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与一座城:方方作品的“汉味”书写(下)

2015-06-09 15:38龚艳丽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方方武汉

摘 要:方方与武汉这座城市,似乎永远有不解之缘。无论是作品选材还是人物塑造,或是由此形成的观察视角与写作方式,都带有浓厚的“汉味”。武汉文化滋养了方方,方方怀着对武汉深沉的爱,向我们展现了武汉这座城市生动的生活图景和丰富的文化内涵,塑造了众多武汉人形象。他们身上丰富多彩的性格与务实、超脱、赖活的生存哲学,是武汉地域文化的产物,彰显着武汉的城市品格。

关键词:方方 武汉 城市品格 生存哲学 汉味

武汉这座城市,对于作家方方而言可能是终身难忘的。半个多世纪的武汉生活,使方方早已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武汉人。武汉,成为方方笔下故事发生的第一现场。当她拿起笔想要书写的时候,武汉的每一段历史、每一寸土地、每一条街道、每一个人物,都會自动跳出来,占据作品的某一个角落。方方怀着对武汉特殊的情感、严谨认真的态度、平实质朴的文字,给我们带来了一系列反映武汉文化、市民生活的作品,塑造了一大批带有“武汉特色”的形象。方方作品中人物身上表现出丰富多彩的性格及务实坚韧的生存哲学,都与武汉沧桑的历史及丰富的文化相互呼应,彰显着武汉的城市品格。

一、武汉人性格的丰富多彩,显现着武汉的城市品格

方方以平视的姿态、写实的手法塑造了一系列普通市民形象,特别是女性形象,她们是武汉地域文化的产物。武汉文化在这些市民身上沉淀下来,形成了武汉性格。武汉人的性格很难用一个词去形容,他们有勤劳善良、热心快肠的一面,也有野蛮凶狠、泼辣厉害的一面;他们坦率豪爽、爱恨分明,却有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他们大多数人虽然活得卑微窝囊,身上却透着勇敢与胆识;他们虽然脾气暴躁、争强好斗,甚至世俗市侩,对于生活却有一种不服输、顽强无畏的韧劲儿。

《出门寻死》中的何汉晴,勤劳善良、热心快肠、吃苦耐劳,却被家人漠视而离家出走,可她最后还是将日子坚持地过下去。《万箭穿心》中的李宝莉,美丽泼辣、粗俗强势,当遭遇丈夫跳江死亡,她一滴眼泪也没流,说“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这把生活我总是得扛”,靠在汉正街“挑扁担”独自扛起一个家。虽然命运对她不公,但李宝莉秉承母亲的“忍”字哲学,无论遇到再苦再难的事,只要想通了、咬咬牙就过去了。武汉人的辣劲、狠劲、韧劲在李宝莉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水在时间之下》里汉剧名角“水上灯”身上同时兼具善与恶、爱与恨的多重性格,认为好的对的善的就坚持,对坏的恶的恨的绝不手软。这是一个爱恨分明、美丑并存的角色,在她身上充分显现了“人世的复杂、人生的曲折、人心的幽微”,可以说这是武汉复杂的历史人文环境在她身上打下的深刻烙印。《中北路空无一人》中郑富仁被一货车撞倒,车上遗落一大包羊毛衫,他并没有贪图便宜,反而主动跑去找货车司机归还,因此惹上官司并赔款,使原本不宽裕的生活更加拮据,但他的内心却是坦荡荡的。《万箭穿心》中李宝莉为帮助何嫂与歹徒搏斗,腿部被砍,缝了八针。这些普通武汉市民身上虽然有着各种缺点与粗俗,骨子里却透着勇敢、义气、无畏、坚韧。

