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谜底

2015-06-15 11:48宋宁
文化月刊·下旬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现实诗人诗歌

宋宁

2015年的年初,湖北女诗人余秀华的两首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我爱你》)在网络上被热烈地讨论,有学者因其诗歌的质朴、纯粹,而冠之以“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学者、诗人沈睿语),但也有学者试图从诗歌的艺术角度着手,给予其理性的评价。显然,在当下的中国,诗歌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边缘化了,甚至随着诗歌本身所蕴含的高大上的价值追求被逐渐抽离之后,有学者也不禁慨叹,诗歌如作者一样,已经“死了”。因而,这也就不断在催促着人们去思考、反思:诗歌能为我们带来什么?诗歌的价值又是什么?诗歌的路又该走向何方……

近日,有幸拜读冰虹老师的诗歌《虹·逝水之书》(选自诗集《夏水九叠》),深为老师独特而敏锐的观察力、感知力所吸引。在她的诗中,自然风景被作为了独特的审美感知对象。她善于捕捉身边感受最深、表现力极强的生活素材,进而以独特的艺术形象(如虹、天空、大海、云……)实现对现实的审美关怀、反映。诗中没有华丽炫目的辞藻,没有矫揉造作的姿态,有的也仅是以诗为生命而尽情讴歌的“舞者”。随着“芭蕾舞步”(“芭蕾舞步”一语源于冰虹的文集《时间的芭蕾》,这里借指时间)的旋转,诗人并未因此而迷失方向,反而以更为深邃的眼光审视着人性的善恶,追问着人生的价值,体味着生命的真谛。故有学者赞誉道:“她是诗的化身,为诗而生。她的眼神里,话语里,骨子里,甚至血液里流淌的都是诗。所以才这样韵味无穷,分外迷人。”而读者理应怀有一种审美的期待去聆听、触碰诗的世界,体悟这首诗中所蕴含的时间、情感的困惑和生命的悸动。

诗人在开篇便为我们编织了一个美妙的梦:“逝水包裹谜梦/珍藏秘密回声”。然而我们熟识的孔夫子曾说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 ,也就是说:消逝的时光像流水一样啊,不分日夜地流去。所以,这里的“逝水”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理解成为时间。这也在其后的诗句中得到验证:“逝水活着/饮尽/月光蛙鸣和清风”“逝水/洗蓝的双眼/洗红的羽翼/时常随孔子及弟子游/水流莹澈”“逝水缓缓飞/邂逅的湛蓝”……可知,逝水的流转、变换实质上也正是诗人对待时间的一种独特感悟,通过借用“饮”“洗”“游”“飞”等系列的动词,将时间刻画成了一种带有生命的“活物”。正是基于此,诗人也在迫不及待地揭示着这一“活物”背后所蕴藏的独特秘密——虹。“虹”意象是冰虹诗歌中最为常见的独特的审美意象,但对其内蕴的解读往往也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正如唐晓渡所言:“虹本身不知其何以为虹,正如自由本身不追问为何自由”。不过虹在诗中却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如诗言:“虹住逝水”“虹/坐着逝水/回到源头”“是逝水飘升的一朵虹/轻轻摇曳/轻轻弹琴”,“虹的星辰/在逝水的翅膀上徜徉”,“虹/卧于碧波之上”……可见,虹与逝水有着内在的关联性,更似一个亲密的结合体。然我们知道,虹一般出现于夏季的雨后,正是雨水的滋润使虹显得愈发的自由、清醇。“六月翻涌时/一点点/把逝水养的更魅/极轻极轻的水声中/你来看望遥远的虹/轻柔的影在弥散的波光上/缓飘”。提及此也就涉及到了诗歌中的另一个独特的意象——冰,冰是在冬季气候转寒而由水冻结而成的,“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而“冰与虹”又似乎有着相似的命运,它们因水结缘,命途短暂,又分属不同的季节,犹如太阳与月亮一般,相望而不相及,以致最初“月女的芳心”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最终“低垂的心/在/无助的夜/删去看不破的黑/躲进逝水入眠”。显然“虹与冰”燃烧的“火焰”也在时间的“波涛”下被“埋葬”,最后这一切也只能化为一份“蔚蓝的忧郁”,随水而逝,成为永恒的谜梦。

可以看出,诗人为我们展现了一种别样的思维模式,借用隐喻、暗喻、转喻等方式呈现“时间”本身所蕴含的无限张力和包容性,进而以一种冷静的心态重新审视时间,审视人生,追问生命的意义。如诗言:“曾经/谁把美好送我?/拥有它的一管箫就够了?/我是不是想的太多?”这种自我的反思、追问也是在深谙着主体对自我价值的把握,对自我幸福的期望。诗人则试图将这种生命的悸动置身于现实的藩篱之下,以期呈现当下人们在时间思维图式下困惑、迷惘的精神诉求和思想意识的变迁。

