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孝成
在昭苏,最诱人、最神秘的自然景观,当属夏塔古道,尤其是其中的木札尔特冰川了。这条通道,南起阿克苏地区的温宿与拜城,越岭到山北昭苏盆地的夏塔,西南可去伊塞克湖(古称热海),东北可达伊犁河谷。越岭到山南则可到叶尔羌、喀什噶尔、塔什库尔干、和田以至西藏。在古丝绸之路交通中发挥过重要作用。
古往今来,有多少将士、商贾奔波于这片高山峡谷之中,他们或是为了征战,或是为了赚钱;又有多少僧侣、官员往来于冰峰雪岭之上,他们或是为了求法,或是为了公务;更有多少探险家、旅行家出没于悬崖绝壁之间,他们或是为了科学研究,或是为了搜集军事、经济情报。夏塔大峡谷里印满了层层叠叠的足迹,穿梭于其中的一些名家,也用他们的如椽之笔记载了跋涉的艰辛和峡谷的风光,为后人留下了认识夏塔、欣赏夏塔的珍贵资料。
名家瞩目夏塔大峡谷
一千三百多年前,唐代高僧玄奘(600—664)毅然告别故乡,赴印度求取真经。到达西域后,他从高昌沿天山南麓西行,经过阿克苏、温宿一带,“西北行三百余里,度石碛,至凌山(今木素尔岭)。此则葱岭北原,水多东流矣。山谷积雪,春夏含冻,虽时消泮,寻复结冰。经途险阻,寒风惨烈。”他还说,走上这条山路,不能穿深色的衣服,携带用葫芦做的盛器,更不能“大声叫唤”,否则就会“灾祸目睹,暴风奋发,飞沙雨石,遇者丧没,难以全生”。(见《大唐西域记》第一卷)他把木札尔特冰川上的路途险恶写得非常具体、生动。其情其境,以至与千年后同这条古道亲密接触者的所见所闻如出一辙。
千百年来,穿越夏塔古道,亲历木札尔特冰川的人不在少数,其中留下过文字记载或写诗咏唱的,除了唐代的玄奘、杜环,还有清代的徐松、景廉,以及外国人马达汉、莫里循等人。对于这条神奇大峡谷(“夏塔”就是突厥语“山峡”的意思)的认识,人们更多的还是通过口口相传这一渠道。辗转之间,给这些传闻又增添了诸多神秘色彩。从古代到新中国成立以前,据不完全统计,根据传闻与前人文献写诗、做文描摹古道和冰川的,有七十一(椿园)、王大枢、徐步云、福庆、曹麟开、洪亮吉、祁韵士、萧雄、邓缵先等人。
令人神往的夏塔古道上最让人望而生畏的当属冰山、冰梯与雪海,最让人感兴趣的应是那些光怪陆离的神秘传说。
传闻中的冰山
乾隆年间曾任镇迪观察、乌什主事的七十一(椿园),在其所著《回疆风土记》中专有《穆肃尔达坂》一节。“穆肃尔”(又作“木素尔”)是突厥语“木兹”(冰)的一种音译。“木兹”与“阿尔特”(山口)合起来就叫“木札尔特”。在蒙古语中,可行走的山口叫“达坂”。他在文中说:穆肃尔“在伊犁、乌什之间,为南北两路紧要必由之孔道。其北为噶克察哈尔海台,南为他木哈他什台,两台相距百二十里,中即冰山。”木札尔特属天山汗腾格里峰冰川作用区,是我国最大的现代冰川之一。这座山在有的文献中又称作“造哈岭”。
椿园曾在乌什任职,所以对邻近的木札尔特冰川了解较多,文章记载很具体,很详细。后来王大枢、福庆、洪亮吉、萧雄、邓缵先等人的诗作,内容多采自椿园之文,有的干脆引椿园之文作注释,可见他这篇文章的影响之深广。阅读这些文章与诗歌,既让人神往,又令人咋舌。先看椿园的介绍:
