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旭 陈珏
[摘要] 进入新时期、特别是新世纪以来,学者们提出了少数民族文学和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如何创新、发展的问题与对策。 在本文里,为着同样的发展和创新的大目标,我们试图从“文化话语研究”的视角重新阐释当代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及其研究的性质和特点,以期发掘民族文学实践和研究范式应该关注的新问题,同时也提出民族文学和研究应该采取的新策略。
[关键词] 文化话语研究;民族问题意识;主流与边缘;跨民族/文化/历史;读者视角
[中图分类号] I29[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5)06—0076—07
New Questions and New Strategies on Chinese Ethnic Literary Creation and Criticis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Discourse Studies
一引言
新世纪以来,学者们开始关注、探究我国少数民族文学(以下简称“民族文学”)和少数民族文学研究的一些新问题,并寻求改革、发展、创新的对策。一方面,他们指出了有关各民族文学互动关系的问题和中华多元民族文学的问题;当下作品弱化民族性、或过分强调民族性的问题;民族文学理论、方法陈旧和缺失的问题、学术话语弱势和边缘化的问题等;另一方面,也提出了民族文学应该与主流文学、世界文学汇通的策略;研究者应该积极与主流理论、思潮展开对话的策略等。[1-10]
这些学者们所提出的问题和策略不仅及时、中肯,而且有较强的操作性。为着民族文学发展繁荣、学术研究创新提高的共同目标,在本文里我们将提出运用“文化话语研究”的视角,重新审视当代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及其研究,以发掘它们尚未被注意或被重视的性质和特征;并且在此基础上,揭示当下文学实践和研究范式所存在的各种新问题、提出民族文学和民族文学研究应该采取的新策略。本文的工作与上述成果有相连、重合的地方,但我们希望能够提供一个全新的系统的视角,并借此将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开拓为更加宽阔、更易于耕作的田地。
这里所说的“文化话语研究”,有别于以“结构主义”、“二元对立”、“西方中心论”为基础的“(批判)话语分析”,是指一套以言语使用为核心的跨学科、跨文化、跨历史、既情系中华、又放眼世界的研究体系[11-14]。采取文化话语研究的视角,最重要的是将话语看作文化现象。这里,“话语”不是孤立的文本,也不是抽象的结构,它是指运用语言以及其他符号的多元事物交叉的交际现象/事件整体;比如“文化大革命话语”、“后现代话语”、“法律话语”(见下文)。这里的“文化”,不是一个族群的抽象的符号、价值或心理系统,不是各族群间相对的、平等的意识、行为系统;而是指由特定历史形成的、与其他社群具有相互交融、竞争、合作关系的生活方式,比如“西方文化/东方文化/中华文化”,“蒙古族文化/少数民族文化/中华文化”,“(中国/西方)女性文化/男性文化”、“学术文化/政治文化/大众文化”(见下文)。文化话语研究的目的是,推动人类学术的多元创新、世界文化的和谐发展。
在本文里,我们将从这样的文化话语的角度出发,重新梳理当代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及其学术研究。我们提出,首先从少数民族文学概念的界定来说,以作家族属界定民族文学已不切实际、也不能满足少数民族文学发展的需求;其次,民族文学的进一步发展需要在民族情怀、视角、内容、形式等维度上去拓宽;第三,读者群状况及其反应是民族文学(意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关注民族文学的读者不仅在理论上站不住脚、也不利于今后发展;第四,民族文学研究本身也是一种话语,它既包括其研究者(地位),也包含自身理论和方法,以及传播渠道、与(汉)主流研究的关系等。
湖南大学学报( 社 会 科 学 版 )2015年第6期施旭,陈珏:文化话语视域下的民族文学及其研究发展道路上的新问题、新策略
从这样的理论观念出发,我们提出一系列有关民族文学和民族文学研究尚未触及、或未系统深入调查的问题,包括:1) 有哪些有关少数民族题材的、非少数族裔的作家文学作品值得研究?2)民族文学的读者群状况(身份、数量、结构等)如何?3)民族文学所产生的社会文化效果、影响如何?4)民族文学有哪些化解民族冲突、增进民族和谐、提升民族文化的艺术智慧?5)哪些是(可能)导致民族隔阂的内容及形式?6)少数民族文学传播媒介的使用情况如何,在新媒体时代,还可以充分利用和挖掘哪些媒介和形式以利于少数民族文学的传播?7)民族文学研究与主流文学研究的关系,以及两者之间的差异在哪里?8)有哪些少数民族文化资源、中华文化资源可以为民族文学研究发展所挖掘和利用?
