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利用空间叙事理论分析朴婉绪自传体小说《那么多的酸模都让谁吃了》的空间。把作品中故乡和都市两大叙事空间与其建构的意义联系起来,分析空间变化与人物性格变化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朴婉绪 《那么多的酸模都让谁吃了》叙事空间 人物性格
朴婉绪(1931-2011),韩国当代著名女作家。1931年10月20日出生于京畿道开封郡默松里朴家谷,父亲朴泳鲁,母亲洪己宿,上有比她大十岁的哥哥朴锺绪。朴婉绪三岁丧父,后母亲带哥哥离家迁往汉城。年幼的朴婉绪在祖父祖母叔婶膝下度过童年。八岁离开朴家谷随母来到汉城岘底洞,后就读于社稷洞的梅洞国民学校。1944年考入淑明女子高等学校,期间因疏开令搬到开城。光复之后,重新回到汉城,转入好寿敦女子中学,在班主任朴鲁甲老师的指导下学习写作。1950年考入汉城大学文理学院国语国文系,同年6月,韩国战争爆发,学业被迫中断。战争中失去叔父和唯一的哥哥,迫于生活压力,朴婉绪弃学从业,进入美军部队8军肖像部工作。不惑之年,参加韩国《女性东亚》杂志社主办的长篇小说大赛,凭借获奖作品《裸木》步入文坛,开始了积极的文学创作活动。朴婉绪经历了韩国的日帝强占期、韩半岛解放与内战、产业化时期;经历动荡岁月的她以自己独特的视角创作出反映6·25朝鲜战争的小说、分段小说、女性主义小说、讽刺产业化时期物质万能主义风潮的小说及老年人小说等不同类型的作品。
《那么多的酸模都让谁吃了》是朴婉绪自传体小说三部曲的第一部,副标题为“以小说刻画的自画像”。正如副标题所述,朴婉绪以回忆的方式再现了从童年到学生时代的记忆及与其家族的故事;以故乡朴家谷及汉城岘底洞为叙事空间,讲述空间变化带来的人物性格的改变。
龙迪勇在《空间叙事研究》中将叙事文本的空间划分为四个层面:故事空间、形式空间、心理空间和存在空间。并且指出,尤其在现代小说中,空间元素具有重要的叙事功能。空间不仅仅是事件发生的场所,而且大大丰富了故事的内涵。空间在故事中有多种作用,如神圣空间(神圣空间意味着一个区别于其他空间的特殊空间)能起到组织情节的作用。空间也能够通过变易推进叙事进程,空间的变换意味着所属人物内心的转变。
一 记忆的空间
记忆对于叙事活动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记忆涉及过去,涉及往事,所以与时间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如果没有记忆,就没有任何可以讲述的内容”。但记忆不仅和时间有关,它的空间特性也非常明显。早在古希腊时就已经发现了记忆的空间特性。既然记忆有某种空间性的特征,那以记忆的方式来选择并组织事件写成的叙事作品,也就必然具有某种空间性的特征。
挪威建筑理论家诺伯格?树儿兹在《存在?空间?建筑》一书中认为:“所谓‘存在空间,就是比较稳定的直觉图式体系,亦即环境的‘形象。”也就是说,“存在空间”是沉淀在意识深处的“比较稳定的知觉图式体系”,它具有认知的功能;而且“存在空间”亦是投注情感的空间。一般来说,故乡和老家很容易成为一种“存在空间”,它往往承载着最初的重要记忆。
62岁的朴婉绪1992年发表的《那么多的酸模都让谁吃了》就是对故乡这一特殊空间的追忆,对故乡的深深依恋,对童年生活的深情向往。作者曾说死亡所以恐惧,是因为“承载着记忆的肉体会消亡”。言语之中流露出作者希望在有生之年将自己的生活经历以小说的形式留于人世的恳切。
