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抗战与大理

2015-06-03 00:59施立卓
大理文化 2015年1期
关键词:滇缅公路滇西大理

施立卓

记忆的碎片

中国人给孩子取名图时尚。比如生于抗战时取“战生”、“抗生”,以志爱国。我生于国人刻骨铭心的1938年,却享受不到这份崇高。原因可能是出生的地方闭塞,这里曾被徐霞客称为“四山如城”的桃花源、朱陈村。那时日本鬼子的枪声还离我们很远很远,大多数村民还蒙在鼓里哩。这一年,母亲怀上了我。祖父要建坟竖碑,急着在墓碑上刻下一个男孙子的名字,这是他的期盼。说来也巧,生下来后我真是个男孩。于是就有了我现在这个与时局关连不大的名字。

时代毕竟进入20世纪中叶,即使落后,中国已经很少有“不知有汉,无论晋魏”的角落了。那时,从放学回来的哥哥姐姐的口里,经常传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歌声。白族地区信“天鬼”,我就问:“是不是可怕的天鬼?”回答是“从小小日本国地面上来的,见中国人就杀”。所以小时候,吓人就说“日本鬼子来了”。有时,偶尔也会听到天空轰轰声响,有人说是飞机叫。长大之后,才从书上知道,那是美国人打日本人的飞机。一次,有村民到坝子后面的罗坪山砍柴。捡回来一些罕见的银灰色铝片和一个椭圆形的小铜球,送给村里有名的李铁匠。李铁匠是我们本家亲戚,用铝片打了一对书夹,给了我爱书的父亲。不幸的是,第二次他想将鸡蛋大小的铜球放进炉里时,突然爆炸,将他的脸弄得血肉模糊,虽经抢救,保住了命,但一只眼睛瞎了。为这件事,我父亲一直深感内疚。又过了一段时间,村里忽然开拔来很多穿军装的中央军,人称36师。自从清朝的“红白战争”来过乡兵以外,我们这里一直没有驻扎过兵,大家很新奇。过不了几天,这支部队又突然走了,据说是去“夷方”打鬼子去了。

以上这些就是在封闭的白族村子里我童年记忆的碎片。

抗日战争胜利后的1947年秋季。我的哥哥考上大理师范学校。年底,根据国民政府教育部推进边疆教育的指示。学校从大理迁到怒江以西的龙陵县,校址就在松山附近。假期回来,哥哥讲起他看到的抗战后松山的惨状。自1944年6月4日开始进攻,至9月7日克复松山,中日两军对垒苦战3个月零3天。原来林木葱茏的松山,经过战火摧残已经光秃秃了,山顶千疮百孔。三年过去,师生们上山还见到一些孤树上挂着仍在摆动的日制手表。据当地人说,山上的血淌了一个月,臭气久莫能近。听了哥哥的描述,父亲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线装宣纸印的《石曲文录》,这是辛亥革命元老李根源的文集。父亲翻出一页“腾冲阵亡将士名录”指着一个叫“杨正芳”的名字说,这是村子里制作青石砚台杨师傅的儿子,阵亡时是个少尉。我们村是远近闻名凤羽砚的祖传地,杨家手艺第一,每年大理三月街上这种砚台很受青睐。杨正芳有个弟弟叫杨树芳,生前的1985年教师节还送我一方精致的砚,上面专门刻上“首届教师节立卓弟雅玩”。因了这层关系,我一直记住了杨正芳的名字。

然而,对于这场悲壮的滇西抗战争,由于种种原因,我却很长时间缺乏全貌性的了解。

1991年6月,我出席在保山召开的云南省文联工作会议,其间主持方组织大家去腾冲参观“国殇园”。在园内小团坡3646座烈士墓冢前,对着一排排石碑。我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下去,我的心灵从来未有过地被震撼,我领悟到了伟大而高尚的民族精神坚忍不拔的无比力量,这叫“悲壮”!

