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鉴·玄门卷

2015-05-30 19:18王晴川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15年10期
关键词:龙子四象师兄

王晴川

前情提要

李泠在千钧一发之际刺死万真,随后遭乾天丹反噬,幸得谷星瑶相救,终于顺利从遁龙渊脱身。回到玄门后,李泠无意间撞见傅乾阳和令狐易胜的赌斗,从而获知玄门四象会武之中隐含的商道之争,颇得傅乾阳赏识的李泠,获其指点习得元明心镜。而后在伏龙派,大师兄回忆起上次参加四象会武的情形……

十四、百年仙才做对手

“掌教真人让我一刀将虚空劈落!只这一句话,便将我定住了一个时辰,死活也参悟不透。”

大伙也尽皆愣住了。余观吾喃喃道:“一刀劈落虚空,这怎使得?掌教真人的话,当真是玄之又玄!”

宁观一道:“后来我拿这话去问师父,他也沉了沉,才说,‘你在,虚空在!你若不在,虚空何在?”

堂内一时悄寂下来,连余观吾都在凝眉沉思,暗中咂摸师父话中真意。

郭观定忽道:“师兄,那掌教真人的这道题,你后来悟出了没有?”

“苦悟了两年,仍是似解非解。”宁观一笑了笑,悠悠道,“有一日我炼气有得,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说着便慢慢摸出腰间的刀来。

李泠知道大师兄宁观一练刀,却总在夜深人静之际苦练,便是和丹剑派的道士元恭动手,宁观一也只是空手,这时他凝神细看,见那把刀样式朴拙,古意盎然。

刀才出鞘,堂内便有一股森然的刀气。斋堂当中放着一张条案,众人原本围坐在案头吃饭,这时全直起腰,屏气敛声地望着他。

宁观一若有所思地低笑道:“一刀劈落虚空,或许是这个样子!”那刀霍然劈出,这一刀平平挥出,绝无任何花哨。

一股澎湃的刀气席卷而出,案头两侧青瓷油灯的灯焰霎时全被刀风压灭,众人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只见得那两盏青瓷莲花灯的丝丝红芯。

众人均是一震:这两盏油灯相距数尺,大师兄这平平无奇的一刀,居然能将之同时震熄,刀气却也不俗。但这与刀劈虚空,又有何干系?正自疑惑,只见那两点红芯骤然放大,灯芯上的火苗又蹿了上来,堂内霎时明亮如初。

堂内之人全是一愣,随即均觉佩服无比,竟都忘了喝彩。要知宁观一一刀将堂内两侧的灯光熄灭,已属难得了,更难的是他这刀气有发有收,先将火焰上的那火苗子压到极微,但刀气收敛后,灯光又可回复光明,劲气拿捏,妙至毫巅。

一片寂静之中,只闻宁观一一字字地道:“明与暗,收与发,刀劈虚空,无人无我,便是这个道理。”

想到适才灯火的一暗一明,众人心头也一片大亮。郭观定不由深深一叹:“刀劈虚空,短短四字,却蕴含无尽深意。大师兄,你这一刀,实已近乎刀劈虚空的真意了。不知你悟出的这一刀,掌教真人以为如何?”

宁观一摇头道:“惭愧!这些年来,我苦参掌教真人赐予的‘刀劈虚空这四字真意,自觉刀法大有进境。但我至今不敢去问掌教真人,我这一刀到底对与不对。”

李泠想到当日傅掌教温和的问话,忍不住道:“为何不敢去啊,掌教真人很是和蔼啊?”

余观吾笑嘻嘻地道:“是啊,连小师弟都说掌教真人很是和善,大师兄还有何不敢的,害怕掌教如师父打小师弟一般,用竹板抽你吗?”

李泠终日挨逸龙子的板子,已是游心观的常事,众师兄闻言便笑了起来。李泠的脸便在笑声中变得通红一片。

“我害怕他那双眼睛。”宁观一摇了摇头,叹道,“掌教真人的眼睛能洞悉一切,他问我这话的时候,我抬头望见他的眼,忽然间觉得自己直如尘埃一般渺小。我不敢再去问他了。若是他摇头否了我这一刀,只怕我这辈子便再也不得摸刀了。”

“眼睛?”李泠忽然想起自己初次望见傅乾阳那幽深双眸时的古怪情形,万千光点跳跃闪耀,不由心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游心观众徒的武功修为均不及宁观一,听他说得甚是深奥,都是茫然不解。众人沉了沉,二师兄郭观定才叹道:“呵呵,说来说去,这四象会武本来也是令狐掌门和东极紫苑怄气的机会,咱们伏龙派和紫箓派一样,都是去凑趣的。”

鲁观尘撇着嘴道:“令狐掌门的剑法,那是极好的,但他为何偏爱与掌教真人作对呢?”

余观吾呵呵一笑,压低声音道:“此事说来话长,听说咱自在玄门内有一条极隐秘的规矩,唤作‘四象轮执。”

正待滔滔不绝,宁观一已横了他一眼,低喝道:“观吾,休得胡言。卧榻不言,斋堂不语,大家老实吃饭!”