“过此二十里,即冰山矣。无土沙,无草木,在在皆冰。冰之厚薄,初不知其几何寻丈,层峦叠嶂,千仞攒空,巉巉如嵩华(山势峭拔险峻如同嵩山和华山)者,皆冰也。裂隙处,下视正黑,不见其底。水流之声澎湃如雷鸣,人聚驼马之骨横布其上,乃可置足。陡绝处亦凿有冰磴,陟(上升)降攀援,滑聿(快速滑动)万状,跬步不谨,辄落冰涧中。时闻冰裂,其声琅然,山谷相应。经其地者,人畜鱼贯而行,莫不惴栗(恐惧而发抖)。冰上皆石块,石子小者如拳如栗,大者如屋如楼,往往有数丈大石,惟径尺冰柱支撑而立,人必于其下往来。设中途日暮,暗不能行,须择稳厚大石,伏于其上。夜静闻有如钲铙(钲,形如铜锣的乐器;铙,形制与钹相似的打击乐器)钟鼓之声,丝竹管弦之奏,通宵聒耳(声音嘈杂),则远近冰裂之繁响也。其冰亦长落无常,时或突起,则高三五百丈;时或沉陷,则下三五百丈。”
关于“钲铙钟鼓之声,丝竹管弦之奏”,1799年因上书言事触怒嘉庆皇帝的洪亮吉(1746—1809),在他的《伊犁纪事诗》第三十二首中写道:
达坂偷从宵半过,筝琵丝竹响偏多。
不知百丈冰山底,谁制齐梁子夜歌。
诗中描绘了行人夜过冰达坂的紧张,同时也渲染了冰下的奇妙乐声,进而想象成优美的《子夜歌》。他在诗后自注:“夜过冰山者,每闻下有丝竹之声,又闻有唱《子夜歌》者,莫测其奇也。”前人笔下的轻描淡写,至此成为对于冰山的浓彩重抹。由于洪亮吉名气的作用,木札尔特冰川的知名度大大地提高了。
六年后,因宝泉局库亏铜案牵连,刚直不阿、“利害非所计”的祁韵士(1751—1815)也被发配伊犁。在伊犁期间,他吟咏新疆历史风物的百首《西陲竹枝词》第二十三首也写的是《冰岭》:
巨岭摩天尽是冰,日光山色映千层。
玲珑雪窖深无底,茧足盘旋履战兢。
诗中提到的摩天巨岭,指的是位在木札尔特冰川以西的天山主峰托木尔峰(7435米)与汗腾格里峰(6995米)。诗中描绘了身临晶莹剔透的无底雪窖的惊惧,还有脚底磨出老茧,战战兢兢盘旋前行的艰苦,十分生动逼真。
乾隆末年(1794)任职镇迪道的福庆(1742—1815)也写有百首《异域竹枝词》,其中有两首写到木札尔特冰川,之四为:
层冰山上白如银,斧凿成窝足可循。
西望忽惊峰郁起,拏云万丈黑龙鳞。
他在诗后引椿园的文章作注:“伊犁、乌什之交有穆肃尔达巴(达坂),其山皆冰,色白,望如银,南北两路之冲衢也。相传须持斧锄斫凿成窝,容足,然后能过。其西山峰叠起,望之深青,其冰色黑,其上不可往来。”诗中所说的西望郁起之峰,便是著名的托、汗二峰,诗人把它们比作凌云万丈的“黑龙”,气势磅礴,令人肃然起敬。拏云,凌云。
此前与纪晓岚同时流放乌鲁木齐的徐步云(1734—1824),不久也来到伊犁,他的三十六首《新疆纪胜诗》中也写到了木札尔特冰川:
传闻打坂四时更,南北径行路一程。
应似俞儿前导引,不教人马堕冰坑。
对于人们往往能够侥幸通过达坂,他虔诚地认为,应有登山之神在冥冥之中“导引”人们前行。俞儿,登山之神,长足善走。