基于以上问题,我们提出一些发展、创新的策略,它们包括:1)激励更多的非少数族裔民族作家和广大的读者以及相关的组织、机构去参与民族文学的发展;2)运用跨历史、跨民族、跨语言、跨文化的方法,推动民族文学及其研究的生成、批评和创新;3)整合、综合各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传统,力爭形成一个能与汉族传统、甚至国际流派进行对话、批评的中华少数民族文学研究范式;4)运用多渠道、多媒介全方位地介绍、传播民族文学和学术研究。换句话说,民族文学和研究必须突破传统的局限,在话语的每个范畴(听说主体、内容形式、社会关系、媒介使用、效果影响等)和每种关系(历史、文化)上都要多下工夫。
以文化话语研究为视角来重新审视和观照民族文学及其研究,可以帮助突破传统文学批评方式的制约,拓宽和丰富我们对民族文学和民族文学研究的理论认识,更重要的是,可以帮助发掘新的研究课题,找到新的行动策略,最终提升民族文学以及研究自身的地位,并推动中华民族文学和世界文学及研究的繁荣发展。以下将分三部分内容对文化话语研究视域下的少数民族文学和研究进行论述:首先介绍文化话语研究的框架;然后从这一角度阐释民族文学的性质与特点,继而提出值得研究的新问题和应该采取的创新策略,处理民族文学研究的方法亦然;最后讨论我们在实现目标方面尚需解决的问题。
二文化话语研究的基本框架
文化话语研究是在西方话语研究传统与东方、中华话语研究传统的对话批评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11-14]受西方个人主义文化、二元对立哲学、结构主义语言学、资本主义全球化等影响,西方话语研究偏重文本分析,轻视历史、文化关系,忽略东方特质,操纵一套文化霸权话语体系。[15-16]东方、中华学术虽有优秀的传统资源,但在西方强势话语的笼罩下,失去应有的文化地位和声音,在很大程度上成为西方学术的附和者。根据这样的问题和条件,我们勾勒出既植根本土、又胸怀世界的文化话语研究范式。
在文化话语研究的框架里,我们所指的“话语”,不同于西方主流学界的概念,不是“语篇”附加“语境”二元对立体,而是一个整体辩证的社会现象:人们在一定的历史文化条件下运用特定的语言及其他符号通过某种管道为实现某种效果所进行的“言语交际活动/事件”。作为一个注重整体、多元、联系的概念,话语的(研究)范畴包括:交际主体(如听者、说者、作者、读者等)、形式/意旨、媒介使用、目的/后果;同时,这些范畴又有特定的历史关系和文化关系。这些范畴、关系都辨证存在;很明显,交流主体与形式/意旨相互依存,历史关系与文化关系相互依存。诚然,民族文学、民族文学研究也可以这样来看:它们含具有特定的作者、作品、读者、媒介、社会影响以及历史和文化背景。尤其需要指出的是,话语的最重要性质之一是其文化性:1)不同话语社群具有不同的世界观、概念、范畴、规则、策略等等;2)不同话语(群体)处于相互交融、竞争、合作的关系并推动人类社会的变化发展。
不同于西方主流(批判)话语研究传统,文化话语研究坚持鲜明的“文化政治(cultural politics)”原则:从人类文化(话语)多元、竞争、合作的角度出发,1)揭示、消解民族、文化不平等的话语策略,特别关注被边缘化的民族、文化(话语);2)推动人类(话语)学术的文化多元对话、批评;3)发掘、创造、传播引导各民族、文化走向和谐、繁荣的话语策略。在这个大框架下,我们的一个具体实践活动就是“当代中国话语研究”[13-14]。
三作为文化话语的民族文学
尽管中国文学及其语境,在改革开放以来已经发生了深刻、迅猛、广泛的变化,尽管新世纪民族文化复兴的号角、世界文学研究后现代浪潮召唤我们以更广阔的心胸和视野去扶持、激励民族文学的创作、阅读和赏析[17],但是民族文学的界定、批评范式至今仍囿于单调、拘谨的传统观念和框架[3][5][7][18]。比如,在概念上,学界主流以作家的族属“成分”界定民族文学,忽视了一些传播民族情理、关怀民族文化的非少数族裔作家的作品;在研究对象上,仅仅把作家、作品当成文学主体和研究对象,而忽视了对阅读群体的研究以及作品产生的各种影响;在研究内容上,一般将作品的人物、题材、情节、习俗、风貌、语言特色等作为分析范畴,却很少注意挖掘作品中体现的社会关系(如权势)以及化解民族矛盾的艺术智慧、语用策略等其他方面。
如果跳出上述藩篱,从文化话语的角度,将看到民族文学所显露的新的性质及特征。