我把我的感觉告诉给一起来参加会议的腾冲农民作家段培东,他正在写滇西抗战纪实文学《剑扫风烟》和《松山大战》,这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布衣作家。为了写好这两本书,他曾自带盘缠到全国采访了许多当事人,包括宋希濂的亲属,远在美国的宋将军,还给他写信,提供了回忆录。他因此搜集到不少资料。

在段培东的帮助下,我儿时的记忆碎片逐渐组成一幅波浪壮阔的图景,对这场旷古未有的残酷的战争我开始关注起来,并有了更深的感悟。

从“滇缅公路”说起

在滇西抗战中,令大理人自豪的莫过于祥云机场和滇缅公路。

中山先生曾有一段至理名言:路为文明之母,民族兴其国,必先修其路。也就是说,有路就有克敌致富的利器。上世纪40年代初,在日寇的铁蹄践踏下,中国遭遇四面封堵的严峻时刻,唯一能够与外部世界相通的只剩下天上的路驼峰航线和地上的路史迪威公路。驼峰航线最重要的机场建在祥云,而史迪威公路重要路段也在大理。如今,很多地方掩没在荒草中的大大小小石辗子。见证了这血泪史。时任滇缅公路工程管理局局长的谭伯英在《修筑滇缅公路纪实》一书中,对至今矗立在腾冲国殇墓园中的大石碾写道:“我们使用的石碾子大约有1.8米高,重量各地不等,一般都在3-5吨之间。”这样的遗物,在祥云飞机场还有不少。

因为发生在复杂的历史时期,史迪威公路有好几个名称,如列多公路、雷多公路、利多公路、中印公路和滇缅公路等等,其起点和终点就有多种说法。列多、雷多、利多是同地的多种汉译,这里如今还有一块公路0点碑。史迪威(1883年-1946年),二战美国名将。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受命担任中国战区参谋长和中印缅战区副总指挥等职,是他最早提出修一条从印度通往昆明的运输线。1945年1月25日,滇缅公路或许应当称作“中印公路”修成正式通车。其中重要的一段是在1937年底由昆明至下关411.6公里的“滇西公路”基础上“抢修”的。公路要翻越横断山系的云岭、高黎贡山等6座大山的支脉或余脉,跨越漾濞江、澜沧江、怒江等5条大江大河,从昆明经下关、保山、龙陵等地,由畹町出国界,外接缅甸腊戍,再与缅甸中央铁路连接。下关至畹町段长547.8公里。这里高山大川起伏跌宕,地形地貌和地质条件十分复杂,工程十分艰巨。开始,很多工程专家都曾预言,滇缅公路起码要用3年时间才能建成。日本根本不相信中国的抗战能坚持到滇缅公路修通的那一天。在严重缺乏施工机械的条件下,绝大部分是老人、妇女和孩子组成的20万中国劳工用双手,在崇山峻岭间开凿出来的。它是击碎日本占领中国梦想的交通动脉,这在交通史上是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沿途汉、彝、傣、白、景颇、回等多个民族的劳工参加修建。其中,仅大理地区各县每天就有5万多人参加。

修路伊始,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有一位县长接到龙云从省城发来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封插着两根鸡毛的“鸡毛信”,上面有云南省主席龙云的亲笔签名,交代了限期筑路的任务。除此之外,是一副铁手铐。接到这些钢性的“礼物”之后,这位县长对身边的少数民族土司说:“若不能按时完成修路任务,我们就一起去跳怒江!”这种以身殉国的悲壮,其精诚所致是足以“动天地,泣鬼神”的!

确实,修筑滇缅公路体现的精神是无与伦比的韧性。这正如十八世纪德国的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一书中所说:“只有那种表现为世世代代赞赏的坚忍精神的伟大意志力,才能打跨敌人。”

世人对滇缅公路的认识,大多源于二战期间唯一进入欧洲战场的记者萧乾,以“我屏息。我微颤,然而不是沉甸,而是为他们的伟大工程所感动”写出来的《血肉筑成的滇缅公路》。这条路所经地域的地理,早在滇西还没有公路的影子时,萧乾的恩师埃德尔·斯诺就有了一段生动的描写。他在《马帮旅行》里写道:“极目远望,矗立前面的,仍然是一模一样的屏障,一大片茫茫的峰峦把我们和遥远的内陆文明隔绝开来了。在根本没铺过路面的地方,路上有许多坑坑洼洼,这是因为骡子往往总是踏同一个地方而造成的。有的窟窿有一英尺深,这种路云南人叫做‘梯子路。”真是“滇道难,难于上青天”啊!

