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响水崖

2015-06-08 11:50菊韵香
民间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罗锅小鬼子刀疤

菊韵香

一、鬼子来袭

1940年深秋的一天清晨,几声枪响打破了响水崖的宁静。

响水崖地处大兴安岭南麓,是个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村长叫秦三保,因背驼得厉害,大伙儿便送了他个绰号叫秦罗锅。年逾六旬的他能当上村长,是村民们通过抓阄抓出来的。四年前,曾中过晚清秀才的原村长赵八斗去县城办事,回村途中撞见两个贼眉鼠眼的小鬼子正欲糟蹋一个年轻姑娘。见死不救,哪配做人!赵八斗义愤填膺,抓起块碗口大的石头冲过去,搂头就打。一个鬼子全无防备,被砸得脑袋开了花,当场就赶去了阴曹地府。另一个鬼子恼羞成怒,端起刺刀就捅。赵八斗躲闪不及,身中数刀。即便如此,他还是拼死往前一扑,死死抱住小鬼子,喊那个姑娘快跑。最终,姑娘得救了,被戳得肠穿肚烂的赵八斗被挂上城门悬尸示众。

俗话说,家不可一日无主,第二天,响水崖的男女老少全走进村中的城隍庙,选举新村长。赵八斗的侄子赵甲率先站出来想接任,生得五大三粗的猎手石虎嘴角一撇,坚决反对。至于缘由,不用说大伙儿也心知肚明:赵甲是个瘾君子,头大腿细,模样像麻秆上顶只冬瓜,把村子交给他那是拿全村人的身家当儿戏。劁猪匠周二麻子仰起脸,讪笑接茬道:“你们觉得我咋样?”话音未落,赵甲便赌气回道:“快拉倒吧你。你要当上村长,还不把响水崖的男人都给劁了,把女人都划拉进你家里去?”吵来吵去,倒是宋寡妇想出了办法:抓阄。把全村爷们的名字都写在纸上,扔进坛子让李瞎子摸,摸出谁是谁。李瞎子年轻时也是个好枪法的猎手,有一次独自进山打猎,不幸撞上黑熊被拍断了腿,脸上被黑熊舔了几舌头,以致鼻子挪了位,一边的眼眶也没了。从那以后,他便改行做起了算命先生。李瞎子摸摸索索走近坛子,念念叨叨一通搅和,最终摸出一个纸团。打开一瞧,大伙全傻了眼。

新任村长,居然是驼背秦三保!

对此结果,瘾君子赵甲和猎手石虎几乎同时喊出了声:“我不同意,他不行——”

“他怎么不行?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摆弄枪在行,摆弄人可就差远了。”李瞎子训完石虎又转向赵甲:“你天天抽大烟,满脑子烟油,更不是当村长的料。”说到这儿,他绷脸补充道,“让秦三保当村长,是天意。大伙儿都听清楚,我们能看走眼选错人,老天爷绝不会看错人。你们要不信,就等着瞧。”

一转眼,四年过去,响水崖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当然,这和秦罗锅并无多少关系。响水崖差不多与世隔绝,又只有那么几户人家,四五十口子人,关上门各谋各的生计,有没有村长都一样。但这天枪声一响,大伙的心全都一震,也很快想起了村长。不一会儿工夫,赵甲、石虎、劁猪匠周二麻子等纷纷跑进了秦罗锅的破落小院。

“村长,枪声是从清风口方向传来的。很可能是日本鬼子出动扫荡,我们该怎么办?”石虎急声问。

“大家别慌。”秦罗锅沉吟片刻,“以前,咱们响水崖从没来过鬼子。依我判断,他们应该是路过。为稳妥起见,大伙儿还是带上老婆孩子,赶上牲口,尽快去獾子洞避避吧。”

獾子洞坐落在响水崖北面的山谷里。谷内地况复杂,灌木丛生,是一人藏匿、万人难寻的好去处。就在众人忙作一团的当儿,宋寡妇搀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跑到了秦罗锅面前:“秦叔,小鬼子马上就到了。求你带上楚先生和我儿子石头,快走!”