脚底下的冰梯
关于“冰梯”的命名遣戍伊犁达11年之久的安徽太湖县举人王大枢(1732—1816)的《天山赋》:“穆素尔达坂……陡绝处则有冰梯。”以及来自乾隆末年(1781)谪戍乌鲁木齐的另一位诗人曹麟开的《塞上竹枝词》:“穆素尔山中隔断,往来常是踏冰梯。”前引椿园的文中有“陡绝处亦凿有冰磴”的说法,福庆也有“斧凿成窝足可循”的诗句,以及诗后所引“相传须持斧锄斫凿成窝”的椿园之文。
嘉庆年间赴戍伊犁的徐松(1781—1848),为了完成他的杰作《西域水道记》,曾经踏勘了天山南北的许多山岭河流,其中就包括贯穿南北疆的夏塔古道。在清代流戍伊犁或任职伊犁的名人中,只有徐松和景廉是亲历夏塔古道,并且留下珍贵的文学作品的人。徐松是嘉庆二十一年(1816)正月初五开始登岭的,他为我们细致地描绘了冰山的奇幻与险峻,以及修治“天梯”的景况:
“岭长百里,高百余丈,坚冰结成,层峦叠巘,高下光莹。冰有三色,一种浅绿,一种白如水晶,一种白如砗磲(一种软体动物,有介壳)。”
“据鞍鱼贯,如缘螺壳,天风横吹,飞沙击面,寒砭肌骨,噤不出声。冰每坼裂,宽或近尺,塞马骨作桥。”
“岭端夏日消释,泛滥四出,冬复增高。冰中时函马骨,又含巨石如屋,及其融时,冰细若臂,衔石于颠,柱折则摧,当者縻(同糜,碎烂)碎。”
“梯宽二尺,冰之消长无定,梯亦因之增损。(凿梯者曰达巴齐,凡七十户。乾隆二十五年五月,上谕:‘舒赫德奏,由木素尔岭行走四十余里,地多冰石相杂,内有二里,全系冰山,滑不可行,每日派回人十名,錾凿磴道等语。木素尔岭系往来要路,既系冰坚难凿,十人之力,恐不敷用,舒赫德应多派回人前往,专责以修治道途冰雪之役。行走人多,地气渐就和暖,则凝冱自易消融。)”
伊犁将军舒赫德的奏文和乾隆皇帝的“上谕”都明确阐述了安排民夫“錾凿磴道”的重要性。小小冰梯,有劳皇帝关心,而且交代如此细致,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洪亮吉在他的《伊犁纪事诗》第十一首中也描写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崖冰梯:
凿得冰梯向北开,阴崖白昼鬼徘徊。
万丛磷火思偷渡,尽附牛羊角上来。
他也在诗后自注:“冰山为伊犁适叶尔羌要道,常拨回户二十人,日凿冰梯,以通行人。”由于冰山道路狭窄险峻,人畜失足者众多,因而引发了诗人“奇鬼昼见”(洪亮吉《冰山赞》)的联想,就连人畜尸骨所发出的闪闪磷光,也愁于攀登艰险,只好附着在牛羊的角上实现“偷渡”,想象非常奇特诡谲。
六十多年后,早年投身西域的湖南益阳人萧雄,由于久佐戎幕,对于新疆的地理历史、风俗人事广见博闻,著有自作详注的《西疆杂述诗》四卷。其中的《冰达坂》一诗就十分动情地感叹了修筑冰梯的难乎其难:
天边穆素问星邮,十里攀援驻足愁。
费尽五丁开凿力,水晶帘上动蜉蝣。
诗中说,询问往来于冰岭的信使,得知攀援艰难,令人犯愁。即使费尽传说中五位大力士的气力,在冰岭上开凿冰梯,恰似微小的蜉蝣想撼动水晶帘一样的冰柱,太难了!
