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娜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李朝早期重视汉语教学的原因
李慧娜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出于本国政治、经济、文化、外交等多方面的发展需要,朝鲜王朝自建国起就继承前朝汉语学习传统,制定多元成熟的汉语教学措施以培养精通汉语的人才。本文主要探讨了李氏王朝早期重视汉语教学的四种原因,以期对朝鲜半岛的汉语教学历史有所启示。
李朝早期 汉语教学 原因
朝鲜王朝早期是指由太祖李成桂至中宗李怿时期(1392-1544)的历史。李成桂建立朝鲜王朝以来,视大明朝为中华正统,并以“小中华”自居。“惟我小东,世慕华风”的文化心态、“以小事大”的政治外交理念、尊儒抑佛的统治思想和“以农为本”的经济政策让朝鲜王朝“诚心侍奉明朝,恪守藩邦之责”,成为大明朝最忠心的藩国。出于政治、经济、文化、外交等各方面的发展需要,朝鲜王朝采取种种措施将汉语教学纳入国家制度层面,大大提高人民学习汉语的积极性,有力推动朝鲜半岛汉语教育的发展。
在与中国长期频繁的来往中,朝鲜半岛逐渐形成以中华文化为宗的慕华思想。李成桂建国后,“惟我小东,世慕华风”的文化归附意识更强烈。从确立统治思想到划分行政区域,从建立科举制度到创办儒式学堂,从教习诗书礼乐到推令三纲五常,李朝事事效仿中华并以此为殊荣。因此,“衣冠制度悉同于中国”的李朝一向以“小中华”自居。孙卫国认为李朝的慕华思想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对箕子的崇拜,二是对孔子的崇拜、对儒学的推广。1397年,李成桂设立宣讲儒学、培养儒士的太学,第二年又在汉城建立成均馆,并在成均馆设文庙祭祀孔子和儒家列贤,各州郡县纷纷效仿汉城之制建立文庙,世祖朝时还将祭奠孔子定为册立世子的前制。李朝的慕华思想还突出地表现在将其迎送明朝使臣的馆驿命名为慕华楼 (后改名为慕华馆)。正如柳麟锡所说:“服事中国,效中国君臣之为治而治,学中国圣贤之道而道焉,法中国伦常礼乐制度文物之为则而则焉,读中国六经四子之为文而文焉。细大何法,无不自中国而法焉。国以为国,人以为人矣,君中国而师中国也。”[1]
语言和文字是文化的载体,因此,在慕华思想的推动下,鼓励文官和生徒学习汉语汉字、汉文汉籍提高汉学修养,担当事大重任是李朝必然的选择。由于长期没有自己的文字,在《训民正音》颁布并广泛使用以前,朝鲜半岛历代王朝都把汉字当做官方使用的文字,当时的外交文书、朝廷谕旨、前朝史书、文学辞章等都使用汉字书写,至今我们仍然可以看到韩国在庄重肃穆的场合使用汉字。
“事大字小”是指小国为了保存自身而依附于大国,向大国俯首称臣,行朝贡之礼;同时,大国不干涉小国的内政,并对小国加以保护,维护小国的利益不受外敌侵犯。“以小事大”可谓是小国在复杂多变的内政外交关系中的明智选择。李朝建国以后,奉行“事大主义”外交政策,与中国频繁往来,交往极密切。李成桂立国时,以“权知国事”的名义,派韩尚质以“和宁”、“朝鲜”请国号于明朝。朱元璋以为“东夷之号,惟朝鲜之称美,且其来远,可以本其名而祖之”[2]。“请国号于明”表示李成桂对大明朝的归顺,同时他也希望得到明朝对朝鲜政权的认可和保护。松浦章在《明清时代中国与朝鲜的交流》一书中提到朝鲜国在中华皇帝之诞生日、元旦、皇太子之诞生日,即一年三次派遣使节之规定,其中嘉靖十年(一五三一年)以降,元旦时的使节变为冬至节,但朝鲜国基本上仍是对中国一年派遣三次使节[3]。