宋寡妇口中的楚先生,便是那个身受重伤的中年男子。前文说过,四年前,村长赵八斗曾去县城办事,他要办的事便是给响水崖的孩子请私塾先生。半个月后,文质彬彬、学识满腹的楚先生到了,得知赵八斗的义举,楚先生热泪盈眶,发誓一定不辜负老村长的厚望,把响水崖的孩子们都培养成识文断字的好儿郎。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眼见孩子们个个会写字、能算账,乡亲们的心里乐开了花。其中,最高兴的当属宋寡妇。宋寡妇过门没两年,男人就遭了山匪一撮毛的毒手。这些年,她们母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苦,是楚先生的到来和儿子石头的好学上进,让她又看到了活着的希望。

托付妥当,宋寡妇奔回院子,从炕下拽出一杆老洋炮,头也不回地走向村口。秦罗锅见状大惊:“石头他娘,你疯了?快回来!”宋寡妇回答得非常干脆:“我瞅到了,带鬼子来的是天杀的一撮毛,我要去杀了他!”

“就算杀土匪杀鬼子,也是我们男人的事!”赵甲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宋寡妇只是一推,便将身子骨干瘦如柴的赵甲推了个跟头:“我男人活着时,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猎手,我跟他学过打枪。赵甲,嫂子求你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楚先生!”

二、血洒清风口

这次杀向响水崖的鬼子,加上数典忘祖、投靠日本人做铁杆汉奸的恶匪一撮毛,总共有二十余个。宋寡妇躲在清风口的一块大石头后,探出装满铁砂的猎枪瞄上了走在最前面的一撮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宋寡妇正要扣动扳机,一个人冷不丁冒了出来。

是劁猪匠周二麻子。宋寡妇扭头瞪着他,骂道:“滚,离我远点!”

“山翠,嘿嘿,我是来帮你的。真的,天地良心。”周二麻子撩起衣襟,亮出了别在腰间的五六把劁猪快刀,“我、我冒犯过你,可我是、是真心喜欢你——”

“闭上你的狗嘴。再敢胡咧咧,我先打烂你的头。”宋寡妇怒道。

周二麻子嘎巴嘎巴嘴,再没敢多舌。提及两人的恩恩怨怨,还要从宋寡妇的男人出事说起。宋寡妇的男人擅长设置陷阱,是诱捕狗熊的高手。一天,他刚猎杀了一头成年棕熊,阴险狡诈的一撮毛便从背后开了枪。从那以后,劁猪匠周二麻子就盯上了模样端正的宋寡妇,死乞白赖地软磨硬泡。半个月前,他灌下大半瓶东北烧刀子,仗着酒劲翻墙入院,想将生米煮成熟饭。哪想到,宋寡妇的儿子、年仅十岁的石头早就候着他,抡圆炉钩子削中了他的裤裆。若非宋寡妇及时阻拦,喝得头重脚轻的他身上非多几个血窟窿不可。

眼见鬼子和一撮毛越走越近,周二麻子突然夺过了宋寡妇的老洋炮:“山翠,你是我周麻子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女人。我不是色鬼,也不是孬种,为了我喜欢的女人,我愿意去死。你快走,我替你报仇!”

宋寡妇一怔:“我不光是想报仇——”

周二麻子抢过话说:“我叫麻子,人家说我心眼比脸上的坑都多,哪能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相中的是楚先生,论长相论才识,他都比我强百倍。你放心,我会拖住他们,让楚先生和大伙儿安全转移的。”说罢,周二麻子眯眼瞄准一撮毛,扣动了扳机。铁砂呼啸而出,直将一撮毛的胸口打成了筛子。

遭遇伏击,鬼子吱哇乱叫,对着宋寡妇和周二麻子藏身的石头一通乱射。周二麻子急忙弯腰,这才注意到宋寡妇根本没走。

完了,鬼子已包抄过来,想走也走不了了!周二麻子暗叫糟糕,一咬牙跳出石头,高举双手走向鬼子:“别开枪,我投降。我打的是一撮毛,不是你们。”

“砰——”一个沾了一撮毛的光、被铁砂破了相的鬼子凶相毕露,照准周二麻子的腿开了一枪。周二麻子脚下一软,坐到了地上。又一个眉头横着刀疤的鬼子,看样子应该是指挥官,冲身旁士兵叽里呱啦了几句什么。那个士兵点点头,刺刀抵住周二麻子的脖颈,操着生硬的中国话逼问道:“说,那个叫楚天南的情报员在哪儿?”

