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汇
(一)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
在我疲倦的时候,
我会想到它。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我才不会害怕……
一曲经典的老歌突然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响起来,使得不少人诧异地抬起头,寻找着声音的源头,连曾一鸣似乎也在寻找,然而仅仅片刻之后,他才猛然醒悟,原来是自己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糟糕,怎么忘了调成振动了?”曾一鸣在心里暗道一声,赶忙掏出手机按了“忽略”键。此时,他能感觉到众人投到他身上目光的重量,尤其是坐在主席台上正侃侃而谈的研发中心主任苏永华那极其不满的寒光,简直就像石头一样砸了过来。曾一鸣便努力地挤出一丝笑,讨好地回应着众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就跟着火了一样,唉,这个倒霉的电话!
“我再重申一遍,今后开会请各位都把手机关掉,或者调成振动状态,这是一条铁的纪律!我不希望每次开会都一再地重申。”显然苏永华是给曾一鸣留了面子的,没有当面点名批评曾一鸣,可这跟当面揭短有什么两样呢?曾一鸣尽管心里有气,可还真的无从发泄。电话是叶佩打来的,曾一鸣知道,一般情况下,没有特殊事情叶佩是不会在上班时间打来电话的,果然两分钟不到叶佩的短信便到了,这次是无声的。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这个周末,米兰风情就要开盘了,我们要不要去看?”
“去。”曾一鸣简单地回了一个字,之后便把手机收起,摆出一副认真开会的样子。可是,他只看到苏永华的嘴在空洞地一张一合,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却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脑子全被房子给搅糊涂了。可以说,长这么大,房子是曾一鸣碰到的最为棘手、也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可恼人的是,曾一鸣至今也没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出来,这能不叫他挠头?
曾一鸣的家在山东的一个小城,父母都是厂子里的职工,本身没有多大的奢求,唯一的希望全寄托在他们唯一的孩子曾一鸣身上。曾一鸣也算争气,小学、中学从没有让父母操过心,高考更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被北京理工大学录取,这还不算,小伙子一鼓作气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毕业后被A市一家老资格的国企录用,算是在A市扎下了根。A市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超大型都市啊。按时下话讲,是中心城市,比起老家那个小城好了不知多少倍。于是老街坊们便都冲着曾建国、杨桂芝夫妇俩伸大拇哥,夸他们养了一个争气的好孩子。
“老哥,这下好了,你们老了以后可以到A市去养老了。”曾建国听后只是“呵呵呵”地乐,那种高兴劲儿是发自内心的,老人当然有理由相信,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初到A市的曾一鸣,当然也是雄心勃勃的,想着凭借自己的高学历以及踏实肯干的作风,用不长的时间先买下一处房子,然后和自己相恋多年的女友叶佩结婚、生子,再把父母二老接到A市来,一面帮自己带孩子,一面在A市安享晚年,那将是多么惬意啊。当然,房子也不需要太大,有个三居百平米的样子也就足够了,曾一鸣每每为那样的前景憧憬着、激动着。
其实,让曾一鸣有这样的念想也并不奇怪,曾一鸣所在的工厂是一个具有光荣传统的老厂、大厂,拥有自己的家属区,留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大企业的痕迹。那一片片略显老旧的住宅楼,曾让曾一鸣不时遐想,在这中间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许多在学历上不如自己,在工作业绩上比自己差的大学生,只因为比自己早进厂那么几年,就都有幸分到了房子,自己为什么不能呢?当然他知道,现如今纯粹的福利分房已不存在了,将来他就是够分房条件,也得缴纳一定数额的资金,这笔钱尽管比买商品房要便宜得多,但对于他这样的家庭来说也是价格不菲的,于是他就拼命地攒钱。曾一鸣知道,为了供自己念书,父母已是铆足了劲,因为他们老两口就职的工厂,长期以来就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能够正常发工资就很不错了。如今二老身体也已大不如前,曾一鸣是个孝顺的孩子,他想到时凭借自己的力量把工厂分给自己的房子买到手,而不必像许多人那样心安理得地去啃老。于是曾一鸣就不停地搞项目,这样,在正常的工资收入以外,年底他还可以拿到项目提成奖,眼瞅着自己银行卡上的数目在不断膨胀,曾一鸣在欣喜之余,一股深深的隐忧却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存款数额的增长速度已远远低于社会上房价的上涨速度。现如今连五环以外的房价都逼近每平米万元了,一套百平米的住房就要近一百万元,这是一个什么数字啊!难道全中国除了他曾一鸣以外,全都是百万富翁了?是自己落伍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因为老厂的经营状况每况愈下,已有许多年没有自主盖房了。万般无奈之下,曾一鸣就把目光投向了外面的世界,希望能够淘换出一套房子来,哪怕是烂尾楼也成,只要能有地方摆下一张床,支起一个灶台,让他和叶佩一起过日子,将来有了孩子可以送回老家去,让父母帮着带,这应该是曾一鸣的最低要求了,比起他当年的“雄心壮志”已降低了不少。可是令曾一鸣关注的目标还是被迫从三环、四环、五环……在一步步向城外扩展,离单位越来越远不说,相关的配套设施,诸如学校、医院、幼儿园等也不完善。但曾一鸣已顾不了那么多了,该死的房子,难道拿下它比当初追叶佩还难吗?曾一鸣不禁被自己的联想给气坏了。“米兰风情”是个新开发的住宅小区,其实说小区还根本谈不上,曾一鸣相信,那里现在肯定除了孤零零的一幢售楼处还属于所谓完整的房子外,其他的肯定还在建设当中,这些开发商个个精得像油条,他们肯定不见兔子不撒鹰,这还美其名曰“售期房”。“他姥姥的!”曾一鸣想到郁闷处,不禁又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刚才说的这些,希望大家会后能很好地贯彻执行,曾一鸣同志留一下,其他人散会。”末了苏永华这么说了一句,大家再次把目光集中到了曾一鸣身上。曾一鸣直到这时才收回有些纷乱的思绪,此时他还没有闹清楚,这次会议的主题是什么,苏永华留下自己干什么,难道还是为了刚才那个该死的电话?应该不会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到苏永华的办公室后,苏永华示意曾一鸣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还特意从饮水机里给他倒了一杯水,这多少有点让曾一鸣受宠若惊,在以往苏永华对下属从来没有这么热情过。
“小曾,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问一下由你主持设计的模具改造工艺进行得怎么样了?”苏永华倒没客套,直奔主题,似乎刚才在会上根本没有发生那令人不快的一幕。
“基本上快要收尾了,到时再进行一段时间的试验,没问题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投入生产了。”
“嗯,要抓紧,年底快到了,你是我们研发中心的技术骨干,年年的先进生产者,我希望今年还能是你,但你也要有拿得出手的业绩,这样我也好替你说话。”
“谢谢苏主任。”曾一鸣发自内心地说道,这倒不是客套,曾一鸣觉得进厂这几年来,苏永华对自己还真是青睐有加的,而苏永华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另外,新分来的小刘,平时你也要多帮帮他,他毕竟学的专业不对口。”苏永华所说的小刘,是去年刚分到研发中心的大学生,名叫刘立炜,学的是化学分析专业,按理说应该分到理化检验中心去的,之所以分到研发中心,全是因为研发中心的福利待遇是全厂最高的,曾一鸣知道,这中间苏永华使了不少劲,毕竟刘立炜是苏永华的小舅子。于是,曾一鸣也终于明白,苏永华今天对自己格外热情的原因所在了。
“主任您放心,小刘其实挺好学的,再说我们又同住在一个宿舍,我尽力而为就是了。”曾一鸣觉得于公于私他都应该给苏永华这样一个承诺。
“那就好,我看不如这样,就让立炜加入到你的研发小组当中,做你的副手,也好让他历练历练,或者干脆就拜你为师,可以正式签一份授徒协议。”苏永华这样说着的时候,脸上满是笑容。
“这……”曾一鸣显然是犹豫了一下。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化学分析和设计图纸,差着十万八千里,刘立炜连最基本的机械制图都没学过,这个徒弟可实在不好带。可是看到苏永华那恳切的目光,他的心又是一软,“那……那好吧,还是那句话,我尽力而为。”
出了主任办公室,曾一鸣便迫不及待地给叶佩打电话:“佩佩,刚才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怎么样,你打听的消息如何?”曾一鸣指的当然是“米兰风情”。
“这是由科达公司开发的住宅小区,科达公司你应该知道的,那是全国知名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曾一鸣当然知道,以前曾经看好过“亚细亚大陆”小区就是由该公司开发的。听得出来,叶佩的语气还是蛮兴奋的,“只是……只是距离有点远,都快到六环了。”末了叶佩这样说道。曾一鸣的心也不由一沉,可不,这里和他们所在的工厂几乎隔了整整一个A市,这要是以后上下班,跑通勤的日子也实在不好受。电话那边的叶佩似乎看出了曾一鸣的迟疑,“一鸣,那我们周末还去不去看房?”