李成桂之所以要诚心和明朝修好,竭诚事大,一方面是因为李成桂一直都比较亲明,以明朝大国为正统。辛堣王和崔莹准备攻打辽东的时候,身为统军大将的李成桂曾再三劝阻,“以小逆大,一不可,夏月发兵,二不可,举国远征,倭乘其虚,三不可,时方暑雨,弓弩膠解,大军疾疫,四不可”[4]。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李成桂是一个颇有见地颇懂谋略之人,他对明朝的基本态度是 “以小事大”,“以小逆大”是国之不祥,以小事大方为保国之道。因此,朝鲜王朝一立国,李成桂就定下了对明朝的事大政策,认同明朝为中华的正统,并再三告诫子孙后世事大为存国之本,要求子孙世世代代都要恪守藩邦之责。另一方面是因为李氏朝鲜以大明为正统,取代王氏高丽后,政权急需巩固,需要得到强大的邻邦——明王朝的认可和支持,更需要一个稳定的国际局势发展国内生产,振兴朝鲜。再者,李成桂将近60岁才当皇帝,历经多次战争的李成桂晚年身体状况不佳,不宜再大动干戈,征战疆场。因此,他采取极其谦卑诚恳的态度对待明朝,竭力避免与明朝发生摩擦。反过来讲,明朝在处理对外关系时一直秉承“德化外交”原则,相对于周边其他藩国,“朝鲜也不比别处”,明朝皇帝对待朝鲜甚为优厚。《世宗实录》中记载:“皇帝待裶甚厚,命礼部依照世子褆朝见时例接待。一日诏裶升殿上,帝降御座,临立裶所跪处,一手脱帽,一手摩髻曰:“汝父、汝兄皆王,汝居无忧之地,平居不可无所用心,业学乎?业射乎?宜自谨慎读书。”“特赐预制序新修性理大全、四书、五经大全,及黄金一百两,白金五百两,色段、罗、綵绢各五十匹,生绢五百匹,马十二匹,羊五百头,以宠异之。”[5]大明皇帝对朝鲜王子礼待有加,关怀备至,犹如父子,由此可以得知,明朝和朝鲜王朝建立了融洽和谐的宗藩关系,朝鲜对明朝 “至诚事大”,明朝皇帝对朝鲜“字小以仁”。
由于宗主国在外交事务中占绝对优势地位,宗主国的官方用语就成了宗藩交往时的“通用语”,因此,欲与明朝进行外交往来、维持良好的宗藩关系,李朝必须重视培养兼通汉语和经书的译官。然而由于重视经学并长期受到儒家“巧言令色鲜以仁,刚毅木讷近仁”教育思想的影响,历代王朝的汉文教育一直以读书识字的书面语教育为核心。虽然高丽王朝后期认识到重视书面语教育、轻视口语教育的弊端并采取一些改正措施,但传统教育习惯依然难以改变,再加上译官地位不高、学习难度较大、中朝距离遥远等因素的影响,很多朝鲜贵族子弟并不愿意潜心学习“事大吏文”。因此,朝鲜初期能精通汉语和事大文书的人才极少,而且随着老一辈译官的去世,出现了人才断层、朝廷无人可用的局面,以至于李朝在于明朝的外交事务中非常被动。《世宗实录》记载:“能通华语者罕少,虽或有通者音亦未纯,每当中国来使,御前传语尤难其人。”“汉吏之文理会者鲜少,每遇事大文书,未谙体例,且又朝廷使臣到国,应待语音恐致差错,深为未便。”[6]
另一方面,明朝作为宗主国,长期居高临下,又对藩属小国提出比较苛刻的语言要求。《明实录·太祖实录》四年:“策进士于奉天殿,登第者百二十人……丽入试者三人,惟金涛登第,授东昌府安丘县丞;朴实、柳伯儒皆不第。三人俱以不通华言,请还本国……”高丽人考中进士的只有金涛一人,但因为不通汉语,朴实、柳伯儒和金涛都被请还本国。《朝鲜实录》太祖六年(1397)记载:圣旨曰:如今两国之间秀才们戏弄,不直不正。以小事大,事事都要至诚,直直正正,日头那里起那里落,天下只是一个日头,慢不得日头。你那里使臣再来时,汉儿话省得的着他来,一发不省的不要来我这里来。朱元璋要求来华的朝鲜使臣必须通晓汉语,派遣不懂汉语的使臣访明是对明朝的大不敬。郑总等人曾因撰写外交文书用语不当而受到严厉处分,李朝因此被明庭多次责难。因此,学习汉语成为李朝举国上下的大事,朝廷不遗余力地制定一系列政策推广汉语教育,以期培养更多满足外交事务需要的译官。