万万没想到,楚先生竟是抗联的情报人员,难怪宋寡妇会豁出命保护他。周二麻子用余光扫了眼那块巨石,强忍疼痛“嘿嘿”一笑:“在这儿,你们瞧。”

他指的地儿,是自己的腰部。刹那间,周二麻子探手入怀,摸出两把劁猪刀猛地割向鬼子的肚腹。随着惨叫声起,周二麻子仰天哈哈大笑:“山翠,你总骂我不是男人。这回你看到了吧,我周二麻子是男人。哈哈,我劁了一个小鬼子,真他奶奶的痛快——”

枪声四起,周二麻子死了,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山石。宋寡妇大喊着周二麻子的名字,再次开了枪。枪膛里,装足了近距离内杀伤力极大的铁砂。一个小鬼子来不及卧倒,径直被轰得倒飞出去。趁鬼子惊魂未定之际,宋寡妇转身跑向与獾子洞相反的白骨沟。见打埋伏的只是个女人,鬼子疯狂追赶,要抓活的。跑着跑着,宋寡妇忽地收住了脚。

再走两三步,便是一道陡直如壁、深不可测的断崖,响水崖的乡亲们都管它叫鬼门关。别说人,即便有九条命的猫跌下去,也万难活命。

“小鬼子,你要有种就过来抓我啊。”宋寡妇梳理了下被山风吹乱的头发,笑了。两个小鬼子目露淫光,合身扑上。

宋寡妇的男人是设陷阱的高手,事实他老婆也是,等那两个小鬼子踩空下陷、血染坑底的竹签时,指挥官刀疤眉终于意识到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远比母狼还难对付:“杀,杀了她!”

枪声密集,血花盛开。宋寡妇踉跄倒退,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跳下了鬼门关。在去和男人团聚前,她恍惚听到了一声子弹破空的呼啸声。

这声枪响,属于猎手石虎,属于愤怒的复仇。

三、神枪瘸爷

在宋寡妇只身赶向清风口的那刻,楚先生挣扎着推开秦罗锅,断断续续地说鬼子即刻便至,若不能拖住他们,全响水崖的百姓都会遭殃,“灾祸是我闯的,理应由我断后。”赵甲不觉犯了闷,张口要问鬼子和你有啥仇,为何要抓你,楚先生却吐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秦村长,他不会是?”赵甲吞吞吐吐。

“是个屁。你不多嘴能死啊!”秦罗锅骂完赵甲,招呼周二麻子快背楚先生走。周二麻子没拿他这个村长当盘菜,甩开大步去追宋寡妇了。石虎家有三男一女四个娃,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刚会叫爹,而媳妇的肚子里又有了他的种,万一被鬼子追上,后果不堪设想。念及此,他忙叮嘱大女儿照看好弟弟妹妹,又抱了下自己的女人,说:“孩子就交给你了。楚先生说,咱家老二老三都很聪明,要在古时候能中状元。不管多难,你都要供他们读书识字。”

“我知道你的心思。子弹不长眼,你小心点。”石虎的女人含泪点头。

辞别妻儿,石虎循着枪声追上了鬼门关。想当年,他和宋寡妇的男人称兄道弟,交情不浅,打猎的本领也不相上下。当下,他救不了宋寡妇,只能多杀几个鬼子。他用的是自制的双管猎枪,威力巨大,百米之外能将狼轰得脑浆迸裂。轻松解决掉一个鬼子后,他快速填弹,又瞄准了指挥官刀疤眉。刀疤眉感觉不妙,手忙脚乱地拽过一个鬼子兵挡在了身前。子弹飞射而至,毫不留情地洞穿了替死鬼的胸口。

打完这一枪,石虎就地一滚,藏进了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一干鬼子兵抬腿欲追,刀疤眉却冲响水崖方向举起了指挥刀。明摆着,他的目标是楚先生。石虎弓身绕到鬼子后面,又打爆了一个鬼子的头。刀疤眉彻底被激怒,指挥鬼子兵集中火力,好一番狂轰滥炸。

