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珊
摘 要:南宋词人吴文英的梦窗词,以华文丽彩著称,但也一直备受评论家争议。客观而言,能与深厚内涵相匹配的华丽美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非常重要的一种风格特色,本身并无优劣之分,只是因人的审美观点不同而有接受的差异而已。本文拟从鲜明色彩的词汇、华美精妙的修辞、明丽风采的意境三方面来分析梦窗词的华丽美,并探析如此形式对词作深悲内涵表现的作用,从而公允地辨析梦窗词正是以其充实深厚的思想内容作为优秀本质,使华美的语言具有非同寻常的感染力。
關键词:吴文英 梦窗词 华丽美
南宋词人吴文英,号梦窗。由于不同词评家的不同看法,梦窗词在过去的七百多年中,引起了不断的争议,从表达的情感内容、结构模式到风格呈现、语言的运用,毁誉参半,几度沉浮。张炎在《词源》中曾说过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炫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断”{1}。“七宝楼台”突出的是其语言的华丽特色。对此华文丽彩,批评者如王国维认为雕琢和藻饰是徒费心思之举:“‘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此遗山论诗绝句也。梦窗、玉田等,当不乐闻此语。”{2}赞美者如陈廷焯则认为:“梦窗词不必以绮丽见长,然其一二绮丽处,正不可及。”(《词则·大雅卷》卷三)对其文采光芒称誉有加。客观而言,能够避免空虚内容,而与深厚内涵相匹配的华丽美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非常重要的一种风格特色,本身并无优劣之分,只是因人的审美观点不同而有接受的差异而已。
语言、风格等在文学作品中属于形式部分,应该统摄于内容,为思想情感的表达服务。刘勰在《文心雕龙·情采》中力主辞采华美,同时对辞采与内容的关系进行了理性的分析:“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吴文英思力过人,梦窗词正是以其充实深厚的思想内容作为优秀本质,使华美的语言具有非同寻常的感染力。
本文拟从鲜明色彩的词汇、华美精妙的修辞、明丽风采的意境三方面来分析梦窗词的华丽美,并探析如此形式对词作深悲内涵表现的作用。
一、鲜明色彩的词汇
苏轼曾评价王维的诗说“谓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如果说诗人王维诗中的画是一幅幅山清水秀的水墨画,那么词人吴文英如绘画高手,镂金错彩,强调色彩,大胆夸张,大量使用色彩搭配,抒情写景,刻画人物,使其词显得七彩缤纷,绚丽多姿,色貌如花,搭配出众,给人一种绘画的美感。这些色彩同时寄托了词人自身的情感,从而达到内心的宣泄和情感的释放。
我们从具体的词作中分析,请看《宴清都·送马林屋赴南宫分韵得动字》{3}:
柳色春阴重。东风力,快将云雁高送。书檠细雨,吟窗乱雪,井寒笔冻。家林秀桔霜老,笑分得、蟾边桂种。应茂苑、斗转苍龙,唯潮献奇吴凤。
玉眉暗隐华年,凌云气压,千载云梦。名笺淡墨,恩袍翠草,紫骝青■。飞香杏园新句,眩醉眼、春游乍纵。弄喜音、鹊绕庭花,红帘影动。
《宴清都·送马林屋赴南宫分韵得动字》是宋代词人吴文英所作的送别词,此词上片紧紧扣住标题的送马林屋赴南宫,一叹三赞,作者的钦羡之情溢于言表;下片则描述由马林屋的进入南宫而推想出来的种种妙景。这首词虽然不长,但是词人运用了多个强调色彩的字眼,如:墨、翠、紫、青、红几个字。这些鲜明的色彩从另一个角度体现了词人当时欣喜愉悦的心情。主人翁马林屋得赴南宫,气候严寒而众人分韵填词的兴致却丝毫不减,时而笔走龙蛇,下笔犹如这春日里的绵绵细雨,不绝如缕;时而吟诵声起,笑声震得窗外的雪花四处飞舞。而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马林屋,秀眉之间隐隐透现出一种中年人的英俊风采,他如今豪气凌云,简直是气吞云梦大泽。“名笺”三句,“■”,马笼头。言马林屋身穿皇上恩赐的草绿色的官服,骑着大红马,手提青色的马勒丝带,牵着马笼头,去南宫赴仕。进宫后,他可以随意在名贵的玉版笺上点染淡淡的墨色作画,或是挥笔书写。“飞香”两句是说:你可以在那里醉眼