对于这条滇道工程之难,萧乾是这样写的:“车沿怒江岸,沿梅子箐驶过,筑路的罗汉们还在屈着腰,在炽热的太阳下劳作。车驶到脚前,他们才闪开,立存那陡岩绝壁的新缺口。山上巉嶙森凛得怕人。亚热带古怪的藤蔓植物盘缠在硕大的木棉蜂桐上宛如梁柱。汽车爬坡时,喘嘘也正如我幼时登罗汉殿石级那样吃力。千千万万筑路罗汉们:秃疮脑袋上梳着小辫的,赤背戴草笠的,头上包巾、颈下拖着葫芦形瘦瘤的,捧着水烟筒的,盘坐捉虱的,扶着锹镐的,一个个站在路边,或蹲在山脚,定睛地望着。(嘿,悬崖上竞跑起汽车了,他们比坐车的还高兴!)罗汉们老到七八十,小到六七岁,没牙的老媪,花裤脚的闺女。当洋人的娃娃正在幼儿园拍沙土玩耍时,这些小罗汉们却赤了小脚板,滴着汗粒,吃力地抱了只簸箕往这些国防大道的公路上‘添土哪。那些羞怯的小眼睛仰头望到我时,真像是在说:‘你别嫌我岁数小,在这段历史上,我也撮了一把土哩!”

据载:蒋介石在庆祝仪式上宣布:“我们打破了敌人对中国的包围。请允许我以约瑟夫·史迪威将军的名字为这条公路命名,纪念他杰出的贡献,纪念他指挥下的盟军部队和中国军队在缅甸战役中以及修筑公路的过程中做出的卓越贡献。”

滇缅公路昆明至下关称东段,长411.6公里,从1924年开工,1935年通车,历时11年。而从下关到畹町547.8公里的西段。从1937年11月开工,到第二年的8月通车,仅用了9个月的时间。

在曲折的过程中,这条在交通史上富有传奇色彩的公路,是一场壮烈民族精神的象征。它唤醒了世界人民对中国云南滇西这个角落的注意,它是云南各族人民对中国抗日战争做出的巨大贡献,也是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做出的巨大贡献。

至今,滇缅公路的出现依然成为让后来人叹为观止的壮举,就像罗斯福特派驻华大使詹森沿路考察回到重庆后说:“修筑滇缅公路,物质条件异常缺乏,缺乏机器,纯系人力,中国能在短期内完成此艰巨工程,果敢毅力。这种精神是全世界任何民族所不及的,实在令人钦佩。”英国《泰晤士报》连续三天发表文章和照片,称滇缅公路“可同巴拿马运河相媲美”。

宋希濂的“干部训练团”

我能够认识农民作家是一种幸运,他是我了解滇西大战的启蒙人。虽然,老段大不了我几岁,但他是土生土长的腾冲人,幼年时就亲睹滇西抗日烽火,参加过中国人民解放军,因直言不讳被投入劳改农场。因此,他的经历比我丰富。他本身就是奇迹,一个被打入另册的潦倒农民,竟然执着地写出两本抗日纪实专著,轰动一时。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剑扫风烟》已经使他成名,正在写作《松山大战》。他表示,一定要把《松山大战》写得更好。他为什么格外地看重第二本书呢?

滇西战役有中央军两个集团军参战,担任右翼攻击的是第二十集团军,左翼攻击的是第十一集团军。段培东说:《剑扫风烟》写的是第二十集团军,而第十一集团的功绩更应该大书特书,不写“心中总有个疙瘩”。于是,他联系上宋希濂将军本人和亲属旧故,并到湖南等地,收集到很多珍贵的第一手材料。在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他在自家屋后挖的山洞“书房”里写出另一本《松山大战》,全面反映了宋希濂指挥下的第十一集团军的战绩。

是的,提到滇西抗战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宋希濂和他的第十一集团军,以及大理。

宋希濂,字春初,号荫国,湖南省湘乡县人,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长沙长郡中学、大本营军政部陆军讲武学校肄业,日本陆军步兵学校、重庆陆军大学将官班甲级一期毕业。曾参加“一·二八”淞沪抗战、南京保卫战等战役。1941年11月,34岁的宋希濂升任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兼昆明防守司令。他的总司令部就设在大理,地点在七里桥圣麓公园,距大理城大概7华里。大理是云南除昆明外,另一重要后方中心,也是滇西第一线指挥中心。驻扎在这里的部队,除了宋希濂的第11集团军外,还有王凌云的第2军。王凌云军部当时在大理人民南路合作金库,房子相当不错,作为蒋介石嫡系部队,他们都拥有美式装备。

