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微信中的妈妈

安一朗

A

自从开始使用手机微信后，我对自己的朋友圈控制得很严格，除了同学，我只加年纪与我相仿的年轻朋友。在他们面前，我可以随意宣泄我对学习、对学校、对老师、对同学的不满情绪，而不必考虑如此宣泄的结果。

我很反感那些整天说教的长辈，我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但不愿接受。我的人生路终究要由我自己走，干吗他们老想把古老的经验强加于我呢？谁又能代替谁走过一生？真不明白，那些长辈们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

那些和我年纪相仿的朋友，他们也喜欢在圈中吐槽，把自己心里不快乐的事、不满的情绪发泄出来。算是同病相怜吧，我们有说不完的共同语言，我们会同仇敌忾地把考试当成共同的“敌人”。

“你们的成绩都很差吧？”一次，在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时，一直安静地呆在我朋友圈中的一个陌生朋友说话了。

我吃了一惊，谁呀？敢这样说话。我迅速查了对方的资料，姓名：卢红，年纪：15岁。再看看地址，是同城朋友。我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加进这个朋友的了，是摇出来的，还是从其他人的朋友圈中加进的，没印象了。

“你的成绩很好吗？”我愤然回了一句。

“你谁呀？找抽吧？”

“哪来的野丫头？”

另外几个人也出言不逊。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女生？没礼貌！”卢红说。

屏幕顿时没动静了，大家谁也没再发出一句话。也是，几个男生围攻一个女生确实没面子。聊天不欢而散。就在这时，房间门响了，门外传来老妈的声音：“小宇，作业写完了吗？”“没有，还在写。”我说着，赶紧把手机收了起来。

老妈最反感我整天手机不离身，她说我整天玩手机，不仅影响学习，而且对身体也不好，说不定哪天头就抬不起来了。

B

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课间休息时，班上的同学都不到操场走动了，大家都坐在教室里，人手一台手机，全都在低头忙个不停。

有人在收到好玩好笑的新段子时会大声念出来，逗得大家笑声一片。“赶紧的，传给我。”“也传给我，真是太好笑了。”笑声、叫声、喧闹声，响彻整个教室。我也时常把好笑有趣的东西分享给大家，博取众人一笑。

班主任在班里对限制使用手机一事已经讲过很多次了，但大家充耳不闻。现在谁能离得开手机呢？饭可以不吃，但手机不能不用。手机不仅仅是用来玩的，还是跟朋友保持联络的最好工具。如果哪天手机落在家里，那这一天的课就基本上完蛋了——不能随时看到朋友圈有什么新状况，怎么能够静下心来读书呢？

我最喜欢收集和分享各种好笑的段子，没事时会打开页面偷偷欣赏，然后抱着手机笑得前俯后仰。班上有个女生，笑声很有特点，像打铃似的，一阵接着一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连续不断，简直快要笑到岔气。我偷偷把那女生的笑声录了下来，传到朋友圈，顿时我的手机就响个不停。

“谁呀？这笑声够奇葩的。”

“可以当手机铃声使用了，有趣！”

“太损了吧？应该是一个女孩的笑声，哪能这样弄呢？那女孩如果知道了，还不得跟你急呀？”在我跟朋友聊得正来劲时，卢红又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

“卢红小妞，要不你自动退出吧？每次都来打扰我的兴致。”我下了逐客令。也不知道她是谁，更难听的话我没好意思说出来。

“赶我呀？你可是男生，哪能这样对待我呢？我只是好奇嘛。要不，你也把音频传给我。”卢红倒也机智，马上附和起我来。她聊了些简单轻松的话题后，又突然问了句：“你们男生欣赏哪一类型的女生呢？”

“简单的，喜欢笑。”一个朋友先说了。

“漂亮的，还要温柔。成绩不要太好，要不我老被她看不起。”另一个朋友答。

这个问题大家都很喜欢，毕竟十五六岁了，谁会没有自己欣赏的女生呢？只是生活中还是要保持距离，学校里老师看得紧，家里父母也管得严。就像我妈说的，除非考上大学了，我才可以自由选择女朋友。

“只要不是像我妈一样的女生都可以。”我也说了一句。

“你对你妈妈意见这么大呀？她如果知道了，一定很失望。”卢红说。

“她不会知道的。哪能让她知道呢！”说完，我就从聊天中退了出来，赶紧开始写作业了。学生就是命苦，每天都有写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

C

有一段时间了，我感觉老妈有点怪怪的，特别是她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不对劲。我仔细想了想，我没做错什么事呀，学习成绩说不上好，但也没太丢人，也没在学校里惹事生非，每天都过得平平淡淡的。她到底是怎么了？

我偷偷去问老爸，是不是他招惹了老妈，致使她把气撒到我身上，“殃及池鱼”。“没有呀，我们没有吵架，更没有打架。一切如常。”老爸说。“那老妈到底是怎么啦？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好像要把我吃了。”我夸大其辞。