“去,当然得去。”曾一鸣斩钉截铁地回答,“现在也只有这些远郊区县的房子,我们还可以考虑,不管怎么说,如果适合,毕竟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经过短暂的消沉,曾一鸣立刻又乐观起来。“如果各方面都合适的话,不妨先把定金交了,如今这房价,简直比宇宙飞船还快,我担心再不出手,恐怕就没机会了。”
显然这话戳到了俩人心里的痛处,有片刻的工夫俩人都沉默了,之后便落落寡欢地挂断了电话。曾一鸣挺后悔的,本来挺好的心情,自己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可是这也确实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一想到该死的房价,他就心里发颤,他如今只盼着“米兰风情”的房价起码要能让他交得起首付,剩下的就走银行按揭呗,做房奴怎么了?天下有许多人想做房奴还做不成呢。这样一想,曾一鸣的心情便渐渐开朗起来。
(二)
曾一鸣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和叶佩头一次相见时的情形。那天,苏永华让他到工厂人力资源部,说是把新分到研发中心的一名大学生给接过来。当时曾一鸣正在下车间,车间里“嗡嗡嗡”的机器声,使他也没听清楚那名大学生到底是男是女,直到挂断电话曾一鸣才回过神来,兀自苦笑了一下,想着也没必要再打电话去问。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曾一鸣顺道去了一趟人力资源部,那时已临近中午下班,人力资源部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人,他只看见一个衣着朴素,不施粉黛的年轻姑娘,见了他腼腆地一笑,曾一鸣当时的感觉就好像被子弹打中了一样,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那……那什么,你跟我走吧,苏主任正等着呢。”直到此时,曾一鸣才发现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他便不免有些发窘,而姑娘此时倒很大方,显然她也把曾一鸣当成来接自己的单位学兄了。
“我叫叶佩,很高兴认识你。”
“我……我叫曾一鸣,我……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说着,曾一鸣木然地握住了姑娘的手。正在这时门一开,从外面走进了人力资源部办事员小董,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
“错了错了,小曾,你要的人在这儿呢,他,刘立炜,中国海洋大学化学分析专业毕业,叶佩是销售部的。”这样一来,曾一鸣和叶佩均面露尴尬之色,尤其是曾一鸣,心里竟有了一丝隐隐的失落。
失落当然只是暂时的,曾一鸣就像一只蛰伏已久的猎豹,在发现猎物后当然就要全力出击了。他很快打听到,叶佩的家乡是山西省的一个贫困小县城,凭借自己顽强的毅力考入财经大学国际贸易专业,跟曾一鸣的情况差不多,属于在A市打拼的年轻一族。曾一鸣很现实,他不仅心动于叶佩的美貌与才情,更满意于两个家庭的门当户对,这一点很重要,曾一鸣简直有些固执地认为,两个家庭背景悬殊的人结合在一起,注定婚姻不会长久,因为爱情可以浪漫,而婚姻是柴米油盐的日子。然而让曾一鸣感到头疼的是,他的追求从一开始就万分艰难,原因倒不是因为房子,这个时候的叶佩还没活得那么现实,主要是因为追求叶佩的人太多了,把叶佩称之为厂花是毫不为过的,而勇于向叶佩献殷勤的人,都自忖是具有一定优势的,有的是因为学识,有的是因为长相,当然也有的是因为家庭背景,这其中就包括房子,综合起来考虑,曾一鸣的优势就不那么明显了,所以他付出的努力可以用“艰辛”来形容。真应该感谢那次的出差,如果没有那次机会,曾一鸣想,自己早就被淘汰出局了。
那次因为厂里卖给矿山基地的工程车出现了比较严重的质量问题,厂里临时组成了一个服务小组,成员由相关各部门抽调组成,曾一鸣临时担任组长,让曾一鸣万分激动的是,组员当中竟然会有叶佩。在远离厂区的西部矿山,业余生活当然也就比较贫瘠,两个落寞的年轻人自然也就走得比较近了,聊天文地理,聊大学里的种种感受,时间和空间都给了曾一鸣表演的舞台。可巧他们还赶上了在那个季节少见的一场寒流,身子一向比较单薄的叶佩竟一下就病倒了,于是在病床前就多了一个殷勤照顾的身影。大病初愈的叶佩,在返厂上班后,人们便惊异地发现,这朵厂花已然是名花有主了,而那名护花使者竟然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曾一鸣。
“笃笃笃”,有人敲门,接着便传来叶佩银铃样的声音:“喂,有没有搞错,该起床了。”曾一鸣悚然一惊,方才收回了有些悠长的回忆,一看表都快八点半了,今天还得趁早赶往远郊去看房呢,就一骨碌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往身上套着衣服,同时向门外的叶佩抱歉地说着对不起。本来根据单身宿舍管理室的安排,他和刘立炜是住同一个房间,但因为刘立炜经常回父母家去住,除非加班太晚了,没有末班车了,刘立炜才在这里将就一宿,这就等于给曾一鸣腾出了足够的地方,对此,曾一鸣是领情的,而他回报的方式便是悉心指导刘立炜的业务。
“欢迎领导检查工作,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指正。”门开后,曾一鸣一边向叶佩贫嘴,一边把叶佩拉进房,同时反手把门关上。叶佩今天一身薄羽绒大衣,将她的曲线美完整地凸显出来,让曾一鸣不由心里痒痒的,就一把把叶佩揽入怀里,他的拥抱有温度也有力度,叶佩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也便迎合着曾一鸣,嘴唇自然地合在一起。待冷静下来后,叶佩轻轻推开了曾一鸣。
“该死,还不快点,要不该晚了。”曾一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穿上外衣拉着叶佩走出了房门。
今年的冬天真是一个暖冬,途中倒了几次车,待来到标明“米兰风情售楼处”那个孤零零的小楼前时,两人均感到了一丝暖意,再看表,都快中午了,两人不由相视苦笑了一下。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竟然人头攒动,出出进进的像是逛菜市场一样,曾一鸣便拥着叶佩推门走了进去,立刻便有一名挂着一脸职业笑容的售楼小姐迎了上来。
“请问先生、女士看房吗?”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售楼小姐的笑容便更加灿烂了,“那么你们不妨先看看我们‘米兰风情的规划图,将来我们‘米兰风情不仅会有绿地、喷水池、供业主们散步的广场,还会有学校和医院,你们看这里……”
“请问‘米兰风情的房子有销售许可证吗?”曾一鸣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售楼小姐的喋喋不休的话语,他知道那种所谓的远景规划,到时多半是实现不了的,要不怎么叫远景呢,够不着才称其为“远”。而曾一鸣要的则是实实在在的“近”,近到触手可得,才会叫他满意。
“当然有了,我们的开发商是科达公司,科达公司从来是五证俱全的,看来先生还蛮内行的。”售楼小姐虽然脸上的笑容依旧,还不失时机地给曾一鸣抛了顶高帽,但看得出来,情绪上还是受到了点小小的打击,而叶佩此时则转换了一个话题。
“那你们的房价是多少呢?”这应该是两个人最为关心的问题。
“噢,是一万两千元起售。”售楼小姐轻启朱唇,说出的数字却如重锤一样,重重地敲击着曾一鸣脆弱的心理防线。
“这么贵!”曾一鸣和叶佩几乎是异口同声,在那一瞬间,曾一鸣迅速在心里算了一下,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子差不多就要一百万元了,首付按百分之三十计算,怎么着也得三十多万元了,而自己手头只有区区不到十万块的存款,何况他所中意的房型还是百平米左右的三居,这中间又差了至少二三十万呢,此刻有如一瓢冷水泼下,使得刚进门时的那股热乎劲,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也不算贵呀,先生不妨去打听打听,好多开发商的实力不如我们科达公司的,房价也早就上去了,刚才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将来我们这里还是要建城铁的,到时的房价肯定还有不少的上升空间,先生女士可千万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否则就太可惜了。”
“骗鬼去吧,难道A市市政府是你们科达公司开的,说在哪里建城铁就在哪里建城铁。”曾一鸣在心里这么说,脸上却是一副僵硬的表情,他已然有了撤退的打算,但是叶佩似乎还不死心。
“那房价就不能再往下降降了吗?”