他在诗后自注中说:
“自此(指阿克苏)穿山开路,捷通伊犁,仅千余里……上因有水,流出成冰,结成山体,深厚莫测。每日拨民夫二十余名,于冰上凿磴为路,长七八里。凡度岭人与马,皆用绳系而牵之,缓步挨进。冰多震动,时坼裂,深或数丈,望之战惧……下有谷壑,累巨石,有水从石下涌出,时或力猛凝激,冲石上翻,水随泛滥。人行冰上,足颤眼花,而奔泉悬瀑之声又上下吼鸣,惊骇耳目,甚至暴风狂雹猝然交至,失堕可虑……《唐书》谓:‘跋禄迦,即汉姑墨国,西三百里度石碛,至凌山,葱岭北原也。水东流,春夏山谷积雪。即指此处。余意冰岭之路,汉时已为要道,非开于近代者。”
他根据当年解忧公主派人送女儿弟史“至京师学鼓琴,汉遣侍郎乐奉送主女归”,路过龟兹时,因龟兹王求婚而嫁的史实,做出推断:“自京师至乌孙而必取道龟兹,其过冰岭无疑。”由此我们也可大胆地揣测,当年细君、解忧二位公主和亲时说不定也走的是这条夏塔古道。用萧雄的话说:“其自中国至乌孙,虽更当冰岭以外,路增千余里之遥,亦不过如山居景象,来往比邻,从村口进至村头,越过山坳便是耳。”
扑朔迷离的雪海
最早记载雪海的是唐代安西都护高仙芝的部下杜环。他在高仙芝兵败大食后被俘,在中亚、西亚、地中海沿岸流浪了十二年后,于唐代宗宝应、广德年间回到广州。他在记录这段经历见闻的《经行记》中写道:“从安西西北千余里,有勃达岭,又北行数日,度雪海。其海在山中,春夏常雨雪,故曰雪海。中有细道,道旁往往有冰孔,嵌空万仞,转堕者莫知其所在。”
一千多年后,徐松也亲历其地,他在《西域水道记》中说:“上岭数里,度雪海,周三四里,一线危径,界海正中,劣裁容马。若逢巽二震怒,滕六肆虐(巽二与滕六是传说中的风神与雪神。——引者),神鹰不飞,迷途坐困。”写得简练而准确,生动而形象。
椿园在他的《穆肃尔达坂》中也写道:
“由噶克察哈尔海台南行,有雪海,一望无际。冬雪极深,夏亦冰雪泥淖。人畜皆于山坡侧岭羊肠曲径而过。失足落海中,则杳然沉坠,不可复见。”
萧雄的《雪海》一诗值得一读:
雪海深沉不可知,莹光六百射天池。
梦中记否山头路,鸿爪须防失坠时。
作者自注:“冰达坂北行九十里有雪海,围五六百里。适当雪山冰岭之中,一片纯阴。积雪终岁不消,其深莫测,路迷乱,易失足。人犹可上,若骡马陷入,愈牵愈下,计无所施。地苦寒,草木不生,鸟兽绝迹。”诗人说,即使大雁来此,也要谨防失足,倒不完全是因为“地苦寒,草木不生”的原因。
徐松之后又过了四十五年,时任伊犁参赞大臣的景廉(1824—1885)于咸丰十一年(1861)受命前往阿克苏查办贪案,由于公务紧急,他没有绕道乌鲁木齐“遵彼大路行,坦荡平如砥”(《度冰岭感赋》),而是抄近路踏上了夏塔古道,“岂知数日中,艰险乃若此”。他在《冰岭纪程》中这样描述度雪海的一段历程:“旁俯深壑,越数小岭,石愈大,不良于行。经雪海,四山环绕中,广袤数十里,皆积雪,冬夏不消,莫测深浅。”此行他得诗34首,汇为《度岭吟》一卷,其中三分之二写在夏塔道中,尤以《早发沙图阿满过天桥遇雪》和《冰搭坂行》两首长诗最为精彩。
关于雪海的位置,杜环说,自勃达岭“北行数日”,徐松说“上岭数里”,萧雄说“冰达坂北行九十里”,说法不一,是因为坐标的参照物不同。关于雪海的大小,徐松说“周三四里”,景廉说“广袤数十里”,萧雄说“围五六百里”,面积悬殊,这是因为在茫茫雪野中,冰川与雪海连为一体,人们的视野模糊,在感觉中便会可大可小了。
