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涛
明朝时,川南有个读书人叫陶石牛,金榜题名后被朝廷委派为知县。陶石牛走马上任,到了县城门,来接他的却是一只船,原来县城刚发过洪水,街上已经能行船了。
陶石牛到河边查看,问一个老人:“河边为什么没修堤呢?”老人一听就来了气:“年年捐款修堤,年年水淹县城,水灾成了衙门的摇钱树!”原来是这样!陶石牛立即拟出布告,说本任知县要修一道坚实的防洪堤,根治水患,要大家捐钱捐物。谁知老百姓的反应却出奇地冷淡,大家指着布告说:“一茬一茬的官一个比一个唱得好听,到头来都是借机搜刮民财,中饱私囊,谁还信这些?”告示贴了好久,没一个百姓愿意掏钱出力。
谁知一事未了又一事,水灾以后,城里又冒出一个叫“鬼影儿”的大贼。“鬼影儿”飞檐走壁,来去无踪,弄得人心惶惶。陶石牛调派了不少衙役捕快,四处缉拿,但都是望风捕影,处处扑空,忙活了好多时,连“鬼影儿”长啥样都不知道。
陶石牛十分焦急,这时,“鬼影儿”放出风来,说他到县城的“开张生意”,就是要到知县衙门看看,有没有什么瞧得上眼的东西,时间就在今天晚上。陶石牛大惊,急忙严加防范。一夜没有什么动静,哪知到了第二天清晨,衙门看门的慌慌张张来报告,说公堂上挂的那块“明镜高悬”的大牌子,被“鬼影儿”偷去了!
这不是存心戏弄自己吗!陶石牛气了一夜,第二天他放出狠话来,他要和“鬼影儿”打个赌。陶石牛脖子上戴着一个祖传的银环子,陶石牛说:如果“鬼影儿”今晚能将他的银环子偷去,他马上辞官不做,去拜“鬼影儿”为师,在他手下做个小贼;要是“鬼影儿”当晚偷不去,那就甘愿认输,要么投案自首,要么销声匿迹!
话很快传到“鬼影儿”那里,“鬼影儿”哈哈一笑,说:“他的话能当真吗?”陶石牛听说后说:“堂堂的朝廷命官,说出的话岂能是儿戏?句句板上钉钉!”“鬼影儿”听说后说:“既是这样,咱们就赌一把试试。”老百姓听说县官和“鬼影儿”打赌,觉得又新奇又有趣,巴望着明天看到结果。
赌打出去了,陶石牛一夜未睡,坐在案头看书,眼看窗外露出鱼肚色,“鬼影儿”还没有动静。这时,陶石牛困得实在支撑不住,合眼打了个盹,就在打盹的一瞬间,一阵风掠影过,醒来一摸,脖子上的银环子没有了!陶石牛大惊失色,呆住了,刚回过神来,“鬼影儿”的传话就到了:“东西在我手里呢,请陶县官兑现承诺!”
府衙的人都说:“大人,和这些窃贼讲什么承诺?”陶石牛说:“我自有主意。”他即刻给“鬼影儿”回话:“话已经出口,没啥说的,认输了!”“鬼影儿”又回话:“那好啊,城外山上有一座老君庙,明天我在那里等你,我们就在那里举行拜师收徒的礼仪。”
第二天傍晚,陶石牛身着便装,孤身一人来到老君庙,果然,“鬼影儿”和小贼们在庙里等候,陶石牛这才目睹到“鬼影儿”的面目,原来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鬼影儿”寒暄几句,就举行拜师收徒礼仪,又是洗手焚香,又是对天对地,三拜九叩,陶石牛捺着性子,依样画葫芦做完了。
“鬼影儿”安排了一个小贼带陶石牛,小贼话多嘴快,他告诉陶石牛:“过几天,就是‘鬼影儿58岁生日,按江湖的惯例,要大张旗鼓做寿的。”陶石牛记在了心里。当天晚上,小贼带陶石牛去做一件鸡零狗碎的小案,陶石牛在翻院墙的时候却摔倒了,扭伤了脚,白天“鬼影儿”让他找郎中看脚。
没过几天,“鬼影儿”的生日到了,晚上,月牙儿挂在柳树梢,“鬼影儿”在院子里摆下寿酒,手下和同伙们都来了,大坛小坛的酒抱上来,小贼们喝得云天雾地,突然间,四周灯火通明,一群捕快衙役冲了进来,醉得不醒人事的窃贼们一个个束手就擒,小贼们大眼瞪小眼,不明白是咋回事。这时,陶石牛笑呵呵地走了出来,说:“没想到吧,我略施小计,就将你们一网打尽!”小贼们都明白了,陶石牛打赌不过是一计,那天借口去看脚,就已经通风报信,作了布置。
倒是“鬼影儿”不惊不慌,平淡地说:“你不是说你的话都是板上钉钉吗?”陶石牛说:“不错,但你没想想,我一个读书做官的人,能和你们这些窃贼为伍吗?”“鬼影儿”不说话了,不过,就在衙役们押送窃贼回去的时候,“鬼影儿”却使了个金蝉脱壳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了。虽然“鬼影儿”逃走了,但大部分窃贼已经落网,跟着顺藤摸瓜,将一些小偷小贼也尽收网内,城内窃贼再也不见踪影,一些商家大户高兴得不得了,敲锣打鼓给陶石牛送匾,称赞陶石牛足智多谋,为民除害。
除了贼害,衙门的人都说:“大人一来就树立威望,现在趁热打铁,再提修河堤的事,一定是一呼百诺!”陶石牛点头,第二次发了修堤的布告,谁知,这一次老百姓的态度比当初更冷淡,老百姓说:“别费劲了,咱们宁可财物被水冲走去孝敬河神,也不愿意捐粮捐款修河堤!”