售楼小姐回复的,是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那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吧。”曾一鸣已然没有心情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连个像样的工程队都没有在附近见到,就愣敢说建城铁,曾一鸣觉得今天自己这一趟算是白来了,唉,就权当是一次郊游吧。
“那……那好吧。”售楼小姐终于收起了习惯性的笑容,但还是礼貌性地递上了一张名片,“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如果先生还有意我们‘米兰风情的话,到时可以打电话直接找我。”曾一鸣接过名片晃了一眼,杨玉莹,好像是个女歌星的名字。出了售楼处,曾一鸣本想把那张名片扔了的,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却把它收进了钱夹里,之后略带苦涩地望了叶佩一眼,叶佩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去吃饭吧。”直到此时,曾一鸣才觉得自己已是饥肠辘辘了,好在路边有个不大的小吃店,还算干净,两个人便挑了个临窗的座位,随意点了两份素炒饼,外加一碗鸡蛋汤。
“一鸣,我看要不咱们再考虑一下,虽说这里有点荒僻,可是你想一想,将来一旦各种设施都建好了,那房价肯定又不是今天这个价码了,昨天我上网查了一下,一万二的价格虽说不便宜,但也不算贵。”曾一鸣在心里却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他又何尝不清楚呢,他对房价的走势比对股票都关心,可要命的是,他连首付都拿不出。似乎是看出了曾一鸣的心思,叶佩理解地伸出双手,握住了曾一鸣。
“一鸣,实在不行就先从老家那儿借点吧,春节放假的时候,我们各自筹措一点吧。”让自己心爱的姑娘说出了这样的话,曾一鸣觉得有种痛苦不堪的感觉,同时出于男子汉的自尊,他又本能地想要拒绝,而叶佩则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服务员把饭菜端了上来,“就这么定了,等以后我们宽裕了,再好好孝敬老人吧,吃吧,要不全凉了。”叶佩说着,又故意露出了一个笑容,接着便打算吃饭,然而一股莫名的恶心直蹿上来,叶佩赶忙捂着嘴奔向水池旁,一阵干呕却什么也没吐出来,搞得曾一鸣紧张得不行。
“佩佩,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就是……就是曾二世太不老实了。”尽管叶佩的声音不大,但在曾一鸣听来却振聋发聩。
“佩佩,你说什么?曾二世!这么说你……你有了?”待得到叶佩肯定的答复后,曾一鸣兴奋得差点跳起来,要不是因为在小吃店里,他肯定要呐喊,将心中的喜悦释放出来。
“一鸣,本来我想看完房子,晚上再好好跟你说的。一鸣,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着想要一间房子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曾一鸣高兴得直搓双手,“佩佩,下个礼拜咱俩请一天假,先去把证儿领了,然后再在厂区附近找一处房子先租下。”看到叶佩想要打断自己的话头,曾一鸣挥手制止了,“傻瓜,‘米兰风情是期房,领到钥匙起码得一年以后,我总不能让我们的小宝宝生在单身宿舍里吧?再说了,我还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然后再好好地照顾你,不去外面租房子怎么行?放心吧,不差那点租房钱,对了,佩佩,你想吃点什么?你自己点,炒饼你就不要吃了,没什么营养。”说着,曾一鸣叫来了服务员。
看着曾一鸣兴奋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叶佩也舒心地笑了,这个时候曾一鸣的手机响了,电话接通后,是个女人娇嫩的声音。
“曾老师吗?不是说好了今天上午给东东补习功课的吗,你怎么没来?”尽管是个声讨的电话,可是却丝毫也听不出一点埋怨的语气来。曾一鸣才猛地想起还有这么一码事。就在不久前,曾一鸣接了一个家教的活儿,教一个小学五年级的男孩语文和数学,打来电话的女人叫尚薇薇,是孩子的母亲。曾一鸣最近满脑子都是房子、房子,就把上午定下的课给忘了。
“对不起,尚总,我最近比较忙,就把上课的事给忘了,我现在还在郊区呢,这样吧,我下午赶回去,晚上去您家,把落下的课给补上,您看怎么样?”电话那头的尚薇薇显然对曾一鸣认错的态度还比较满意,事情便这么敲定了,俩人又客气了几句便挂上了电话。
“一鸣,真的难为你了。”叶佩一想到,以曾一鸣研究生的高学历竟然屈尊去教一名小学生,叶佩的心里便很不是滋味。可曾一鸣也是为了多挣一点,好早日把那该死的首付款给凑齐了。俗话说,身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现如今,他们连一片屋檐也没有,更只有低头的份儿了。
“没事,其实就跟放松心情的散步一样。”
“可是,你又要上班,又要搞课题,还要带家教,我担心你的身体。”
“没事,我会注意的,倒是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你一定要小心。”说着话,曾一鸣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饭菜吃完,而叶佩根本没什么胃口,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俩人便走出了小吃店,坐上了返城的公交车。
在车上,曾一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轻轻地打起了鼾。叶佩心疼地让曾一鸣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这样曾一鸣会舒服些,但叶佩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越靠近市区,挺拔耸立的建筑物越多,叶佩知道,有许多是新开发的住宅小区,可属于自己的那套房子又在哪里呢?叶佩不由又有些迷茫起来。
把叶佩送回宿舍后,曾一鸣便直接赶往枫叶林小区,曾一鸣每次来到这个高档住宅小区,心里便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其中有羡慕,有嫉妒,那么有没有恨呢?扪心自问,曾一鸣承认,还是有的,这其中主要是恨自己。来到A市也有几年了,怎么就连片屋寸瓦也没有混上呢?尚薇薇居住的是套复式结构的住房,面积挺大,上下两层,装修得简约而不简单,可见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曾一鸣赶到的时候,尚薇薇正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见了曾一鸣,尚薇薇嫣然一笑。这是个很有味道的女人,虽说已过而立,也生育过一个孩子,但由于保养得法,使之看上去至少年轻了五六岁,在曾一鸣的面前,竟有了种小妹妹的感觉。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婚姻却是不幸的,几年前她那事业有成的丈夫在外面包养了二奶,被她发现了。尚薇薇并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又哭又闹,最终闹得彼此像仇人一样,那样的话,即便还在一起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尚薇薇心平气和地提出了离婚,要求便是除了这套相当不错的住宅外,还有一个原先隶属于丈夫名下的玩具加工厂。可以说,要求提得并不过分。丈夫毕竟有些不舍,并不是因为财产,而是因为他和尚薇薇是大学时的同学,毕竟是有感情基础的,只不过这次玩火玩大了,引火烧身了,但不管丈夫如何低三下四地哀求,尚薇薇绝不松口,女人在这点上是铁了心了,于是协议离婚也就不可避免了。其实公平地说,丈夫这个人除了有点拈花惹草的毛病外,为人还是挺大气的。离婚后的这几年,在生意场上,丈夫没少明里暗里地帮助她,她也承情,所以每月两次的孩子和爸爸团聚的日子,她也从来没找理由搪塞。但要说到复婚,尚薇薇知道,那是绝无可能的了。
不知为何,曾一鸣每次见到尚薇薇,都不免有点心慌意乱。有唐斯东那小家伙在还行,如果赶上小家伙暂时不在家,让他独自面对女主人,他就简直有点手脚不知放在哪里才好的感觉了。他的这种窘态,让尚薇薇从心眼里喜欢,是的,男女之间的感情有时真的很难以说清,打从第一眼看到曾一鸣起,尚薇薇就对这个清清爽爽的小伙子存有好感。当然,也只是好感而已,还远远谈不上爱,一见钟情式的爱情,在尚薇薇这个年龄段早已成为过去时。真正让尚薇薇心动的,还是曾一鸣过人的才华。那次,曾一鸣在楼上为唐斯东补习功课,而尚薇薇自己则在电脑前检查由技术人员设计的玩具模具,其实对于她这个心理学毕业的大学生来说,模具的设计与制造就像是天书一样,她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难免就有些心猿意马。这个时候曾一鸣过来告辞,两个小时的补课一晃就过去了,曾一鸣似乎是无意识地晃了一眼电脑屏幕,立刻就愣在那里,曾一鸣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问题。
“尚总,你这个模具这样设计不成,加工起来费劲不说,效果还不见得好。”尚薇薇当时很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用目光示意曾一鸣在电脑上可以加以改动。曾一鸣也就不再推辞,熟练地操作起电脑,虽然改动并不大,但就是让尚薇薇这样一个外行来看,起码整体效果要好了许多,尚薇薇不由就多看了曾一鸣两眼,眼光中当然有欣喜,有欣赏,当然更多的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能让心头暖暖的东西,这个时候正和曾一鸣投过来的目光相碰,有那么一刻,两股目光纠缠在了一起,之后便都迅速地各自移开了。曾一鸣走了以后,尚薇薇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商海打拼的这几年,虽然有前夫的关照,可尚薇薇还是觉得身心俱疲,她真的希望能有一个坚强的臂膀可以依靠,而曾一鸣就是尚薇薇认可的那个人。小伙子虽说有点木讷,但却正直可信,关键是小伙子技术上的无可挑剔,肯定可以保证公司的产品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在业内处于领先优势。当然,尚薇薇很清楚自身的处境,年龄已不算小了,而且还有一个拖油瓶。但自己有身份有地位,能够给处于漂游状态的曾一鸣以稳定的生活保障,这一点具有相当的杀伤力。当然首要之处,还是要先把曾一鸣这样的人才招至麾下,这应该是重中之重的,至于以后关系的发展,那就要看情况而定了。尚薇薇给自己制定了这样一个循序渐进的步骤,所以在以后的交往中,尚薇薇便有意识地透露出这样的意思。可是每每这个时候,曾一鸣便顾左右而言它,不给予正面回答,但尚薇薇还是有耐心的,她信奉滴水可以穿石的古训。
“尚总,斯东在吗?上午的事情很对不起,我跟我女朋友去郊区看房了,地点在六环以外。”
“六环以外,这么远呀!”尚薇薇的表情有些夸张,“那情况怎么样呢?”
“还是挺贵的,那儿的房子都一万二了,也不知道这房价要疯涨成什么样?”
