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洋
作为中国美术创作领域五年一届的整体检阅,第十二届全国美展的帷幕刚刚落下,如此大规模、全门类、多地区的汇集展示,一方面客观反映了中国美术各门类艺术形式的当下格局与水准,另一方面也呈现出一些令人关注与反思的问题。值得注意的是,本届美展在传统意义的四大主要美术门类“国、油、版、雕”中,只有雕塑类作品在金奖中空缺;与此相关的现实是,即便是其他门类的金奖作品,让人眼前一亮、令众多专业人士信服称赞的佳作似乎也不如印象中的往届。而事实上这种现象既未超出业界的想象,也为此前诸多评论所指出的中国美术当前“有高原无高峰”的现状做了一个注脚。
对于中国美术界,全国美展的权威性、重要性和意义不言而喻,其对于中国美术各个门类的整体格局的时段性汇总,从宏观的角度真实地呈现了国内美术领域的现状。因此它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群展,而是在层层选拔的机制中发挥着资源整合与调研摸底的功能。也正因如此,从主题内容、媒介材料到观念意趣,全国美展在举国体制的组织模式下也与生俱来地带有国家意志和社会映像的属性,表现社会历史、现实民生的主题性内容,呈现艺术家个体对于历史与社会的思考,成为全国美展创作与评审的价值主旨。
主题表现与社会担当
本届全国美展延续了以往历届的特点,即关注美术创作的民族集体意识与社会现实关怀,重视创作在题材内容表现方面横向的广度、宏观视角的观照。以入选获奖的雕塑作品为例,在获得银奖、铜奖和优秀奖的10件雕塑作品中,有3件是直接表现历史场景和事件的:其中洪涛的《长征——向北?向北!》以人物群像组雕的形式、意象写实的表现手法表现了红军一路艰难骑行翻雪山、过草地的峥嵘岁月;王树山的《延安鲁艺的一天》塑造了延安鲁艺的军旅艺术家为民众画像的一幕;王超的《西行》则选取了玄奘取经的经典人物形象,以平面性的浮雕表现手法刻画了坚忍执著、苦心求法的一代高僧的形象。前两件表现革命历史题材的作品,都选取了人物群像的方式,将革命领袖形象置于人群中间,在人物的分组刻画中追求空间营构的疏密错落,以暗示这一主题所凸显的人民性的寓意。
获奖作品中,另外有5件作品旨在表现国计民生的劳动者题材:焦兴涛的《逐梦》以纪念碑式的写实性正面像塑造了中国载人航天飞机宇航员的英姿,刘金亭和杨婉的《春风化雨》、景育民的《黑雨》、柳青的《成果》分别以乡村女教师、石油工人和农民等社会基层劳动者作为表现对象;邓柯的《民族系列——芭沙人的芦笙节》则以富有装饰意味的形式创造,展现了贵州古老村寨中芭沙人的风俗节庆。这些作品,或在主题内容上呈现出时代新风,或在表现形式和媒介技法上有所突破,多是通过小体量、精制作的手法,获得以少胜多、以一角暗示全景的寓意效果。而这种具体的呈现方式,也恰好暗合了以艺术之眼记录社会、表现时代的创作行为本身。
媒材质感与雕塑属性
除了主题内容的横向拓展,对于雕塑媒介材质的本体性的纵深向发掘,也成为本届美展雕塑作品共同追求的审美意趣。青铜、玻璃钢、木材等常用的雕塑媒材,通过一些艺术家的精工细作而获得了某种创作语言与审美价值的升华。如本届美展雕塑获奖作品中,沈烈毅的《铁壳船》在木质桌面上细腻刻画出的柔韧轻盈的水波,以通感的造型手法诠释了材质本体的美感,令观者在近距离欣赏时不禁有伸手触摸的冲动;冯崇利的《熔铸——竹风》,以不锈钢的蚀刻表现竹的风神意象,同样在材料媒介的柔与刚、坚与韧之间进行了视觉转换,将不锈钢这一常见的雕塑媒材幻化出一种难得的意象之美。
这种“材质回归”的现象,一方面与本届美展门类划分方式有关,另一方面也显现出雕塑创作界一种新的意趣取向。造成这一现象的客观因素是,本届全国美展的艺术门类划分较以往更为清晰严整,一些特定材质的、或具有声光电效果的三维造型作品并未出现在雕塑展区,而是划分到了陶艺、工艺、综合材料、工业造型等类别,实际上这些作品仍应归属于广义上的雕塑范畴。这种新的门类划分方式,可以被看作是对于在观念多元、表现形式丰富的语境下雕塑艺术界限模糊的现状的一种回应。
近些年来,雕塑创作领域的跨界现象较为常见,一些在媒材、技法、观念上进行边缘性探索的作品不断涌现,雕塑与工艺、工业造型乃至装置艺术的界限不断被打破、混融。由此,对于雕塑的本体性与外延性、雕塑与媒介、雕塑与环境空间、作为公共艺术与精英艺术的雕塑等话题的讨论不断拓展与深入,并共同指向了雕塑艺术在当下的文化语境中所可能呈现的属性与意义。在这一视角看来,对于跨界与守界的选择,本届美展的门类设置与评选机制整体上倾向于后者。全国美展雕塑门类的限定,有利于艺术界重新反思雕塑艺术的边界,及其门类疆界的封闭性与开放性的关系。通过媒介材料技法的回归,使雕塑艺术在多元观念与多元媒介的冲击下能够更为清晰地、富有策略性地建构自身的语言体系,进而在复杂的艺术生态中巩固与延展一种新形态的“雕塑性”。
当然,任何一种策略既有其积极意义,也会随之显现出局限性。仅以本届美展雕塑展区的入选作品看来,一些作品在注重雕塑创作的经典性和视觉“力量感”的同时,生动性与鲜活性尚显不足,无法引起观者的情感共鸣;一些作品的造型语言趋于模式化和空泛化,个性风格不足,少了一点打动人的力量;还有些作品在表现历史题材的人物形象时,缺少对于相关史实与人物形象的理解与认识,呈现出的氛围与所表现时代未能契合,相对于其颇为精良的制作与刻画,这种精神的“错位”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
然而瑕不掩瑜,本届美展入选与获奖的雕塑作品整体上已经显现出当下中国雕塑创作者们的旨趣与智慧。参展艺术家们在思考艺术个性与社会共性的关系、体会艺术门类的本体性与规定性的同时,已尽其所能地通过作品展现出他们对于雕塑艺术的理解与探索,同时也感受到了题材与观念上“出新”的难度。这使我们更有理由翘首期待,那些既凝聚民族意象、又呈现现代观念,既浓缩时代精神、又接地气的雕塑作品,能够在未来的几年、在下一届美展中多多出现。毕竟,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这个时代审美风格的混杂与媒介观念的多元,只有那些划时代的、精湛卓绝的艺术作品,才能支撑起一个时代的精神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