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雨果的《九三年》看原则与亲情的选择

2015-06-10 16:19朱晴
卷宗 2015年5期
关键词:雨果亲情原则

朱晴

摘 要:人类在面临原则与亲情时往往难以抉择,《九三年》中许多人物也是如此,他们都为自己的选择而纠结,两者究竟如何取舍值得研究。从这一方面看,雨果是偏向亲情的,悲剧式英雄郭文的成功形象塑造就是雨果选择的结果。从造成两者难以取舍的西方文化背景来看,感性与理性的关系解释了这一矛盾的答案。

关键词:雨果;《九三年》;原则;亲情

雨果曾说过:“我把红帽子戴在各种清规戒律的法典上:没有什么贵族的字和平民的字……同时我宣布一切字都是平等的、自由的和使人欢喜的。”1红帽子是自由解放的象征,清规戒律是需要被革命的,平等、自由才是人类应当追随的。在这种思想下,雨果创作了法国大革命的长篇小说《九三年》。当代学者在研究雨果的《九三年》时,多是考虑其革命思想与人道主义之间的关系,本文拟着重要讨论的是关于原则与亲情的选择问题。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2在鱼与熊掌,生与义的选择上,人往往能够选择更重要的一方。而当原则和亲情站在天平的两端,非此即彼时,很难辨别孰轻孰重。《九三年》中许多人物都在革命的背景下做出他们的选择,下面就以郭文和西穆尔登为例加以说明。

郭文子爵,朗德纳克的亲侄子,虽是一位贵族,却在革命中站在了贵族王权统治的对立面,宣扬共和民主,郭文选择的是民主共和,平等自由的普世亲情,但他对自己的选择究竟是无悔的吗?

我要说的是:一件事情使我看不见另一件事情;一个善良的行动,由于就发生在身边,使我看不见一百个罪恶的行为;一方面是一个老头儿,另一方面是三个孩子,这一切横在我和责任心之间。我忘记了被焚烧的村庄,被蹂躏的田园,被屠杀的战俘,被结果的伤兵,被枪毙的妇女,被出卖给英国的法兰西;我放走了祸害祖国的家伙。我是有罪的。3

郭文是后悔的,一个老人的身份,一个救下三个孩子的英雄的身份,使他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心,自己的原则,而面临的极有可能是更多无辜人的逝去,他的确是有罪的。他的选择是人世间对正义力量的肯定和赞同,却不是革命中规定的原则,这很可能导致另一段潜在暴力的发生。一句老话说的好,“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故事结局并没有说明朗德纳克最终是感恩还是继续暴力反革命,所以这种抛弃了原则行事的仁慈行为是否值得推崇还未可知。

西穆尔登,早在革命之前就预感到天下大乱,这样的世界急需要一位英雄来领导,很明显郭文正是这个伟大革命的救星,他的睿智勇敢、他的英明领导都预示着革命事业的成功。一直以来革命的原则牵引着西穆尔登的理想和抱负,对待一切违反革命成果的行径采取的都是直线前进的极端铁血对策。然而却在革命快要成功之际郭文放走了朗德纳克,使他极为痛心。尽管西穆尔登很爱他的爱徒,甚至是当做自己的“爱子”,但在触动了自己革命原则时,还是决定痛苦的判处了死刑,同时对自己心脏开了一枪。西穆尔登选择了坚守住自己的原则,放弃了亲情的温存,一如《牛虻》中蒙塔奈利教父的选择:为了自己对上帝忠贞崇拜,为了自己对天主教的誓死追随的原则,他亲手签署自己儿子“牛虻”的死亡判决书,最后因痛失亲情而不得忍受,同样选择了自杀。他们都是后悔的,终不愿做此选择。