“可不,你知道我们这个小区都多少了,那天我一打听,均价三万三,就我这套房子,比刚买的时候都翻了好几倍了。”说到这儿,尚薇薇聪明地转移了话题,“那你一定还没吃东西吧,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斯东正在楼上写作业呢,等他写完你再上去。”说着尚薇薇站起身,就要朝厨房走去。
“不用,尚总,真的不用了,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吃过了。”曾一鸣赶忙阻止。
“那好。你先看看电视,我去给你煮咖啡喝。”这次尚薇薇不待曾一鸣开口,就走进了厨房。曾一鸣的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有说。这些日子以来,他当然能够感觉到女主人那份过分的热情,他本能地想要逃避,当然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辞去这份工作。可是他又实在有点舍不得那份不菲的薪金,每个小时一百元,如果唐斯东在期中、期末的考试中,成绩有所提高的话,则另有数额不等的红包,这样算下来一个月的收入可是不少。于是曾一鸣便一直在心里纠结着,总也没有辞去这份工作的勇气。坐在沙发上,曾一鸣木然地盯着电视屏幕,脑子里时不时地闪现着房子的难题,而尚薇薇则在厨房里快活地忙碌着,曾一鸣甚至都能听到尚薇薇在轻轻哼着流行歌曲,这样的感觉很奇特,也很异样,而咖啡的香味却直扑鼻翼,正在曾一鸣发愣的工夫,尚薇薇手托茶盘,微笑着款款走来。
“一鸣,不是说你们单位要分房吗?你要文凭有文凭,要业绩有业绩,应该没有问题吧,怎么还去买房?”尚薇薇说着,把咖啡朝曾一鸣面前递了递。
“唉,现在单位也不景气,谁知道什么时候盖房啊。”一说到这些,曾一鸣便好像没了底气,好在这个时候小家伙有了动静,他写完了作业想要下楼来看电视,没想到在楼梯口一眼就看到了曾一鸣。
“曾老师好!”唐斯东的情绪显然受到了一定打击,想象中的自由时间肯定会大打折扣,而曾一鸣却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尚总,我先去把斯东的作业检查一下,让斯东先喝点水,休息一下,十分钟后我们正式开始。”说着,曾一鸣逃也似地奔向楼上唐斯东的房间,而尚薇薇则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
一般情况下,曾一鸣在给唐斯东补习功课的时候,尚薇薇都不在场,而今天,尚薇薇给曾一鸣端来了咖啡和一小盘点心,就干脆坐在了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们,有那么一瞬间,尚薇薇甚至产生了错觉,这难道不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生活吗?尚薇薇为自己的这一想法感到脸红心跳,而曾一鸣早就觉得如芒在背了,此时尚薇薇的目光是有重量、有压力的,曾一鸣甚至觉得自己在流汗了。
“一鸣,如果你觉得热的话,可以把毛衣脱了。”尚薇薇的话不无关切。
“不,不用了。”曾一鸣赶忙推辞,差点把咖啡碰洒了。终于,两个小时的煎熬结束了,曾一鸣不禁轻轻吁了口气。在准备告辞离去的时候,曾一鸣把憋了半天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尚总,下个星期我可能来不了了,因为我和我女朋友还得去看房子,这次我们打算先租一个一居室,接下来我们就要准备结婚的事情。”
“真的呀,那就恭喜恭喜了,到时可别忘了请我哟。”初听到这个消息,尚薇薇的心里还是不由一沉,她早就知道曾一鸣在交着一个叫叶佩的女朋友,虽说当时心里也烦恼了一阵子,但毕竟还是可以暂时忍受的,因为女朋友毕竟只是女朋友,她毕竟还有可以争取的余地,可如今人家马上就要结婚了,这样的感觉当然也就不一样了。但是尚薇薇很善于把握自己,马上便又堆出一脸笑,向曾一鸣表示祝贺,态度还是相当的真诚。倒是曾一鸣,好像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尚薇薇的事情一样,都不敢正脸面对尚薇薇了。
匆匆告辞之后,曾一鸣便冲出了房门,走到楼门外,曾一鸣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是走了没两步,他突然觉得又有点不对劲儿了,他慢慢地转过头,在那个熟悉的窗户前,有一个靓丽的身影在默默地注视着他,这一次从那里投射出来的目光没有回避,而是火辣辣的,曾一鸣仿佛瞬间就被点燃了,他狼狈地逃窜而去。而尚薇薇则轻轻笑了笑,笑得很意味深长,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直觉,她并没有出局,她可能还有机会。
(三)
让曾一鸣颇感尴尬的是,租房的过程也是那么费尽周折。本来,他跟叶佩的最初想法是,既然租房,那就尽量在厂生活区里找,这样两人上下班就都不用跑通勤了,那会省去不少麻烦事,还可以腾出不少的时间来照顾孩子。可是,工厂宿舍楼都是小产权房,也就是说,分到房子的职工只有居住权,并没有出租或转让的权利,要卖出的话,也只能是优先卖给厂里,也就是说房子多一半的产权还在工厂手里,要不这里的房价较之商品房低了一大块呢。而要是发现出租或转让现象,那么工厂就有权将房子收回。于是,绝大多数人不会为了房租那点蝇头小利,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当然,厂区四周也有不少私房,可那都是平房,条件比较差不说,单单这个季节里生炉子取暖,对曾一鸣和叶佩来说就是一件头疼事,万一弄不好引起煤气中毒,还关乎人身安全呢。不得已,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厂区周边,终于在离工厂三四站地的一个小区找到了一处还算满意的一居室,房子南北通透,采光极好,应该是冬暖夏凉,房主是个退休工程师。
“我跟你们说,也就是我老伴儿走得早,我自己住在这儿不方便,儿子呢,上班又离得挺远,我这是去跟儿子一块儿住,要不也不会出租。”老头儿一面领他们看房,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曾一鸣和叶佩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可是,一谈到要命的房租,老头儿却一口咬死每月一千五,低一分都不行。
“大爷,能不能再便宜点,您看我们俩都在厂子里上班,挣的也都不多……”曾一鸣试图还要往下降点,装出一副可怜相。
“我说小伙子,房子你也看了,绝对的好,实话跟你说,就这房价根本就不高,前儿一千七都有人来找我呢,我也就看在你们俩都是大学生,感觉上靠得住,所以才以这个价钱租给你们。”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自然也就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曾一鸣心里也清楚,老头儿没有糊弄自己,这是实情,于是成交。曾一鸣特意声明,一两年内老头儿不要撵他们走,到时他们买了房子后,自然也就搬走了,同时,他还希望简单地粉饰一下房子,因为他们是要拿它当新房用的。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头儿连连点头,“小伙子,这么算下来,我还赚了呢,放心吧,你们放心住,不过……”老头儿顿了一下,“房钱你们还是要预付半年的,以后也每半年交一次,如何?”
当老头儿拿着厚厚一沓钱,笑眯眯地转身离去后,曾一鸣反手把门关上,一下拥住了叶佩:“佩佩,起码在这一段时间内,我们拥有了自己的房子,我要好好拾掇拾掇,好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门。”
叶佩的情绪开始也挺高涨,可是一想到这毕竟不是自己的房子,老人虽然答应短期内不会收回房子,可是……可是谁知道到时会有什么变数呢?叶佩的心便猛地一沉,但她不想搅了曾一鸣的好兴致,便也极灿烂地笑了一下。
老话讲,土木工程不可妄动,也就是说,无论是盖房子还是装修,都是一个费工、费力且往里狠命砸钱的差事,虽然抱定只是简单弄弄,毕竟不是自己的房子,可曾一鸣这几天也累得贼死,回到宿舍只想倒头就睡。苏永华还是比较理解的,特意准了曾一鸣好几天的假,可曾一鸣觉得还是不够用,婚礼的事情,经过和父亲商量,还是要回老家去办,毕竟是曾家娶儿媳妇的大事嘛,街坊四邻都得通知到,时间就定在春节前,可是单位里的同事也不能不请啊,曾一鸣便想着,尽快把房子收拾利索了,有了“家”的味道后,就在附近的饭店请大家吃一顿,然后,谁想来看新房兼贺新婚谁就来。如此,时间就有些紧迫了。
这天,临近晚上八点,曾一鸣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宿舍。之前他在街道的拉面馆,无滋无味地吃了碗拉面,可是没想到刘立炜却守候在宿舍里。
“怎么,今天加班了?”曾一鸣随便敷衍了一句,便想上床睡觉。
“没有,师傅,您可回来了,走,今天我请客,这几天您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吧?”刘立炜很乖巧,每次见到曾一鸣,都师傅长师傅短地叫,这让曾一鸣的心里还比较受用。
“算了吧,都这么晚了。”曾一鸣困得打了一个哈欠。
“师傅,给个面子吧,再说我还有事求师傅您呢!”刘立炜拿出了死缠烂打的劲头,搞得曾一鸣实在没有办法。
“那……那好吧,我先去洗把脸。”说着,曾一鸣拿着毛巾脸盆朝水房走去,简单梳洗一番之后,曾一鸣看上去精神了许多,于是师徒俩朝着附近的大红星酒楼走去。
刘立炜很热情,点了不少的菜,要不是曾一鸣使劲拦住,小伙子还不会停下来。
“立炜,干吗这么客气,这已经够多的了。”
“师傅,说实话,我早就想好好请您了,自打我进厂以来,您就对我帮助不少,更不要说自打我们签订了正式的师徒协议后,您更是关照有加,老话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酒菜陆续端上,刘立炜给曾一鸣满满地倒了一杯啤酒,继而站起身,冲曾一鸣恭恭敬敬地说道,“师傅,这第一杯酒我先干,您随意。”说着,刘立炜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搞得曾一鸣也站起身,满满地饮了一大口。
“立炜,坐,坐下,我们之间完全不必这样拘礼。对了,你不是有事让我去办吗?”曾一鸣这么一说,刘立炜倒羞涩地笑了一下。
“师傅,这事说来就话长了,前段时间,我不是搞了一个对象吗?”这事,曾一鸣倒听说了,女孩儿好像是厂里财务部的,长得挺清秀的,和叶佩完全是两种风格的女孩儿。
“好事啊!”
“您往下听啊。”刘立炜说着,抿了一口酒,“蒋燕对我什么都满意,就是觉得我缺少上进心,说进厂都快两年了,连个像样的课题也没主持搞过,愣说我是沾了我姐夫的光,才在研发中心站稳脚跟的。师傅,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工作上我挺努力的,可是化学分析在咱这儿根本派不上用场。隔行如隔山,就是让我去翻一座山,也得给我点时间吧,这些情况任我怎么解释,蒋燕就是听不进去,所以……所以……”说到这儿,刘立炜又给曾一鸣的杯子里续了点酒,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所以我想求师傅帮帮我,咱这次搞的模具设计研发,能不能让我是主创人员?”刘立炜说着,心虚地瞅了曾一鸣一眼,“师傅您放心,项目奖金我分文不要,我就是想在蒋燕那里有个说法。”
“原来就为这事啊。”曾一鸣倒笑了,“没问题,到项目完成的时候,你来写总结报告,第一署名就是你。”
“真的呀,那真得谢谢师傅了。”刘立炜的脸上直放光。那一晚曾一鸣喝了不少的酒,就连怎么回的宿舍都不知道了。
(四)
房子刚收拾好,曾建国、杨桂芝两口子便急不可待地从山东老家赶到A市来了。尤其是杨桂芝,知道叶佩怀孕的消息后,乐得简直合不拢嘴,而曾建国则像领导视察工作一样,背着手把房子看了一个够。
“一鸣,这套房子虽说是小了点,可毕竟是厂子里分的,你也算是在A市扎下了根,别着急,慢慢来,以后有机会再调大一点的。”曾建国显然很是满意,他把这房子当成是厂里分给曾一鸣的了,叶佩想要开口解释,却被曾一鸣轻轻拉了一下,他不想在老人兴头上惹老人不高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给了老人一个含糊的答案。
晚上睡觉的时候,因为房子太小,只有一间卧室,曾建国、杨桂芝老两口便在客厅里搭了个地铺,曾一鸣和叶佩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倒是曾建国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没事,我这心里高兴着呢,甭管怎么说,这是我在A市儿子的家里睡的第一宿觉。”听到老人这么说,曾一鸣和叶佩对望一眼,便都无话可说了。关上卧室房门,俩人躺在床上,好半天没有言语,都在各自想着心事。
“哎,咱们买房的事,你什么时候跟你爸妈说呀?”许久,叶佩轻轻推了推曾一鸣,轻声说道。其实曾一鸣想的也是这个事,只不过曾一鸣觉得,一时没法张这个嘴,老两口可是一直以他这个儿子为骄傲的,他不想这么快就给他们迎头泼下一瓢冷水,向他们明言,其实他们的儿子很一般,来A市已经几年了,至今还没能混上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去买商品房还得让父母出血。
“等等吧,老人家不知道A市的行情,等他们慢慢了解清楚了,我再跟他们说。”
“什么不知道行情?现在的房价又不是只A市看涨,全中国的房价都跟坐了火箭似的,你爸妈会不知道?我看呢,他们就是觉得你这个大硕士很了不起,在厂子里干技术,甭提一套房子了。”叶佩的话直接戳到了曾一鸣心底的痛处,他的脸不由一寒。
“佩佩,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刻薄了?”