1942年3月8日,日军占领了缅甸仰光。5月初进入我国云南省的畹町、芒市、龙陵。5月10日占领了腾冲,保山告急,大理、昆明震动。作为远征军的左翼。宋希濂在滇西征战三年,歼灭日军三个师团,完全打通了中印公路,取得了滇西北反击战的彻底胜利。

在此期间,宋希濂指挥征战的同时,还在滇西抗战比较安定的后方大理成立了“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后更名“驻滇干训团大理分团”),这是影响很大的举措,也是大理对抗战的贡献。

后来,宋希濂在一份回忆录中叙述这个干训团的建立始末时说:鉴于腾冲、龙陵沦陷,一些中学生及从缅甸回来的华侨青年,因受战争影响,又没钱到昆明就学,流落街头,衣食无着。所以他建议在大理办一个训练班收容他们,并扩大招收滇西青年,“施以一个时期的政治教育和军事训练,然后派到各地从事地方工作,组织民众、运济粮秣、侦察敌情,配合国军作战”。

干训团的头衔很大,由蒋介石兼任名义团长,副团长为龙云、李根源(后陈诚代之),宋希濂兼任教育长。1942年8月,滇西干训团正式成立,地点在云南大理三塔寺。第一期招收学生共1100多人。编成一个总队,下辖三个大队、九个中队、另有一个女生队。干训团的教育方针为“对滇西青年施以三民主义的政治教育和必要的军事训练。培养他们成为保家卫国的干部”,训练为期一年。训练课程政治、军事并重,除军事学术科目外,还有总理遗教、三民主义、总动员令、抗战建国纲领、群众组织、战时经济、民族英雄史等等。具有中学文化水平的第一中队还增设了日语、缅语和谍报常识等科目,后来还专门设立了缅语班和谍报班,以及为中印缅边区游击队开设了干训班。干训团营房大门上有副楹联,上书:“赃官污吏请走别处,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1943年7月,第二期分别从长沙、重庆、昆明等地招收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900多青年人。编成一个总队,下设两个大队、六个中队。经过一年严格训练后考核,这批学员都符合尉级军官标准,分别分配到远征军各部队,充当军官、军佐。之后,为配合反攻准备,再举办了一期军官队,下辖两个区队。学员大多从各部营以下军官中抽来,其中有少数人外语班学员。学员由美军教官训练三个月,结业后发给“美国驻华新兵器学校”结业证书。

据时任干训团训导导处干事的大理人李群庆老人回忆:当时干训团物资匮乏,课堂讲义用鹤庆产的土纸油印,几人合用一份,晚自习用桐油灯照明,官佐学生生活极为清苦,糙米小菜饭,几无油荤可言。但大家情绪高昂,气氛紧张,无一畏难避退的。来自沦陷区的干部和学生,常以亲身经历在会场倾诉日寇罪行及沦陷区的惨苦,声情激楚催人泪下。宋希濂将军在军务倥偬中常抽时到团主持总理纪念周,讲演军政时事,国民政府军政大员如国府委员王恕、考试院长钮永键、远征军司令长官陈诚、卫立煌、副长官黄琪翔、中印缅边区游击总司令郑坡及美军将级军事顾问、高级参谋等皆曾来讲过话。干训团还特聘云南大学大张凤岐、田汝康两位教授为高级教官,常作国际时事的专题演讲。曾任中国驻苏大使馆秘书云大教授陈复光也给学员介绍过苏联的战时经济政策等内容。干训团还向昆明西南联大请来潘光旦、曾昭抡、郑天挺、费孝通、罗常培、游国恩、孙毓棠、马大猷、罗庸、孙伏园等著名教授来讲学。

先后在干训团接受过训练的学员共约2千人,除一部分派到各军师充当排连级干部外,大部分按原籍组成许多小队派到滇西各县去做地方工作,并有部分深入到滇缅边境等地区工作。尤其是由这些学员组成的谍报小组,先后被派遣到敌后搜集信息情报。总之,这两批学员的确实为后来远征军反攻缅北做出了不少的贡献。

干训团设在大理,同时给这里带来了新风。团里有不少政治文化人才。其中擅长美术的学员在五华楼下绘制大幅抗日壁画,会演戏的组成剧团给民众编演抗日救亡的京剧和话剧,鼓舞了民众的士气。大理城南校场专门设了每月一次的“国民月会”。宋希濂亲临会上宣讲有关抗日时局的报告。这一切都成了干训团奉给大理民众的心灵鸡汤,影响深远。

