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D·H·劳伦斯在其小说中,对工业文明背景下的家庭伦理关系进行了深刻而惊世骇俗的描写,以大无畏的勇气对因工业文明的破坏力而异化的婚姻关系和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发出振聋发聩的抗议和批判,提倡建立灵肉结合的、合乎人性的新的家庭伦理道德关系。
关键词:D·H·劳伦斯 家庭伦理 关系
D·H·劳伦斯是20世纪英语文学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也是最具争议性的作家之一。他因在小说中大胆直露的两性关系描写,被卫道士们冠以“黄色作家”的骂名,其小说也被认为“有伤风化”而屡遭查禁。然而劳伦斯认为:“如果一部小说揭示的是真实而生动的关系,不管是什么关系,这部小说就算得上是一部道德小说。如果小说家尊重这种关系,他的小说就会成为一部伟大的小说”。劳伦斯正是在这样的写作思想指导下,以大无畏的勇气对婚姻关系和父母与子女的关系进行了深刻甚而惊世骇俗的描写,对因工业文明的破坏力而异化的、不道德的家庭伦理关系发出振聋发聩的抗议,力求把人从充斥着虚伪道德的关系束缚下解放出来,建立合乎人性的新道德。
一 婚姻关系
劳伦斯倡导男人和女人“建立一种在婚姻中融洽和谐、既有肉体之爱又不乏精神之情的夫妻关系”。他反对对立的夫妻关系,更对各种灵肉分离的夫妻关系进行批判。
1 对立的夫妻关系
在《儿子与情人》中,莫瑞尔先生是一个几乎没有受过教育的、粗俗的煤矿工人,但年轻时的他精力旺盛,朝气蓬勃,浑身洋溢着男子汉的活力及对生活的激情,令出身没落中产阶级清教徒家庭的莫瑞尔夫人在少女时期对其非常着迷,以致最终接受了他的求婚。但婚后不久,经济的拮据和两人生活态度和价值观的不同就使得夫妇二人争吵不断。莫瑞尔夫人身为有文化、有品位的女教师,瞧不起丈夫所属的矿工阶层,鄙视他对嗜酒和跳舞的爱好,想方设法要改变丈夫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提高他的文化和修养,使之成为有理想、有抱负、有责任感的理想丈夫。但她骨子里的高傲和强烈的占有欲和支配欲使得天性自然、仇视权威的莫瑞尔先生极端反感。夫妇二人不断进行着心理和精神上的斗争,并最终各自站在了对立面上。这种对立的夫妻关系不仅使得莫瑞尔夫人终生感到不幸,更使得莫瑞尔先生在妻子的鄙视和排斥下越发酗酒和沮丧,自暴自弃,终至毁灭,而且这种对立的夫妻关系也深深地影响了孩子们的成长和人生。
2 灵肉分离的夫妻关系
劳伦斯认为工业社会和现代机械文明使许多人失去了情感和本能, 人们被私欲充填了头脑,婚姻关系有的建立在肉欲的基础上,有的建立在自私的基础上,有的建立在金钱与名利的基础上。劳伦斯对这些灵肉分离的婚姻关系都进行了批判。
在《虹》中,安娜与威尔的婚姻从始至终就建立在肉欲的基础上。蜜月激情带来的相互满足之后,他们之间就展开了一场激烈紧张的灵魂深处的斗争。作为工厂设计员的威尔对宗教充满了激情,他推崇教堂穹顶上华丽的彩虹,但对阳光明媚的外部世界则感到惶惶;而出身高贵的安娜对宗教的伪善极其厌恶,她追求独立和自由,始终向往着外界自然的天空中出现的彩虹。虽然他们的婚姻有着性爱的激情,但他们的思想在碰撞中相互争斗,相互压制。这种灵与肉的分离,使得他们的夫妻关系只能陷入性欲的泥潭,最终安娜放弃追寻自己的理想世界,在生儿育女中求得精神的解脱,而威尔则成为一个只为挣面包而工作的男人,在木雕工艺中寻求寄托。
在《查泰来夫人的情人》中,康妮和克利福德的婚姻是建立在自私的泥沼上。出生于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康妮善良、有同情心,对自由与人生充满了爱,对婚后不久就因战争原因落得下半身残疾的丈夫克利福德不离不弃,坦然地面对这一无性婚姻;但出身贵族的克利福德却自私、势力、冷酷无情,他不仅竭力要拴住康妮,还要让康妮跟别的男人一起生个孩子以继承他的产业,而丝毫不考虑康妮的需求和幸福。康妮在多年看似忙碌充实而实则平淡空虚的生活中逐渐认识到,这桩建立在丈夫的自私和自己的牺牲基础上的婚姻是不幸的,更是残酷的,最终选择了和出身卑微但精神高贵的看林人麦勒斯在一起。