余观吾在大师兄跟前倒不敢造次,吐了下舌头,道:“大师兄不让说,那就罢了。嘿嘿,这等机秘紧要之事,原也不该跟你们说的。”

他借大师兄的名头卖了关子,一众师兄弟只能狠狠瞪视他,也不敢追问,斋堂内只是一片“嘻嘻噜噜”的吞咽声。

李泠上午练得太狠,午后便只在丹房内大睡。

忽听得一道尖声大叫:“小师弟,小师弟,大事不好了,师尊有请!”

李泠睡得懵懵懂懂的,忽听得“师尊”二字,登时一个激灵,腾地坐起身来,却见奔进屋来的正是九师兄余观吾。

李泠做贼心虚,惊道:“九师兄,老瘦……师父好端端地找我做什么?”

余观吾啧啧连声:“师父的心思谁知道啊,这就去吧,我看他老人家挺着急的。”

李泠见宁观一已不在屋内,忙低声问:“九师兄,小弟去遁龙渊玩耍那件事,你没有向师尊告状吧?”

“哪里,你的带路人可是我啊。”余观吾赌咒发誓地道,“放心吧,在不能让自己脱身之前,师兄我决计不会告密的……”

李泠放下心来,大步出屋,一路穿庭过院,来到观内后院逸龙子所居的方丈室。

逸龙子正在屋内背着手绕室徘徊,听得李泠叫了声师尊,却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老瘦猴定是没做好梦,叫老子过来,只怕又要拿我撒气!李泠心内暗叹,忽见宁观一也在屋内恭敬肃立,忙向大师兄以目相询。宁观一却只向他苦笑了一声,望着李泠的目光却是似喜似忧。

李泠心中纳闷,只得低着头站在一旁,眼前只见到逸龙子的两只脚,急躁地走来走去,晃得他愈发心惊。

“李泠!”那双脚忽然顿住了,逸龙子的声音一字字地响起,“七月初七的四象会武,你想不想去?”

什么,难道老瘦猴又在耍我?李泠抬起了头,便望见了逸龙子那张紧锁眉头的瘦脸。他鼓足了勇气,道:“弟子想啊……可是,弟子武艺低微……”

李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逸龙子一字一顿道:“你不去也不成了!”

“你不去也不成了。”逸龙子说话时还在咬牙切齿,“哼哼,适才掌教真人传讯过来,亲点了你的大名,说若是机缘得当,最好让你也去赴会。当真古怪,掌教真人日理万机,怎会记得你这小子,一大早便派贴身侍者郑重其事地送来了玄门法帖!”

掌教真人这老神仙,刚刚指点了我一门心法,却又点名让我赴会!李泠又惊又喜,但一颗心欢欢喜喜地扑腾了几下之后,又沮丧起来,低声道:“可是弟子……我的功夫太差劲了。若在四象会武上大败亏输,会大丢咱伏龙派的脸面。”

“丢就丢吧,终究也是个输。”逸龙子忽然叹了口气,脸上又浮现那副懒散随意之色,“只别输得太惨了便成。”他顿了顿,又问,“听宁观一说,你修炼上清水火桩法毫无所得,掌法便只会腾龙掌和潜龙散手?”

李泠的脸又通红起来,点头道:“是,弟子无能。”此言一出,心内忽觉一阵黯然,唉,他姥爷的,老子自入了这自在玄门,说得最多的话,便是‘弟子无能这四个字。

逸龙子冷哼了一声,又在地上闷闷地转起来。望着那双急躁的脚,李泠便觉浑身都羞臊得发热。

“宁观一,”逸龙子忽道,“你来说说,掌教真人为何要派人传这法旨,亲点李泠参会?”宁观一沉吟道:“此事委实有些蹊跷,据弟子所知,这些年来掌教真人还从未亲下玄旨,点明一介寻常弟子参会的。小师弟入门数月,武功未及入门,不如咱们以实情禀报,先推脱了吧!”

“不成!”逸龙子冷笑道,“你还没瞧出来么,咱自在玄门近日来玄机重重。无极派执掌东极紫苑已经二十多载,按‘四象轮执的规矩,无极派早该让贤啦……”

李泠的心咚地一跳,忽然想到了昨日余观吾在斋堂上卖的关子,暗道:原来这才是四象轮执!难道按照玄门规矩,竟是四象轮流掌管自在玄门么?

这件事显然干系重大,宁观一黯然叹了口气,竟不敢答话。

逸龙子又郁郁地道:“只是无极派树大根深,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显然是要长久统领玄门。近日来,令狐大胡子便连着跟傅掌教闹别扭,已有暗中逼宫之嫌。傅掌教在这当口发下这法旨命李泠参会,显然是一次试探!”

“试探?”宁观一蹙紧眉头,沉吟道,“掌教真人是想看看,他的话咱伏龙派还听不听,到底听几分。”

“你明白就好!”逸龙子阴沉沉地道,“这风雨飘摇的当口,咱只得遵命,千难万难,也得让李泠去参会!”