蒙■,尽兴游春,空气中飘过来的缕缕杏花香,更激发出你的灵感,新清的诗句由此不断吟诵出来。“杏园”,孔子曾在杏坛设帐授徒,这里以“杏园”暗指马林屋也是在南宫任教授之职。“弄喜音”两句,言马林屋进入南宫的喜讯由喜鹊飞到他家的庭院中不断鸣叫报告,马林屋的爱人正焦急地在帘后来回走动,等候他的归去,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焦急心情跃然纸上,由此也可见两人情深意蜜。草绿色的官服、大红马(紫骝马,古代骏马名)、青色的马勒丝带、名贵的玉版笺、淡淡的墨画、红色的门帘,梦窗犹如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家,为读者呈现出一幅春日的百花争艳图,这青绿色的草和树,这红的紫的花,显得春意盎然,仿佛蝴蝶和蜜蜂都往这个方向飞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似乎昨天的坏运气已经烟消云散了,而明日的加官晋爵好像就在路上了。词人吴文英最善用“红”字,末句的“弄喜音,鹊绕庭花,红帘影动”,红帘,新官上任的马林屋正喜庆当头,红,一寓意吉利的;二寓意佳人。这样巧妙的用字,精于设色,使得梦窗词别有境界,自成一家,成为宋词中一朵艳丽的奇葩。
梦窗词中许多作品都有或亮丽或轻柔的色彩,萦回飘荡在绝妙的意境中,令人回味无穷:
片叶愁红,趁一舸、西风潮汐。(《解连环·留别姜石帚》)
茜霞艳锦,星媛夜织,河汉鸣杼。红翠万缕。送幽梦与、人闲绣芳句。(《绕佛阁·赠郭季隐》)
绛雪生凉,碧霞笼夜,小立中庭芜地。(《拜星月慢·姜石帚以盆莲数十置中庭,宴客其中》)
水源沁碧,骤夜雨飘红,竟空林鸟。艳春过了。(《扫花游·送春古江村》)
正如薛砺在《宋词通论》中言:“继姜史之后,略微晚出的吴文英,又为此派入添了一个异样的色彩,它是姜夔时期一贯下来的一个小小的旁枝,一个奇特的结晶,他的作风一如姜史之雅正,而更要来得古典,更要来得温丽。”{4}薛砺对梦窗词的语言特色不仅做了高度的概括,还给予了其高度的艺术评价。的确,吴文英的梦窗词之所以会被后世所乐道,在很大程度上都源于成功的设色艺术,既有鲜艳的画面感,又有不尽的余韵。
二、华美精妙的修辞
吴文英是南宋词坛的大家,其词运用大量修辞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密丽深曲的艺术魅力。下面我们通过对具体作品的解读,简要论述梦窗词中极具特色的通感、用典、移情入景等修辞艺术的运用。
(一)巧用通感
所谓通感,又称为“移觉”,即把不同感官的感觉沟通起来,借联想引起感觉转移,“以感觉写感觉”。文学艺术创作和鉴赏中各种感觉器官之间的相互沟通,指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等等各种官能可以沟通,不分界限,它是人们共有的一种生理、心理现象,与人的社会实践的培养也分不开。在通感中,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如说“光亮”,也说“响亮”,仿佛视觉和听觉相通。通感反映出的是诗人对事物超越一般经验的敏锐感受和深刻体会,在梦窗词中随处可见。况周颐说:“梦窗密处,能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
梦窗喜用能表现质感的字,这一点也确实“如唐贤诗家李贺”(郑文焯《校梦窗词跋》)。如《八声甘州·灵岩陪庾幕诸公游》{5}:
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崖云树,名姓金屋,残霸宫城。箭泾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双鸳响,廓叶秋声。
