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cWellmann
Marc Wellmann(以下简称MW):Bartsch先生,您现在正在搞什么创作?
Volker Bartsch(以下简称VB):我现在正在创作《七宗罪》,先是用影印的方式表现过这个主题,之后用过绘画和雕塑的手法表现过它。在我的雕塑创作过程中,我曾把青铜和一些现成品联系在一起,其中包含有一些破旧的铁道铸件的模具,这些东西供我使用和改造,陪伴着我已经有25年了。经过岁月的洗练,这些物体充满了一种鲜明的触感和充足的材质美,我在不断试图将这种美感融入到我的雕塑创作中去。
MW:您是如何发现并对《七宗罪》这个主题感兴趣的?
VB:正在尝试探索的这个主题,是我长期以来感兴趣的事情,它是对现代社会的负面和阴暗特征的一种回应,这个主题从中世纪起就被艺术家们频繁地进行阐释。但是,在一般的情况下,关于它的内容却在二维的绘画和印刷物中被艺术家们描绘成为一种“寓言”,这种手法以抽象化的方式,将人类的阴暗面的本质进行了一种颇具感染力的表现。
MW:在您的雕塑中,形式与内容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您能否给我举一个例子?
VB:让我们以《被掩饰的懒惰》这个作品为例,它呈现的是精神乃至肉体的懒惰,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再乐意去做那些源自于他们初衷的事情了,他们中的大多数是被外界的事物所支配和影响着的人。他们被相应的秩序和条律约束着,像机器一样运转,促使其变得懒惰的原因在于他们不想承受那些额外的“风险”,这种“风险”往往是与独立的冒险精神相互联系的。我曾经尝试避免去将这种想法描绘得过于现实,避免去塑造在角落里静坐的冷漠的肥胖男子那样的具体形象。我在这件雕塑中使用了旧木料,它体量较大,但是却拥有细腻的效果,并且包含有红与黑两种色彩,它们构成了雕塑的基本形态,红色的形体在黑色的领域之中悬浮着,红色预示着生动的活力,但是这种活力正在被环绕的黑色物质消融分解着。
MW:您的老师Hans Nagel和Josef Henry Lonas对您的早期作品产生过什么影响?
VB:是因为包豪斯的老教授Ulrich Knispel,我才在毫无任何基础训练的情况下同雕塑结了缘,他向我推荐Hans Nagel的课程并且和他讲关于我的情况,那个时候,Nagel刚刚成为大学教师,他对抽象化的形式主义十分热衷,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然而,他也曾经让我很头痛,他是一名绝对的完美主义者,常常为我制造问题和麻烦,但是我也从他那里继承了很多东西。作为他的一名学生,经历过很多艰辛的事情,因为他总是会对事物持批判态度,你需要奉献出你的一切,包括那种基于技术层面之上的感知。我曾经在他的指导下创作了一些有机的雕塑形态,曾用尽全力地对它们进行高光打磨。Nagel的教学方法包含有一种集体性的动力,它基于工作团队之间的互动,而我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同他们保持距离的,因为我喜欢独自创作,虽然有时候这也会让我感到焦虑。
MW:您在简历中提到,1979年时您是Hans Nagel的研究生,后来在同一年,您成为了Josef Henry Lonas的学生,这种变化对您有什么影响?
VB:在我读研究生的时候,Nagel教授不幸逝世了。随后艺术史家,同样也是柏林艺术大学的教授Robert Kudielka,承担起了Nagel的教学任务。但是与他相处并不融洽,因此我找到了Lonas,他是一所金属加工工作室的负责人,随后我又成为了他的学生,从那时起,我开始在作品中探索金属这种材料的语言。
MW:在20世纪70年代,您的作品同人体有很紧密的联系,您是如何转向抽象的?