“我怎么刻薄了?”叶佩的声音不由大了点,曾一鸣赶忙用手去捂叶佩的嘴。
“小声点,我的小祖宗,别让咱爸妈听见,算我说错了好不好?”曾一鸣低声赔着不是。
“唉,算了,不说了,睡觉。”叶佩说着翻了一个身,把后背晾给了曾一鸣。这一晚,两人其实谁也没有睡好,可也没有了聊天的心情,好像被人生生绑在了床上一样,天蒙蒙亮的时候,方才各自朦胧睡去。
让曾一鸣没有想到的是,两位老人会那么早就知道了实情。
那天,曾一鸣在大红星酒楼宴请单位同事,算是向大家宣告他和叶佩的婚事,因为不是正式婚礼,所以叶佩的家人并没有到A市来,而曾建国、杨桂芝恰好在这儿,当然也就以长辈的身份出席了,出乎曾一鸣意料之外的是,尚薇薇却不请自到了。
“尚总,您怎么也过来了?”曾一鸣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怎么,不欢迎?”尚薇薇轻轻笑了笑,“看来你还是没把我当朋友看,唉!拿着,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祝你们新婚快乐。”说着,递到曾一鸣手里的是一个塞得满满的红包,一看就知比别人多了不少,可曾一鸣依然纳闷,尚薇薇是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请客的?
“我说你也别瞎琢磨了。”尚薇薇一眼就看出了曾一鸣的心事,“我不是联邦调查局的,没对你进行调查。告诉你吧,我的一个老同学恰好是你们厂的一个客户,温总,温达明,小叶应该知道。”尚薇薇说着转向了站在一边的叶佩,“你就是叶佩吧,早就听说过你,认识你很高兴。”
“您就是尚总?很感激您对一鸣的关照,原来您和温总是同学呀,那可真是太巧了。”叶佩显得相当喜出望外。温达明可是工厂刚刚钓到的一条大鱼,如果顺利签约的话,那可是数额不少的订单,所以工厂责成销售部门一定要做好相关工作,叶佩当然也参与其中。可是叶佩却对温达明始终保持着一定的戒心,不为别的,只是温达明那份过分的热情,让叶佩感到受不了,当然,这些叶佩并没跟曾一鸣提起过。
“看看,事情就是这么巧,那天,我和温达明出去喝早茶,就说到我儿子最近学习上突飞猛进,照这样发展下去,将来考个重点中学应该没有问题,于是我就说到多亏了有一鸣这个大硕士帮忙,于是就聊到你们厂,聊到了你们俩。没想到温达明对小叶还真有印象,我们当时就感叹,这世界实在是太小了。”说着,尚薇薇“呵呵”笑了,“不过,曾一鸣,说句实在话,你的眼光真的不错哟。”说完尚薇薇嫣然一笑,朝不远处的一个空座位走去。
因为没有典礼,所以人差不多到齐后酒席便开始了,尚薇薇冷眼看着曾一鸣和叶佩挨桌给人敬酒,不由轻声笑了两下,笑得很暧昧,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却响了,尚薇薇便悄悄走出包间房,来到外面接通了电话。“喂,尚总吗?怎么样,人你也看到了,感觉如何?”电话里,温达明显得很急切。
“怎么说呢,模样倒还周正,但我敢打保票,只要你功夫下得深,你这杯喜酒我算是吃定了,你是知道我的,我看人可从来没走过眼哟。”尚薇薇的语气听上去有股怂恿的味道,自己则“呵呵”地笑了。
“可是……可是我连着邀请了叶佩几次,她连理都不理我。”温达明不禁有点沮丧。
“你们男人啊,太心急。你要肯下功夫,叶佩绝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她对曾一鸣的感情当然也是真实的。但话还得说回来,人都是可以变化的,她刚才接过我礼金时的那双眼睛能放出光来,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相信那才是一个人内心的流露。”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温达明显然是如释重负,挂断电话,尚薇薇不由轻轻摇了摇头,温达明啊温达明,你一个好好的老总当着,虽说也是个离婚男,可毕竟也是钻石王老五一级的人物,怎么偏偏就看上了叶佩?世上的事,真的是萝卜咸菜各有所好。曾一鸣和叶佩的婚姻究竟能维持多久,那可就全看他们感情的深浅了。这么想着,尚薇薇重新回到包间,迎头正好碰上曾一鸣的目光,尚薇薇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之后举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这时有年轻人给一对新人出节目,现场的气氛马上热闹起来。
曾一鸣一直担心尚薇薇会在酒席上给他出难题,不过还好,尚薇薇只在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其余并没什么异样的地方,直到酒席结束尽欢而散。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曾一鸣虽然喝了不少的酒,但酒尽兴而没有醉,一家人便打车回到租房处,然而在楼梯口却碰到了早就守候在那里的房东老大爷,曾一鸣的心里当时就“咯噔”了一下,他已预感到情况有些不妙,本想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可没想到老大爷却一把抓住了他。
“哎哟,我说小伙子,你可回来了,我正有事跟你商量呢。”
“大爷,您……您有事?”曾一鸣望着老头儿。
“可不,我跟你说,我家里出了点事,这房子我不能再租给你了,我得马上收回。”
“什么?租……租房子,一鸣,这房子不是单位分给你的,原来是你租的。”曾建国似乎有点明白过味儿来了,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曾一鸣。
“可不,老哥,这房子是我的,刚刚租给他们小两口儿,讲好一两年内不让他们走的,可是……唉,这全怪我那个不争气的孙子,跟人家姑娘搞对象,结果就把人家姑娘的肚子给搞大了,这事咱得负责呀,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结婚,可一时又找不到房子,就想到了我这处单居。小伙子,对不住你了,这样好了,房租我如数退给你,另外再多加给你五百,算上你白住这些日子的房钱,也跟你拾掇我这套房子的支出差不多了……”
曾一鸣只看见老头儿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地嚅动,说的到底是什么,他的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思维已经停滞了,最后就连怎么把老头儿打发走的,他都想不起来了。打开房门,一家人闷闷不乐地走了进来,一直以来的好情绪因为刚刚那一幕而搅得踪影全无。
“爸、妈,你们的儿子无用无能,到A市这些年了,还没有挣下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们也去看房子了,二环、三环、四环,甚至于远郊区县,可哪一处的房子都在百万元以上,连首付都得三四十万,我到哪儿去找这些钱啊?”曾一鸣说到伤心处,几乎要落泪。曾建国默默地呆立着,他没有想到,儿子的心里竟然承受着这么大的委屈。
“一鸣,你不是说厂子里能分房吗?”许久,曾建国方才问道。
“现在厂子不景气,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盖房子了。”
“那我们就买房,我跟你妈多了拿不出来,支援你们十五万还是没有问题的。”曾建国一拍大腿,下了最后的决心。
“爸,妈,我不能。”曾一鸣知道,这几乎就是老两口儿全部的养老积蓄了。
“唉,一鸣,我们就你这么个儿子,不给你给谁呢?我跟你妈就盼着你能在这里扎下根,将来我们也能来A市看孙子,连带着养老了,这样我们就心满意足了,是不是老伴儿?”杨桂芝在旁边赶忙点头。叶佩在旁边看着这一家老小,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她始终被一股浓浓的亲情感动着。
(五)
春节过后,曾一鸣怀揣着三十多万元的银行卡,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再次来到“米兰风情”售楼处,在曾一鸣的记事本里,简单地记着一笔账:父母十五万元,叶佩父母五万元,自己十万元,叶佩三万元。曾一鸣知道,这几乎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了,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从父亲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十五万元时,手是那么地颤抖,心仿佛是在撕裂,同样,他也清楚,叶佩的家为了那五万元,也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狗日的房子!”在推开售楼大厅的房门时,曾一鸣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这一次,曾一鸣直接找到了那个叫杨玉莹的售楼小姐。
“杨小姐,还记得我吗?年前的时候,我曾来这里看过房子。”
“您是……噢,想起来了。”杨玉莹的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怎么样,先生,考虑清楚了?我就说嘛,我们这里的房子绝对是物有所值。”
“考虑清楚了,我对你们这里的二居室房型比较感兴趣,就是那种接近九十平的,按一万二的房价计算,我今天把首付的钱带来了,可能的话,合同也可以签了。”曾一鸣信心满满地说着,跟第一次来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他抱定的是志在必得的心态。可是谁知杨玉莹听了以后,只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挪动身子。
“对不起先生,您在进门前可能没看到我们打出去的广告,现在我们这里的房价已涨到一万五千元起了。”
“什……什么?”曾一鸣不禁瞪大了双眼,“有没有搞错呀,这才仅仅两个月的时间还不到,你们的房价就涨了三千元,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是这样的,先生。”杨玉莹依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态,“您可能没有注意到,离我们这里大约几百米远,已经有建筑工人在那里施工了,那就是正在兴建中的城铁,记得我当时也跟您说过,我们这里不久就要开通城铁的,到时房价肯定会有不小的上升空间,可惜的是,当时您并没有在意。没办法,现在就是这样,城铁修到哪里,哪里的房价就先涨上去了,一万二的房价已经是过去了。”
“那……那就真的不能再便宜点了?哪怕是你们这里的烂尾房也成。”曾一鸣的语气软了下来,心里慌慌的,而杨玉莹还是那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对不起先生,一万五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在我们这里都是楼层不太好,采光受限的户型了,一般我们这里的房价都一万七八了。”
“那……那小一点的房子有没有,五六十平米的单居也行。”曾一鸣迅速心算了一下,如果按一万七计算,他手里的钱还可以交一套六十平米左右的单居首付款。
“对不起,先生,没有了,只剩下您说的九十平,甚至更大的了,其实从长远角度考虑,我还是劝先生买一套大一点的,最起码也应该是九十平左右的,您想啊,将来孩子长大了,得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吧,你们夫妻俩再占一个主卧,这还不算老人呢,所以我说,买个百平米左右的三居最合适了。”
“那还用你说,老子要是有钱,早就去买别墅了。”曾一鸣在心里恨恨地说道,而脸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耷拉脑的,他就像个赌场失意的赌棍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米兰风情”售楼处。举目四望,曾一鸣真的就看见了设在不远处的建筑工地。“操你妈的城铁,你就不能晚两年再修啊,老子不怕挤公交。”曾一鸣大声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引得进出售楼处的人对他侧目而视。
退了先前租的那个单居,曾一鸣和叶佩以最快的速度又找了一处房子,这个时候的叶佩,肚子还不太显形,但为了安全起见,这次去“米兰风情”,曾一鸣并没有让叶佩跟去。叶佩在家等得也是心乱如麻,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也怪曾一鸣,你就那么死心眼呀,就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想着,刚要拿起手机给曾一鸣拨,曾一鸣却开门进来了,一看曾一鸣那副残兵败将的倒霉相儿,叶佩就知道此行凶多吉少。
“一鸣,怎么回事,是不是房价又涨了?”