魔幻般的神物
椿园在他的《穆肃尔达坂》一文中,还记载了富有魔幻色彩的民间传说:
“道路亦无一定之所,有神兽一,非狼非狐,每晨视其踪之所往,践而循之,必无差谬。有神鹰一,大如雕,色青白,或有迷失路径者,辄闻鹰鸣,寻声而往,即归正路。”
王大枢的《天山赋》中也有“雪兽示迈往之踪,雪鹰唤迷途之返”的记载。
萧雄在他的《雪海》一诗的自注中,也提到神兽、神鹰:
“惟一种神兽居之,非狼非狐,行旅觅其踪而循之,不至迷失。又有神鹰,凡失路者闻其声,往即之,得路矣。皆生长雪中,与百兽众鸟有异。当即山灵所驱使者。”
前引《西域水道记》有关雪海的记载中,述及遇到风雪肆虐时,若“神鹰不飞”,只好“迷途坐困”,徐松在句后注释:“冰岭遇风雪迷道,有一神鹰飞鸣,随其所向觅路,乃得出。”景廉路过时曾就此询问过担任向导的当地维吾尔农民,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而关于“非狼非狐”的神兽,向导告诉他:“每遇风雪,则路上必有狐兔行踪,借为指南,百不失一。”看来所谓“神兽”,实为熟悉冰岭路径的“狐兔”。
福庆在他的《异域竹枝词》之十一中歌咏了另一种神鸟:
千峰万壑沍冰凝,遗卵非关覆翼成。
寒极新雏翻破鷇,天公生物最难明。
他在诗后引椿园的文章作注:“伊犁南四百里地为穆肃尔达巴山,千峰万仞皆冰,厚八十里,有鸟遗卵冰上,极寒则卵裂而鸟飞。”这种不靠孵化,在极寒中破壳而生的神鸟,不知与前面提到的“神鹰”是否一物,叫人神思联翩。(冱,寒冷凝结。破鷇,出壳后待哺的雏鸟。)
景廉路过噶克察哈尔海台时,看到关帝庙中供奉着一尊俨然神佛的石头。他在《冰岭纪程》中转述了一则故事:相传有在南疆驻防的兵士返回伊犁,在冰岭上迷了路。遇到一位老人,对他说:“我认识路,只是身体衰朽不能动步。你何不背着我往前走,我可以给你指点迷津。”士兵听从了老人的建议,于是得以出山。来到军台,觉得肩背上的负担越来越重,力不能胜。放到地上一看,原来是一块巨石。于是恭恭敬敬地顶礼膜拜,供奉至今,香火不断。
这些有关神兽、神鹰与神石的传说,看似荒诞不经,实则从侧面反映了历代行人对冰山雪海的敬畏,表达了他们战胜艰险、祈求平安的愿望。今天,当我们重温前辈们历经险恶环境的遭遇时,这些闪烁着迷幻色彩的传说,也许可以增添些许神秘温馨的气氛。
直到二十世纪初,曾经历任新疆叶城、乌苏、疏附、墨玉、巴楚等县知事、县长的最早的广东“援疆干部”邓缵先,在辗转南北疆十八年履职期间,了解到木扎尔特冰川的雄奇,怀着崇高的敬意写了一首长达五十行的歌行体《冰达坂》,他在诗中不仅写到了冰川的艰险可怖:
举头瞻仰皆冰山,莹彻礧碨千仞间。
全无土沙与草木,寒气凛冽人丧颜。
重裘不暖风破肉,牦牛蹄脱驼毛缩。
悬空凿磴如天梯,陟降攀跻往仍复。
大壑时闻冰裂声,訇砰谷应雷霆惊。
罅间深黑不见底,下有流水音瑽琤。
行人鱼贯援绳索,股栗唇摇石荦确。
(礧碨,高低不平貌。訇砰,形容水声很大。罅,缝隙。瑽琤,玉器相击声或水流声。荦确,怪石嶙峋貌。)
同时,他也介绍了冰山的神异之处:
陵谷变迁无定处,行人往往迷失路。
若逢神兽五花蹄,践迹追寻尚无误。
神兽非狼亦非狐,路转峰回有奇遇。