这些丰富多彩的武汉性格,使他们在日常感情的处理上也显得直白、粗俗、生硬。如《万箭穿心》中李宝莉因丈夫当厂办主任分到新房,她说,“正是马学武这个狗日的帮我转的运”。虽然话语粗俗,却透着对马学武能力的肯定与认可,还有因丈夫而骄傲自豪的味道。《中北路空无一人》中郑富仁与父亲一辈子吵嘴,可终究还是血浓于水。当父亲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如此为父亲担忧过……好几回,郑富仁甚至在心里咒他还不早死。……现在父亲真的有可能长辞而去,郑富仁的心却开始痛了。郑富仁心说,你不是蛮狠的吗?有板眼今天再狠一回,把你的命搞回来,光搞赢儿子算得了么事。”当父亲说儿子变得不大顶嘴时,郑富仁说:“你当我不想顶?你一个又老又病的人,我跟你顶个么事咧?把你顶过去了,我还划不来。”郑富仁让父亲也改一改那张嘴,“父亲撇了撇嘴说,做你的春秋大梦。我活了八十几年都没有改过,剩下这点日子,我还去改?改呵欠!”在笑泪交加的无数日子里,父子间以顶嘴、争吵的方式演绎着人间亲情。刘春梅私自将货物卖掉而遭遇赔偿摊上官司,“这天晚上,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刘春梅闷声闷气地下了一锅面条,郑富仁闷声闷气地吃了一大碗……半夜里,刘春梅醒了,用劲踢了他一脚,说不准砸锅卖铁,不准去卖血,不准去卖肾。郑富仁把手搭在她的身上,说我晓得。郑富仁不敢把脸对着刘春梅,他怕她看到自己眼睛里有水。”此时无声胜有声,贫贱夫妻之间的默契与相互心疼表露无遗。《万箭穿心》中万小景不是很看得起李宝莉,却一直是她的死党,对此李宝莉有几分得意,说“大概因为你是个笨人,但是我比你还要笨,你在我这里就找到聪明的感觉了”。正是这种轻松的默契与相互安慰,使这对好朋友总是能在危难关头相互帮助。武汉人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着对亲情、爱情、友情的理解,透着武汉人的真性情。

武汉人的性格代表着这座城市的性格,而城市的性格是由它的文化背景和生存环境雕塑而成。武汉是座古老的商业城市,南北文化的交融、经济大潮的席卷,使武汉人性格上带着浓重的商业气息,精明算计与大气开放同时在武汉人身上显现;码头文化、“文革”武斗使社会风气日渐变坏,这就形成了武汉人野蛮凶狠、争强好斗的脾性;地处南北之间使武汉人的性格也呈南北兼容之状,既有北方人的豪爽粗蛮,也有南方人的聪慧狡黠;而大冷大热的两极气候,使武汉人易暴易怒,但他们往往“刀子嘴豆腐心”,内心热情而乐施。

这座城市繁华、美丽、开放的背后,隐藏着没落、丑陋、粗俗,正如武汉人热情、勇敢、坚韧的背后透露着粗野、泼辣、世俗。武汉的地域文化孕育了武汉人,武汉人的性格是武汉地域文化的产物,美丑雅俗并存是二者共同的品格。总之,武汉人的性格是多滋多味的,它与这座城市的多味风情相互印证,彰显着武汉的城市品格。

二、务实、超脱、赖活的生存哲学,彰显城市的坚韧品格

随着黄金水岸的衰落、大型重工企业的衰败,武汉这座拥有悠久历史和深厚文化的内地城市从“华中重镇”到逐渐丧失战略地位,可以说是动荡无宁、荣辱相伴。独特地域特征及历史文化孕育下的武汉人,经历了风雨动荡、大起大落的武汉人,早已在时代的枪林弹雨中练就了百折不回的坚韧品格,逐渐形成了世俗现实的务实精神、自我安慰的超脱思维、坚韧不屈的赖活哲学。

1.世俗现实的务实精神 武汉特殊的地理位置、南北交融的人文环境、浓重的商业气息,加上快速变奏的时代节拍和严峻的生存压力,使武汉人在生活中逐渐琢磨出“务实不务虚”的生存之道。或许是受了当初张之洞来武汉办实业的影响,他们精打细算、做事麻利,貌似小气,实则务实。这种务实弥漫到生活的每个角落,包括婚姻的选择。《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中的瑶琴,虽然内心执着地爱着已经死去十年的未婚夫杨景国,但出于肉体的需要和心灵的慰藉,接受了一个她不爱的男人。《万箭穿心》中年轻漂亮的城市姑娘李宝莉,舍弃一大群追求者却选择了出身农村、其貌不扬、性情木讷的大专毕业生马学武做丈夫,“找个没有文化的人,生个儿子像个苕,又有什么用?这年头,有板眼才有狠。有文化的人智商高,这东西传宗接代,儿子也不得差。往后儿子有板眼,上大学,当大官,賺大钱,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发愁。”可见,从小在市场长大的李宝莉是个精明务实的女人,她要靠婚姻改变自己乃至后代的命运。