怎么内里还有这么多玄机?李泠的心怦怦乱跳,眼前倏地闪过令狐易胜赌剑时的桀骜神色,不由叹道,没想到,老子竟成了一大关键,这棋子虽小,却能左右整个玄门的平衡。

他心内胡思乱想,竟得意起来,怕给师父看到神色,忙低下头去,忽见逸龙子那双晃来晃去的脚终于顿住了。

“罢了!”逸龙子咬牙道,“事到如今,也只得碰碰运气了,我这便传给你咱伏龙派的不传之密,大璇玑术。”

“大璇玑术?”李泠双目一亮,喜道,“我见义父施展过这门神功,这功夫厉害得紧。”

“放屁!”逸龙子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义父那老混账怎么会使大璇玑术?他若学全了那大璇玑术,当日还会被几个罗织门的阁主追得如丧家之犬?”

李泠暗恨自己糊涂,居然在老瘦猴师父跟前提起他的死对头师弟,忙装作恍然大悟之状,道:“噢,原来义父没学全这大璇玑术,怪不得他武功差了师父许多。好在这等绝学,师尊定是学全了。”

他小心翼翼地拍了逸龙子的马屁,本以为师父会“猴颜大悦”,哪知逸龙子暴跳如雷,恨恨地道:“放屁!这大璇玑术……我也未曾学全!”

李泠满面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逸龙子却长叹一声:“璇玑,泛指北斗,北斗绕北极旋转,观其四向而分四季。故而咱伏龙派这门同样深蕴以圆化力妙法的绝技便以璇玑为名,共有七般变化,正合北斗七星之数。可惜自从当年遭遇水神庙大劫之后,本门高手凋零殆尽,只剩下我和你义父,大璇玑术便残缺不全了。这大璇玑术,共有璇玑七诀,我会得多些,学了五诀。你义父又懒又笨,只学会了前两诀。嘿嘿,这门绝学若是齐全,咱伏龙派又岂会……”

说到这里,逸龙子似乎觉得跟这少不更事的小徒儿说这些话纯属白费精神,口边的话便化作了长长一叹,又挥了挥手,道:“这大璇玑术精深无比,哪怕你只会一些皮毛,上四象会武去唬唬那些晚辈弟子,还是成的。”

宁观一接着告诉李泠,伏龙派内有幸习得大璇玑术的只有四人,除了他,还有二师兄郭观定、四师兄方观清和七师兄周观极。这四人资质超群,精研这门绝学多年,各有心得,武功也远超旁人。本次四象会武,除了他宁观一年纪稍大之外,伏龙派原定由郭观定等三人参会,另外再从余人中择一武功精强者,凑足四人之数,但因李泠这一赴会,旁人便没了这机会。

听了大师兄这番解说,李泠先前的庆幸烟消云散,惶恐之感却如浓云般压来,眼前闪过傅掌教温煦的目光,忽然间心中一动:极端重压,原来这就是掌教真人给我的极端重压!是了,掌教亲点我去四象会武,老子已成了破釜沉舟的楚霸王。这一回是有进无退了,若不练出个模样来,便会被七曜天峰大大小小的道士们耻笑。莫非,这才是掌教真人亲点我参会的真意,并非什么试探伏龙派,老瘦猴师父纯粹是小人之心,掌教真人哪似他那般小肚鸡肠?

一念及此,对傅乾阳感激之余,心内更腾起一股不屈之念,事已至此,老子唯有拼命苦练,才不辜负掌教真人的苦心!

虽然李泠由掌教真人亲点,背后更有真真假假的许多堂奥,但既要赴会,武功便不能太差。逸龙子便给他定下了一个对手——伏龙派内的“百年仙才”余观吾。

在四象会武之前,李泠必须击败这位“百年仙才”,不然的话他便休想赴会。逸龙子统领的伏龙派虽不大在乎输赢,但若输得一塌糊涂,逸龙子那张老瘦脸也会没地方放。

留给李泠的时间只有三个月,这些日子来李泠唯有死心塌地地苦练。

次日清晨,宁观一便赶来传他逆龙刀法。因李泠至今未曾练过兵刃,那四象会武上说不准便会比试兵刃,逸龙子便特命宁观一先传他刀法,这是名副其实的临阵磨枪,只盼他到时候可以先应付一阵。

“小师弟,今日师兄传你逆龙刀法……”他说着将一把刀递给李泠,接着讲起逆龙刀法的精义,“剑法重神意,刀法重气势!你练刀之前,需要谨记气势二字!”

“气势?”李泠微微点头。

“咱伏龙派的武功,则讲究一个‘顺字,所谓以柔克刚,以弱胜强。大璇玑术乃是本派武学大道之基,逆龙掌法和逆龙刀法便是大道之用,以弱制强之妙,则在一个逆字。相传龙王的喉下有尺长的龙鳞,那是万万不能触碰的。龙鳞不可逆,逆了之后,便会龙颜大怒,天下遭殃……”

李泠全心倾听多时,才若有所悟,点头道:“明白了,不管我的对手何等可怕,我也以柔克之,原来这才是逆龙二字的本意。”

“不错,逆龙刀法用的正是此意。”宁观一不疾不徐地道,“这也是以柔克刚功夫的极致!”

自此李泠便随宁观一苦练大璇玑术和刀法掌法,有时候逸龙子甚至会亲自赶来,指点他几句。苦练了月余之后,逸龙子便急匆匆地要李泠与余观吾对阵。

“小师弟,只怕要得罪了!”