李氏朝鲜时期,由于统治者的极力推崇,儒家思想的传播达到全盛期。由于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大力提倡程朱理学,一向讲究“慕华事大”的李成桂效仿大明以程朱理学为统治思想。为了稳定社会,维护统治秩序,李朝非常注重用儒家的伦理规范和礼乐文明教化百姓,移风易俗。太祖李成桂以儒学立国,即位之初就颁布教令,专门奖劝忠臣孝子义夫节妇之行。在李朝统治集团中聚集一批儒学修养很高的文臣,如权近、李穑、郑梦周、郑道传、郑麟趾、李珥、李滉等。他们在推崇儒学的同时,将佛教视为异端进行排斥和攻击。定宗、太宗、世宗时期,儒臣都曾上疏痛斥佛教,尤以世宗三年时司谏院的上书为烈。司谏院上疏曰:“臣等窃谓三代以前,未有佛也,至于汉明帝时,其法始行,浸盛于梁陈。其为教也,本以清净寂灭为宗,而外天下国家者也,固悖于圣人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之教矣。其为徒者,以虚诞、诬妄、祸福、报应之说,称为劝善,横行闾里,诱愚民而取其财,甚者专以檀施之物,归于自利之资,……以为佛氏之徒不塞不止,则圣人之道不流不行,而鳏寡孤独不得其养也。恭维殿下以天纵之圣,缉熙之学,穷性理之源,辨异端之伪,诫千岁一盛际也,斥邪说之诬民,使不得行,驱游手之淄徒,转而缘南亩,永革不绝之余习,挽回三代之治道,正在今日,臣等深有望焉……”[7]司谏院上书说佛教“无父无君,无家无国”的思想与儒家修齐治平的人生理想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秩序相悖。僧侣更是打着劝善的幌子,用虚妄、祸福、报应之说诱骗百姓,不仅骗取民众钱财为己所用,而且令百姓游手好闲,荒于稼穑,败坏社会风气,动摇国之根本,希望世宗大王在全国范围内禁止佛教,改正社会风气。太宗和成宗都极力排斥不合礼法、不遵纲常的佛教,如没收寺庙的土地、严格限制佛寺的数量、控制僧尼的人数等。李朝对佛教的排斥又进一步巩固儒学的统治地位,将儒学奉为唯一的统治思想。李朝统治者多次派使臣大量访求、购买、刊印中国儒家经典。世宗大王在使臣赴明之前作出详细指示,要求使臣购买以下典籍:
太宗皇帝撰《五经四书大全》等书久矣,本国初不得闻,逮庚子(1420)岁受赐,乃知朝廷所撰书史类此者应多,但未到本国耳。须详问以来,可买则买。
理学则《五经》、《四书》、《性理大全》无余蕴矣;史学则后人所撰,考之赅博,故必过前人。如有本国所无,有益学者,则买之。《纲目》、《书法》、《国语》,亦可买来。凡买书必买两件,以备脱落。
北京若有《大全》版本,则措办纸墨,可私印与否,并问之。
囊者传云已撰《永乐大典》,简帙甚多,未即刊行,今已刊行与否,及书中所该,亦并细问[8]。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李朝君臣虚心向明廷求书的态度和汲取儒家文化精髓的迫切心情。除此之外,李朝还效仿中国设立经筵制度,提高君主及世子的儒学修养,并从经史中汲取为君治国之道。李朝君臣的对儒学的尊崇使得程朱理学在朝鲜半岛得到了空前的发展,这为朝鲜人学习汉语汉文汉字创造了良好的氛围。为使忠信、礼义、孝悌、廉耻等儒学观念深入人心,让百姓受到教化,统治者必须鼓励各阶层的人读书识字,对于普通百姓来讲,他们也可以通过识汉字、读经史,通过参加科举考试迈入上层社会。
