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桂明
第一部分
有责任为“常态化”做些什么
——自我考问:要拿出什么样作品,能拿出什么样作品?
寻访25任雷锋班班长,记录和讲述他们的故事,有两个背景和两个节点。一个背景是十八大报告指出“一些领域道德失范,诚信缺失”这样的社会现实,并提出要“广泛开展志愿服务,推动学雷锋活动、学习宣传道德模范常态化”。还有一个背景是,沈阳将“热爱祖国、孝敬父母、关爱他人”12个字当作全市践行的最基本的道德准则。而两个节点一个是今年1月7日是“雷锋班”被国防部命名50周年纪念日,一个是今年3月5日是毛泽东为雷锋题词50周年纪念日。
50多年来,雷锋精神已经镌刻进中华民族的血脉灵魂。德国哲学家康德曾说过:“世界上惟有两样东西让我们深深感动,一是我们头顶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社会尽管有些杂音,但道德的力量却是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拒绝的。
作为媒体人,我们有责任为“常态化”做点什么。
巧的是,沈阳日报报业集团总裁姜军先生与第11任“雷锋班”班长宋若波大校,在10年前因帮助沈阳38中创建“雷锋学校”而结下深厚的友谊。姜军先生就有了一个想法——在全国寻访25任“雷锋班”班长,也得到了宋若波大校的积极回应。然后,在一次次“肯定后否定、否定后肯定”中,我们最终确定了《沈阳日报》这个大型年度策划报道的核心主题——“实地见证·雷锋正能量”。
剩下的问题是:我们要拿出什么样作品?能拿出什么样作品?我们寻找、见证“雷锋正能量”,但我们不是“空想主义者”,也不想当“喊口号”的那些人,讨厌板着面孔去说教,只想当“讲故事的人”。这是一次自我突破式考验。
从2012年11月中旬,我们开始远行,远赴西南的重庆、四川,转战白雪皑皑的内蒙古,再到山东的枣庄、青岛,黑龙江的哈尔滨。然后,我们回到了辽宁,前往抚顺、辽阳、大连,还有近在眼前的沈阳……
《沈阳日报》派出了一个由文字记者、摄影记者、视频记者组成的“全媒体阵容”。这个阵容,对纸媒来说出现了一个新“兵种”——视频记者,他们将与报纸同步,在网络上制作、推出25位老班长的视频纪录片。这在我们以往采访中是没有的,在当时来说是一次尝试与创新,是又一次自我突破式考验。
第二部分
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遵从情感,坚持原生态的“问、录、写、悟”
“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这首经典老歌让我两次落泪。
在寻访25任“雷锋班”班长期间,《我的老班长》的旋律总是时不时跳进我的心里。在写稿时,这首歌又跳进心里,便又找出两个版本听了几遍,尤其是“黑鸭子”组合的演唱,虽然少了份铁汉柔情,却仿佛讲述一个故事,如泣如诉。泪水从脸庞滑落。早在前些年看电视剧《士兵突击》时,听到这首歌我曾经泪流满面。“天黑我已不会再害怕,再苦也不会掉眼泪……”就是想掉眼泪。如果说以前是被剧情感染了,那么,这次是因为心里装下了太多“老班长的故事”。
“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们来了——
71岁的第3任班长于泉洋哭了。
这位已患有小脑萎缩症10年的老人哭得泣不成声。他想起了老班长雷锋。1962年8月15日,这个日子他永远忘不了。雷锋在车后指挥倒车,被撞飞的晾衣竿砸中了他的头部。于泉洋第一个跑过去抱起倒在地上的雷锋,不停地喊“班长”。他向连长报告:“雷锋出事了!”连长吼他:“他刚汇报完工作,好好的,出什么事?!”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他和战友轮流抱着雷锋,和他说话,可雷锋还是渐渐没有了呼吸……50年后的今天,他想起这些,双手遮面,泪水从指缝溢出,呢喃般说:“雷锋个子再高一点,或者再矮一点,那个晾衣竿就不会打在他太阳穴上了……”