(1) 民族文学是一种疆界开放、构造多元的文化现象。目前少数民族作品的创作和消费量还是相对贫弱的,对其研究也相对处于弱势的阶段,因此我们应该使用一个更广阔的概念,把更多表现少数民族情怀的文学作品容纳进来。我们将重点关注改革开放(1978)以来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其内涵为:改革开放以来创作和出版的(也可以包括 “新时期文学”),涉及中国少数民族族群的生活风貌的作家文学。这一界定的意义在于,把深入了解民族文化、怀有民族文化感情的作者以及关注民族文学的读者都看作民族文学的主体,这意味着研究对象的范围必须扩大。
(2) 作为一种文化话语,少数民族文学与汉文学形成差异性的、权势不对称关系。一方面,少数民族文学与主流文学存在明显的差异性,少数民族文学有自己特殊的性质、概念、伦理、内容、形式、策略等,就像中华民族文学与英美文学不同一样。比如,民族文学具有丰富的史诗、口头叙事传统[9]。另一方面,少数民族文学与主流汉文学之间还存在着不均等的社会、经济关系。这种不对称的关系还体现在与汉文学研究相比,民族文学在学界地位上、读者数量和社会影响上都还处于弱势。所有这些差异性和权势性关系存在于文学话语的整个过程和环节上,它们可以体现在:1)交际主体(作者、读者)采取的民族身份、志趣、立场等;2)内容、形式上的少数民族意志、风貌(愿望、理想、智慧、感情);3)交往关系上的民族社会关系;4)媒介使用(如(口头)语言、歌舞、服饰、绘画);5)民族目标(和睦)、民族作用(了解)、和后果(异化、分裂);6)与传统文学形成的传承关系、与主流或其他文学的差异关系。因此,民族文学的研究需要运用文化的、跨文化的理论及方法,特别是具有文化政治立场的研究体系,对其内在的体系做全面、深入的研究。
(3) 中华民族的少数民族文学的民族性,既有国族的层面(中华人民共和国,见下文),又有超国族的文化的层面(少数民族文化、中华民族文化)[19]。前者反映在对于(中国)国家的认同;后者反映在对于信仰、语言、习俗、价值观的认同。我们的研究眼界应该包含国家层面的和文化层面的双重民族性,以及两者在文学中关系的处理。比如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所反映的回回有中国国族一面,也有超越国界的与世界其他回民融合的一面。
(4) 民族文学,包括其民族性,有其特定的历史形成过程,是动态发展的。这种历史变迁不仅反映在题材、体裁、内容、价值观上,也表现在作家群、读者群、社会影响上。从建国初期到改革开放再到新世纪,民族文学的巨大发展便是例证。这种文学话语的变化、发展,包括其成因、性质、意义,应成为我们研究的重要对象之一。比如我们可以从买买提明·吾守尔的一系列作品中看出其题材已经超越传统的民族文化范围,去反映现代社会的、资本主义的冲击。
(5) 虽然我们为了文化政治的目的应该强化民族文学的民族性,但是民族文学又不能从本质主义的角度来理解。正如(1)所提示的,它内部有不同的民族文学形式存在,它们相互关联、相互运动;同时,它又与外部的主流汉文学存在辨证的、互动的关系,因此,我们应当树立起“多民族文学史观”。具体地说,当代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是一个“复数”的话语,它既有内部各少数民族文学的差异和同一关系,又与汉文学相互依存、相互内嵌、相互转化,从而形成一种流动的、具有中华民族同一性、统一性的话语。因此,民族文学如果缺乏内部的交叉与整合,缺乏与主流文化、文学的互动,便会丧失自身的民族性、动力和活力。可以说,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在很多层面化解了回族的凝固性,并且在立场和视角上超越了回族的疆界而体现了极强的辨证的中华文化特質。
(6) 民族文學存在于中华多元文化、文学、语言、媒介的网络之中。从中华民族文学的维护和发展的高度来看,民族文学需要(主流文化的)汉语表达、汉语阅读;同样道理,它也需要依托多重的媒体(包括影视)使用。显然,民族文学所能发挥的社会效果和影响也取决于多元语言的存在和多管道的媒体运用。