驻扎过我们村的36师

前面我提到36师,这是我稍懂事后第一次见到的兵。

我们家乡流传一则抗日故事。滇西从日寇手中收复不久。村子里一家来了一位保山的亲戚。有一天。他外出遇到两个青年人吵架,甲对着乙吼“你这熊样的36师”。当知道这是骂人的话后,这位外来客怒从胸中来,马上指责甲:“你这混账,真是无知者无畏。竟然骂到英雄之师威武之师的头上!”在座的愕然。36师不是衣冠不整、面黄肌瘦,顶着拐杖。一瘸一瘸。可怜巴巴的吗?哪像威武之师啊!

1942年4月29日,中国边境腊戍陷落,中国的大门给打开了!日军第56师团突破中国第6军防线之后,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疯狂冲击。这是一支在缅甸大量缴获我方装甲和摩托化设备而成“武装到牙齿”的机动兵团。

5月5日,为了阻挡日军继续东来,中国工兵在司令大理籍马崇六的指挥下,炸断了惠通桥,阻止了敌军。日军5、6百人或乘橡皮船,或直接泅渡,虽然有人被江流吞没,但大批士兵仍然登上怒江东岸山头。在此危急时刻,第十一集团军的劲旅36师106团如神兵从天而降,突然出其不意,向日军猛然开火。这支神军刚从四川西昌兼程南下途中接令从楚雄登车,当日上午10时火速来到江边,与敌激战8个多小时,迫使日军停止攻击。第07团和108团随后赶到。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和师长李志鹏亲临火线指挥,战斗至8日,几乎全歼击过江日军,给了不可一世的敌人当头一棒!

36师全称国民革命军陆军第36师,组建于1933年9月,当时的师长是宋希濂。

在这里我们不妨盘点一下36师在调防滇西前在中原抗日中的战绩。

1937年8月13日,八·一三淞沪事变爆发,情况危急。18日,36师星夜从西安赶到上海北郊的吴家宅地区,投入这场攻坚反击战。第36师第215团第2营300余名官兵攻人华德路十字街口,突人巷内与敌展开了后来称为淞沪会战的白刃格斗,不料被日军以坦克阻塞路口,遭到火力袭击,几乎全部壮烈牺牲。但最终剩下的壮士还是使日军四五百人分三批慌不择路逃至外白渡桥,向守卫租界的英军投降。这场会战从1937年8月13日开始,至11月12日结束,历时3个月。日军投入10个师28万人的兵力,动用军舰30余艘、飞机500余架、坦克300余辆:中国投入70余个师的兵力,动用舰艇40艘、飞机250架。中国官兵同仇敌忾,斗志昂扬,以劣势装备与敌人拚搏,毙伤日军4万多人,粉碎了日本帝国主义速战速决的迷梦。接着36师又参加南京保卫战,后也因伤亡过重而调江西萍乡进行三个多月的休整补充。1938年5月豫东作战开始后,36师奉命参战,在开封地区作战中毙敌千余。1938年8月在武汉会战中,36师终于不负厚望。创下了整个抗战期间最为辉煌的战功。9月3日,日军第13师团在飞机、坦克和炮兵掩护下突破了71军在新集子与石门口的警戒阵地后,直扑由36师坚守的71军主阵地富金山。71军军长宋希濂就是36师的老师长,他深知富金山一线是整个战线的关键所在,一旦失守日军将长驱直入,乘36师的身后国军后续部队还在集结之中,还来不及组织有效防御之机直入武汉城下,坚守富金山九天九夜,以坚韧顽强的防御日军第2军的攻击,毙伤日军第13师团逾万人(其中第26旅团长沼田德重少将重伤,其所属四个联队长亡二伤二),为国军赢得了调整部署的宝贵时间,彻底粉碎了日军越过大别山迂回武汉的战役企图。因此9月14日蒋介石通电全国全军嘉奖:“(富金山)是宋军陈师之壮绩,已获得超出之代价,尤其精神上足使敌确认我愈战愈强,抗战精神,历久弥增,令其气短。”

富金山一役后。36师先经襄阳、随县在大别山区进行整补,后随71军北上退往陕南,其后又移驻河南灵宝,休整达八个月之久,逐步恢复了元气。1940年3月李志鹏接替陈瑞河出任师长,率部开赴晋东南地区与日军周旋数月,有力地掩护国军调整兵力部署。后至陕南豫西地区休整,继而南下人川。于1941年7月进驻西昌。