畜生,老子就是死也要再捎上两个,省得黄泉路上孤单!石虎心一横,对准一个握紧手榴弹要扔的鬼子勾了火。鬼子应声倒地,石虎身旁的手榴弹也轰然炸响……

此时,响水崖的老弱妇孺正赶往獾子洞。瘾君子赵甲屁颠屁颠地奔进建在村口的老屋,扒开炕洞掏出了一包大烟膏。掉头要跑,却瞥见一个鬼子已探头探脑摸到了老屋窗后。

是鬼子兵的前哨,明晃晃的刺刀闪着炫目寒光。赵甲哪见过这阵势,顿觉腿肚子发软迈不动步。鬼子兵也瞅见了他,捅烂窗扇“砰”的就是一枪。赵甲妈呀大叫,瘫成了一团泥。鬼子兵刚要开第二枪,一个人影已冲上去抓住了枪杆子。

是爷爷赵瘸子。赵瘸子虽年近八旬,可身子骨依旧硬朗,每天早晨都要呼呼哈哈打一通拳。平时,包括响水崖现任村长秦罗锅在内,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瘸爷。想当年,瘸爷曾参加过义和拳虎神营,据传还是一地方分舵的舵主。后来,虎神营遭清军和八国联军联手剿杀,瘸爷也被洋枪打断左腿成了瘸子,后来侥幸逃到东北,在响水崖隐姓埋名,安家落户。如今,瘸爷毕竟年事已高,与小鬼子只较了几下劲便呼哧上喘:“败家子,快来帮我一把。”

赵甲手在抖,腿在颤,挪了半天才凑近后窗,闭眼大叫道:“狗日的鬼子,老子打死你!”

“叭”,小鬼子眉心中弹,一命呜呼。令瘸爷都难以置信,打死鬼子的竟是不肖子孙赵甲。赵甲双手紧握着一只驳壳枪,小脸吓得苍白。

“你从哪儿鼓捣来的这玩意?”瘸爷问。赵甲哆哆嗦嗦回道:“是、是楚先生的。”

楚先生昏过去时,赵甲注意到他的腰里鼓鼓囊囊的,像藏着什么东西。趁秦罗锅不留神,他偷偷给摸了出来。时逢乱世,一把枪能换好几两大烟膏。赵甲心头暗喜,谁知关键时刻还真派上了用场。

“我、我打死了一个小鬼子,我不是败家子,我没给你丢脸吧?”赵甲颤声问。瘸爷拍拍赵甲的肩,哈哈大笑:“没丢脸。你不愧是赵家的种,我瘸爷的好孙子!”

“爷爷,快看,又来了两个鬼子——”

响水崖是中国人的地盘,岂容你们这帮强盗在此猖狂横行!瘸爷抓过驳壳枪,稳稳准准放倒了一个。许是受了爷爷的感染,赵甲从墙上摘下猎枪,填满火药也轰了一炮。

“放枪真过瘾,比他奶奶的抽大烟还过瘾!”赵甲兴奋得大喊大叫。

数十年后,响水崖修建了一座纪念碑,以纪念在这次战斗中牺牲的乡亲们。碑文以“遍地枪神”为题,其中还提到了瘸爷爷孙俩:赵守仁,绰号瘸爷,早年入义和拳虎神营,痛击八国联军。此役以八旬之躯阻击日寇,毙敌二,伤敌三,忠勇可嘉。其孙赵甲,亦在交战中据守老宅,毙敌一,终因弹药匮乏,英勇牺牲。

四、绝命棋

当赵家老宅燃起熊熊大火时,响水崖的父老乡亲已大部分撤出村子。而在村子正中心那棵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槐树下,村长秦罗锅和算命先生李瞎子坐在那里边聊边斗嘴。

秦罗锅说:“老伙计,你已经坑蒙拐骗、胡说八道了半辈子,今儿个就睁开眼,别装神弄鬼了。”

李瞎子听了一下站起来,回道:“别人说我坑人蒙人我没二话,可不准你笑话我。做人别忘本,你能当上村长可全是我的功劳。”

“打住。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能猜不透?”秦罗锅笑呵呵地问,“这儿没外人,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宋寡妇有意思?”