在游心观后山一处和风拂面的佳处,余观吾春风满面地对李泠笑着。在他身旁站着面色沉冷的师尊逸龙子和满面谦恭的大师兄宁观一,余观吾的许多废话不得不咽下肚去。

李泠则静立在余观吾对面,这些日子他苦练大璇玑术的前两式,但对能否击败余观吾还是没有半分把握。

“余观吾,动起手来,你不得丝毫留情。”逸龙子板着瘦脸,冷冰冰地道,“若给我看出你存了一成力道不出,那便赏你一百板子。”余观吾面色一苦,正待“谦逊”几句,逸龙子已挥手喝道,“别啰唆了,动手!”

“小心!”余观吾口中客气,心底却要在师父面前逞能,这一拳风声呼呼,迅猛刚硬。李泠从未见过九师兄施展如此凶猛的拳法,忙退后一步。

余观吾左拳不收,右拳化掌,已后发先至,斜斩李泠的左肋,正是潜龙散手的一招“化龙势”。李泠只得奋起双掌,连绵挥出。

呼!余观吾气势汹汹的右掌已被李泠巧妙地圈住了。这一招姿势与韵味十足,旁观的逸龙子都不由暗自点头。宁观一喜道:“好一个‘圆转诀,抹开他!”

李泠这一圈正是大璇玑术的第一诀“圆转诀”,招势虽简,但运用极是巧妙,将敌人的手掌圈住后,只须借力发力,便能将敌人的招势消解无形。宁观一叫的那个“抹”则是圆转诀中的一个发力妙法。李泠闻声后,忙运力抹出。

当着师父师弟的面,余观吾被小师弟圈住了右掌,原本心内大是惊慌,被李泠这一抹,身子便是一个趔趄。但就在他要束手就擒之际,忽觉李泠再无后继之力击来,顿时心底大喜:小师弟到底是毫无内力!忙运气于腿,霎时下盘紧固。

李泠奋力一抹,竟徒劳无功,心中一慌,无力乘胜追击,只得变招抓向余观吾的脖颈。余观吾忙疾步退开。二人龙腾虎跃,片刻间换了七八招。

余观吾内力修为到底有些根基,渐渐占得上风,激战中寻得李泠一个破绽,左掌乘机拍在了他的肩头,跟着胯腿齐到。这上、中、下三盘齐发的进击招式,在玄门中虽是常见,却极为有效,李泠的身子登时腾空而起,远远跌出。

“嘿!”宁观一见原本占了上风的李泠转胜为败,不由拍着大腿,连叫可惜。逸龙子则脸色阴沉,拈髯不语。

“小师弟莫慌,”余观吾望见李泠灰头土脸,不由吐了下舌头,急忙安慰,“第一次你太过大意,咱们再来比过!”

“别比了!”逸龙子喝道,“今日到此为止!”摇了摇头,转身而去。

宁观一叹了口气,道:“小师弟,这一战你已大有进境了,不要急,我和师父再想想办法。”

待师父和大师兄都走远后,余观吾才唉声叹气地道:“小师弟,别怪师兄我不给你情面啊,师父的眼睛太毒!别急,下回我定想个法子,让你撑到五十招开外。”

李泠痴痴地立在原地,也不知大师兄和九师兄都说了些什么,过了许久,才知他们都已走远。

苦修了月余的伏龙派绝学大璇玑术,在九师兄跟前,却连二十招也撑不过去。他低着头,望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心内一片茫然。

转过天来,宁观一兴冲冲地找到了他,道:“小师弟,我细细想了一晚,你内力不足,但腿脚还极是轻快。这些日子你砍柴担水的,到底练出了一双好腿脚。不如……你便勤练轻功。”

“轻功?”李泠抬头望见宁观一那双泛着红丝的双眸,心内一热,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宁观一连连点头:“轻功一道,借助内力不多,江湖上许多轻功高手未必便是内力过人之辈。你身高腿长,还有些耐力,确是修炼轻功的料子。只可惜咱伏龙派的轻功不及丹剑派和无极派,但你只须勤学苦练,自会见些效验。”

李泠大喜,问:“这等轻功,对阵之时有何用处?”

宁观一沉吟道:“最大的用处便是让你不会这么快便被击败。”见李泠满脸的喜悦全化成了沮丧,忙又安慰道,“你身法灵动,敌人武功便强你许多,也要费许多时间才能将你击倒。”

李泠明白了,大师兄让自己修炼轻功的用意,就是让自己可以晚一些败下阵来,起码败得有些脸面。事到如此,他只得点了点头。

伏龙派的轻功以灵动见长,其中有一路“鹤高飞”的轻功,取纵鹤伏龙之意,多以小巧灵动的步法取胜,并无多少内劲运使之要。宁观一将这路功法窍诀跟李泠说了,李泠不多时候便已学通。

练这“鹤高飞”起始的几个月要在腿上绑上沙袋,袋子内先后易以绿豆、沙土、碎石诸物,且要日夜不离腿。李泠便带着那袋子苦练步法轻功,累得腿酸骨软,有时觉得那双麻木的腿简直不似自己的,但想到练成了这“鹤高飞”,便能在比武之时多撑上一时三刻,便只得强自苦忍。

除了苦练轻功,那大璇玑术仍要继续修炼。只是这等高深心法需以内气运使,李泠难以深研,只是学了点借力使力的巧劲而已。

李泠自然不会忘记掌教真人传给他的“元明心镜”,夜深人静的时候,便会依法修炼。一切全如掌教真人所说,这功法显效极慢,李泠苦修多日,仍不知这功夫到底有何用处。

只是掌教真人给他的那面“镜子”越来越真切、越来越明澈了。有时李泠夜晚练功既久,便会梦见那面广大无涯的镜子,在这面明亮宁静的镜子下,李泠睡得很是香甜。

这一日他正在山谷中苦练鹤高飞的轻功,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唤:“李泠!”