2.自我安慰的“超脱”思维 生活在俗世,难免会遇到烦心事窝囊事,武汉人面对这些人生烦恼,总是会用诙谐幽默、俏皮怒骂将它化解,“个婊子养的”“狗日的”这些口头禅,仿佛真的能把人的怒气骂下去一样,接下去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万箭穿心》中万小景的丈夫在外面包小三养情人,尽管她万分愤怒,但考虑到经济因素,她自我安慰,“只当嫁给了一个小银行,哪家银行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客户是不是?”《中北路空无一人》中郑富仁面对“重工失势”的时代常常“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差距越来越大”,但最后他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世上的事,什么都由不得你”。这样想过之后,他就有了阿Q似的得意,坦然地接受了残酷的现实,“郑富仁的车哐哐当当地行驶在中北路上,有些孤单有些落寞。他想,你们不骑也好。老子一个人骑一条大路,晓得几舒服”。武汉人的自我解嘲与自我安慰在方方笔下得到了充分体现,由此也见出瞬息万变的现代社会对普通市民造成的严峻压力以及压力之下市民不得已的“超脱”。

3.坚韧不屈的赖活哲学 生活充满喜怒哀乐,时而让人开怀大笑,时而让人泪流满面,但无论何种生命体验,好死不如赖活。“生如蝼蚁,死如尘埃”,方方笔下的社会充满现实与残酷,人生充满辛酸与无奈。在汉口河南棚子以“打码头”为生的家庭,生活得粗糙随性却有滋有味,他们身上的伤疤和依然强健的身体证明他们“活着”的状态,日复一日的贫贱和永无休止的打骂,显现着生存的活力。虽然全家十一口人只居住在十三平米的棚子里,却丝毫不影响他们对于生活的热爱与追求,母亲虽然总是放浪地与其他男人调笑,可内心始终怀着对英雄父亲的崇拜;父亲虽然日渐苍老,却始终陶醉在昔日辉煌的历史中;孩子们虽然生活得像野草,却还是坚韧地活下去。当李宝莉委屈时,她想起了母亲的“忍”字哲学:“累要忍,苦也要忍;穷要忍,烦也要忍;愤怒要忍,委屈也要忍;伤心要忍,悲痛也要忍。就连仇恨,也要忍……万事万物,除了忍,又还有哪个字对我更加有用呢?”这样想过之后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当辛劳付出却遭到公婆冷眼儿子绝情,并最终被扫地出门时,她说“人生是自己的,不管是儿孙满堂还是孤家寡人,我总得要走完它”。在这些血与泪组成的生活片段中,我们看不到人性的绝望和放弃,看到的都是苦中作乐的温暖,都是含泪而笑的坚韧。

三、结语

方方与武汉这座城市,似乎永远有不解之缘。“我觉得这个城市对我而言,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它养育了我,给了我这样一个空间,给我了呼吸的场地,我的作品中到处都散发着这样一种气息。我很愿意我的作品有很强烈的地方色彩。”半个世纪的武汉生活,使方方与武汉融为一体。无论是作品选材还是人物塑造,都带有浓重的“武汉特色”,而由此形成的观察视角与写作方式,也打上了武汉烙印。读方方的作品,冷峻的“零度”叙述犹如武汉沧桑的历史,以它的本来面目逐渐浮现;文字表达上的酣畅淋漓时常让人感觉到阅读的快感,那种直白、麻利、一气呵成、直接式的痛快,让人感觉武汉性格在其中的渗入;在文学渐行渐衰的今天,无论还有多少人热爱文学,方方始终执着地写作,这是武汉这座城市韧性品格的体现。

一个人,一座城,一段文字。武汉文化滋养了方方,方方以文字的方式感恩着武汉。作品中对武汉历史与民间文化的关注,对武汉人性格与生存哲学的挖掘,以及彰显诗意的“都市民间”书写,充满了浓浓的“汉味”,体现了武汉文化与作家写作之间的互渗。

参考文献:

[1] 方方.万箭穿心.新世纪第四届中篇小说获奖作品集[C].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8.

[2] 方方.水在时间之下[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

[3] 方方.中北路空无一人.水随天去[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7.

[4] 方方.武汉人的性格[A].黄发有.中国城市名片[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8.

[5] 苏也.方方池莉小说与武汉生活哲学[J].文学教育,2010(2).

[6] 方方.我的城市我的文学[J].图书情报论坛,2007(3).

作 者:龚艳丽,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女性文学与影视艺术。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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