李瞎子的那张老脸“腾”地红到了脖颈。那日抓阄选村长,李瞎子确实存有私心:若成全赵甲,这小子说不准会勾结山匪,把响水崖的女人全换成鸦片;若成全劁猪匠,更不中。他看得真真切切,周二麻子做梦都想把宋寡妇娶进门。他要当村长,还不天天往宋寡妇院里跑?掂量来掂量去,李瞎子选定了秦罗锅。第一,秦罗锅有儿有女有老伴,不敢胡来;第二,就他那头跟脚快挨上的虾米状,即便想霸王硬上弓也拉不开弓;第三,秦罗锅为人还算正直厚道。前任村长赵八斗的尸体,就是瘸爷出的钱,他秦罗锅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给赎回来的。如今,秦罗锅也说到了李瞎子的心窝里,他早对宋寡妇有意思。有一次,他叫住宋寡妇,免费给她摸骨。摸着摸着,李瞎子惊惊乍乍地说,你命中克夫,且专克那些全手全腿囫囵个的男人。将来改嫁,只能找身上少点啥、岁数要比你大的男人。比如我李瞎子,少了一只眼,年纪也比你大十多岁,是不二人选。可宋寡妇扔下句“瞎掰扯”,转身就走了。

唉,不想了,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李瞎子重重叹口气说:“村长,你真不怕死?”

“我不是神仙,也没瘸爷那两下子,怎能不怕死?”秦罗锅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可我要是逃命,响水崖老老少少几十口子人还没走利索,都难活命。你不是说,我这村长是老天爷选的吗?我不能让老天爷、让秦家的列祖列宗看轻了我。老伙计,你也走吧,若能躲过此劫,别忘了给宋寡妇、瘸爷和我收尸。谢了。”

李瞎子折断了那根握了十几年的盲杆,拍拍屁股走了。

大约一袋烟的工夫,刀疤眉领着仅剩的七八个鬼子杀进了响水崖。等待他们的,是空荡荡的长街。秦罗锅闭上眼坐着一动不动。刀疤眉抬手就是一枪:“老东西,快说,你们把楚天南藏哪儿去了?”

“请恕我老眼昏花,没见过这个人。”秦罗锅慢吞吞回道。刀疤眉恶声恶气地说:“他是抗联的情报员。一撮毛说,他就在你们响水崖做私塾先生。”

秦罗锅勉强直了下腰身,冷哼:“既然一撮毛知道,那你找他要人去。”

“一撮毛死了,是被一个女人打死的。那个女人还杀了我两个士兵!”

秦罗锅一听,禁不住呵呵笑道:“山翠啊山翠,想不到你比爷们还厉害,堪称响水崖的女中豪杰。”

“少废话。再不老实交代,我毙了你。”刀疤眉冲手下招招手,下了最后通牒。两个鬼子兵端枪奔来,齐齐扎向秦罗锅的肩头。生死瞬间,一颗子弹飞过来正中一个小鬼子的心口。刀疤眉大惊,急命卧倒。孰想,人是趴下了,又一颗子弹射来,“砰”地打爆了另一个小鬼子的脑袋。

躲在一盘石碾后开枪的,是算命先生李瞎子。李瞎子在被黑熊舔成这副模样前,同样是出色的好猎手。尽管多年没再摸枪,但枪法仍然精准。刀疤眉恼羞成怒,从士兵手里抢过机关枪连番射击,直打得碾子碎石乱飞。秦罗锅忽地站起,张开双臂扑向靠近他的两个鬼子。鬼子刺刀一挺,刺入了秦罗锅的胸口。

“老伙计,我先走一步,就不麻烦你给我收尸了!”秦罗锅高高鼓起的驼背在冒烟,火苗刺啦啦地蹿。李瞎子只觉心痛如刀绞:为救楚先生,为让响水崖的孩子们出人头地,秦罗锅已抱定必死之心,在后背绑了一大包炸药!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响声起,几个鬼子被炸上了天。李瞎子意识到,他选秦罗锅当村长,是此生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他会在天上继续照看着响水崖。