(7) 在全球(资本主义)化的大背景下,作为中华文学一部分的民族文学同时又与世界文学形成对应和互动的关系,特别是与国际强势文化、文学(思潮)形成对话、渗透、压抑、排斥等不同社会关系。新世纪以来,一些民族文学作品开始反映当代人类问题、全球文化、文学思潮;但同时又陷入更加失语的境地[10][20-21]。同时,我们还应该看到,作为中华民族文学、文化的一部分,民族文学是传播、发展、提升中华文学之国际地位(形象)的重要资源、手段和形式。
四民族文学研究的新问题
民族文学研究长期以来关注的是作家、作品、民族性、民族审美等问题,这些为我们了解我国少数民族文学、文化提供了宝贵的文献[22]。但是,应该看到,这些研究只局限于作品的产出、文本的结构、民族的个性;而当我们用文化话语的观念去审视民族文学时,便会发现我们还必须调查研究下列一些至关重要的新问题。
(1)民族文学的主体状况如何?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少数民族文学在质与量上发生了根本性的长足发展。一方面,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的作家、作品,即民族话语的生成主体;另一方面,也形成了相应的读者群即民族文学的接受主体。因此,为了民族文学和中华文学的发展,我们认为,第一,必须放弃传统的以族属“出生”为标准的少数民族文学的界定方式,将注意力投向那些更广阔的情系少数民族命运的作家和展示少数民族风貌、关注民族和谐发展的作品上,而忽略其作者的官方民族身份。第二,必须全面、深入了解民族文学的主体情况,掌握其内部结构和关系(比如各民族的作家群、作品种类、数量上的差异)。第三,分析民族文学与主流(汉)文学在产出方面的社会关系(如身份、地位),揭示学术不平等的状况和原因。
在民族文学的主体研究中,特别要重视的是对读者的研究。“文学”不能没有读者。作为话语主体的有机组成部分,我们必须研究民族文学的读者(如数量、身份、社会关系)对作品的理解、反映的情况。为此,应该特别关注少数民族文学是否有人读,多少人在读,有什么样的读者群(少数民族还是汉民族、普通读者还是精英读者)、什么样作品在被解读等问题。与此紧密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民族文学在我国的公共接受度、关注度、反响也是研究民族文学主体状况的极为重要的问题。比如民族文学研究界近年开始关注民族文学如何走进高等教育的问题,因为教育、科研、媒体以及相关机构对于民族文学的认可、接受、传播是其存在、发展的关键所在。
(2)民族文学的内容、形式有哪些特征?当代民族文学曾走过了社会主义新文学、文化大革命和改革开放的三个阶段,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出现了内容和形式、数量和质量的复苏、繁荣景象[22-24]。但是,民族文学研究范围似乎局限于民族风貌、传统(宗教、服饰、习俗)、审美(语言、音乐、诗歌);研究方法上一般依靠主流的文本细读。 从文化话语的角度看,我们必须花更多的力气去观察民族文学与主流文化、国际文化形成的互动关系,其中华民族/文化性和中华文学传统的实践、传承与发展;同时,尤其重要的是,我们应该从作品中发掘克服民族矛盾、增进民族和谐、巩固国家统一的艺术和智慧。除此之外,也十分重要的是,民族文学作品构建出各种社会交往关系这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认识这种社会关系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了解他们的文化。比如,我们可以将这种民族社会关系与汉族的社会关系进行比较(新时期汉族各阶层的社会关系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那么少数民族呢)。
(3)民族文学与读者、社会形成什么样的关系?作为生成主体的民族文学与读者(包括本民族的、其他民族的、甚至国际的)也会形成各种社会关系。作者、作品以及相关的语境与不同的读者群通过具体的互动活动建立、维系各不相同的人际关系。这种文学社会关系既是文学意义的重要部分(下面还要谈到更广泛的文学效应),也是少数民族内部、与其他包括汉族在内的中华民族的社会关系的一个方面。因此,我们可以去调查读者与民族文学之间形成的具体社会关系,是艺术欣赏、传统说教、知识学习、好奇满足、还是商品买卖?