“涨吧,涨吧,涨到老百姓都买不起房子,看那帮开发商卖给谁去!”曾一鸣气鼓鼓地说着,瞪着一双猩红的眼。他身上还有一股浓浓的酒味。曾一鸣喝酒了,此刻他真的想永远地醉去,不再醒来,叶佩则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给曾一鸣端来了一杯水。
“一鸣,跟我说说,现在的房价涨到多少了?”
“跟我说是一万五起,可实际上那样的房子早就没有了,一般都卖到一万七八了。”
“这么高!”这也实在出乎叶佩的意料,“那……那小一点的户型也行呀,不行就买个六十平米左右的。”
“没用的,这些我都问了,人家说现在只有九十平米以上的户型了。”于是两人便都沉默了,这表明他们手中的钱距离交首付,起码还差了近十万块钱,这还不算以后房子必要的装修,而这笔钱从哪里出?家里的亲戚已不太可能了,那么同事朋友呢?更甭想,这也不是三千五千的救急,十万块,谁的心里不掂量掂量,如今交情再深的朋友,似乎一牵扯到钱,那交情也就淡了,更何况他们的朋友中间也几乎没这样有实力的人,需知那可是三五年内都难以还上的一笔“死账”啊,万一人家自己有急事可怎么办?这个时候,他们各自想起了一个人,曾一鸣想到的是尚薇薇,而叶佩则想到的是温达明。
“要不……”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继而均苦涩地笑了一下。
“佩佩,钱的问题我去想办法,从现在开始你就安心地在家养我们的小宝宝。”说着话,曾一鸣一眼瞥见桌子上摆着的一张请柬。
“噢,那是你单位小刘送来的,他和蒋燕下月十八号结婚。另外,他还要谢谢你,说是你们搞的那个模具设计在总公司科技竞赛中获得了一等奖,他也因此被评为总公司的优秀青年科技工作者。”叶佩的语气淡淡的。
“这么说立炜终于修成正果了。”曾一鸣自嘲地调侃了一句。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向尚薇薇开口借钱,这实在是件头疼的事,而这个时候叶佩却欲言又止。
“一鸣,我担心你这次帮刘立炜,可能是个错误。”
“怎么讲?”曾一鸣一时不明所以,也可以说,他的脑筋还没有转过弯来。
“我听说工厂要把俱乐部小楼给拆了,在原地建宿舍楼。”
“那是好事呀,这样我们就可以申请要房了。”曾一鸣的精神不由一振,真要是这样,那敢情好了,他和叶佩都属于外地大学生,这在分房中占有不少的优势呢。
“可是你想过没有,刘立炜到时可能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经叶佩这么一说,曾一鸣才觉得事态有点严重了。
“不会吧,怎么能这么巧?首先,不大可能出现只有一套房子需要我们俩拼个你死我活的情况;再有,我的学历比他高,进厂比他早,我又是多年的先进,刘立炜应该比不过我的。”曾一鸣显得信心满满。
“可是,今年你不是先进呀,人家刘立炜不仅拿了厂里先进,还是总公司的优秀青年科技工作者,我还听说,王厂长的女婿也得了这么一个称号呢。”这么一来,曾一鸣的心里就有些虚了。
“毕竟盖不盖房,现在还是个捕风捉影的事情,到时谁知道政策又是个什么样呢?不过你放心,今年的先进我绝不再让了。我估计,连拆带盖,等房子盖起来,怎么也得一两年,真正要分,也是后年的事了。”
“但愿吧。”叶佩幽幽地说道,一时之间,俩人又没了话语。
“不管怎么说,房子还是要买,如果厂里分房有戏,大不了再把买的这套房子给卖了,这一出一进,说不定还会赚不少呢。”末了,曾一鸣自顾自地解嘲道。
尚薇薇说什么也没想到,曾一鸣会主动约见自己,而且地点是咖啡厅,这像是搞对象的一种感觉,尚薇薇知道,这其中一定有曾一鸣迫不得已的苦衷。然而她也隐隐猜到了其中的隐情,但尚薇薇并不点破,她甚至都没有刻意地化妆,只是补了一遍淡妆,就直接去赴约了。
咖啡厅的环境很清幽,正适合于谈话说事,这是曾一鸣之所以选择这里的原因。
“一鸣,你能约我,我很高兴。你知道,我一直是很欣赏你。”落座后,尚薇薇并不掩饰自己喜悦的心情。
“尚总,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跟你说,我答应你,可以为你的公司工作,但是我有两个要求:第一,是兼职,因为我还不想辞去我目前的工作,毕竟在这个厂我已经工作了这么些年。”
“我知道,你不是还想着在厂子里分房子吗?”尚薇薇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而心中却是一喜,起码她朝着目标又迈进了一步。
“没错,我是有这个想法,但是你放心,你分配我的工作,我会保质保量且在不耽误时间的情形下完成;第二,我需要你提前支付十万元,以后可以从我的报酬里扣除,算是我先借你的,到时连本带息都要算清楚。”
“一鸣,你这么说,是不是拿我当外人了?”尚薇薇板起了脸,“说吧,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我……我就是买房,出现了十万块钱的缺口,我没想到房价涨得这么快。”
“早说呀,这是好事,这样。”说着话,尚薇薇从她那精致的LV坤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一鸣,这里面有十五万,你先拿着,不够的话你再说。密码是我的生日。”接着尚薇薇小声告诉了曾一鸣一组数字。
“尚总,我……”曾一鸣的脸通红,他没有想到尚薇薇会这么爽快。
“其实,一鸣,你完全不必过得这么辛苦这么累。你知道,我公司副总经理的位置可一直为你留着的,如果你愿意,甚至……”尚薇薇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只是意味深长地望了曾一鸣一眼,而曾一鸣赶忙把目光移开了,尚薇薇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是的,今天她就要做得大气一些,让曾一鸣知道,我是爱你的,只要你曾一鸣有困难,肯于向我开口,我就会无条件尽力帮你,这才是真正的爱。
“一鸣,今天这咖啡味道很好,很纯正,谢谢你的咖啡。”说着尚薇薇站起身,飘然而去。而借出的十五万元,她甚至连张借条都没让曾一鸣打。
凌晨时分,曾一鸣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吵醒,叶佩也被惊醒,这么晚了,谁会打来电话,俩人的心里同时“突突”直跳,电话是曾建国打来的。
“一鸣,是我,爸爸在医院里,你妈病了,现在正在检查,刚才医生悄悄告诉我,你妈的情况很不好,估计是尿毒症。”
“啊!”曾一鸣一下坐直了身子。
“一鸣啊,你妈如果要真是得了那个病,我该怎么办呀?”电话里,曾建国已是泣不成声。
“爸,您先别着急,这不还没最后确诊吗?您这样的状态,万一让我妈知道了可怎么办?”
“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在厕所里给你打的电话,瞒着你妈呢。”
“那这样,明天一早我就赶回去,爸,您可一定要挺住,我妈可全指望您了……”接着,曾一鸣又说了许多安慰话。
挂断电话,曾一鸣想着自己的母亲,含辛茹苦地把自己养育成人,还没有享到福,怎么就得了这种病,老天不公啊。想到痛心处,曾一鸣不禁泪如雨下,叶佩也在旁边唏嘘不已。
检查结果,杨桂芝得的正是尿毒症,躺在床上的杨桂芝不禁顿足捶胸,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坚决要出院,这病说什么也不治了。
“妈,为什么呀?有病咱就踏踏实实地治,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鸣啊,妈知道,妈得的这病就是一个无底洞,把钱与其投到这儿,那你以后买房子可怎么办?妈不能看着你们一家三口没房住呀。”
“妈,房子大不了不买了,房子可以不要,可妈不能没有啊,再说了,我单位不是还能分房子吗?就是目前分不了将来也是要分的,只要分房就一定有我的。”曾一鸣说。其实曾一鸣知道,母亲得了尿毒症,他买房子的梦想算是彻底破灭了,目前唯一的希望只能等工厂分房了。他这么说,一方面是宽慰杨桂芝,另一方面更是给自己打气。
就在这一年的初秋,叶佩产下了一个七斤半的大胖小子,儿子的出生并没有给曾一鸣带来多少的喜悦,那个时候他已是第N次搬家了。曾一鸣切实地感到,住在出租的房子里,就像是在摇摆不定的船上,时时刻刻都得揪着心。不过这段时间倒也有个着实令曾一鸣感到高兴的消息,工厂真的决定盖宿舍楼了,开春的时候,老旧的俱乐部被推倒了,现在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楼房都快要竣工了,每每看到那拔地而起的崭新的楼房,曾一鸣就会暗暗给自己打气,这次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就是为了儿子他也要努力,要是儿子将来没有房子,不得像自己一样,像个没头的苍蝇?到时成家都可能是个问题,这么一想,曾一鸣在工作上便更加积极了。
(六)
孩子生下来没多久,曾一鸣就打算让叶佩送到山西老家去,一来曾一鸣的母亲杨桂芝患了重病,老两口根本腾不出精力照看小孙子;二来曾一鸣和叶佩租住的房子空间太小,无法把老人接到A市来,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还是送到孩子他姥姥家。可是山高路远,飞机不通,坐火车又怕孩子遭罪,租车的费用又实在太高,正两难之际,被偶尔来探视的温达明知道了。
“小叶,多亏了我今天来,还真巧了,我最近正有去山西旅游的计划呢,这样,你搭我的车走,那不两全其美?”