硝烟渐散,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刀疤眉冲李瞎子扣下了扳机。子弹射中了李瞎子的肚子,一时间血如泉涌。

“狗日的小鬼子,来啊,让老子死个痛快!”李瞎子不再是瞎子,他瞪着一双血红的大眼叫骂。又有两个小鬼子摇摇晃晃爬起身,跟随刀疤眉步步逼近。

打到现在,人数上一对三,李瞎子不仅受了重伤,子弹也已打光,他拄着猎枪,腰板挺得跟清风口外的陡崖鬼门关一样直。面对如此强硬可怕的对手,刀疤眉深知想从他的嘴巴里得到情报,简直比登天都难。与其抱有幻想,不如永绝后患!

“砰——砰——”

五、自古英雄出少年

发生在1940年秋的这场战斗,让响水崖的父老乡亲们看清了这样一个事实:日本鬼子是畜生,绝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仙,老洋炮照样能轰得他们断腿少胳膊,哭爹喊娘。李瞎子为老村长秦三保收了尸,挥舞猎枪再三游说大伙选他当村长,并发誓小鬼子胆敢再来,一定多敲碎他几颗狗头。

没错,李瞎子没死。就在那两个小鬼子开枪的刹那,猎手石虎赶到了,从昏迷中醒来的楚先生也到了。两人不约而同地举起猎枪,射出了为死难百姓复仇的子弹。

石虎被手榴弹炸断了一只胳膊,但一只胳膊同样能瞄准,能猎杀野兽。在后来建起的纪念碑上,他被称为“独臂枪王”。楚先生给村长秦三保、宋寡妇、劁猪匠周二麻子、瘸爷和赵甲亲手修了坟,并对众百姓说,他的确是抗联的情报员,在哈尔滨拿到重要情报回山途中遭遇鬼子的围追堵截,多亏宋寡妇相救才保住了命。他本打算绕开响水崖,把悍匪一撮毛和鬼子引往黑风岭,可宋寡妇说,方圆百里,最安全的藏身地是獾子洞。鬼子是她招来的,她自然要舍命阻击,为乡亲们的逃生争取时间。据秦罗锅的老伴说,秦罗锅也早猜出了楚先生的身份,只是没点破罢了。自从楚先生来到响水崖,秦罗锅便发现素来沉默不语的宋寡妇像变了一个人,脸上有了笑模样,还经常给楚先生送饭。有段时间,他甚至动过保媒的念头,可楚先生婉拒了他的好意。身为情报员,动不动就往虎狼窝里钻,他不想拖累宋寡妇母子。

安葬完秦三保、宋寡妇等人,李瞎子看向楚先生:“石头他娘走了,石头再没了亲人——”

“不,我就是石头的亲人。”楚先生牵起石头的手说,“我相信,石头会成长为和她母亲一样出色的战士。”

当楚先生和石虎放倒那两个鬼子兵时,石头已借着老槐树的掩护摸到了刀疤眉的身后。刀疤眉犹如困兽,紧握指挥刀左劈右砍:“来啊,我要杀了你们!”

“你害了我娘,害了秦爷爷,害了瘸爷,我要杀了你!”石头怒视着刀疤眉抡起了炉钩子。那根手指粗的炉钩子,曾让周二麻子没少吃苦头。不待刀疤眉掉转身,石头已猛力砸向他的后脑。

这次对决,只有一个在鬼门关被石虎击伤、侥幸没丧命的鬼子兵逃回了大本营。数十年后,他写了一本回忆录,专门提到了响水崖:“在响水崖外,我们遇到了异常顽强的抵挡。就连率队的小野少佐都没想到,我们的对手会是一个使用老式猎枪的女人,和一个手持小刀的麻子。他的刀法非常诡异,专攻士兵的下身。剿杀了那个女人和麻子,又一个神出鬼没的对手打了我的冷枪。及至后来,我才得知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猎户,而麻子的刀,则是用来阉割猪羊的。等我苏醒,小野少佐已奔进了响水崖。我隐隐感觉到,小野君凶多吉少,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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