(4)民族文学的媒介使用情况如何?主流(汉)文学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有各式新媒体、网站、不同语言以及艺术改编作为载体在本土和全球传播和交流。那么少数民族文学呢?我们应该去系统地调查民族文学的各媒介(语言、翻译、改编)使用的情况;还可以去挖掘民族文学独特的媒介表达、传播和交流方式。这些都决定着民族文学的传承、流通和发展的命运。
(5)民族文学的效应如何? 作为一种公共话语和社会实践,民族文学必定产生社会反响,给世界带来变化,这里我们尤其值得关注的是读者的具体理解和感受、具体反应和行为,作品(传播)导致的更广泛的政治、经济、社会、心理、艺术等领域的变化,给民族关系带来的积极的、或消极的文化、民族、国族不同层面的影响。在研究这些问题过程中,我们还可以注意发掘各民族不同的阅读目的和方式、应对作品的观念和态度等。认清民族文学当下的接受、反应、影响不仅是文学意义阐释的最重要部分,也可以为整个中国文学发展提供借鉴。
通过以上对理论和研究问题的梳理,可以归纳出一些可以采取的行动策略。第一,民族文学应该探索跨历史、跨文化的手法,以巩固、壮大自己整体的民族性。不同少数民族文学传统(如藏族、维吾尔族、蒙古族、回族文学)不仅通过互动彰显自己独特的风格,也与主流传统交流以重塑、提高自己的民族文化身份[25-26]。特别值得提出的,民族文学还可以向世界少数民族文学传统学习,吸取它们的发展经验[27-28]。第二,从民族国家、中华文化复兴的高度,消解对民族文学的误读和偏见,提升民族文学的地位。第三,多渠道地宣传介绍民族文学,拓宽中华民族读者的文学视野,帮助世界了解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文化。
五作为文化话语的民族文学研究
民族文学研究也可以看做一种话语。当我们以文化话语的视角来审视民族文学研究时,同样能够发掘一些新的研究问题和学术创新、提高的新思路。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民族文学研究的文化话语特征。
(1) 民族文学研究有特定的主体、内容、流通渠道、学术影响,而且这些都有自己的历史、相关的文化关系等。比如,它主要关注的是民族的特性。
(2) 尽管批评范式出现了当代转型趋势[17],但基本的理论、方法、问题意识还相当贫弱、陈旧、机械[4-5][29][10]。
(3) 民族文学研究与主流(汉)学界不仅有差异,也有某种特殊关系。比如,研究范式上深受主流学界的影响[6],但它不仅几乎没有反作用于主流,而且在中华文学研究中是属于缺席的[20]。
(4) 最为值得关注的是,民族文学研究远未形成统一的体系,主要还是局限于个体民族里[29]。少数民族文学内部的联系虽然开始受到关注[4][9],但是研究系统层面上的联系尚被忽视。
(5) 近年来,民族文学研究开始吸收西方理论,如文化学、人类学、民俗学[6],甚至关注全球化、本土化现象和问题[30],但是对中华民族当下面临的严峻而急迫的问题,如民族隔阂、冲突问题,仍然缺乏应有的敏感度。
六民族文学研究的新问题
由此看来,我们应该开始将更多的研究精力、资源投入这样一些基础的但需要迫切反思的问题:
(1)民族文学研究的独特性究竟在哪里?虽然民族文学研究基础薄弱,但我们还是需要去调查、梳理、刻画其中的哲学、理论、方法和问题意识;换句话说,我们要探寻民族文学研究的话语系统。这是民族文学研究自身存在的保障和创新的基础,也是实现学术跨文化互动交流的资本。因此,在关于文学与世界的关系、文学的本质和意义、分析的单位和范畴、研究的问题上,我们应该去挖掘作为话语的民族文学研究有哪些独到的概念、见解和原则。在此过程中,尤其需要去挖掘各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传统中的联系性和共性(比如共同的地位、追求)。
(2)与主流中华/汉文学研究范式,以及西方文论的关系究竟如何?这不仅牵涉到民族文学研究自己的定位和地位,而且关系到它的发展和提升。 因此,我们应该通过对比和分析,弄清在中华、全球语境下民族文学研究的具体位置和存在方式、前后两者的结构关系和交流关系、双方的优势与劣势。在此过程中,我们尤其可以去揭示目前主流研究所存在的资源支配方式及其学术和文化后果。