在《牧师的女儿们》中,玛丽与马西的婚姻则是建立在金钱与名利的基础上。年轻漂亮、举止文静高雅的玛丽为摆脱困难家境,嫁给了收入丰厚的牧师马西。这位“优秀的”牧师虽具有很强的思辨能力,但“缺乏健全人的感情”,精神和生理上都近似于冷冰冰的机械。玛丽在肉体上“很是看不上他”,在精神上又不得不适应马西完全没有情感与冲动的纯理性生活。表面上他们夫妻衣食无忧,精神生活似极优越,但玛丽在极度压抑欲望和冲动、封闭自我和情感的痛苦中挣扎。
3 理想的婚姻关系
上述种种畸形的夫妻关系,在劳伦斯看来都是现代工业与机械文明的产物。金钱在社会关系的各个层面扮演着愈来愈重要的角色,人性被扭曲和异化,因而婚姻关系出现不可避免的病态与虚伪。但劳伦斯从未抛弃对理想婚姻的追尋。他指出,人类“最伟大的关系无疑就是男女间的关系,男人和女人永远是微妙而又在变化中联系在一起的,没必要用什么契约约束在一起,最道德的事就是让男人忠于自己男子汉之道,女人忠于自己的妇道,从而让男女间的美好自然而然地形成。这就要求男女双方在保持自己相对自由中自然地结合,不是因为外在的道德、宗教、文化等思想的作用下的结合”。在劳伦斯看来,夫妻双方保持自己的个性,并在不断的对抗中努力实现相互的认同和理解,达到灵与肉的结合,就能实现理想婚姻,就像《恋爱中的女人》中的伯金与厄秀拉那样。
温柔美丽的中学教师厄秀拉是一个不受传统思想束缚、勇于追求自由的女子,相信爱情至高无上;集智慧与知识于一身的伯金则崇尚自我,认为男女双方应超越爱情,给对方充分的自由以保持两个纯粹的存在。伯金曾对厄秀拉说“有一个最终的我,超越个人,超越责任的我。同样也有一个最终的你。”“我想接近你,你也想接近我。那儿也没有什么责任和义务,因为没有行为标准,没有理解”。伯金和厄秀拉之间的爱情历经冲突、融合,最终厄秀拉慢慢放弃自己“爱情至高无上“的想法,认同了伯金“超越爱情”的言论;伯金也被厄秀拉的热吻打动,感受到生命之流在体内的涌动,逐渐改变了对爱情的看法。他们尽释前嫌,重归于好,达成了灵与肉的结合。正如劳伦斯在《爱情》一文中所倡导的,“男女双方的激情既完全分离,又美妙的结合,一种新的形态,一种超然状态在纯洁统一的激情中,在寻求清晰与独立的纯洁激情中诞生了,两者合二为一,被投进玫瑰般的完美的天堂中”。建立在这样的爱的基础上的婚姻,无疑是劳伦斯心目中理想的自然和谐的夫妻关系。
二 父母与子女的关系
劳伦斯认为父母在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决定着孩子能否健康成长。父母之爱的一方缺失或是一方过于强大,或父母与孩子之间关系冷漠,都会造成孩子今后生活的不幸。
在《儿子与情人》中,莫瑞尔先生身处工业文明带给他的机械的非人生活环境,出身中产阶级的妻子又对他由爱恋到鄙夷再到从精神上抛弃,更使他感到深深的挫败,他只有借酒精来麻醉自己,回家就打骂妻儿,令孩子们对他越来越疏远。而莫瑞尔夫人对丈夫鄙夷与冷漠的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孩子们,使得他们蔑视甚至敌视父亲,甚至保罗曾在私下里诅咒他死在井下。这样的父子关系无疑为母子间发展出畸形的关系负有一定的责任。
小说中,莫瑞尔夫人因无法从丈夫那里得到她所需要的情感,便将全部的爱给了两个儿子。长子威廉即敬慕又同情在家中强势而又不幸的母亲,为了改变其卑微的社会地位和不公的命运,他一直不分昼夜的赚钱,最终竟至活活累死。次子保罗在专制和强大的母爱下,与母亲建立起了一种精神依赖关系,不仅为母亲的处境感到自责和心痛,甚至对母亲的敬慕后来演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暗恋。而莫瑞尔夫人不能容忍儿子违背自己的心意,更不能容忍别的女人威胁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这种畸形的母子关系使得保罗成长为一个极其敏感、渴望爱而又被爱桎梏的人,以致与其他女性交往时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心理困惑和精神障碍。