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这是吴文英著名的咏怀古迹词,上片写登临所见,下片侧重抒情。上片词人将灵岩山比作是陨落的星辰,将馆娃宫想象成陨星的幻化之物,化实为虚,天地浑成;下片词人感慨身世漂泊,年华渐逝,暗含忧国之思,表达自己的惆怅和无奈,只好借酒忘情。整首词雄浑瑰奇,词中运用了独特的通感,“箭泾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二句分别用“酸”“腻”“腥”字来描写“风”“水”“花”,都不是一般的描写,其中以味觉感受“酸”“腻”写“风”“水”的形态,以味觉感受“腥”来写对“花”的嗅觉体验。{6}词作中提到的风“酸”,这里的“酸”用来形容“风”,是指词人面对千年历史的沧桑,眼前的馆娃宫一片废墟,但是词人仿佛看见了当日飘满脂粉的溪水,闻到腥香的落花,不禁悲从中来,这股从吴国吹来的风,刺痛了词人的心灵,内心五味杂陈,不是滋味,泪水酸了眼眸;这里的“腻”用来形容水,指千年之前吴宫三千佳丽弃脂水时,渭流涨腻,悲慨之情无处抒发。这与《过秦楼·黄钟商》里的“腻涨红波”同理,词人把触觉“腻”字放在以诉诸视觉、嗅觉为常格的对象身上,顿时产生了一种别样的表现效果。词中的风景烙上了梦窗心灵的投影,这驳杂的感受中蕴含了词人对人生、人世的多变复杂、难以言喻的体会。我们知道,悲伤无奈早已溢满梦窗的心间。“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以有形写时序,“秋”原本是一个没有形状只可感受的季节时序,词人用“云”之可观来形容,这些经过不同感觉之间的互相沟通大大调动了读者的感知力和想象力,让读者亲身感受到“秋”这一节序的存在。{7}以感觉转化为视觉,是修辞中的通感手法,词人运用自如,不愧為“空际转身”的大家。
又如《夜宫游》词中的“映窗里、嚼花灯冷”,一个“冷”字,从“花”的视觉转化为“冷”字的触觉,立刻让毫无生命的灯芯生动飞舞起来,《踏莎行》中的“绣圈犹带脂香浅”,以视觉写嗅觉,“香”味原本需要我们动用嗅觉去感受,而梦窗却用一个“浅”字来形容,以自己的视觉感受去体验;《霜叶飞》中的“记醉蹋南屏,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彩扇”本来需要动用的是人们的视觉器官“眼睛”去观赏,这里却用一个“咽”字,以声音写形体,让人切身感受,可谓绝妙精湛。
(二)神于用典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诠释“用典”,说是“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即是用来以古比今,以古证今,借古抒怀。用典既要师其意,尚需能于故中求新,更需能令如己出,而不露痕迹,所谓“水中着盐,饮水乃知盐味”,方为佳作。引用古事或古语委婉曲折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的确是梦窗的作风。沈泰嘉(即沈义父)《乐府指迷》称“其下语太晦处,人不易知”。夏承焘认为梦窗词最难治,与沈义父有相同的看法,其原因之一在于梦窗词“隐辞幽思,陈喻多歧”,这其中道出了作者多使用用典、化用等修辞手法。而朱祖谋在《梦窗词集跋》中则认为梦窗有“隽上之才”,其才气的表现之一便是善用“博丽之典”。梦窗词中的典故多来源于前贤的诗句,最多的当属唐代著名诗人的诗歌,他还善于化用屈原、陶渊明、杜甫、刘禹锡、白居易、李商隐、苏轼等前人的诗词。比如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咏叹李、杨爱情,梦窗即常常化用其中“钗钿”“银河”“凝脂”等描摹美人的字词。梦窗还经常从《山海经》《左传》《世说新语》等笔记小说中化用典故,内容博大丰富。
梦窗词作中用典之多之频,与文风密丽可谓相得益彰。如《扫花幽·春雪》中的“想玉人误惜,章台春老”即《晋书》卷九六《谢道韫传》中的典故;《望江南·赋画灵照女》中的“朝云行雨”即是用巫山神女的故事;《又·松风远》中的“妆褪宫梅”用寿阳公主梅花妆的故事;《定风波·密约偷香》中“偷香”即是“贾女偷香”或“韩令偷香”,《晋书·贾充传》中所记载的故事;《月中行·和黄复庵》中的“倦客貂裘”即是用苏秦说秦困顿失意事,《战国策·秦策一》: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不行,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尽”。《虞美人·背庭缘恐花羞坠》中的“井桐”即用梧桐叶至秋先落事;《江城梅花引·赠倪梅