VB:起初,我从塑造的角度来研究人体,对骨骼、内部结构很感兴趣,并没有追求那种精密的解剖结构,我对那些功能性的人体特征的自由性变化非常感兴趣。总是会以女性骨盆的结构作为创作的出发点,曾经在许多绘画和雕塑作品中研究过这一构造。后来,当我创作关于大门的系列雕塑时,许多人提出那些作品同我对女性骨盆的构造的研究有共通之处,它们之间的确相互关联。我从结构的角度来看待材料,并不是仅仅模仿它们的外在形式。当我在葡萄牙旅行的时候,看到了一片美丽的自然风光,发现我所描绘的和塑造的肌理结构,同这里的自然景色竟是如此奇妙地相似。我看见砂岩石和大理石融合在一起的景色,它们就好像是构建出了一种建筑性的形式。两种材料并置在一个地界之中,虽然两者的差异是非常清晰和分明的,但是它们却存在着一种亲切的联系,这种景象对我来说太美妙了,这种记忆到现在仍然对我来说有决定性的意义。因此,我的作品中的一切确立的形式和有节奏性的形态,仍然是对我所看到的葡萄牙风景的一种回应,我多次将青铜和石材融合在一起来创作雕塑的例子,也同这种记忆有关。
MW:您还常常以腿部为主题进行创作,尤其是女性的腿部。
VB:毕竟,腿部是同骨盆相联结的,腿部结构在时尚界和当时的美学领域被大肆地夸张了,由于这个原因,我感到这个结构特别具有意味。Helmut Newton拍摄了很多关于腿部的照片,那些腿似乎被拉长了很多米。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探索这些有反讽性意味的女性化的象征物,将它拉伸到极致,为的是表现一种确切的讽刺含义。例如作品《着高跟鞋的女性人体》,就是出自于这种思考。
MW:1985-1987年间您创作的放置在柏林水族馆正门前的《菊石喷泉》是您艺术生涯中重要的作品。您第一次完全地不再倾向于人体作品的创作,而是致力于完成一件大型的委托项目,您当时只有三十多岁。
VB:喷泉的尺寸的确很符合纪念性雕塑的标准,这个尺寸包括可利用的空间和可以使用的材料的体量。那时,Grundkreditbank刚刚在Budapester大街建成,在那附近还矗立着Joachim Schmettau在1984年创作的雕塑《环球喷泉》。到处都是后现代的经过高光打磨的并且富有光彩的雕塑形式,这些雕塑被认为是同城市风貌相符合的作品。而我却想要创作出这样一种作品,这个作品的观念同那些普遍流行的关于建筑和雕塑的观念恰好相反。岩石本身的裂纹和自然特征对于我的作品来说非常重要。在沉积岩中,地球上生命的历史以化石的形式得以保存,我认为这种特征对于制作与柏林水族馆的主题相关的雕塑来说非常恰当,因为水族馆就是各种海洋生物以至于远古生命的居所。我选择了菊石来作为象征物,它象征了远古的生命,而且菊石的螺旋形态是同数学法则相符合的。我想要创造出一种雕塑性的景观,这种景观能够提供给观者一种感应。因此,我除了使用大块的岩块之外,还用了青铜的物体,这种物体是从菊石蜗牛般的形状中演变而来的。
MW:关于《菊石喷泉》的创作手法,显示出您在塑造和形式方面思维的改变。在将一种预想的思维方式融入雕塑塑造中的时候,您已经在尝试着该如何将某种自然化的形态在作品中加以激活。
VB:是的。之前和你提到的我在葡萄牙看到的风光,对创作《菊石喷泉》有着重要意义。在那之前,我完全是专注于人体和我所处的社会环境的。现在,自然的元素在我的创作中已经逐渐占主体地位。这个喷泉是由156个分散的板岩组成的,首先,我将这些板岩作为作品模型的一部分;随后将那个模型带到采石场去,当时感到我被一种幻觉笼罩着,这种幻觉指引着我将这个模型转换成为一种独立的形式。板岩是非常锐利的,但是我说服了采石场的负责人去开发一个极深的旧隧道,然后一个已经退休的老负责人就用炸药将岩石炸开了,这些石块便随之破碎成为了锯齿分明的形状,成为了我预先设想好的雕塑形态。我不断地依据自然形态来修正和改变对岩石的既有形态的认识。作品里那些青铜的形态则是经历了这样的制作过程:首先是将它们放置入钢铁构架中,然后再用青铜翻模浇筑,所有物体的细节都是事先制作出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源于随机的爆裂中所留下的自然形态。
MW:您的这些与材料有关的经验是如何在后来的创作中逐步地发展下去的?