67岁的第5任班长杨东顺潸然泪下。
这位安家沈阳的山东老人想起了他的老班长于泉洋。“一天训练下来,鞋都能拧出水。那时大伙都睡在大通铺上。睡到半夜,我醒了,看到班长正坐在炉子前,拿着战士们的大头鞋,一双双地烘烤。我含着眼泪,睡意再无。”
41岁的第19任班长李有宝也哭了。
习惯在逆境中奋发、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他,一触及父亲这词儿却一度失控。父亲当年不同意他参军入伍,而他却认为在军营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赌气离家,甚至下决心“不出息就不回家见父亲”。可父亲没有等他。2003年,他准备回家时收到了父亲去世的噩耗……“作为孩子,孝顺父母一定要抓紧时间。即使自己的理想与父母的期望有距离,也不要因为年轻气盛而疏远了这份亲情,父母已经老去,他们没有那么多光阴等待我们的证明……”这是李有宝给所有儿子的忠告。
我们来了——
73岁张兴吉的“嘻嘻一笑”。
这是原生态的张老。眯着小眼、笑嘻嘻的,就这样生活。他没有苦?也有。这位顶着“雷锋班”首任班长光环的老人曾经过得很挣扎。他失过业,干过个体运输,赔了个底朝天儿,退休前,还为私企打工,一月挣1000多块钱。直到现在,他的老伴琼姨还戴着老花镜,手工缝制千层底布鞋和帽子,练摊叫卖……但,张老的生活很幸福,很知足。他说:“不能哭。哭着生活,啥病都来了。你能幸福吗?”
53岁的第11任班长宋若波如一缕阳光。
这位历任班长中军衔最高的班长(大校),对雷锋的“阳光哲学”最有体会。“你做了一件好事,你是什么心情?肯定特别愉悦啊。越来越高兴。那你就长寿了。”“生活没你想象得那样美好,也没你想象得那样糟糕。你不能总用阴暗的心理去揣测别人,否则,天天这样想问题你就麻烦了。”这些思辨的感悟,在那一刻让我们沉思:为什么人总有不快乐?为什么人总是抱怨、发牢骚?
52岁的第12任班长马洪刚,笑得可亲。
真的不忍心打扰这位老班长,因为就在接受采访的十几天前,他才在北京宣武医院做完椎动脉支架介入手术。老伴一声叹息:“这么好的人怎么还得病呢?”马洪刚笑答:“活着就要快乐面对生活。现在不但查出来了,还消灭了隐患。不是挺好吗?”笑容的背后是松弛的心态、博爱的胸怀、坦然的生活,又不失进取的心。如此生活,再拥挤的世界也无限宽广,再平凡的人生也充满阳光。
一哭一笑中,我们品味着生活。
无论哭还是笑,都是老班长们最原生态的生活与情感。
“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们大概用了90天的时间,完成了一次精神的旅行、心灵的探寻,为《我的老班长》找到了答案:放心吧,老班长们过得都挺好。虽然第10任老班长杨宗波英年早逝了,可嫂子和孩子生活还不错。
感谢老班长们,还让我们重温了一部小说——《平凡的世界》。“80后”的薛步瑞是第23任班长。他说,读这部小说时几次落泪,它让他明白“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这个理儿。他说,它诉说了以孙少平、孙少安兄弟等为代表的社会各阶层普通人的故事,诉说了他们的自强与自信,奋斗与拼搏、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读来令人感觉荡气回肠。
老班长们的生活,也是“平凡的世界”。
我们还原的就是他们的“平凡的世界”。在老班长们“平凡的世界”里,就像作家路遥在小说后记中说的那样:“其间包含着青春的激情,痛苦和失误,包含着劳动的汗水、人生的辛酸和对这个冷暖世界的复杂体验。更重要的是,它也包含了我对生活从未淡薄的挚爱与深情。”