村》中的“带书”句,用的是倪宽的故事,“翠禽”又用赵师雄罗浮山遇梅神的故事;《祝英台近》中的“流红”即用的是唐人红叶题诗故事;《浣溪沙》中的“青门”即用“破镜重圆“故事;《霜花腴·翠微路窄》中的“欹冠”即用的是孟嘉落帽的故事……词人博于用典的写作技巧也构成了其独特的艺术特色。
(三)精于化用
梦窗化用手法在词作中也是俯拾皆是,几乎每首词都会有化用的手法,其使用的次数又往往超过一次两次,用到精妙处,不可删不可减。如《点绛唇》中的“雨帘”即是化用李商隐《燕台四首·夏》:“前阁雨帘愁不卷,后堂芳树阴阴见。”如《一剪梅》中的“玉镜”来自道潜《秋日西湖》:“飞来双鹭落寒打,秋水无痕玉镜清。”“泠泠”句来自陆机《文赋》中“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萼绿”有是出自范成大《梅谱》中的“绿萼梅”,“花瘦一分”即是化用了苏轼《红梅三首》:“细雨■残千颗泪,轻寒瘦损一分肌。”《燕归梁·一片游尘拂镜湾》中“泻冰泉”即是化用了白居易《琵琶行》:“幽咽泉流冰下滩。”《浪淘沙·绿树越溪湾》中的“铅泪”句,化用于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思佳客》中的“花又飞”句化用欧阳修《阮郎归》:“见来无事去还思,而今花又飞。”《满江红》中的“野舟”化自韦应物《滁州西涧》:“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等等不胜枚举。
《四库全书总目》卷199《梦窗词稿四卷补遗一卷》提要云:其词卓然南宋一大宗。吴文英饱览群书,对于有名的诗人、词人的作品也是烂熟于心,内化而外用,于是在创作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化用,成为自己独家的作品,这与当时南宋词日趋典雅也有关联。我们来看梦窗的一首《琐窗寒》(绀缕堆云){8}:
绀缕堆云,清腮润玉,汜人初见。蛮腥未洗,海客一怀凄惋。渺征槎、去乘阆风,占香上国幽心展。遗芳掩色,真姿凝澹,返魂骚畹。
一盼。千金换。又笑伴鸱夷,共归吴苑。离烟恨水,梦杳南天秋晚。比来时、瘦肌更销,冷熏沁骨悲乡远。最伤情、送客咸阳,佩结西风怨。
“绀缕”词中指女人的秀发,而“清腮”喻指兰花,“汜人”又引自沈亚之《湘中怨解》:“唐武后垂拱年中,有郑生乘晓月渡洛桥,见桥下一美女蒙袖痛哭。问之,则诉受嫂虐待,不堪忍受,拟赴水而死,生救之并与居。号汜人。”{9}由秀发、清腮而及全人。“海客”又引自诗仙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指代来往海上之人。“阆风”二字出自《汉书·扬雄传上》:“闶阆风其寥廓兮,似紫宫之峥嵘。”“占香上国”又暗指“兰花”,兰被誉为“国香”。“骚畹”出自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千金”指代兰草。余者概不赘述。单一首词中,词人即采用了隐喻、借代、化用、用典等多种手法,足见梦窗词密丽幽深之特色。
读者品读梦窗之词,首先应知其出于何处,所用典故,再解其指代意,细细揣摩,方知所言何物,进而分析内涵主旨及作者所抒发的情感。吴文英广泛吸收了前人诗词、散文的优秀成果,再结合自己的写作实践而加以融会贯通,神于用典,精于化用,从而形成自己的特色:密丽、华美、幽深,同时也给读者一种再三吟咏、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的畅快感。
三、明丽风采的意境
“意境是指抒情性作品中所呈現的那种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形象系统,及其所诱发和开拓的审美想象空间。”{10}梦窗词给人以错彩镂金、炫人眼目的感觉,明丽风采的意境的营造是其因素之一。当然,梦窗词抒发的往往是爱恋悲殇、身世漂泊和家国离乱的凄伤情感,而华美绮丽的意境正是对“凄”情起到鲜明的反衬作用,“以喜衬悲悲尤切”,更加深化了伤痛哀愁情思的表现。如《祝英台近·除夜立春》{11}:
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
旧尊俎,玉纤曾擘黄柑,柔香系幽素。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可怜千点吴霜,寒消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
这首词为作者在异乡度过除夕立春感怀而作,以往回忆昔欢乐岁月反衬如今惆怅失落的心情,抒写身世飘零的感慨。彭孙■《金粟词话》中说:“梦窗之词,虽雕绘满眼,然情致缠绵,微不足道。余独爱《除夜立春》一阕,兼有天人之巧。”开篇写到闺阁女子把红绸绿纱裁剪作工巧的红花绿叶插上鬓发,辉映着金钗玉饰,透着融融春意。夕阳亦如人一般,贪恋时光,不肯轻易落山,东风送来了春的讯息,给人新的希望。除夕之夜降临,守岁的人们彻夜不眠,西窗添烛,笑语不绝,在莺啼声中迎来了新春的清晨。“笑声转、新年莺语”一句虽没有鲜明的色彩和华美的修辞,但在表情达意中展现出明媚亮丽的风采。上片渲染了浓厚的节日气氛,不能不唤起下片对温馨家庭生活的回忆。词人仿佛回到了昔日除夕之夜的家宴上,美人用纤纤玉手为自己破开黄橙,那幽香似乎还萦绕在周围。当然,欢乐并不是词作表达的重点,节日的氛围更引发了身处飘零的处境的词人强烈的思乡思家之情,昔日温馨越发反衬了今日凄苦,难觅归路的朦胧梦影让词人更加意识到往事散如轻烟,徒增无穷怅惘而已,再有“千点吴霜”“落梅如雨”尤为衬托出作者心境的凄凉。
《喜迁莺·同丁基仲过希道家看牡丹》{12}也是一首很华美的作品:
凡尘流水。正春在、绛阙瑶阶十二。暖日明霞,天香盘锦,低映晓光梳洗。故苑浣花沈恨,化作妖红斜紫。困无力,倚阑干,还倩东风扶起。
公子。留意处,罗盖牙签,一一花名字。小扇翻歌,密围留客,云叶翠温罗绮。艳波紫金杯重,人倚妆台微醉。夜和露,翦残枝,点点花心清泪。
这首词借观牡丹抒发北宋亡国之遗恨,但咏牡丹却写得华丽动人。春光正好,牡丹在如仙境般的宫阙中盛开,如绮霞般绚丽,如盘龙般锦绣可爱,极像是一位在晨光斜照下梳洗的绝代佳人。佳人何来?词人以奇特的想象,认为这香媚的牡丹是旧日吴宫中西施沉积下来的幽恨幻化而成,“妖红”“斜紫”极写牡丹的艳丽。
“困无力,倚阑干,还倩东风扶起”则以倾国倾城的杨贵妃比拟牡丹,它那在风中摇曳的婀娜姿态,是那样的华艳柔美。下阕叙写赏花的热闹场景。“小扇翻歌,密围留客,云叶翠温罗绮”,在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丛中,郭希道家的歌妓为招待客人翩翩起舞,娇媚的歌妓与鲜艳的牡丹相映成趣,别具情致。这首词语言精练华美,描写细腻,意象鲜明,色彩搭配亮丽,营造出一番明丽风采的意境。
在《郑文焯手批梦窗词》中,郑文焯评价道:“今之学梦窗者,但知字面雕润而俭腹羌无故实,绝无蕴藉之功,故藻绘皆俗。虽有妙义,而辞不足以达之,此觉翁所以卓绝千古。自宋以来,鲜能仿佛其一二,知之者盖亦鲜矣。”{13}梦窗词以华文丽彩的表达方式来抒发内心的隐痛,雕琢的辞藻是建立在深厚的思想内容的基础上,因而梦窗词并不因华丽而显得轻浮浅薄,艺术风格不流于琐碎而具独特的词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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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转引自吴熊和.吴熊和词学论集[M].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2002:295.
作 者:李 珊,文学硕士,嘉应学院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宋元明清方向。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