承載着儿时记忆的朴家谷,反复出现在其文学作品中。于作者朴婉绪而言,它意义非凡。朴家谷位于开城西南的开丰郡青绞面默松里,祖父说村名叫朴家谷是因为主人公家原来是两班,而其他人家洪氏家族都是平民。村子里到处流淌的小溪里可以捞出大虾,自留地里的蔬菜、田野里的野菜都是村里人的绝佳食材。村里人食用不愁、自力更生,也没有地主和佃户之别。孩子们从小就向山野求取一日三餐之外的零嘴儿和消遣,酸模、栗子、橡实等等可以满足小孩们的胃口。因此在朴家谷生活到八岁的主人公都没机会了解世界上还有富人和穷人的区别。
村里人都将开城叫做“松都”。朴家人中只有祖父和叔叔才能来往于松都,不允许家中的女人去松都。在松都里可以买到一切的生活必需品,也可以买到女人们喜欢的德国颜料。村里人去松都走亲戚的时候,穿着珍藏的一尘不染的白色服炫耀。祖父出门远出时的袍角捶打得像刀刃一样寒光闪烁,有着两班家族的气派。在主人公的儿时记忆里,祖父便是家的象征。在传统家长制社会,家长的袍子是男子气概的象征,也是家长权威的标志。对家人而言,白袍子是祖父一家之主的标记,也让人了解到这是有根基的家族。尤其是对于三岁丧父的她来讲,祖父同时扮演着父亲的角色。记忆中的祖父,双眼凝望着她,满满都是疼爱。
故乡对于母亲与主人公来说是父亲英年早逝的充满悲痛的空间。关于父亲的去世,母亲认为是愚昧无知的村庄导致的。母亲坚信如果生活在大城市父亲不会因区区盲肠炎过早的离开人世。所以为了能让子女逃离这个地方,母亲毅然决然地决定迁入近代都市—汉城。但是母亲却只将哥哥带去了汉城,这让主人公过早地体会了离别和等待之苦。
在《妈妈的木桩1》一文中,作者直接用“我的乐园”一词形容故乡朴家谷,强调其乌托邦意义。可以从两方面对其进行分析。一方面,宋明姬认为,作者对故乡朴家谷频繁的理想化是其在下意识填补幼年时期所经历的剥夺与贫苦。另一方面,在小说人物离开朴家谷进入城市后,其都市生活愈是疲敝,战争带来的苦痛愈是强烈,作者的“乐园”意识愈会反复出现。也就是说,每当自尊心和自我受到严重摧残之时,故乡便会作为一种治愈机制登场。
笼岩岭位于朴家谷与松都的中间位置。主人公结束在朴家谷的幼年生活,跟随母亲去了汉城。母亲为了把主人公带去首尔,作为权宜之计,首先将主人公的三辫发剪成了“新式短发”。母亲的剪发事件反映出在封建家长制的压迫下,其想要成为新女性自由享受人生的殷切期盼。笼岩岭的陡峭与路途的遥远,暗示着主人公接下来的近代都市的生活将会异常艰辛。她无法摆脱对朴家谷的迷恋,也无法抛弃对都市生活的期待与不安。即,笼岩岭是连接朴家谷与汉城的通道,是过去的迷恋及对未来的憧憬同时存在的空间场所,同时也是小说人物情感、矛盾、及意识变化的转折点。
二 矛盾的空间
“存在空间”是叙述者或者主人投注了情感的空间,所以之后到了哪里总是以它来作为参照。空间转移带来的其它地方都是外在于自己的、“陌生的”东西。
在《那么多的酸模都让谁吃了》一文中,都市被统称为“大地方”。具体而言,是指松都、汉城等地;而汉城又被分为城内与城外两部分。这里的“城外”便是指代位于都市边缘的岘底洞。岘底洞是主人公一家迁到汉城后最先定居的地方,初到汉城时主人公所见的都市空间与想象中的都市空间截然不同,主人公认为母亲骗了她,内心充满了愤恨,而后这种消极情感演变为对母亲信任感的丧失。
在岘底洞,身为潘南朴氏两班家族儿媳妇的母亲却以妓生缝补衣服来维持生计。母亲的愿望就是儿子能够出人头地,进入城内生活。母亲认为真正的首尔是秩序井然的,是那些有着高品位的人们所居住的城内空间。两班家族的子女却凄惨地生活在首尔的边缘,这让母亲的内心深處有着深深的愧疚感。