西穆尔登与郭文之间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郭文的身上承载着西穆尔登的抱负和理想,西穆尔登在生死边缘救下郭文,他们的亲情是弥足珍贵的,只是他们虽同处同一革命队伍,却在革命态度上产生了冲突。郭文说:“噢,老师,我们两种乌托邦的区别是:你要的是义务兵军营,我要的是学校。你幻想的是士兵人,我幻想的是公民人。你希望他变得令人畏惧,我希望他变得善于思考。你建立一种利剑的共和,我建立……我希望建立一种理智的共和。”4西穆尔登主张采用铁血的政策,“不宽容,不放任”,用残暴的手段打压君主制及其依附的贵族统治,以致使人闻风丧胆、毛骨悚然;而郭文向往理智的理想的的共和制,那里有平等、自由、权利、博爱、和平等等许多美好的事物,人能够回归纯真本性。在革命动荡年代,很难说他们反抗的手段哪个更值得推崇,或许这次放走朗德纳克又会如同乞丐放走他的后果一样,但是站在郭文博爱的立场上,我们相信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最起码是忠于自己的内心,侯爵于火海中救出孩子的举动或多或少已经抵消了他在郭文心目中的罪恶感,难怪有学者说:雨果讲述了一个没有感动人的故事,却留下了人道主义的光芒。按照现代人性的标准来说,郭文的选择是值得推崇的。但当时的政治环境更多的是需要强硬的手腕来镇压,对愚昧无知的百姓就该用大炮轰醒,西穆尔登更有领导革命的魄力。两个共和观念,两种为人处世的原则,尽管亲情的力量伟大,却被原则硬生生推在对立面,郭文为心中的人道选择普世亲情,而西穆尔登选择革命事业成功不容颠覆的原则。

《九三年》中雨果在原则与亲情的选择上,是偏向亲情的。郭文虽然被处以死刑,可是在死前与西穆尔登的对话把他塑造成为追随理想而选择牺牲的正面人物,人道主义色彩在发光,人与人之间的博爱和平等让我们倾向于亲情的可贵,不受原则的束缚。

雨果在《悲惨世界》序言中说道:使男人昏庸的贫穷,使妇女堕落的饥饿,使儿童孱弱的黑暗正是社会的三大难题。作品通过冉阿让,芳汀等人物的悲剧命运,揭示了以沙威为代表的王权维护者及统治阶级的罪恶,宣扬了主教的仁慈宽恕,他救赎了濒临堕落边缘的冉阿让,虽然雨果没能摆脱宗教正统思想的影响,但人性理想已经显现,用博爱的关怀来善待身边的人,才能获得幸福。

雨果在成长阶段就被迫在父母的政治观点中选择,尼柯拉耶夫在《雨果》中叙述到:“如果这位未来作家的父亲就政治观点而论—是波旁王室的敌人,那么雨果的母亲却是君主政体的积极拥护者,一个保皇主义者。双亲间由于不同政治信仰发生了多次争吵,雨果从小便好像经常处在两种敌对的政治观点相互攻讦的环境里。”5很明显早期的雨果选择站在母亲的阵营,竭力维护宗教权威和王权统治;在宗教思想的影响下,信奉上帝的旨意,与梅斯特尔、夏多布里昂等站在同一战线,为宗教传统而奔走效劳,他的早期的浪漫主义思想使得作品显现出“空想社会主义”的特点。但最终走上了人道主义的道路,郭文不惧死亡的选择印证了雨果是崇尚浪漫主义的,但他的浪漫主义已经得到转变,不是反动的浪漫主义,而是接近现实的,民主的浪漫主义。雨果评价自己,能够把青少年时期写的保皇派的颂歌放在他成年之后写的民主诗歌和作品旁边,使他有理由觉得自豪,这种诚恳认真的表述见证了他的成长与转变。宗教权威原则在他的心目中蜕化,更多的是直面美的感情。

在后期,雨果为世界的和平与安宁奔走,但是这与他宣扬战斗的思想没有违背,他不是要卑躬屈膝的和平,王权统治下的和平,而是自由平等的和平,因而就需要全人类的解放和革命。战斗是为雨果所厌恶的,但是为了人类的幸福,从封建专制,愚昧无知中解脱,就必须用尖枪厉炮轰醒他们。雨果宣扬人类的解放,对战争的行径没有因为偏袒哪一方就稍加掩饰,而是真实的反映战争年代的现实,在《九三年》整部作品中,占用了超过半部的成分去叙述战争中的一切人和事,就是力图让读者直观的了解历史的真相,革命与反革命都存在着丑恶的行径,都利用舆论,收揽人心,“亲不亲,阶级分”是革命时代的口号,亲情已经被阶级所分裂。以《九三年》中弗雷夏家族的命运为例,就是人民被愚化的代表,女人的“岳父被地主打断了腿,祖父被本堂神父送去做苦工,父亲被国王活活吊死,丈夫却还要去打仗,还要叛乱,还要去为地主、本堂神父和国王卖命。”6可见贫富阶级、宗教、帝制等原则在百姓头脑中根深蒂固而愚昧无知得可怕。这种全力奉承统治者的原则的确需要被革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人性的,文明的方式。