接着,他还驰骋丰富的想象力,描绘了冰山的“奇幻境”:
清晨忽见奇幻境,城郭楼台参差是。
豆人寸马相纷驰,瞬息虚无成海市。
(豆人寸马,比喻很小的人和马。)
并且把冰山比作人间仙境:
珠宫贝阙影玲珑,瑶草琪花形惝恍。
冈峦云敛鸾鹤飞,涧谷雪深麋鹿肥。
银河玉汉应不远,云輧霞驭今安归。
(惝恍,迷迷糊糊,不清楚。云輧霞驭,华丽的车驾。)优美的诗句给冰凉彻骨的冰山披上了一袭浪漫主义的彩衣。作者在诗末感叹:“噫嘻边地皆严寒,斯游第一奇境观!”最后抒发了自己的感悟:“冰兢夙夜能匪懈,(如果日日夜夜常怀如履薄冰的恐惧、谨慎之心),人世无虞行路难。”给读者以深刻的启迪。
外国人眼中的古道与冰川
从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初,不少来自外国的旅行家、探险家怀着不同的目的,前往新疆穿山越岭,履艰猎奇。其中的芬兰籍俄属探险家马达汉(1867—1951)和在澳大利亚出生的苏格兰探险家莫里循(1862—1920)曾经分别从南北两面穿越夏塔古道与木扎尔特冰川,并且留下了详尽的旅行日记和考察报告,为我们描述了时光距离我们最近的古道与冰川的面貌。
马达汉在他的《西域考察日记》1907年4月2日和3日这两天的日记中写道:
“冰川看上去形成了一个十分广阔的三角带,里面混杂着冰峰和跌宕起伏的冰层。到处可以看到磨得光溜溜的冰道。冰道的色彩多变,时而白色,时而海蓝色或土灰色。”这和徐松所说的“冰有三色”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用很多笔墨描写了供他骑乘和为他驮运给养与装备的马匹行进的艰难:
“马走在光溜溜的台阶上,边打滑边摔跤,而马夫们为了节省劲儿却拽着马尾巴往上爬。”
“刚从一个山丘滑下来,又得沿着光滑陡峭的小路爬向另一个山丘。在这种陡坡上,马匹十分艰难地边走边打滑。有些地方,道路被一条条沟缝阻隔,沟缝深好几庹(成人两臂左右平伸时两手之间的距离,约合五尺),沟壁被磨得光溜发亮……这里躺着好多马和驴子的尸骨,证明这条路的艰难。”
“在山沟的底部,积雪极厚,马刚向路边踩出去一步,雪立刻就陷没到马肚子,甚至更深的部位,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它拉回到小路上。以前有不少过往行人和马匹,由于黑暗中迷路,跌入雪坑而死去。”据他介绍,冰川上这座山的名字叫作巴尔萨卡尔麦斯塔格,意思是“人一去不复返的大山”。
马达汉在日记中还记录了修路工的艰辛:
“对马匹来说,最难走的一段路是有名的冰川台阶,即每天用斧头在非常陡峭的冰坡上砍出的二十来级晶光溜滑的台阶。在上冰川台阶之前,需要把驮垛从马背上卸下来,由他们这些能干的工人负责把垛子扛上去。四普特(1普特=16.38千克)重的垛子扛在肩上往上爬,比我们除了身上的皮大衣没有任何负担这样单身爬山还轻松。”
作者对这些辛苦的修路工的生活给予了深深地同情:
“这些人每月从中国当局获得一两银子、三察拉克(1察拉克=16斤)面粉,他们轮流到山里来呆上一个月……为了这么一点点工资和吝啬的维吾尔商人给的小钱儿,他们在这种困难的条件下,拼死拼活地干着艰苦的活。”
