离开
“我需要你的照耀
不然我就枯萎了”
他读着她简短的来信
不愧是学习语言的 显然
每个标点都经过了推敲
他只生产了一些文字
而她生产了一个女儿
他摸着她柔软的头发 暗自惊叹
这下面是何等奇妙的脑袋瓜
她的思想他完全不能理解
爱情慰藉了他的肉体
友谊激励了他的灵魂
他的青春也燃烧过吗
从前他是在电厂待过 但并没有
被高压电击中 这是不言而喻的
否则他也不会写下这句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