岘底洞的邻居也大都是小炉匠、泥瓦匠等生活极其穷困的“贱民”,并且打架斗殴接连间断。让主人公费解的事情也数不胜数。例如在岘底洞每天都得买水喝,不能进主人的房间,洗手间也得等主人用完之后才能用,不能和主人家的子女及周围邻居家的孩子一块玩耍等等。这一系列的“房客生活规矩”让主人公对都市生活没有了任何期待。在主人公眼里,这里不近人情、脏乱无比、一切事情都不能随心所欲,是一个自由受限、寂寞凄凉的空间。
母亲的言行有着双面向性。每逢假期,她都会向村里人炫耀充满“浓郁”都市气息的主人公,让主人公围着兔毛围巾、背着亲戚家借来的滑冰鞋回老家。除此之外,母亲待人接物也带着“多重性”。她把邻居分为可交往的邻里、贱民、最低层的贱民,但是这些标准并没有一定依据,而是随其心情,变化无常。而且,母亲一边口口声声说无法与贱民交流,一边却在从事为贱民妓生缝补衣服的女工工作;她一面将主人称之为最底层的贱民,一面却作为租客生活在主人家里。母亲的这种矛盾性是近代初期理想与现实严重脱节的社会人物形象的代表。但是母亲却对公认的贱民—卖水人金氏敬重有加,这是因为他用自己卖水的钱将自己的儿子送进了某专科学校。显而易见,这种矛盾的态度源于母亲对子女教育非同一般的执着与野心。
如上,这饱含着母亲在进入“真正汉城”的城内之前,在诸多“房客生活”规矩中,努力不让子女沦落为都市边缘贱民的意志。同时,这也是母亲为了忍耐当地残酷生活的一种方式。因此,在主人公眼中母亲这种表里不一的行动,其实是她不得不将主人公与岘底洞贱民们分离开来的一种合情合理的举动。具体来讲,这是母亲想要让主人公和哥哥与岘底洞的孩子们断绝往来的信念,流露出自身和子女出身于两班的优越感,同时表达出想要将子女培养为城里人的意图。这一点通过母亲将主人公送入梅洞国民学校一事体现得淋漓尽致。母亲为了把主人公送入梅洞国民学校,将主人公的暂住证转到了社稷洞的亲戚名下。所以,母亲让主人公将社稷洞和岘底洞两个家庭住址背下来,后又让主人公忘记岘底洞的地址,这件事把主人公搞得晕头转向。
作品中的岘底洞是比朴家谷更加贫困,是矛盾和伪善横行的社会空间。所以,每当主人公迷茫地面对混乱的矛盾性和双重性时,对朴家谷的自然及老家给予的自由的怀念之情便油然而生。这是作者为了使朴家谷和岘底洞形成强烈对比而有意为之。换句话说,朴家谷的童年生活扮演着抚慰、治愈来自于都市的伤痛或绝望的角色。
那在故乡与都市边缘地区的生活中反复出现的“酸模”又有何意义呢?在作者笔下,朴家谷的山和路是仅凭想象就能予人喜悦之地,是鲜活生命力的发祥地。在朴家谷酸模如紫露草一样随处可见,它是一种生长于山坡或路边的野草,折一段泛红的茎秆,竖着剥下外皮,便会露出酸甜的里肉。这种酸甜让年幼的主人公与温暖多情的自然成为朋友。汉城孩子食用槐花,主人公离开故乡后,因槐花稍腥略甜的味道而干呕,这时酸模便成了记忆反复出现的媒介。干呕其实是主人公对都市生活矛盾与不满的体现。而在主人公感受到来自老师和汉城孩子的排斥时,酸模的酸甜味道则有了另外一种象征意义,它是平复对都市人俗不可耐反感情绪的治愈媒介,也是主人公通过带有儿时美好记忆的酸模来治疗在都市空间里遭受的创伤的一种思维模式。
金允植指出,“‘酸模可谓作品得以问世的源动力。在描写朴家谷的自然空间时,‘酸模是能给朴家谷出身的作者带来现实感的媒介物。‘酸模在作者的记忆中幻化为一种乡愁,因其已经在回忆中消失,而决心去重新寻找。”如此看来,“酸模”是作者为了重温故乡而描写的意象。
参考文献:
[1] 2012年版。
[2] 2000年版。
[3] 1996年版。
[4] 龙迪勇:《空间在叙事学研究中的重要性》,《江西社会科学》,2011年第8期。
[5] 云燕:《叙事的空间与空间的叙事》,《江西社会科学》,2015年第1期。
(千恩花,扬州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