老班长们,也有过“青春的激情,痛苦和失误”,也有过“劳动的汗水、人生的辛酸和对这个冷暖世界的复杂体验”,始终对生活从未淡薄过“挚爱与深情”。记录老班长们“平凡的世界”,我们这些记录者的心弦时刻被拨动着。
他们的生活、工作、情感,如一条条溪流,淌进了我们的心里。我们看到了他们曾经的迷茫,比如第20任班长齐兵,他一番好心关怀却被战士视为“侵犯隐私”,短暂的困惑后开始思考、自省,才通过自我矫正驱散迷雾,废止了22条有违人情的“连规”。也看到了他们逆风高扬的拼搏,像第14任班长王威,担任两任班副,却因提干无望而以战士身份复员,失落地回到地方粮库当保安干事。他没有消沉,而是不断地“在得失之间寻找平衡点”,成长为沈阳一名优秀检察官……
我们看到最多的是,他们对生活的“挚爱与深情”和“不抛弃、不放弃”的信念。所以,每一任老班长的“家庭生态”虽然不同,有的家庭宽裕一些,有的家庭紧巴一点,可他们家家都很幸福,很和谐。
乐观,知足,坚强,责任,自省,独立,职业……
这些词语都能在老班长的生活里找到对应的诠释和解读。
这就是答案。这就是老班长们所给予的“正能量”。
记录老班长们的“平凡的世界”,我们这些记录者豁然开朗:尽管有过迷惑和不解,也曾为自己的命运而怨天尤人,可我们不能因为平凡而不去生活,不能因为平凡而不去挑战、进取,不能因为平凡而失去了一颗真诚的心。
第三部分
我们选择了“自我虐心”
——在“全媒体体验”下“情至文成”
做“雷锋”题材真的很难。
难就难在它已经在50年内被大小媒体“咀嚼”了无数遍。怎么做才能让读者“再生”阅读兴趣?难还难在我们制定了一个“虐心标准”,不断地自我否定,不断地给自我出难题。无论采访、撰写还是视频记录,均要遵之,不过关就要不停补充采访,翻来覆去修改。“我们不能降格以求,宁可置之死地而后生”——尽管那时这条第二十四届中国新闻奖的评选标准尚未出炉,可我们已提前经历了相似的心境。
我们称这个过程是“自我虐心式体验”。
这份体验,我用三个词来总结——
第一个词:“情至文成”。
“为文而文文将死,情至文成文有根。”我喜欢这句话。这是我们在情感上的执行元素,每一位记录者都要与采访对象完成一次真正的情感上的渗透与共鸣。正因如此,每一位参与者累积了对生活与生命的倾听、见证与体验,才写下“有情感的文字”,奉献“有情怀的新闻作品”。
第二个词:“自我虐心”。
这条“虐心标准”主要体现在采写的“五大要件”:10个字,即“灵魂、真实、细节、朴实、沉淀”。无论是具体的采访还是写作,要求我们报道团队的每一位成员都要将“五大要件”执行到位,形成“铁的纪律”。
有“灵魂”,是要求每一名记录者要跟老班长们同呼吸、共生活,真正挖出和记录最鲜活、最有代表性的“故事”,并让他们的故事“活”在读者的心里。
讲“真实”,是因为我们看过太多的“铁人典型”,他们似乎没有人伦情感、没有家庭,像是个只付出不求回报的“机器人”。我们不要这样的“老班长”,现实中压根儿也没有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班长”。我们要做的就是用文字和图片还原他们的真实生活。像写“个性班长”张思荣,我们连他在老挝违规“偷香蕉”、“炸鱼”为战士改善生活这样的事儿都写了进去,看上去这位个性班长的形象可能“不完美”,但他更可亲。恰恰是这样的真实记录,这样的原生态描述,让老班长的故事走进了人们柔软的心房。
“朴实”,是在说文风——不求多华丽,只求耐读可亲,让文字如溪流,慢慢淌进读者的心里。剔除“假大空”,让文字成为心灵的呈现。
要“细节”,道理很简单:谁的生活不是由一个个细节构成的?对,就是要那些最感性的话,那些最生活的举手投足。就像很“撩闲”的首任班长张兴吉那种的——领着我们过路口,还不忘拍一下旁边一个三轮车夫的肩膀,说:“你咋耍这里来啦?”就这一下,一个可爱老头儿就跳到我们面前了。
最后一个是“沉淀”:每一个采访记录者都不用藏着掖着,你们想“跳”出来的时候就“跳”吧,把你们最想说的感受说出来。对读者来说,我们都是离老班长最近的人,应该把自己最真切的感受与触碰心灵的东西传递给读者。