“小瑛子!”李泠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欢喜得跳了起来,“哈哈,大哥可想死你了!”

午后慵懒的阳光下,黎瑛穿了件杏黄色的道袍,犹如一朵耀目的黄花开在青翠可人的竹林内。自那日李泠将黎瑛气跑之后,二人已月余没有见面,此时忽然看到黎瑛,李泠心头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十分惊喜之中反掺杂几分歉疚。

“贼小弟,你当真想我了么?”黎瑛却早将他的“绝情”忘得一干二净,大大方方地道,“喂,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李泠苦笑道:“好得很,没瞧见我在拼命练武么?可他们说,老子是什么灵脉,练不出真气来……只怕啊,过得三十年,我老人家还是在炼形境!”

“那你三十年还在炼形,那也算天下第一炼形高手啦!”黎瑛又是好笑,又是焦急,忙细问端详。

李泠却不愿将自家的短处细说给她听。他懒懒说了几句,黎瑛也听不大明白,愈发心焦起来,将手一摆,道:“你说得含含混混,不尽不实,听起来好不麻烦。这样吧,贼小弟,咱们比试一番如何?”

李泠一愣,暗道:跟我亲亲大妹子比武,赢了也没什么光彩,万一输了则大大丢脸,这是个实打实的赔本买卖,老子万万不能做。忙摇头笑道:“就凭你么,哥哥可不愿伤到你!”他二人一见面,总免不了斗口,互以年长者自居。

黎瑛却不依他,明眸中波光一闪,轻声道:“贼小弟,还记得在青原庄的约定么,那时你才跟姐姐我见面几天,便自吹自擂,能抵挡三四个壮汉!呸,当真厚脸皮,赛城墙!”

见李泠还要推三阻四,黎瑛索性径自双掌摆个招式,冷笑道,“少废话,让姐姐见识见识,你在伏龙派都学了什么!”那一双小手好似玉蝶翻飞,连出数掌。李泠只觉眼前白影缭绕,霎时肩头、胸腹已连中两掌。

“还手啊,”黎瑛叫道,“再不出手,我可要打得你哭鼻子啦。”

李泠痛哼了一声:“跟妹妹动手,做哥哥的,自然先要让你一让!”掌势倏翻,招化腾龙掌的“云海四合”迎了上去。

片刻间两人拳来脚往已战在一处。李泠初时还能应付,十几回合后已大汗淋漓,黎瑛却起落如风,身法越来越快。李泠只觉眼花缭乱,见势不妙,忙施出大璇玑术。这门伏龙绝学果然效验非凡,黎瑛一招扑得过猛,登时被李泠圈住了小臂,跟着借力送出。

黎瑛身子前倾,虽惊不乱,一声娇斥,翻掌已搭上李泠的手臂,一股绵密的劲力传来,登时将李泠的身子带偏。李泠原本大占先机,但苦于内劲全无,反被黎瑛的柔劲后来居上地拉扯过来。

惊呼声中,两人一起倒地。黎瑛又惊又喜,叫道:“贼小弟,最后这招不错啊,眼下你这本事,比你那日苦斗红雁的时候强多了!”

老子每日里练得吐了血,居然连我大妹子也打不过!李泠心内大是沮丧,口中却还逞强道:“没打疼你吧,跟小妹你动手的滋味不好受,哥哥我总得留神不能打伤你。”

“你哪有这么好心!”黎瑛的秀眸中却闪过一抹喜色,笑吟吟地坐起身来,帮他拍打身上的土,“告诉你个好消息,铁护法亲来传讯说,我也要入那四象会武了!”

李泠双眸闪亮,道:“大喜大喜,看来令师碧云道姑果然没白白栽培你啊!”

黎瑛的小脸上颇有些红晕,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只是我武功太过低微,铁护法说要暗自助我练功!”

李泠心底颇为她高兴,想告诉她自己也要赴会,但又觉心里面没有底:“这时若是告诉了她我要赴会,最终却被老瘦猴驳了,那老子可太没面子,不如等几日再说。”

得知要赴那四象会武后,黎瑛跟他的心思差不多,担忧更多于惊喜,连问李泠,自己在那四象会武上,会不会丢脸。李泠也只得忙着安慰她,但黎瑛对他的鼓励显然并不放心。

两人叽叽喳喳地说了许久,黎瑛眼见日色西斜,才起身告辞:“喂,我要赶回去勤修武功了,铁护法每次都是偷偷赶来传我功夫的。这老头待我真好,我这次赴会,全是他来力主的,呵呵,护法铁真人的面子,碧云老道姑和仪元掌门,都不得不给。”

李泠颇觉奇怪:小瑛子虽然机灵,但终究武功平平,铁乾震可是傅掌教的师弟,堂堂护法,为何偏偏选中了她?本有一肚子话要问她,但见她要走,也只得憋了回去。

黎瑛跑开几步,才回头向他挥了挥手:“小弟,这几个月只怕我没空来看你了。四象会武上,看姐姐我大显身手吧!”