1942年5月,36师急行军天兵似地降临怒江,阻止敌军东进。之后,敌军先后2次渡江进犯,均被36师奋勇击退。5月10日占据腾冲之敌,虽曾屡次企图渡江东进,但均为怒江守军阻击退回,终未得逞,云南形势稍为安定。

1943年4月,中国军队决定反攻。之前,安排部队在大理各县作战前休整。36师从云龙翻越罗坪山至凤羽、邓川驻扎,于是就有我童年时看到的36师。

反攻一役,中国军队重新部署兵力,成立远征军战区,计划境内外东西两路进兵,会师缅北。境内以第十一、第二十两集团军分统之,36师划归第二集团军第54军。1944年5月11日,滇西远征军16万人强渡怒江(此役称为“中国的诺曼底之战”)。渡江之后,分左右两翼,包围腾冲和龙陵。旋因敌增援反抗失守。9月8日克服松山守敌,再次收复龙陵。9月14日,右路军收复腾冲。11月20日,攻克芒市。1945年1月20日,收复畹町,行升旗礼。至此,陷敌两年多的滇西大片国土完全光复!

在这场滇西大战中。出现了几位不同寻常的滇西人士,其精神足以启百世而无穷。辛亥革命元老李根源,年愈六旬,在弃江之声甚嚣尘上之际,毅然力主坚守怒江防线,避免滇省沦陷:抗日县长张问德,在腾冲沦入敌手时,不顾年迈体弱临危接受县长之职,他的《答田岛》浩然正气。大理人马崇六临危果毅,炸桥阻敌;杨杰将军亲临前线,为松山之役献策。他们的表现光昭日月,气凌斗牛,不愧为民族之脊梁。

70年的滇西反击战,被史家誉之为“中国抗战收复失地,实为滇省最早”。即云南成了全国第一个将日寇赶出国门的省份,为中国人民最终夺取抗日战争的胜利树立了榜样,对直接促成缅北反攻的胜利给予了巨大的支持,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赢得了崇高声誉。历史将会永远铭记滇西和云南各族人民作出的重大牺牲,也将会永远记住云南将士做出的贡献。

滇西抗战与大理进步

战争是残酷的、侵略者是野蛮的,但正如事物有两面性,战争对文明有激励、促进的一面。作为滇西战场的大后方、指挥机关所在地,这场战争也给大理带来了进步。

先说下关的经济发展。抗战前夕,在这里资金雄厚的坐商有700多户,大商号300多家。滇缅公路通车后,下关成为物资转运中心,加上内迁的企业、学校、机关,以及驻扎在祥云、凤仪等地的美军,下关人口骤增,商业空前繁荣。这一时期,商号、店铺猛增到2000多家,银行15家,堆店数十家。并形成了省内外著名的“十八大堆店”。下关市面上,西餐馆、酒吧问、咖啡店随处可见,食馆饭店,生意兴隆。本来,下关外街道是商业区,中心繁华地段叫四方街。滇缅公路通车后,新辟仁民街,取代了四方街,而且出现了纯粹住宿的新式旅馆——下关大旅社,北段建有电影院兼剧院。除传统商业街道繁盛外,许多一向荒凉的空地。都建起了临时棚户。沿公路两边,都变成了交易场所,到处是摊点。交易的商品品种也体现出明显的战时特点。外国货物及生活用品大量涌入。与此相对应,下关地区的建筑形制在滇缅公路贯通后发生了一些变化,西式建筑风格大量传人,出现了一些中西合璧式建筑,集中在电影院、旅馆、酒吧、车站等新建筑上。这些建筑以砖石和钢筋水泥为主要原料,强调采光和通风,配有宽敞明亮的玻璃窗、阳台和平顶,其实用性能比传统建筑更优胜。