老爸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事的，可能是更年期提前了，多体谅她吧！”

在老爸这问不出原由，我也就不再追问。老爸是个很随和的人，没什么脾气，也不大管事，每天就是上班，画图纸、跑工地，忙碌又简单地过活。他事事听老妈的，平时也没什么主见。我小时候有点看不起他，觉得他窝囊，后来倒又觉得他活得简单、率性，很真实。

可老妈越来越过份了，她居然不再帮我洗衣服。有天我要找一件球衣，翻箱倒柜都没找着，于是大叫老妈。“叫什么叫？喊那么大声干吗，我耳朵又没聋！”老妈好像吃了枪药。

“妈，我的球衣呢？”我不理她，继续问。

“我只是你妈，又不是你的保姆！你的球衣是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妈说。

我愣住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这是一个妈妈说的话吗？我跑到洗衣池看，一大堆没洗的衣服都是我的，那件球衣也在其中。

“妈，您怎么啦？干吗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啦？连衣服都不帮我洗？”我郁闷地问。endprint

“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凭什么在单位忙完，回到家还要侍候你这位大少爷？以后你的衣服自己洗，别的事也自己做。别找我，我累死了！”妈妈喋喋不休。

“您到底怎么啦？我又没做错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您还是我妈吗？”我生气地质问。看她的态度，我感觉事情没那么容易挽回，于是又赌气地说：“自己洗就自己洗，有什么了不起的！”

重重关上房间门，我把自己反锁在里面，心里难过得想哭。

老妈还真做得出来，从那天开始，她甚至连起床也不叫我了。老爸出差那天，她自己吃饱后就去上班了，根本不管我，也没有留早餐。我第一次迟了到，被老师罚站在教室外，心里气极了。看来老妈真是更年期来临了，说变脸就变脸，连亲儿子都不要了。

D

以前，吃过晚饭后，老妈雷打不动的一句话就是“赶快进房间写作业”。可现在，她什么也不说了，收拾好厨房后，她就拉着老爸陪她到楼下的小区中心跳什么广场舞。

老妈的指令老爸从来不敢违抗，他们一走，偌大的家里就剩我一个人。

望着空荡荡的客厅，我心里很失落，竟然莫名地怀念起老妈的责骂和唠叨来。她爱我，才对我啰嗦。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讲话了，所有的事情，我都得自己一一学着做。老妈的强势性格是老爸宠出来的，要她改可不容易。

我想试着改变这种状态，但一看到老妈，又马上放弃了缓和关系的想法。我的倔脾气遗传自她，看她每天冷脸对我我就来气。凭什么该我主动讨好她呀？她是大人，是我妈，她就应该学着理解我！哪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呢？难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吗？

我拿这个问题去问老爸。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你瞎说什么呀？真是的！你去照照镜子看，哪点不像我和你妈？你这眉头、这额头，还有这脸，特别是你那牛脾气，哪样不来自你妈？”

“那她干吗这样对我？像对阶级敌人一样，郁闷死了。”我哭丧着脸。

“小宇，你是不是惹你妈生气了？如果她不是很生气，不是失望到极点，是不会这样做的。我看得出来，你妈这段日子也不好受，常常唉声叹气的。要不，你找她好好聊聊，你知道你妈这人好强，不肯低头的。”老爸耐心地做我的工作。

“我没惹她呀。好好的，她就这样对我！就像你说的，她是不是更年期来了，喜怒无常让人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觉得她哪里不好呀？你妈这人，你知道的，就是强势了些，别的方面都挺好的。做事勤快利索，对人也客客气气的，你小的时候，既要照顾你，还要上班，但她哪样都没落下。”

听完老爸的话，我的脑袋中突然灵光一闪——手机、微信……我只在微信中说过老妈的坏话，难道……我在微信中说的话让老妈知道了？我一下子又想起朋友圈里的那个“卢红”，她已经取消对我的关注了。难道，卢红就是我老妈？嗯，很有可能，看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家长，老是指责我和圈里的朋友这不好、那不对。再仔细想想，卢红确实是在那次聊天后就不再出现了。

回到房间里想了很久，我决定给老妈写封信。我不好意思当面向她道歉，写信好一点。我知道是我的话伤了她的自尊。她爱我，为我操劳，但我却嫌弃她，让她感觉自己的付出没有意义。

“卢红，卢红！”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后就直呼这个名字。

老妈一听，转过身，盯着我。

“我知道了，潜伏在我微信中的卢红就是您，对吧？”我问老妈。

“那又怎么样？我特意用了新号码。我只是想知道你平时在手机里都和哪些人聊天，聊些什么。”老妈从容地承认了。

我把信递给老妈，然后匆匆去上学了。那是一封道歉信，我希望老妈能够原谅我。

因为我爱她，就像她爱我一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