这10个字,说说容易,做起来难。
这10个字,再浓缩一下就是——说“人话”。所以,每一次采访都不是“一遍成”,长途跋涉面对面采访之后,还要随时打电话不断地补充采访、核实一些情况;每一期“班长故事”也都不是一蹴而就,需要数天甚至更长的撰写时间,翻来覆去地修改,不断删除一些“高大全”才说的那些话,尽量还原老班长们最原生态的生活。
“我们这是在主动被虐!”有人说。
这话说到点儿上了。是的,主动虐心!不虐不行。不虐,我们就要“落入窠臼”;不虐,我们就没法向读者交代;不虐,我们就对不起老班长们;不虐,我们更对不起自己……我们只能“主动被虐”,没有退路。
分析“虐心”背后,突破自己才是其最原始的动力。25个“班长故事”,内容、形式以及版式期期都“不一样”,有的是完全自述,有的是写实记录,有的是客观讲述。对每一位撰写者来说,最难的不是如何写出一篇作品,而是“不重复自己”。实际上,不断突破、不断创新,不重复、不似曾相识,就是一种新闻激情、一种新闻素养。作为这组大型系列报道的亲历者、撰写者,我们都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虐心”式过程,也对新闻特别是人物通讯的写作有一些新的体会与感悟:坚持新闻精神需要“虐心”。
第三个词:“全媒体体验”。
我们还绕不开一个词:全媒体。
采访的团队是典型的“全媒体阵容”,刊播的平台也是典型的“全媒体平台”。我们在报纸上刊登的图文报道,每一期都有一个二维码,大家用手机扫描一下就能看到由沈阳网视频记者同步推出的新闻纪录片。这些影像不仅在形式上、内容上丰满了报道,还留下了老班长们的最真实的音容笑貌,留下了一笔无比珍贵的影像资料。与此同时,沈阳日报集团还进行“三报连线”:《沈阳晚报》、《地铁第一时间》两张报纸配合日报,同步推出推介性报道,将报道的影响最大化。这是一个“立体化发酵”的过程。
这次“全媒体体验”的效果是显著的。凤凰、新浪、搜狐等50余家门户网站设专题予以关注,全国各地的民间收藏者将其视为收藏珍品。“雷锋正能量”这个组合词在全国也成为高频热词,在百度搜索“实地见证 雷锋正能量”,可搜到130万条相关的信息。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并上架发行的《雷锋正能量:25任雷锋班班长的故事》作品集(已售罄),沈阳市委宣传部为其举行研讨会,沈阳市图书馆将其列为“特藏永远保存”类藏品。《人民日报》刊发消息《25任“雷锋班”班长感染千万读者》予以报道。此外,由国家“三教办”主办的《三项学习教育通讯》向全国新闻战线推介其经验……
历时3个月,大概90天,终将25任“雷锋班”班长的故事都写完了。我们刊发了40块版、15万余字、150余张照片,网上同步推出25集视频纪录片。
老班长们的故事不断在我们心里发酵并最终从笔端流淌出来的时候,我们完成了一次“虐心”,也完成了一次洗礼。但,我们真的感谢有这样一次采访,发自内心的。
这些文字,有老班长的情感,也有我们的情感。
带着真诚采访、记录,老班长那些事儿活了,我们的作品也活了。只要是有温度、有情怀、有灵魂的作品,就是有生命的。同时,也告诉我们:一名新闻工作者不应仅仅是信息的记录与整理者,还应是忠于自己文字、忠于自己心灵的真正写者。
在新媒体特别是移动新媒体迅猛发展的浪潮中,全国的传统媒体有一个共识:探索转型,与新媒体融合发展。但媒体融合绝非易事,我们该怎么做?还是以《实地见证·雷锋正能量》为例,我认为:新媒体改变的是我们的思维,提供的是产品传播推广的渠道,而我们最需要的是“有内容、有思想、有情怀”的新闻产品。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写有情怀的文章,做有情怀的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