另一方面,从诗歌的结构着手,诗人在开篇设下一个秘密后,便开始了寻找秘密——发现、感悟秘密——秘密的逝去,一切归于平淡。在这一过程中,既有寻找之初的喜悦、新奇之情,又有寻找过程中渴望、焦虑、忧郁甚至恐惧的心态,最终随着谜底的揭晓,诗歌也从对时间的感悟上升到了对当下人们生存境遇的关切。时间的不停更迭转换,也让人们逐渐感悟到了现实社会中人与人关系的冷漠、淡薄,这种现实的距离感也在使得人的生存显得愈发的尴尬和痛苦,正如“虹与冰”一样,短暂的现实与永恒的追求间存在着巨大的矛盾冲突,也正是如此的矛盾催化着人们心灵深处的恐惧,“时间流出鲜血/吐出它的千顷波涛/反复把虹埋葬”、“箫是穿月光衫的花虫/触角硬硬/敲我的心/咚咚咚/咚咚咚……”显然这种恐惧是由心而生的,表现出一种落寞的精神姿态,又如在她的另一首诗《昨夜的高烧》中:“我惧怕/你飞得太快,把我丢了/或/我飘得太快,你再也/无法把我找回”。这种精神的困扰也正是现实人们生存的常态,而冰虹在揭示了外在世界的悲凉处境后,转而又走向了内心的平静,以一种平凡的心态消融现实的伤痕,通过人与自然的和谐来寄托自我的灵魂,建构精神的家园,“偶尔/虹/停留在天空和云朵之上/比高还高的地方/缕缕奇香只是滚动了/逝水的清光”。这或许正是冰虹诗歌的独特之处,很多诗人、学者习惯于借助诗歌等文学作品进行揭露、解构,却在某种程度上忽略了对人们精神价值的建构过程,而诗歌的价值并非仅仅在于揭示现实的苦痛与罪恶,更应带给读者一种美的体验与享受,引领读者去感悟生活的美好以及启迪人生的智慧。如冰虹在诗歌《请相信》中所描述的:“一只白天鹅不会被毒藤绞死/一个美梦是九彩的/飘飞于污垢灰尘之上/世俗可厌的陈旧庸常与虹何关?/那些飞沙挡不了清凉的花香/像星光要闪烁/像丹顶鹤/一定长有飞翔的翅膀。”现实在促动诗人不停地思考、自省,以便能引领人们从普遍性的人文困惑中得到心灵的解脱。

此外,诗歌的语言也带有一种独特的审美韵味,她寄情于自然山水之间,语言朴实、自然,如流水一般轻柔、绵长,可谓是“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跳动的节奏旋律也在无声间散发着奇妙的想象力,如: “蓝海之中/虹花高耸盛开/一枚冰轮悠然燃烧”、“淡蓝的忧/掩不住一声/鹅黄的莺啼/东风里的夜色/小南风/吹聚梦”……这种独特的意象带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正如张清华教授的评价:这是火焰的语言。这“体内的火焰”同时也渴望着“大海的蔚蓝”,它们构成了冰虹诗中的稳定的张力与自我控制。这样的评价还是很中肯的。另外,冰虹的诗在努力探索当代诗歌语言表达问题的同时也在积极地向传统文化中吸收养分,中国古代是诗歌的大国,诗歌的语言也带有独特的韵味。正如叶维廉在《中国诗学》中所讲:“语言的本身,也是文化层叠穿织而成的一个历史的网,在表达与欣赏之间牵制作者和读者。”以及“理想的诗人应担当起改造语言的责任”。而在冰虹的诗歌中,也能看出其对传统文化的一种继承与发扬,如: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怎样/拔剑/断水/抽刀”、“虹/卧于碧波之上/沿宋词漫溯/柔肠百结/源头/逝水逶迤而出”……或许正是基于对语言魅力的独特感悟也使得她收获了更为广泛的赞誉:“一个奇迹——我想,冰虹的诗是一个奇迹。”

可见,正是这份深厚的内蕴、独特的结构和自然的语言的巧妙结合,才掀开了《虹·逝水之书》这首诗歌的层层迷纱,呈现了诗歌自身无限的审美张力。然而面对当下喧嚣、浮躁的社会现实,诗歌已然被边缘化了,但冰虹能在诗歌这片领域,寻找属于自己的一份心灵归属,并坚守自己的信念,这一点着实值得欣慰。而在对诗歌的感知上,她又能以心为诗,将自我的生命体验融入诗中,用真诚为我们编织一个个美丽的梦。或许只有真性情的流露才能使读者获得真切的情感体验,才能感悟到诗的真正价值所在,才是引领诗歌未来发展的真正方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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