看着她那一袭黄衫翩翩远去,李泠又觉出了一种淡淡的失落。

日子便在苦闷与煎熬中倏忽而过。

苦练武功困惑之时,他常常会想起谷星瑶,只是那空谷素兰般的藕紫身影,那超凡绝俗的清丽娇靥,都恍若暮色中的云霞,虽然瑰丽难言,却遥远而模糊。

这么久了,这妖女姐姐早已将我忘掉了吧……

一月之后,李泠和余观吾等四人又站在了后山的比武之处。天气早热起来了,四周的高树上都是躁蝉长鸣之声,吵得人心乱。

还有五日,便该四象会武了,这次和余观吾的比武,几乎是李泠能否参会的最终大考。

余观吾瞥了一眼身侧的师父和大师兄,低声笑道:“小师弟,看在你屡败屡战的份上,这次师兄给你些脸面!”说罢大咧咧地一掌击来,实则这一掌直来直去,大违玄门武功刚柔相济的要旨。

“破!”李泠脑中存想出大师兄那日挥洒间击败元恭的模样,胸中勇气大增,低喝声中,挥掌划出一道圆圈。

余观吾猝不及防,劲气全被他的圈掌借去,一脚踩软。眼看便要摔倒在地,余观吾索性不管不顾地横推一掌,拍向李泠胸口。这一下实如两败俱伤的蛮招,李泠只得错步闪开,但肩头上还是挨了一击。

扑通一下,二人同时跌倒。

宁观一大喜,连连叫好。逸龙子却冷哼一声,并不言语。余观吾也在地上翻身起来,赞道:“小师弟,这一手功夫不错啊!好,好,这一回算师兄我输了。”

李泠红着脸道:“咱们一起倒地,我也不须你让。咱们再来比过。”

二人起身再战。余观吾这一留意,李泠便再难以大璇玑术借力打力了,数招间便迭遇险招。

宁观一叫道:“小师弟,鹤高飞,与其游斗。”

李泠“噢”了一声,眼见余观吾气势汹汹地扑到,忙斜刺里踏出一步,堪堪闪开。这比武之时,李泠已卸了腿上绑了两个月的袋子,只觉纵跳间极是灵动。

他展开鹤高飞的轻功四下游走,便觉稍可应付。两人翻翻滚滚地激战了三十多招,李泠数次施展大璇玑术的借力诀窍占得上风,却总被余观吾以“死缠烂打”的蛮招扳回。

三十招一过,全无内功修为的李泠便气喘腿软。余观吾寻了他个破绽,猱身直进,一招“靠打”,以肩背硬生生砸在他胸前。李泠应声倒地,摔了个灰头土脸。

余观吾倒颇为惊喜,擦着汗对他连连夸奖,赞他“进步神速”。李泠给他撞得胸口生疼,咬牙苦笑着站起,却见师尊逸龙子早已走了。

“大师兄,师父为何走了?”李泠看不到那张瘦脸,更觉惊慌。

宁观一苦着脸道:“师父临走时说,你的龙虎真气太弱了,这样下去便再苦练一年,也丝毫无用。”说着长长一叹,“唉,适才你至少有四次机会击败你九师兄,只是你真气太弱了……小师弟,还有不到几天就该四象会武了……不成,就算了吧!”

“就这么算了……”李泠只觉胸中被抽去了什么,空荡荡的甚是难受。或许是真的,老子不能习武。恍惚中,义父的讥诮声又钻入耳中来:小子,你就是这个命,不管你怎样不甘,还是从了吧,从了吧……

茫然间,余观吾和宁观一已缓步走远。

李泠又看到了自己那瘦长的影子,在风中簌簌地抖着。一瞬间他心内又腾起那股熟悉的热流,仰头叫道:“大师兄……”

宁观一在远处回头,问他何事。李泠倔强地嘶声大喊:“还有几天,我、我还要再试试!”

宁观一挥了挥手,也不知听到他的话没有,便转身去了。

李泠拖着那道孤单的影子,默默走回。他没有回大师兄的丹房,这时候他懒得见人,懒得说话,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静一静。浑浑噩噩地,他来到了柴房。

最初上山那几日,李泠要担负观内的砍柴担水之工,平日里来这柴房的时候最多。在寄居大师兄宁观一的丹房之前,这间沉暗的小屋几乎成了他的家。

这冷僻的地方少有人来,屋内始终散发着浓郁的木柴气息。呼吸着这熟悉的气息,李泠彻底松弛下来,一下子栽倒在地。

苦楚难言之际,忽见柴火垛上探出了一截物事,闪着幽幽黑光,如一只幽冷的眼睛在斜睨着他。李泠一凛,随即明白那东西正是自己从鬼宫带出来的那神像的舌头。因这东西沉甸甸的,还有几分古怪,李泠便将它随手塞入了柴火垛里。

李泠有些奇怪,记得当日自己塞得极是靠里,不知为何它竟自己探了出来。若非自己躺在地上,只怕真难以看到它。他忙从地上滚起来,苦笑道:“大舌头,你怎地自己冒出来了?你可是魔宗鬼宫的东西,可要乖乖藏着,给这里的道长们瞧见,可就大事不好了。”