如果说夫妻间不能同心协力对待子女是一种不正常的家庭伦理关系,那么夫妻关系虽算不上对立,可与子女之间关系冷漠,在劳伦斯看来也是不道德的。在《牧师的女儿们》中,林德利身为矿区的牧师,原本自以为身份地位高人一等,可矿工们对他表现出的漠视态度使他心理产生扭曲;而自以为是、盛气凌人的林德利夫人,最终因丈夫微薄的年薪和周围人的冷嘲热讽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过着机械的母亲生活。这一对傲慢而虚荣的夫妇与子女很少交流,家里面极其缺少人情味儿。他们“残酷地把孩子们置于上层社会之中,不与周围的庸俗世界为伍。”“孩子们生活得很孤独……与人格格不入”。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成长起来的两个女儿很难有幸福可言,甚至“充斥着死亡的暗示”。她们身体虽然健康,但内心因得不到温暖而充满了对贪财又冷漠的父母的怨恨。为逃离这样的家庭,大女儿玛丽自轻自贱,嫁给了虽属上流社会但肉体近乎残废的、缺少正常人情感的马西,而二女儿路易莎则毅然走向了属于工人阶级的矿工阿尔弗雷德。是这种压抑的、悲凉的、不正常的家庭關系,导致了两个女儿的反叛。
众所周知,劳伦斯成长于一个类似《儿子与情人》中所描写的畸形家庭中,他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带给家庭的异化力量有着深刻清醒的认识,更对这种异化力量下产生的种种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异常关系感到痛心,因此借诸笔端对其进行了有力的批判。
三 结语
“伦理是一种客观关系,是一种特定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对这种关系的领悟和治理”。家庭伦理不仅包含着家庭中各成员之间的关系及关系处理中的行为规范,而且也深刻地蕴涵着依照一定原则来规范行为的深刻道理。劳伦斯在他的小说中以揭开一切的勇气,表达了自己在婚姻关系和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方面的家庭伦理观念。他以大胆直露的关系描写告诉世人,工业化的进程使人类的精神异化,机械文明拉大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人们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异化的、虚伪道德的家庭伦理关系之中,人们应该打破旧的道德规范,找寻一条灵肉结合、具有“血性意识”的、合乎人性的人与人关系和谐发展的新途径。
参考文献:
[1] 劳伦斯:《劳伦斯论文艺》,团结出版社,2006年版。
[2] 劳伦斯,刘宪之、乔长森译:《劳伦斯书信选》,北方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
[3] 劳伦斯,郑达华等译:《恋爱中的女人》,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6年版。
[4] 杨广松:《论〈恋爱中的女人〉中的两性关系》,《西南科技大学学报》,2010年第1期。
[5] 劳伦斯,黑马译:《劳伦斯作品精粹·中篇小说卷》,中国书籍出版社,2007年版。
[6] 史博:《劳伦斯关于工业文明背景下家庭伦理与人性的探索》,《名作欣赏》,2012年第11期。
[7] 赵秋棉:《劳伦斯小说创作的伦理学批评》,《衡水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
(崔桂英,延边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