另外,值得大书特书的是的新文化新学风的扑面涌来,尤其是文化精英进入了这块有着鲜明特色积淀深厚的民族文化沃土之中,结出了前所未有的文化硕果。

抗战期间,中国各类文化精英都集中在西南,而以云南为最多。据说,在正义感爱国心极其强烈的知识分子当中纷纷出现“上战场,保家国”的豪情壮志,有许多人确实已经投笔从戎奔赴疆场杀敌。当时,学界以为上战场才是唯一的报国途径。但西南联大冯友兰教授则另有看法。他引用《左传·僖公二十八年》的一句话对想上前线的学生说:“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捍牧圉?”意思是,大家都离开居住的房屋,那谁来固守家国?没有行走的人,谁来放牧牛马?在此紧急关头大家应当各尽其责,不论是直接参加抗日还是留校学习,“全国人士皆努力以做其事”。因此,当时就有不少文化精英甘心坐冷板凳,安于做民族精神的启蒙。华中大学校长韦卓民在谈到他们迁校大理的原因时说,他一直坚信:“西南诸省堪为复兴之藉,从事于西南边疆之研究,期对抗战救亡有涓埃之裨。”这样,一些有理想有见地的知识分子根据自己的实际,投入了文化的建设。

1939年,从英国获得博士学位回到祖国的吴金鼎夫妇就是代表,在著名的考古学家李济的倡导下,他们与曾昭橘到大理及洱海一带从事考古工作,取得了考古领域里程碑似的成果。1942年暑期,西南联大历史系学生石钟健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顶着烈日风雨,抢救性地收集到150通墓碑铭,并写成《大理喜洲访碑记》,为后来白族文化的研究积累了难得的材料。值得一提的是,武昌华中大学“举校西迁,展转入滇”,设校址于喜洲。学校“劳生甫定,(中文)系中诸子即各就志趣所向,恣意研讨,或究方言,或征文献,或察山川地理、风俗人情”。1942年,在美国哈佛燕京学社的资助下,罗常培、韦卓民、游国恩、包鹭宾、傅懋勋等著名学者写出了一批有关大理历史文化的论文。后来集成《西南边疆问题研究报告》一书,此书一出版就得到了海内外学界的广泛关注,喜洲因此名扬海内外。还有一位后来旅居美国的华裔著名人类学家许烺光先生,当时任教于华中大学。他与妻子维拉,致力于社会调查和人类学研究。这期间,许娘光先生在这里完成了他学术生涯中的奠基之作《在祖先的庇荫下》一书,引起海外学术界的高度重视。总之,这些在战火后方默默无闻的劳作,激励了民族精神,为战后民族文化的发展和弘扬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至于文学艺术民众化的活动,则随着民族战争的争剧变化而蓬勃发展,其作为民族火炬和时代号角的作用,鼓舞民众反侵略的斗志。更是前所未有。其中,徐悲鸿大理之行是一件盛事。1942年1月,出访印度、新加坡后的徐悲鸿取道缅甸回国,他携带在海外参展筹集抗战义款的大批书画金石、艺术珍品,由畹町口岸入境。3月6日起,徐悲鸿在保山举办劳军画展,共展出600多幅名贵作品,在一个月内观众达30余万人次。徐悲鸿将画展门票与卖画收入悉数捐献以慰劳抗战将士。徐悲鸿在大理驻留了一个多月,举行了一次义卖。他将全部收入2万余元通过富滇银行汇往总部设在昆明的云南省各界抗敌后援会。他的义举,从精神上支援了救亡抗敌的运动。

我常思,我们这一辈人出生在中华民族灾难危急之际,这一历史时期又是民族复兴的重要节点,我们经历了苦难,但也感受到了希望,因此说我们是幸运的。吴欢在谈到他父亲著名文人化人吴祖光的坎坷人生时说:“我父亲认为他不是生不逢时,他经历过好的,也经历过坏的,但他说他生逢中国最精彩、最丰富、最复杂、最斑斓的七八十年,感到很幸运。”我感同身受。

编辑手记:

七十年前,中华大地上最悲壮的历史逐渐落下帷幕,曾经硝烟弥漫的战场正在包扎着伤口,经过长达八年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国人民摆脱了帝国主义铁蹄的践踏,取得了民族的独立,这段可歌可泣的历史注定要被中华民族永世铭记。

战争会给人留下痛苦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却越刻越深,但战争也会给人留下宝贵的财富,随着岁月增长愈加深厚。七十年前,整个中华民族摒弃地域之别、种族之别,团结一心,上到将帅长官,下到老少百姓,凭着中华民族向来的坚韧性格、生死无畏的奉献精神和有着长达五千年历史的民族自信,用血肉之躯铸造起踩不烂,摧不垮的钢铁长城。因为这种精神,中华民族才历经多次天灾人祸而不散不倒,继承这种精神,中华民族必将再次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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