VB:这要从我的花岗岩雕塑和我在采石场的经验说起,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去位于德国东部Reinersreuth的斐克特高原时的经历。在去往那里的路上,我惊异于为什么在一马平川的景致中会有一些弯曲不平的花岗岩块组成的山丘横亘于其中。后来发现,这些石块是被用来建造储存土豆的地下储藏室的,这些储藏室的入口由坚硬的边框进行加固。对我来说,这些经过人们加工的石块本身就拥有生命,我认为要做的仅仅就是要恢复和释放这种生命感,并把它们安置在雕塑的台座之上。认为在乡村的风景之中存在着真正的雕塑!我在采石场中也有过相似的经验,我曾在那里发自内心地感觉到被大量的形式和材料所包围的震撼感觉。我初到采石场的时候,发现在那些石堆中至少存在有50件雕塑品,我深深地陶醉于那样的情境之中。
MW:色彩在您的雕塑中有着重要地位,但是这些色彩并不是经过人工加工而形成的,您的作品中总是呈现出材质本身的有机、真实和自然的色彩。
VB:对我来说,雕塑中是不存在可以使用颜料的空间的,我一直都在避免给材料添加人工色彩。在这个添彩的过程中,会对作品造成很多损失。未经雕琢的花岗岩中的天然颜色会随着天气、光线和潮湿度的变化而变化,这就是为什么当我看到石雕艺术家们使用抛光机来使花岗岩变得像肥皂片,并认为通过这样加工能够呈现出材料的特性的举动时,我总是会持批判态度的原因。事实正好相反,他们这样做是在侵犯和破坏材料!你需要做的是尊敬材料并且去破解其中的奥秘,因为每一种材料都拥有自身的奥秘和故事。
MW:您说过听觉和嗅觉同石材的关系,您还似乎要同材料建立一种身体性的联系,这种联系在您创作的时候在不停地显现着。
VB:这种想法是源于我在采石场挑选材料的劳动过程和在废品堆中挑选彩色金属薄板时的体验。举个例子,当我看到一片陈旧的金属片上面存留的痕迹,那种被风霜雨雪侵蚀后的样子,就感到它在讲述着一个故事,这让我很着迷。由于环境和天气条件的变化,这些金属片受到了一种破坏和侵袭,在它们逐渐衰变腐化的过程中,开始变成一种抽象化的、随意的图画。我现在依然记得我曾在废品堆中发现的一件蓝绿色的金属片,因为它同我当时正着手创作的作品毫无关联,所以我便将它丢弃了。但是那天晚上我竟然梦见了它,它并没有离我远去,第二天,我便再次去了废品堆,可是这个金属片不见了,我买了两箱啤酒、一瓶杜松子酒去送给那个吊车工,请求他去帮我把前一晚上堆积的废物清理一下,帮我找到那片蓝绿色金属片。两小时后,这片金属片终于出现了,我重新获得了它。这样的经历,在材质和我个人的情感之间建立了一种联系,之后我用它去制作了一件雕塑,这件雕塑是为格斯拉的拉莫斯贝格矿山而创作的。在进行展示的时候,周围矿山中的矿石正在被运送、装卸,有如洪流一般,当时的场面十分宏大。
MW:如果没有经济或者其他方面的限制和问题的话,您还想坚持做什么事情呢?
VB:我对现在从事的工作非常满意。但是我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能够为观者构建出一种特定的与雕塑相关的体验,例如,人们可以在有温控的房间中行走,并且同时触摸或者用鼻子闻不同的材料。建筑性的结构,能够让人进入到其内部的雕塑作品,可以让人们去用所有的感应来进行体验,这些感应甚至包括那种受宠若惊和受到威胁的感觉。我不喜欢当代艺术中那些像临时房屋一样的装置,它们就像是被匆匆地组装起来一样,它们让我总是会联想到游乐园中的那些“鬼屋”。我想创造一些恒久并且不会让人感到混乱和困惑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