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梵梅
灯火不会冥渺
诸山不会起身
道路不会强指
哪一条就是哪一条
一棵树只有一种生涯
长在秋那桶的就是秋那桶
长在察瓦龙的就是察瓦龙
长在长安望京的那是长安望京的事
山石不会无缘无故乱飞
它砸死的那匹骡子
至少也得拖入怒江
四仰八叉的醉汉突然从路旁坐起来
我相信酒瓶子可以救他
让他喝吧,让他多出几个宿醉
听,落石又在喋喋不休
可是西藏睡得那样香
它不知道有个人在这边凌乱
祝福那个寻找圣人的小伙子
他从韩国来,不为孔孟庄
只为心中冥想的圣人
在秋那桶一间漏雨的破屋子里
他不知道也许只为取悦自身
才需要彻夜打坐
一把骨头最后盛不满一个杯子
他需要的,是自己向自己附体
一眼看见的檐角就是普化寺
三朵大红大丽菊对着嘎娃嘎普山
它们不说话
它们不孤寂
擦了擦鞋底的泥巴
把鞋子脱在门外面
黑漆漆的正殿我默默站着
不是几个响头磕下去
就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东风村的红脸火鸡咕咕咕叫
它的前世是一个秃头僧
它不对着石门关叫
只对着嘎娃嘎普山拉下一泡寻常的屎
它最知道自己来自何方
要在普化寺边的村子活多久
嘎娃嘎普神山太高了
我承认我只到它的腰部
转了几十座山也许徒劳
这是外人的算计
谁来世间不是徒劳
用这里的山泉洗洗手吧,手的污迹就会少些
身体也擦一擦,让我回去好好哺育我的孩子
山路只有我跌跌撞撞的脚步
合着石头尖利的叫声
不要压抑奔波的喘息
那也是用来祈祷的气息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喜欢这一生的孤独
它还不曾结束,这不,今天来到这里
像是庄子可以飞檐走壁
送来半部逍遥经
可又不是庄子
因为还有半部劳苦的生平
得在山外写完
桃花开在穷人的屋后
夏天还挂着几个红桃
这是真实的桃子
那是哄你的桃花
弟弟在外面劈柴
哥哥在屋里煮着猪食
熏黑的木板家徒四壁
年迈的老妇蹒跚着弯腰走入马棚
黑乎乎的窗棂
马眼亮晶晶
流着鼻涕的孩子胆怯地靠着墙蹭来蹭去
我的到来吵扰了他的安宁
手里的棍子对着吠叫的狗晃了晃
不要叫了,我心里的猴子已经乱作一团
文学和距离把你渲染成陶潜
在这个三分之一人口使用低保的村子
屋后再大片的桃花都不管用
不如山上长出一朵价格80元的松茸
看见路旁两堆破烂的衣服
等再经过时
两堆破烂的衣服竟然坐了起来
醉汉睡够了
在那里给对方捉虱子
“嗨!”他们在喊我
我慌不择路,差点跌进怒江
这两个人
一个抱着天主和酒瓶
一个抱着酒瓶和天主
它在手边飞来飞去
不能惹它,要示好!
提防也不行吗?我挡了挡它。
苏羊正在向大家介绍我
我本能抬头回应了一下
“咄”
它稳稳当当在我的手腕种下一根刺
然后它离开我,去准备死
一根刺在肉里是什么感觉?
死刑犯被注射那一刻?
极其短暂,尖锐,来不及反应
从手腕一个肉眼看不见的红点
瞬间传递到手背并五指
只一个晚上,手背就为那只以死相逼的蜜蜂
升起一座馒头状的坟墓
里面葬着一根命根子
当我用右手捧起沉重如锤的左手
简直不认识啊
红艳,光滑,火辣
像一只肥得流油的烤乳猪
薄薄一层皮下面,是饱胀欲裂的血肉
这一天,那0.0000001毫升的毒汁彻底把我搞垮
我诸事无心,六神无主
只想操起菜刀把那热烘烘的一节砍下来
送给那只飞走的蜜蜂
可它因为孤注一掷,已经死了
不明白它如此舍命陪我
究竟为的是哪一出
这像是虫豸的名字吗?
本地人叫它罗线。
约4寸长,黑线黄节相间,百足爬虫
在地上和墙上爬,丑陋,恶心
本地人说:别这样,它过不了几天就死了。
为什么?它见光死
当它被你看见,说明它离开不该离开的地方
和蜈蚣不同。蜈蚣的天敌是公鸡
马陆没人理它
一辈子没有敌人,也是活不下去的。
好无聊啊,只好自生自灭
马陆死后,尸体是一个空壳子
原本壳子里装着的那管毒汁
(蜈蚣的嘴,马陆的水)
一生都没能派上用场
大山里的星星很大
默默盯着它看了有十几秒
最后大家不得不说:
天哪,是飞机吧。
但又为什么不动呢?
孩子们的声音从溪涧传过来的时候
我正给桌子上昨天的切花注满水
一个女孩轻轻捏住一只蝴蝶
手指上满是蝴蝶的粉末
天放晴了。汽车的声音渐渐靠近
有人上山来了
带着他们的好奇来看看这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孩子们继续在溪涧玩儿
他们抓着芦苇丛滑下溪水边
大人从桥上喊下去:不要拉芒杆啊,会割到手的。
他们并不理会,照旧欢声笑语
大人们也欢声笑语:“让他们割吧,
割一次就知道不能玩那刀片一样的叶子了。”
厨房里帮厨的人出门了
她们到山下置办后几天要用的物品
大家分头干活去
下午还有很长时间
要是算上晚上,那就更多了
在山里,时间特别仁厚
大家都慢得像一只蜗牛
麂,一种像牛犊的鹿
竖着机警的双耳
孤单地从山林跳到农民的园子里
有一天,四头野猪突然出现在门口
待有人吹响口哨
它们掉头钻进树林里再没出来
至于长着2700只眼睛的蜜蜂
有家蜂,有野蜂
家养的蜂刺带钩,所以蜇人必丢命根子
野蜂的刺是直的
蜇人能够顺便把武器拔走
真是小气啊
但是那用尽平生力气的一蛰
基本上要了它的命
有很多蛇,要是晚上门没关紧
它会跑进来找吃的
再说说蛇吧。
楼上住人,楼下住蛇
相安无事七年
最后养得太肥了
怎么办?
不得已杀了它
至于白眉,松鼠,穿山甲
以及八斤重的雕呢?
有一次他们抓到一只大雕
剥了皮还拿去称,说足足八斤重
人们总是有残忍的好奇
我暗暗希望大雕再也不要来这座山头
据说每个林子只能住一只画眉
所谓一山不容二鸟
有一次他们为了诱鸟
把画眉关进笼子放在山脚下
让它拼命地叫
果然诱来另一只画眉
在它的地盘愤然对峙着
有人故意把笼子提到对方地界
对方立刻上来挑战
对着笼子扑腾
此时,险恶的猎人拉下罩子
画眉落网了
他们也会用手机把画眉的叫声录下来
代替活鸟去诱捕画眉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也不愿把两只画眉描述成敌人
为什么不能是另一只前来寻找失散的亲人?
对着面前被关在牢笼里的伴侣营救无门
唯有绝望地嚎叫
不料这一幕
竟被好战者冠以领土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