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静
生而有网罗 至此并未逃脱
十点钟 火车到达磨滩
我们下车 穿过铁路隧道
再过一座铁路桥
白色层岩 在山顶大而无物
山腰以下是秋色淋漓
的荒芜与妖娆
然后你看见
那些柿树有最好的姿态
叶片被风吹净 只剩红通通的柿果
像满天繁星挂在 光明玄虚的背后
你看见山毛榉有 最好的锯齿
柘桑有最好的针棘
你说我们是最好的伴侣
所以这不会是一趟
有去无回的行程
沁河从两山之间流过
低凹的坡地上 有小小村落
红砖青瓦十几户人家
玉米一垛一垛悬在 院墙外
我们两个外乡人偶然 路过
却一眼瞥见
在世界上最僻远的角落
有人过着比表象 更深的生活
又一趟火车从山中
呼啸而过 又一种抵达
只是暂停与消磨
生而有网罗 至死仍未跳脱
我们在有的地方 只看到无
在少的境遇却 获得了多
这是人生而无果 的结果
西阳屯
立春这天下的雪
消融在种子内部
土地翻开蓐生的篇章
写下从赭红
到煤灰的猜想
山在远处消失了
山的线条清晰而古板
刻在阴云和低气旋下面
在此处或彼处
构成我们生命的界限
在越冬的事物中
节节草的色泽不可描摹
它们像一群海边的人
在听火 沉浸于寒冷
执拗的幻觉分不清
青黄不接的日子
属于饥馑还是狂热
那些柏树如黑色火焰
扭动着高过屋顶
那些房子不是任何人的居所
你看到的平常景物
在轮回中鸦雀无声
黑色村庄睡在岩层深处
牛羊从腐植土中长出来
那些喧哗与骚动
堆成时间的麦垛
它们给予,我们汲取
我们说谎,要是雪
一直下到天明该多好
可转眼我们就走开各自过活
雪是用来忘却的
时间是用来砍伐的
种子后来被鸟啄瞎
鸟从白色寓言中来
有时残忍有时食量惊人
更多时候替我们走过
从未走过的路 为我们寻找
悬铃木顶端灰蓝色的天
那种灰是两手空空
那种蓝是应有尽有
我一生待在西阳屯
写过两行诗
用的是最褴褛的辞
那些日子我们一贫如洗
对生活满含热泪与敬意
冬天是匮乏的季节
我们脚下的土地包容一切
朋友们在傍晚飞回露台
一粒一粒啄食命运
的琐屑与不渝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