陶石牛头想破了头也不明白,修堤是事关生命财产的大事,老百姓咋都不拥护呢?他心情烦闷,一个人转到河边,河里有一只正在游荡的小船,陶石牛想坐船到对岸散散心,就朝小船招招手,小船驶过来,陶石牛跳上船。小船悠悠向对岸驶去,到了河中间,小船仓棚里忽然有人说话:“这不是知县大人吗?好久没见了!”陶石牛听口音好熟,一看,竟然是“鬼影儿”!
陶石牛惊出一身冷汗,镇定了一会儿说:“不错,是我,你想怎么样?”“鬼影儿”说:“什么怎么样?我是你的师父,你是我的徒弟,当然还是带你去做贼!”
陶石牛说:“今天撞上了,你尽管以牙还牙!说拜师做贼,实在是笑话,一个读书做官的人,真能拜你为师和你做贼吗?”
“鬼影儿”笑了起来,说:“我不会放你走的,你也走不了!其实呢,你做官不行,做贼最合适,先是赌咒发誓,事后言而无信,咱们做贼的,不就是这个德行吗?”陶石牛哽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小船悠悠开走了。
再说县衙门的公差,一连好几天没见到陶知县的人影了,于是紧张地到处寻找,哪里有踪影?就在衙门的人苦寻的时候,街头巷尾却悄悄传开了:说陶知县真的弃官为贼了,跟着师父“鬼影儿”去了,县衙门不相信这些话,还在四处寻找。
不管怎样,陶石牛是做了贼。过了些时,“鬼影儿”要带陶石牛做第一件案子,就是到一个盐商家窃取一批新盐。盐商家铁门高墙,很难进去,“鬼影儿”计划利用酒坊给盐商送窖酒的机会,将陶石牛藏在空酒坛里,和窖酒一起送进去,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陶石牛出来打开盐库的门,“鬼影儿”就带人进去搬盐。
陶石牛不情愿,被小贼们硬塞进一个空酒坛里,抬进了盐商家,放在酒窖里,陶石牛不敢出声。可刚放下,酒坛又被人抬了出来,抬上了一辆牛车,原来,县衙门安排了一个新知县,新知县上任,要举办宴会犒劳衙门的人,吩咐盐商送一坛酒到衙门里去,稀里糊涂就把藏陶石牛的酒坛抬上了车。
宴会开席了,衙役们高兴地打开酒坛,准备痛饮一番,可一打开,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前任知县陶石牛狼狈不堪地从酒坛里爬了出来!衙役一追问,才知道是“鬼影儿”安排的行窃计划!
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县城,县城像炸了锅,百姓都轰动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知道陶石牛真的是弃官做了贼,而且是死心塌地地做贼!消息一直传到吏部,吏部大人万分奇怪:好端端的,放着朝廷命官不做,却去做偷鸡摸狗的小贼,到底是犯了啥毛病!吏部大人专程到了这个县,要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吏部大人的车马刚进县城后,不禁傻眼了,前面路上,跪了一大片平民百姓,百姓给吏部大人递了一份请愿信,信上请求开释陶石牛,并且重新任本县父母官。
吏部大人惊诧之下,先将陶石牛打八十大板,以惩罚他弃官为贼,然后以“顺应民意”为理由,指派陶石牛重新做知县,吏部大人要看看,到底中间有啥蹊跷?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陶石牛不能违拗,又回到县衙做县官,他心里明白,百姓之所以要他重新为官,是百姓相信他真的做了贼,做贼虽然不耻,但老百姓认为他说话算数!重新上任后,第一件事当然就是修河堤的事,他第三次拟了修河堤的布告,这次布告非常简单,只有几句话:无论是知县本人,或者是黎民工匠,谁私吞修河堤的钱和物,左手拿的剁左手,右手拿的剁右手!
布告一出来,老百姓纷纷响应,有钱的捐粮捐款,没钱的合家出力,陶石牛亲自作监工,汛期到来之前,河堤修好了。这一年,这一带地区爆发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其他地方的堤坝都被冲毁了,灾情惨不忍睹,而这个堤却安然无恙,百姓毫无损失。
“鬼影儿”从此销声匿迹了。他偷去的那块“明镜高悬”的匾早已悄悄送回来了,不过陶石牛将“明镜高悬”抹去,重写上“说话算数”四个字,悬挂在公堂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