作者顺便记录了路上遇到的同行的商人与外出谋生的人们的景况,并对他们的愚昧表示了无奈,对其中的无助者表达了怜悯:
“当你看到男男女女和孩子们长途跋涉地徒步或骑马走在艰险的道路上,忍受暴风地肆虐,冒着累死、冻死的危险,或者最轻微的事故也是冻伤手脚,这时候你就会理解,他们是那样不怜惜自己,因而他们似乎也有权可以不怜惜他们的同路人和牲口。他们走上这条艰难的道路,常常衣着单薄,带的食品不足。贫穷的维吾尔人买四十戈比玉米面,在锅子里做成面饼子,就着茶水吃。他们就是带着这种微不足道的干粮上路的。”马达汉在山上的客栈里曾遇到一位手已冻伤的老人,他的老婆和一个女儿已经冻死,被遗弃在路上,另一个女儿活了下来,但冻伤了脚。“经了解,大部分人是到伊犁打工的,那里收入比较高。”
莫里循是1910年6月从北面穿越大峡谷的。据说他当年走的不是马达汉曾经走过的那条路,而是从夏塔西面的一条山沟上去,翻越木扎尔特冰川的。从他发表在《泰晤士报》上的考察报告看,他所记述的冰川景象和马达汉笔下所写并无二致。
他在《一个澳大利亚人在中国·木扎提山口》一节中写道:
“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攀登木扎提山口,从北边一侧陡峭的山攀行13英里(1英里=1.6093公里)后,到达了顶峰。从山南下行,是巨大的扎帕里克(japarlik)冰川,路途更长、更陡。分水岭距海平面12000英尺(1英尺=0.3048米)。沿着山川往下走最危险。路面覆盖着岩屑,且凹凸不平,形成上百万个帐篷形状的小山包……崎岖光滑的道路两旁是深深的裂缝。这样的路曲曲折折向冰川底部伸去。路上布满了倒毙的牛马的骨架,冰川两边竖起3000英尺高的壁障……在陡峭光滑的冰面上,牲口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通过。”
莫里循也记载了在冰川中修路的工人:
“紧靠着开凿的山体的一条路,叫马扎巴什,一些从平原来的突厥人正在修路,并向旅行者提供帮助。但他们在没有技能的指挥下劳动,且没有报酬。修路是突厥人的一项义务,这项工作组织得很差,毫无效率。”他毫不客气地抨击了当时腐朽没落的清政府不重视交通投入的行为,说“忽视隘口的建设是国家衰落的明证”。
同时,他对来往于途的商人表示了极大的赞赏与同情:
“商人需要非凡的、不屈不挠的精神以面对危险,大量运输货物的牲口死去,使他们损失巨大,但由于生意十分重要,他们也很能干。如果改进了道路状况,贸易额会增长十倍……中国从交通业获利甚丰,但他们并未给社会以回报。对这些勤劳的商人课以重税,使人感到悲哀。”这位洋人的看法不一定全面,却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真实。
夏塔有着久远的历史积淀,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我们应该尽快打开这座丰富的宝库,更好地认识夏塔,了解夏塔,宣传夏塔,充分发挥夏塔的作用,把夏塔作为昭苏、伊犁,乃至新疆的一张亮丽的名片,把一个多姿多彩的、文化的夏塔推向全国,推向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