“那……那多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不正好赶上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提前跟我打声招呼,我先把公司的事情安排一下。小叶,跟你说实话,山西我是一直想去看看的,像什么晋祠、平遥古城、云冈石窟,都是闻名天下的呀,如果到时小叶能给我当导游,那可是太好了。”温达明说着,意味深长地望了叶佩一眼,叶佩只是笑了笑。温达明的这种过分热情,她早就体会到了,反感之外也暗暗有一丝得意。只是她知道,自己是个已婚的女人,有丈夫,如今还有了儿子,她在心里预设了一道底线,所以她并没有去接温达明的话茬。这个时候,小家伙睡醒了,他的哭闹化解了两人一时的尴尬。
晚上,曾一鸣回来后,叶佩向他说了这件事,曾一鸣只是不置可否地听着,末了,冷冷地笑了。
“是啊,真够巧的,叶佩,也多亏了你家在山西,要是在西藏,这位温总不得吐血了?”
“一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话怎么这么阴阳怪气的?”
“佩佩,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话你也信?”
“一鸣,既然你怀疑人家的诚意,那好,我跟儿子不去他姥姥家了,我把我爸妈接来,可是房子呢?让他们住哪儿?”叶佩甩出的这句话,算是戳到了曾一鸣的痛处,曾一鸣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的嘴唇哆嗦着,叶佩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赶忙伸出双手,握住了曾一鸣,“对不起,一鸣,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说。”
“不不,佩佩,你说的是实话,我这个人就是特别没用,至今连让老婆孩子安居的窝都没有。”曾一鸣的话里透着无限的委屈。
“不,一鸣,你已经很努力了,房子我们一定会有的。”说着话,叶佩将头靠在了曾一鸣宽阔的肩膀上。
叶佩带孩子回老家以后,曾一鸣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白天忙单位的事,晚上忙尚薇薇公司里的事情,因为唐斯东考上了寄宿制中学,所以补习功课的事暂时少了许多。毕竟是做了父亲的人,心中难免就多了一丝牵挂,想儿子的时候,曾一鸣就给远在山西的叶佩打电话,在电话里听到儿子的哭闹,他的心里便升起一股浓浓的暖意,觉得现在吃的这些苦受的这些累都值了。有时也会给叶佩发个短信,说些“我想你,我爱你”之类的话。可是每当这个时候叶佩的短信便回得很迟,甚至不回,有时即使回了,也是简单的“我也是”三个字,曾一鸣能体会到敷衍的态度,便想,也许是儿子太过吵闹了,叶佩已没有了那份好心情。
这天,曾一鸣怀着喜悦的心情给叶佩打电话,因为他刚刚帮尚薇薇设计的一个模具,投入生产后销售情况很好,为此尚薇薇多给了他一万元的奖金,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千里之外的叶佩。电话接通后,曾一鸣听到里面似乎很乱,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惊喜,相反叶佩的语气倒是慵懒的,似乎十分疲倦。
“噢,是吗?那挺好的,我和儿子都挺好的,等产假一过我就回去了。”
“佩佩,儿子在身边吗?你让我听听儿子的笑声,我太想儿子了。”
“这……儿子睡了,下次吧,一鸣。”
“睡了?那我听着怎么这么乱呢,好像是在大街上。”
“噢,我带儿子去我姨家,我们正在车上,儿子睡了,一鸣,我不跟你说了。”说着叶佩挂断了电话。
曾一鸣瞅着窗外,一时有些发呆。叶佩的小姨在运城,离叶佩的父母家有几十公里的车程,想必老人也十分喜欢孩子吧,曾一鸣这样宽慰着自己。
而此时的叶佩,收了电话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曾一鸣。她缓缓地推开包间的房门,里面温达明正笑容可掬地等候在那里。这是位于大同城区的一个高档酒楼,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白天,他们游览了闻名遐迩的云冈石窟,叶佩被那美轮美奂的雕刻艺术惊呆了,虽然大同和叶佩的老家都在山西省,可一个在晋北,一个在晋南,离得还是挺远的,叶佩却是头一次来,说是叶佩当导游,实际上这一路上的景观,温达明有许多都去过。看到叶佩开心的笑容,温达明笑而不语。而叶佩把孩子暂时放在父母那里,专门陪同温达明游览,这其中有感激的成分。然而有的时候,连叶佩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态。
“佩佩,快吃吧,火候正合适。”他们面前的火锅正“咝咝”地冒着热气,温达明往叶佩的碗里搛了一筷子涮好的羊肉,“佩佩,知道吗?像如今这么纯正的火锅,在许多地方已经不多见了,听我爸讲,当初法国总统蓬皮杜访华,在参观大同云冈石窟时,周恩来总理就请蓬皮杜吃了这里的火锅,这里离内蒙古近,从清朝时候起,大批的牛羊就从这里赶往京城,大同当然也就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了。”温达明的话里不无炫耀的成分,他很聪明,对叶佩出去接电话,他是只字不提,而叶佩此时的心里却如同包间里的室温,是温暖如春的,她的脸红扑扑的,洋溢着青春的光彩。生活如果一直是这样,那该多好,那会少去多少的烦恼啊。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时刻叶佩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恼人的房子问题,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佩佩,你不高兴?”
“不是,我经常想,像我跟曾一鸣,这是何苦呢!为了能在A市扎下根,活得像蚂蚁一样辛苦,而如果我们生活在大同这样一个城市,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应该会生活得很好,可是真要下决心放弃A市这样的一线城市,心里又实在有些不舍,这或许就是一种纠结的心理。”
“佩佩,你这样想就有些太悲观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来,干杯。”温达明说着端起杯子,冲叶佩示意了一下便一饮而尽,而叶佩则浅浅地抿了一口。
“谢谢你,温总,这次出来,我的心情好多了。”
“还叫我温总?叫我达明或温哥。”
饭后,他们去了宾馆。
夜是静谧的,灯光是柔和的,这样的时刻没有点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温达明感到一股原始的冲动在体内涌动,他不禁上前轻轻拥住了叶佩,叶佩似乎是挣扎了一下,但是反应并不强烈。温达明的心不由一喜,温润的唇便迎了上去,叶佩突然好似清醒了一样,奋力推开了温达明。
“不行,温总,我不能。”
叶佩的这种反应强烈的情绪出乎温达明的意料之外,本来他以为今晚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了,可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但是温达明有极高的涵养,心中再不痛快也不会表现出来,虽然在这样一个夜晚,在这样一个高级酒店的客房里,他强求的话目的也能达到,但那不是温达明的初衷。
“对不起,佩佩,原谅我的鲁莽。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温达明说着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直到房门“喀吧”一声锁上,叶佩方才像虚脱了一样,瘫倒在床上,也不知因为什么,在那一刻叶佩泪如雨下。那一晚叶佩失眠了……
(七)
新年刚过,工厂关于分房的方案便公布了。以往将大学生与一线工人分开排队,条件过于倾向大学生的做法,引起许多职工尤其是老职工的不满。这次工厂进行了重大调整,全体参与要房且有资格分房的员工统一按分排队,分高者优先分房选房,这样明显就对一些工龄长的老职工有利。因为工龄加分的优势就能得到充分体现,同时为了平衡由此引来大学生的不满情绪,工厂特意又拨出两套住房,专门用于奖励有突出贡献的科技人员,这其中以上一年度获得总公司荣誉称号的科技人员为主要考察对象,这最后一条,无疑宣告了这两套住房实际上只属于厂长的女婿以及刘立炜,因为只有他们俩同时获得了这一殊荣,尽管文件上没这么写,但是知情人心里跟明镜一样。任何方案的通过都会引起一些人骂娘的,这次也不例外,可是因为许多奋战在一线的职工因此而看到了分到房子的曙光,所以叫骂声比以往倒少了许多。
曾一鸣尽管没有骂娘,但是他的心里却因此而遭到了极大创伤,因为他清楚,起码这一次他是没戏了,他因为高学历而获得的那点可怜加分,远远比不上老职工的工龄加分,尤其让他感到憋屈的是,是他主动将模具研发的主创人让给刘立炜的,刘立炜因此而获得了总公司颁发的优秀青年科技工作者称号,要不分房怎么会轮上他?可以说这一让,曾一鸣让出的是一套房子,为此曾一鸣恨不能抡自己两个耳光。
叶佩自打知道分房没戏后,一直冷眼旁观曾一鸣,这个时候她的眼里只有不屑,也许这样的目光更加刺痛了曾一鸣,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
“佩佩,对不起,是我把房子给搞丢了。”曾一鸣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希望能以此缓解心中的痛苦,而叶佩只是冷冷地瞟了曾一鸣一眼,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书呆子,到了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叶佩本来不想把她听来的消息告诉曾一鸣的,她怕再次刺激了曾一鸣,可曾一鸣的这种态度,无端地让她心头火起。
“曾一鸣,我跟你说件事吧。”
“什么事?”曾一鸣一时没有反应过味儿来,痴呆了一般望着叶佩。
“你知道王厂长的女婿是谁吗?就是你们研发中心主任苏永华的弟弟,而刘立炜是什么人?是苏永华的小舅子,你这下明白了吧,他们都是连着的,分房方案的改革,早就在王厂长的考虑之内。可是这样一来,他女婿的分房肯定就没戏了,不改的话职工的意见又这么大,那么好,就来个平衡吧,拿出两套房子来,一套目标太明显,两套自然就显得公平了许多,对于他们来讲,运作个总公司的荣誉称号,那能是难事吗?事情的前前后后你怎么都不好好想想呢?”叶佩的话像子弹一样击中了曾一鸣。
“这……”是啊,自始至终他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家耍了,什么为了和蒋燕结婚,想要为自己争取点荣誉,全是扯淡,幕后人家早就设好了一个套儿,而刘立炜不过像个出色的演员,在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而已。“我……我去找他们去!”曾一鸣涨红了脸。
“找?找谁去,你有证据吗?这事说开了,不过是大家事后的一种猜测,你就是想告,恐怕吃亏的也只有你自己。另外,据内部消息,你那个可爱的徒弟,下个月就要到新成立的技改办公室上班了,那可是个好地方呀,那就是咱们厂的发改委,你不要以为只有你们研发中心是块香饽饽。”
“你……你听谁说的?”