他想将那铁舌重新塞进去,但触到那凉冰冰的感觉,又有几分不舍,便信手把它拔了出来,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掂着。望着那抹幽冷的黑光,李泠心底蓦地一痛:这铁舌乃是鬼宫一大机关的枢纽,将它拔下,便救了我们的性命。但如此重要之物,出了鬼宫,便成了无用的废物了,跟我一样的废物……李泠信手将那铁舌塞入了怀中,此时心底的苦痛重又泛起,忍不住又仰倒在地。

他仰在地上自怨自艾,忽一侧头,只见淡淡余晖映照的西侧墙壁上现出一道人影。这人影有些清瘦,头部却乱发蓬松,古怪阴森。

“是谁?”李泠惊呼一声,翻身而起,却见柴门外空荡荡的。他一惊回头,只见西墙上的怪影也消逝无踪了,顿时一凛:难道是我恍惚了?李泠四下张望,心神渐定,便又嘲弄起自己的无能胆怯来。

他又看到了那双绑腿沙包,便走过去,默默地拾起来,缓缓绑在了腿上,再一步一步向外行去。

双腿又变得沉重无比,但李泠心内的蛮拧之气发作:你很累很痛么,那就更痛更累些吧!

渐渐地,那不甘之气如一团火般燃烧起来,李泠索性咬牙飞奔。耳畔风声呼呼,他一路狂奔上了一处小山。

这小山在游心观后山的极远处,颇为荒僻,几乎已出了自在玄门的地界。因玄门的弟子极少来此,李泠每日间便以攀爬这小山为修炼轻功之途,但每次盘山而上,都要歇息一次。这回却一鼓作气地飞步攀了峰顶,只觉两腿重逾千斤,痛得再也迈不动一步,便趴到了地上。

他艰难地昂头。此时西天已暗淡下来,绛紫的霞色从天边弥漫开,通红通红的夕阳斜挂远处的山腰上,那山色此处深褐,彼处青碧,景致斑斓瑰奇。浓夏的黄昏,现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苍茫而又恢宏之美。

当真一点盼头都没有了?就如这绚烂的暮色,那点希望只是短暂的美丽,终将慢慢投入永恒的黑暗。

这么想着,泪水便哗哗滚落,他跪坐在地,默默地掏出那根铁舌,向地上画去。这时候,也许只有恣纵挥洒的线条,才能让自己的心得到一丝丝慰藉。

铁舌才画在地上,他忍不住咦了一声,却见山顶的沙土上不知给何人勾勒出一幅图案。那只是一座孤零零的高山。初时李泠以为那是自己在前几日所画,细一看,便品出了其笔势之泼辣遒劲,寥寥数笔便勾出孤峰耸峙的峻极之貌。只这份笔力的凌厉老辣,便远非自己所能。

李泠又惊又佩,凝神瞧了片晌,便觉这孤峰画得太冷兀孤寂了,忍不住便要去给它添上些峰峦。他挥动铁舌,落日、远山、峰峦、古松……无数的线婉转飘摇。李泠渐渐地迷醉其中,此时唯觉这般挥笔狂画,才能消解胸中那股不平不甘之气。

“画得不错啊!”一道沉冷的笑声忽自身后传来。

李泠一震,扭头四顾,只见暮霭沉沉,哪有半个人影。这时一悚之际,他的心思却异常灵敏起来,忽然察觉到一股奇异的气息。那气息来自身侧的一块石头。

“是你在说话?”李泠凝神望向那大石,眉心阵阵发热,忍不住喜道,“掌教真人,是你么?”

那股气息忽然变淡了,石头还是普普通通的石头。李泠的心底蓦地一亮,猛然转头,却见身后自己作画之处端坐着一个白发老者。

这老者衣衫华贵,满头白发白须,虽是极随意地坐在一块大石上,但一张方脸,不怒自威,配上他清瘦挺拔的身躯,便有一股高峰峻岩般的气势扑面而来。

“你……你是谁?”李泠给这股山岳般的气势逼得退后了两步。直觉中李泠感觉这不是个人,如果是人的话,决不会给他这样宏大的压迫感,哪怕在玄门掌教面前,都没有这样可怕的感觉。

又见这老者满头白发长长垂落,真不知是不是有一二百岁了,他忍不住惊道:“难道你是山神,或是土地爷?”

“土地山神算个屁,老夫乃是神魔巨灵!” 那老者呵呵冷笑,扫了一眼李泠在地上的画作,不由嗔道,“你这小子,胆敢在老夫的大作上狗尾续貂!”

“哎哟!”李泠听人家说自己是“狗尾续貂”,登时满面通红,但说起画来,他反倒心神大定,自知笔上功夫比这老者远远不及,只得施出嬉皮笑脸的法宝,“晚辈一时兴起,见到你老人家抛砖引玉,便来西施效颦,见笑见笑……”

“胡说八道,你是美玉、西施,老夫倒成了砖头、东施?”那老者倒给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又眯起眼细看李泠的画作,忽点头道,“嗯,老夫不过画了个孤峰独秀,你却给添上了许多峰峦,嗯,千岩万壑,参差有致,你这娃娃的心性颇为宽宏……”

李泠大奇,道:“老先生,不过是几笔画,您却能看出人的心性?”