巴比塞说过:“从革命的最残酷的打击中,产生了对人类的爱抚。”7雨果是在战争与革命的背景下,感受到战争的可怕与恐怖,人民饱受战乱之苦,因而特别需要可以抚慰伤痛、摆脱心灵阴影的可贵东西,自然就是——人世间的博爱。他相信人生来是善良、纯洁、公正和诚实的,却仍存在背叛、肮脏、不公正和虚伪等冷酷的人性,归根结底是社会和国家的过错,人的天性遭到戕害,被迫屈服于恶习俗恶制度,渐渐的泯没以至于成为下一个天性的刽子手。重拾人类的天性,就要找到普度众生的法门,雨果找到了博爱与普世亲情:冉阿让受到主教的宽恕而成为好人,沙威被感化放弃了抓捕,乞丐会救下落难的朗德纳克,郭文向往全人类的自由等,亲情成为感化众人的温暖天性。

在雨果的作品中,原则与亲情之所以难以取舍,需要站在西方文化背景中看待。勃兰兑斯说过:“伏尔泰为个人的思想自由辩护,从而破坏了权威原则,而卢梭则以普遍博爱、互相依靠的感情代替了他。”8在西方文化中,原则与亲情的冲突更多的表现为理性与感性的矛盾关系。

追溯到人类原始起源,《圣经》中认为是亚当与夏娃的罪恶结合才有了人类的诞生,然而马克·吐温的《亚当夏娃日记》一反常人所看待亚当与夏娃犯下了罪恶行径,他以单纯美好的男女两性间不由自主的吸引来介绍人世间第一对夫妻的美好传说。亚当与夏娃因为选择两性之爱,也可以说是亲情,而背弃了上帝的旨意,也就是不得偷食禁果的原则,最终被驱逐出伊甸园。亚当在夏娃的墓碑前说到:“无论何处,她所在的地方就是伊甸园。”9伊甸园是长生不老、美好神圣的仙境,却也抵不过人与人之间的情爱来的珍贵。离开了伊甸园,这是理性的丧失,也是感性的收获,得到了人人背负的“原罪”的同时,也获得了人世间美好的爱情和亲情,获得了人类的诞生和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高乃依创作的《熙德》的悲剧冲突正是义务和爱情之间的冲突,是理性和情感之间的斗争。唐.罗狄克与施曼娜之间的杀父之仇和真挚爱情的矛盾,在封建家族的名声和忠臣孝子的责任更为看重的时代,使得唐.罗狄克不得不遵从理性的安排杀死了爱人的父亲,施曼娜也在爱情和父爱的双重矛盾下痛苦挣扎,虽然最终是大团圆的结局,但暴露了理性与感性的难以调解,通过主人公的正义凌然,骁勇善战的英雄形象宣布了理性主义战胜感性主义。“高乃依通过《熙德》肯定人的精神力量,人的意志,人的正直思想和独立精神,歌颂理性的胜利。这是他站在古人肩上,因而比古人更高的成就所在。”10高乃依创作这部作品是在资本主义经济需要进一步发展,中央集权制度进一步加强的十七世纪法国,它孕育着古典主义文学的诞生,也为笛卡儿的唯理主义哲学提供了思想基础。

雨果活跃于十九世纪的法国,见证了历史事实:法国大革命后爆发了宗教反动运动,天主教会以受害者的身份掩藏回归正统的野心,先是借助感情的呼吁为权威辩护,进而恢复权威。感性被宗教利用,牵动着法国下层民众的同情心以实现宗教权威原则的目的。在社会进步进程中,注定失败的结局却拖得法国落后了几个世纪。因而更肯定了他的选择:用感性来拯救世人,用博爱的亲情来实现世界和平的理想。

注释

[1][苏]尼柯拉耶夫.雨果.夜澄译.上海: 新文艺出版社,1958:121.

[2][中]孟子.孟子精解.刘建生译.北京:海潮出版社,2012:89.

[3][法]雨果.九三年.叶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346.

[4][法]雨果.九三年.叶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358

[5][苏]尼柯拉耶夫.雨果.夜澄译.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8:56.

[6][法]雨果.九三年.叶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10.

[7][苏]尼柯拉耶夫.雨果.夜澄译.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8:322.

[8][丹]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1997:3.

[9][美]马克·吐温.亚当夏娃日记.谭惠娟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3:346.

[10][中]江伙生.感情的结晶,理性的胜利.武汉大学学报,1981年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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