“全工厂也只有你整天跟那些模具较劲儿,你跟别人聊天吗?你不妨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刘立炜还跟在你屁股后面学画图吗?”叶佩说完无限悲悯地望了曾一鸣一眼,扭身走出了家门。
第二天一上班,曾一鸣便推开了苏永华办公室的门,苏永华见了,赶忙热情地打招呼,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噢,是小曾啊,来来,坐,有什么事吗?”苏永华站起身,想要给曾一鸣倒杯水。
“不用了,苏主任,我来是给您交这个来的。”说着,曾一鸣把一份辞职报告交到了苏永华手里,苏永华晃了一眼,随后把它放在桌子上。
“这么说,小曾是找到高就的地方了?不过我还是要劝劝你,一定要慎重。首先,自从你来到研发中心后,领导上一直很重视你,不瞒你说,已把你列为重点培养对象了;其次,你不要光看目前收入上的那点差距,如今工厂正处在困难时期,可即便这样,给研发人员开的工资,据我所知已不算低,何况以后工厂发展了,还会优先考虑研发人员的工资待遇问题。更为重要的一点,工厂毕竟是国有大型企业,有诸如分房等等的福利,以咱们A市目前的房价,你又要养孩子又要买房,负担是不是太重了?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你好好考虑。另外,我跟你说,可能你也听说了,工厂这一两年内要搬往郊区,到那里肯定还会盖大批的家属楼,那里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工业基地,像你这样的骨干分房肯定会没问题的,怎么样,你回去再考虑考虑,这个嘛,就先放在我这里。”说着,苏永华把那份辞职报告放进了抽屉里。
曾一鸣迷迷糊糊地走出了苏永华的办公室,按着他的设想,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把辞职报告狠狠地摔在苏永华的脸上,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然后潇潇洒洒地离开,留给苏永华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可是他没有,为什么会这样?事后曾一鸣承认,他被苏永华的话打动了,都是该死的房子让他挺不起腰杆,万一苏永华说的是真的,工厂搬到郊区,远虽远了点,可毕竟还有房可分啊,毕竟还是在A市这块土地上啊,大不了就是再多等上几年呗,想要现在就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除非……除非……不知怎的,曾一鸣在那一刻竟然想起了尚薇薇,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而羞愧。这个时候,他无意中抬头望了望窗外,曾一鸣所在的办公室恰好就在工厂大门附近,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了办公大楼,神态有些鬼鬼祟祟。天哪,竟然会是叶佩,叶佩这是去哪儿?曾一鸣下意识地又朝不远处望了望,这一下他就看到了温达明的那辆奥迪A6,当初温达明送叶佩他们母子回山西时,曾一鸣记下了车牌号。曾一鸣本能地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接着便箭一般地冲出了办公室,来到厂门口,恰好看见奥迪A6正缓缓启动,曾一鸣连忙打了一辆黑车,不远不近地跟踪着前面的奥迪A6。车停了,却是一处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门口,温达明拥着叶佩,像一对情侣一样,态度亲热地走进迎宾大厅,径直走向了电梯口。
“奸夫淫妇。”曾一鸣恶狠狠地说着,不费什么力,曾一鸣就打听出来,温达明预订的房间号,于是便怒发冲冠地直接杀了过去。
房间里,温达明和叶佩相拥着,就在知道分房彻底无望后,处于极度苦闷状态的叶佩,怀着对曾一鸣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第一次顺从于温达明。而这种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就是连续剧了。
听到一阵重重的砸门声,两人均是一惊。
温达明则紧张得汗都出来了,叶佩经过最初的惊慌之后,这个时候倒冷静下来,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
“达明,你坐着别动,我去开门,正好今天把话都说开了。”温达明看了看叶佩,想说什么,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而叶佩则沉稳地走到门口。
门开了,曾一鸣冲了进来,发现温达明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像看小丑一样打量着自己时,曾一鸣觉得自己男人的尊严被彻底击得粉碎。
“狗日的,老子跟你拼了!”他的拳挥向温达明,温达明尽力躲闪着,并没有还手。
“够了,曾一鸣,你不要再让我看不起你了。”叶佩的话冷得叫人心头打颤。
“佩佩,你……”
“一鸣,今天这件事都怨我,跟人家温总没关系,要恨要骂,你就全冲我来,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说实话,这种日子我真的是过够了,你想过没有,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一共搬了多少次家了,我跟你没有过高的要求,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安稳而舒适的家,这样的要求过分吗?”叶佩说着许是触动了伤心事,眼里满是泪光闪动。
“佩佩,我……”曾一鸣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真的是很无用。
“你不要跟我说,工厂早晚会分给我们房子的,早,早到什么时候;晚,晚又晚到什么时候,是十年,二十年?那个时候连小龙都长成大小伙子了。一鸣,我的父母都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他们希望他们的女儿能在A市扎下根,将来也好到A市来养老,我这个做女儿的也好以此尽尽孝心。一鸣,你能给我这样的机会吗?让我的父母住在女儿自己的房子里,而不是租住的别人的房子?”面对着叶佩的诘问,曾一鸣深深地低下了头,而叶佩则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鸣,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什么时候去民政局把关系办了,我等你电话,关于小龙的抚养问题,无论孩子将来的抚养权归谁,我都会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的,这点请你放心。”说完,叶佩和温达明扬长而去。曾一鸣颓然地蹲在了地上,继而像狼嚎一样发出一声低鸣,用头狠命地撞击着墙壁。
夜色朦胧,一身酒气的曾一鸣叩开了尚薇薇家的房门。
“我的天啊,你这是喝了多少酒?亏你还能找到这里来。”尚薇薇赶忙扶曾一鸣进屋,扶他到沙发上坐好,打算去给曾一鸣泡一杯酽茶醒酒,没想到曾一鸣却一下握住了她的手,继而往怀里一拉,两个人便都倒在了沙发上。
“薇薇,我想你!”曾一鸣的话含糊不清,尚薇薇略微挣扎后也就迎合着曾一鸣了。曾一鸣感到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都迸发了出来,他趴在尚薇薇的怀里痛哭。而尚薇薇则像一名长辈一样,轻轻抚着曾一鸣的头发。
“一鸣,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使你变成了这样?但是我不希望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心理平衡的道具,我也不会因此就缠上你,我还是那句话,公司副总经理的位置我会一直为你保留,如果你想成为这间房子的男主人,那也是可以的。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曾一鸣点了点头。
一周后,曾一鸣怀抱着儿子曾小龙,回到山东老家,此时的他已和叶佩协议离婚,孩子的抚养权归属了曾一鸣。曾一鸣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把孩子放在父母那里比较稳妥,他也想好了,因为母亲杨桂芝的病情时好时坏,曾建国一个人既要照顾老的,又要照看小的,肯定忙不过来,那就由自己出钱,给老人雇一个保姆,这样就省去了很多事。两位老人看到曾一鸣的时候,眼里满是痛惜。
晚上,当孩子和杨桂芝都睡去后,曾建国和曾一鸣父子俩坐在客厅里聊天。
“一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曾建国犹豫了好长时间,终于把盘绕在心中许久的话题问了出来,这也是老人最为关心的。
“还能怎么样?就这么混呗。”听得出,曾一鸣的语气里已有了曾经沧海的味道。
“要不你考虑考虑,干脆回来发展得了,A市那地方不是咱待的地方,像你的同学赵强,当初只是二本毕业,人家现在已经是科长了,房子汽车也都有了,你回来肯定比他要强许多。”
“爸,你说的这个,我不是没考虑过,可是现在情形不一样了。”说着曾一鸣朝里屋望了一眼,“我回来了,小龙怎么办?他现在已在A市上了户口,将来在A市上学,考大学,然后工作,机会比在这里多得多,有那么多人都想把孩子带进A市,咱孩子已经在A市落脚了,难道还要让他像我当初一样,从头再来?”曾一鸣的话也不无道理,曾建国便也不再深说了。
安顿好老人和孩子,曾一鸣便急匆匆地赶回A市,现在有了动车真是方便,以前要十几个小时的行程,现在只要两三个小时就到了,由此曾一鸣想到,和儿子的距离其实并不太远,为此他的心不由一亮,走出车站时,曾一鸣又听到了那首熟悉的歌曲。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
在我疲倦的时候,
我会想到它。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我才不会害怕……
曾一鸣不由愣了一下,原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电话是尚薇薇打来的。这个时候,曾一鸣已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往西是返回工厂的老路,往东是通向尚薇薇所在的枫叶林小区,曾一鸣站在那里,竟忘了接手机,往西还是往东,他一时有些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