上文提到李朝前期统治集团内部聚集一批痛斥佛教、攻击佛教的文儒学臣,他们之所以把佛教当做异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高丽末年佛教腐化堕落并大肆盛行,动摇了国家的根本。高丽末期,贵族广建寺庙,侵占大量土地,剥削百姓,激起社会各阶层的反抗。李朝建国后吸取前朝教训,推行“以农为本”的经济政策,大力没收寺庙土地,将更多土地应用于农耕,严格限制寺庙和僧尼的数量,让更多的劳动力从事稼穑。世宗在位期间,倾尽全力发展农业,曾多次丈量土地,没收寺庙土地,进行私田改革和土地税改革,创制了田分六等法、年分九等法等不同的税收政策,根据不同的土地等级和年成的好坏征收赋税,大大减轻了农民的负担,提高农民从事农业生产的积极性。如“科田法规定地税为收成的十分之一,世宗时1444年颁布贡法,将税率又降到二十分之一”[9]。此外,世宗大王还主持编纂朝鲜第一部农书《农事直说》,修订《农桑辑要》、《四时纂要》、《本国经验方》等多部农书,促进李朝农学与农业科技的进步,推动社会经济的发展,巩固李朝的政治统治地位。
李朝前期,由于统治者的重视,农业快速发展,社会和平稳定。国家经济的繁荣发展为印刷、铸字、造纸技术的发展奠定良好的物质基础,更促进儒学统治思想的迅速传播。“为了体现王道政治,国家也采取了各种有利于民众的措施,于是民生得以安定,国家财政得到充实,文化也取得很大的发展”[10]。与明朝频繁的政治、经济、文化往来更刺激李朝进一步学习中国先进文明、实现与明朝“同文同轨”的愿望。世慕华风的文化心态、至诚事大的外交政策、惟儒独尊的统治思想、富国自强的发展需求使李朝历代统治者都十分重视汉语汉文教育,培养精通汉语汉文的人才。
事实上,一个没有自己文字、需要借助其他民族的文字行文纪事的弱势国家,就必须学习被借民族的文字和语言,否则,这个国家就无法正常运转。由于十五世纪中期以前,朝鲜半岛一直没有本民族的文字,在与宗主国中国的交往中长期处于弱势地位,因此朝鲜统治者不得不大力推行汉语汉文教育。正是由于李朝统治者大力研究汉语并推行汉语教育,才创造出本民族的文字 《训民正音》,这无疑是李朝重视儒学思想传播和汉语教育最有价值的成果。
[1]柳麟锡.毅庵集.卷30《杂著》,p712.
[2]鱼叔权.考事撮要.南文阁1974年影印本.
[3]松浦章.明清时代中国与朝鲜的交流.台北:台北市乐学书局,2002.
[4]吴晗.朝鲜王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80:106.
[5]吴晗.朝鲜王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80:289-290.
[6]世祖实录(卷二十):世宗二十五年二月乙巳.
[7]世宗实录(卷十二):三年七月辛酉.
[8]吴晗.朝鲜王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80:388.
[9][韩]李基白著.韩国史新论.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4. 9:194.
[10][韩]高丽大学校韩国史研究室著.孙科志(译).《新编韩国史》.山东大学出版社,2010:112.
(作者系南京大学文学院2013级汉语国际教育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