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连旗
我的童年正值抗美援朝战争刚刚结束、三年自然灾害最为严重的时期,当时,物资极为匮乏,几乎所有生活用品都凭票供应。山上、海里,带叶、带根、带裙的植物、藻类都被吃光。正在长身体的我每天肚子里空空荡荡的,到处寻找一切能吃特别是好吃的东西。
机会终于来了。一天,母亲神秘兮兮地瞟了我一眼,快速地将一包东西放进柜子里。关上柜门后,母亲又找来铁丝在柜门上缠了几道。母亲的举动太不寻常了,于是,待她上班后,我立马解开柜门上的铁丝,打开柜门后,眼前顿时一亮——两包蛋糕、两铁罐水果罐头整齐地放在柜子里。我想,这一定是母亲准备走亲戚用的。于是,我打开柜门又关上,关上又打开。最终,对美味的强烈渴望促使我决定“尝一尝”。我找来铁钉,在两瓶罐头的底部各钻一个孔,抱着罐头盒吮干了里面的糖水,又灌入白水;吃了两小块蛋糕后,放进一团报纸充填上,原样放回柜里。虽然我精心布置了“现场”,但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那个周日的中午,母亲从友人家回来时脸色煞白,她二话不说,拽过我就是狠狠两巴掌,见我哭个没完,妈妈又觉得不舍,把我搂在怀里,连说:“不哭,不哭,不怪你,都怪妈呀!”
在我们七个兄弟姐妹当中,我排行第五,上有两哥两姐,下有一弟一妹。孩子那么多,父母根本管不过来,只能由着我们“自然生长”。尤其我这个中间的,最不听吆喝。那时候,几百号人一起吃生产队的“大锅饭”。大食堂的伙食差,而少数人贪占公共资源的传闻却越传越盛。受大人的影响,我也恨起这些人来。一天晚上,人们已经饥肠辘辘,但食堂却迟迟不开饭。趁人不注意,我找来了半块砖头,缠上抹布,又用水浸透,然后从房后登梯子上了房顶。当砖头从烟囱砸下去时,食堂里顿时浓烟滚滚,里面的人号叫着跑了出来。而我还没等蹦下梯子就被逮了个正着……
上世纪60年代,到影院看电影还是件奢侈的事,尽管当时的票价只要一两角钱。有一段时间,文化宫上演阿根廷故事片《血流成河》,我和小伙伴们眼馋得不行,几次想从检票口“混”进去,但都被眼尖的检票员揪了出来。眼看放映期就要过去了,一天,街上传来“破烂换钱”的吆喝声,我灵机一动:“废铜可以卖钱啊,姥姥家里用铜做的家什有好几样哩……”于是,我和小伙伴们立即分工,我负责和姥姥搭讪,分散她的注意力,另外两人动手往外搬运。一番折腾后,我们一共换得六角钱,不仅买了三张电影票,还一人享受了一根小豆冰棍。结果可想而知——自打知道我这个外孙竟是“家贼”之后,姥姥取消了一直以来给我冲甜藕粉的特殊待遇,偶尔她还会嗔怒道:“这外甥狗啊,说不定什么时候胳膊肘儿就往外拐!”
那个年代,除了生活艰辛之外,一个接一个的运动还不时把人们引向癫狂状态。别的不说,就说那“除四害”运动,全城的男女老少倾巢而出,敲打着盆呀、桶呀、锅呀等家什,吓得麻雀四处乱飞,直到精疲力尽掉到地上,人们才一拥而上争抢着战果。有一回,我和姐姐也去凑热闹,忽然来了一队学生,他们手里没有吓唬麻雀的物件儿,于是我自告奋勇说:“走,到我家取!”不一会儿,家里所有能敲出声儿的家什都被拿走。太阳落山了,人们渐渐散去,我一踏进院门,就见扔了一地的搪瓷脸盆、蒸锅、铝勺。它们无一幸免,全被敲得坑坑洼洼,甚至卷成了一条。母亲站在院中央无可奈何地抹着眼泪。我自知闯了祸,在院门外打了个转,又悄悄地溜了出去。
每个人都有关于童年的独特记忆,不论它何等沧桑、何等平淡、何等荣耀、何等难堪,一样值得怀念。 责编/张晓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