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书

2015-06-01 17:35黑女
伊犁河 2015年2期
关键词:蜂箱

黑女

挖 掘

在黄昏太阳光的斜坡上,挖沙人戴上各自的草帽,回家。老画家戴一顶鸭舌帽从田野边转过来。三天过去,挖铜钱和陶片的村民散去,留下被一只只手捏碎的土坷垃。他因事耽搁了,现在留恋在这里有说不出的后悔:如果早知道就好了。他不是在乎铜钱和古玩,他内心里隐约有一种别的渴望,他不知道是什么在等自己。

函谷关里走出二三人,“啪”地一声车门合上,留下旷野和关楼。老画家的自行车靠在景区门前一棵树上。几十年了,虽然儿女们都依靠他的手艺买了车置了房,他仍旧是那辆老自行车,一身旧衣裳。前半年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彼此感觉都好,最后他还是回绝了。介绍人说,如果不是你这台机器还灵便,儿女们早同意你另娶了。孩子考虑得多,他不怪他们。

一个沙坑刚刚挖开,毛糙糙地有几块土疙瘩,他跳进去,随手拿起一块来捏,那泥块顺从地裂开,露出一小块方形,沉甸甸地。他头脑里“嗡”地一声,心噗通噗通地跳开了。

这就是老陈发现汉代泥封的过程。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到要去那里,要跳进那个沙坑……

泥封是什么呢?竹简捆扎好后,在绳子打结的地方嵌一块胶泥,并在胶泥上盖印,意思是,此书如此如此,不得私拆。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大建咸阳宫,其中一处名章台,秦始皇曾在这里“躬操文墨,昼断狱,夜理书”。奏章被送到章台,值守吏要呈送秦始皇亲自验查,封泥完好,确未被私拆偷阅,才敲掉泥封壳御览。

老陈捡到的这个,出奇的完整。

秋天的蜂箱

我又见到那个养蜂人。他在沉寂下来到蜂箱旁边默默地坐着,面前摆着一些罐装蜂蜜,他要将它们卖给过路人。

初见他是春天,他和家人将帐篷扎在山路边,率领着一大片蜂箱。当时他将一个笼屉小心地举起,对着阳光探看。他的手指细长,有某种与春天相关的精细和过敏。蜂箱正忙着向四野播撒黄金——那些飞舞的小生灵搅动槐花、油菜花、泡桐花……

他的口音就像蜜蜂采了过多的花蜜,已经分不出来究竟是哪里的。他告诉我,他们每年都会把全国走遍。他们有固定的路线,就像候鸟迁徙那样。

说起各地的花期,他脸上露出隐忍的甜蜜——油菜、蚕豆花、紫云英……

现在他的蜂箱沉默着,在秋色中显得古旧。那些小家伙们呢?是什么把他们留在这里?可是我乘坐的车子一晃而过。

留 守

伙伴们的背影和声音散去后,黄河边这片湿地显得空旷、坚硬。它看看和自己一样留下来的,它们已经接受了命运,学会去取食草丛中的玉米。说到草丛,新草正在丛生,不久就是炎夏。

这是它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春天,以后也许一直都要待在这里,直到终老。一个骑自行车的老人站在护栏边上朝这边望,它明白那目光的内容,镇定地转过身去。

作为白天鹅,我飞过,翅膀与空气擦动,身体像一支利箭。飞着时,我感觉田野、山川被自己这根针缝在一起。我们在中途舞蹈、踏水、恋爱。有时候娱乐性地争吵,在雪上滑倒,风吹动镶黑边的羽毛。

它心里念诵着,走向日子。每一天,它觉察到新生的事物,学习与卑微的事物相处。我已经像草地,而不是花朵。

当冬天降临,它小跑着去迎接返回的勇士,他知道用怎样的肃穆和热忱。

十年未遇的暴雨泼了一个晚上。积水退去后,到处是尺深的泥巴。它们习惯倾听种子入怀的声音,在城市的喧闹和抱怨声中显得茫然无措。

这一块可能来自葵花园,只要返回去,穿过一条商业街,绕过中心花坛,上一座大坡,便可回到它的故居——那里每一粒泥土都紧紧抓着植物的根,芬芳的葵花风吹着,秋日催促每粒籽实走向成熟。当然,后悔和惆怅的也有,因为某种错过,其空壳已无法接受任何能量和信息。

这一块可能来自葡萄园,泥中沉陷着未成熟的绿色籽粒。几片被撕碎的叶子陷在泥中,很快就将混为一体。它们的故地应该在东边,稍高于城区,那里绿云千里,鸟雀成群。

在角落边上,低洼处,它们的样子让

人头疼——一部分沾到车轮上去流浪,一部分荡成飞尘,在空气中形成雾障,还有一些被挤压进男人女人的鞋底——那里可不会有一粒种子。它们无法再歌唱,不能再看着蝴蝶或蜜蜂把梦做到上面。

铲车开来了,笨拙地转动身体,刺耳的声音折磨着人的神经。它们被攒成一堆,稀稀拉拉地抛到车厢里,路过的人嫌恶地捂住口鼻。医院和学校门口,人们拿着铁锹出来了。

铲车上有一把葵花子,泥土并不知道那是炒熟的,它们欣幸地围过去——种子要在黑暗中发芽。

晚 年

我不敢和母亲的目光对视。在我印象中,我们没有拉过手,没有过拥抱,没有说过一句母女那样亲热的话。我们姐妹的功课里从没有过撒娇。

而现在年老的她,目光中充满期盼和温情。

姐妹在别的城市,给她买了带地热的新房,我的责任是陪护。每天下午我去她那里吃晚饭,走在路上就想,今天该和她谈些什么?

她告诉我下午去看腊梅了。我吃了一惊。去年我带她去过一次,她记着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浪漫”使我感到她某方面的苏醒。

我承认当初要写好作文、拿到奖状是为了引起她的重视。现在她的床头柜里放着有我作品的杂志,她会经常拿出来看?

离开时,我不敢看她印在阳台上的影子。楼房的边角已经融入夜色,住户不多的楼上只亮着几盏灯,她的影子披着桔色灯光悬在半空中。我不能回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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