(3)民族文学研究是否能适应新时期民族国家的现实需求?在推动学术和创作发展的同时,我国的民族文学研究还具有在全球西方化、资本主义化环境下的作为第三世界国家科研的特殊的社会担当。因此我们首先需要检查现行的概念、理论、立场、方法、问题意识、结论是否适应或有益于这种民族文化的要求(如民族和谐、反藏独、反疆独、反台独)。同时,我们也需要去观察民族文学研究实践是否与这种民族国家关系相吻合。
(4)民族文学研究应该如何发展、创新?如何走出边缘、转而丰富中华、国际文学研究?我们既需要持续不断地摸索民族文学研究所能开拓的空间和手段,以及创新的资源和条件,这也意味着需要探索自己与主流研究不同的、新的概念、理论、方法;同时,也要发掘可以与主流文学研究进行对话的领域和方法。进入新世纪以来,学界普遍认识到向西方学习的必要性,引进了诸如文化学、人类学、民族学、社会学、后现代主义理论、后殖民主义理论,却少有人考虑我们的民族文学研究如何从民族哲学、民族学术、乃至中华文化资源中吸收养分的问题。
基于民族文学研究的“文化话语观”,考虑到上述研究问题可能带来的结论,我们认为,民族文学研究还须超越传统的点评式、文本细读、民族文学和文化自省的方式,轉而采取或强化一些话语策略。首先,要揭露在研究范式和研究实践上的民族不平等、文化不平等倾向(学术局限性、话语霸权、民族中心论、西方中心主义)及其学术和文化后果。其次,在范式构建和使用过程中,彰显作为文化话语的民族文学的独特性(世界观、价值观、行为原则和策略、符号使用、民族文化关系等)。第三,在阐释民族文学时,特别需要采取民族文化本位的角度和立场(历史、哲学、宗教、民间文化、民族心理、读者期待、民族发展的需要)[29];同时要注意通过引导、推动文学实践来提升自我的发展。第四,发掘、利用传统学术的优秀资源(哲学、理论、方法);同时注意跨历史的对比、分析。第五,在民族文学研究内部向不同的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传统学习,探索、建立共同范式。第六,积极与中华主流、国际学派相互交流、对话,确立中华多民族文学史观[31]。第七,将学术成果全方位地向主流和世界学界传播。最后,要从中国民族文化复兴的高度大力支持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事业的发展。
七结语
从我国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战略语境看,民族文学及其研究目前迎来了空前的好时机。用文化话语的视角和方法,既可以帮助我们发掘民族文学及其研究中重要的新问题,也可以帮助我们提出有效的新策略。这不仅关系到民族文学和研究自身,更关系到整个中华民族文学和研究的拓展和提升,甚至关系到整个世界文学和研究的发展和繁荣。然而,目前这两个领域还面临着长期堆积的困难和阻力,也有许多问题被遮蔽。因此,我们必须做好进行长期、艰苦工作的准备,努力在全社会中树立民族文学、民族文化的新观念,为民族文学及研究的繁荣和发展打下良好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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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卷第6期 2 0 1 5 年 11 月
湖南大学学报 ( 社 会 科 学 版 )Journal of Hunan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s)Vol.29,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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