那老者却一摆手,皱眉道:“别叫我老先生,老夫平生最讨厌这等文绉绉的称呼!”

李泠哭笑不得,道:“不叫您老先生,难道叫你白胡子?”

那老者翻起双眼,道:“白胡子也成!”他手拈银髯,低头端详地上的涂画,“心正则字正,书画虽非大道,却最能看出人之心境。你所画的这些山峰,或粗旷或瘦峻,形貌各自不同,显出你这娃娃不甘平庸。嗯,落日苍茫,远山浑厚,不错……山谷盘郁,松柏怪异,嘿嘿,你这小子心中还郁着一股不平之气!”

李泠惊佩无比:“这白胡子竟能从我一幅胡乱涂鸦中瞧出我的心思来,莫非真不是人?”

“嗯,你虽画了诸多峰峦,却都要拱护环绕着老夫留下的这座高峰,足见你的心思柔和仁厚,并无那要将旁人压下一头的野心。可惜,人无野心,便无壮志……”那老者说到这里,忽又摇头苦笑道,“没有野心,却也不错,我那孽徒可不就是终日雄心壮志么……”

他的语音萧瑟起来,就懒得再说下去,低头又看李泠的画,又道:“难得画得如此精细,你这小子倒是个可造之才。只是你这画,还是太过萧条了些,须增些生气。”举指凌空挥洒,指上劲气射出,地上那幅画上便增了几只归雁。

若是武林高手见此情形,必震惊于这老者的指力之雄之准,但李泠一腔心思只在画上,见那群归雁自山岚上斜斜高飞,直上远天,整幅画登时生机勃发,气韵横增,不由连忙躬身道:“白胡子,你画艺精湛,小子真是大开眼界啊!”

“我这哪里算画艺精湛,我有一位知己,那才是此中巨子。”那老者提起那知己时,眼神蓦地变得悠远而又火热,沉了沉,才缓缓笑道,“小娃娃,看你眼圈发红,心里面难过什么?”

李泠吓得退了一步,急抹了下眼睛,道:“我哪里难过了。我……我好得很。”

那老者冷冷望着他,忽地笑道:“老夫可是神魔天尊啊,自然什么事情都知道。我知道,你武艺低微,拼命苦练,总也练不高明。”

李泠一惊。老者又拈髯笑道:“你还挖空心思地想进那四象会武,嘿,便如你那画中所现,不甘平庸。”

“你真是神仙么?”李泠怔怔地望着他,声音细微而又颤抖,“我、我这是在做梦么?”他忽又退开两步,狠狠地摇了摇头,呵呵地笑起来:“你不是的,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

那老者道:“你可是小道士啊,怎说这世上没有神仙?”

李泠苦笑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爹爹,我娘在我很小时也去了,我从小就挨打挨骂,我从来没有穿过什么新衣服……有一段日子,我曾夜夜祈求神仙,让我能看一看我爹,让我不再挨打……呵呵,没有一点用的!”

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起来,那笑容有几分不合年龄的萧沉:“这世上,本就没有神仙。”

那老者望见他毅然决绝的眼神,不由微微一震,盯了他片晌,霍然起身,仰头大笑:“好!难得你这娃儿小小年纪,说的话竟甚合老夫的胃口。”这一站起,却见他身材并不高大,却挺直如戟,似乎这清瘦的身躯是铜雕钢铸一般,配上迎风飘舞的雪白长发,真如天神临世。

“过来!”老者探掌一招,李泠只觉一股怪力涌来,忍不住便向他扑了过去。老者伸掌按在了他的肩头,从肩至背,一路按了下来,一边按,一边若有所思。

这怪异神色李泠已看过多次,暗道:他姥爷的,这白胡子也看出我的资质极差了吧。忽然间生出自暴自弃之意,默然垂首,不再言语。

按了片刻,那老者却仰头一笑:“很好,你很好!”

“我很好?”李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都说,我的根骨不好的……”

那老者傲然道:“我……东方圣说你很好,天下便再没第二个人敢说你不成!说你不成的,都是傻驴蠢猪!”

原来白胡子尊号东方圣。李泠仍对他的话不敢置信,颤声道:“可师父、令狐掌门他们都说我不成的,连上清水火十二桩都不成。这桩法是自在玄门的秘传,相传悟性上佳者十四日便能觉出真气流转,可我练了都几十天啦,却还毫无内气根基。”

“自在玄门的秘传?”东方圣呸了一声,“自在玄门有何稀奇,除了尹凌风那老头子,自傅乾阳老道以下,便都是亦步亦趋、拾人牙慧之辈。”

李泠一愣,只觉这人的口气极大,但这时却懒得跟他细辩,只追问道:“那……白胡子,为何我练不出内劲来?”

东方圣哼了一声,仰头指着远山上盘旋的一只苍鹰,道:“你瞧那只鹰飞得高不高?”李泠不知他为何说起那鹰来,只得茫然点头。

东方圣冷冷道:“但若你将这雄鹰放到牲口群中,与驴马比试奔跑脚力,那又如何?”

李泠浑身一震,怔怔不语。

“鹰之长在飞,马之长在走。”东方圣语声低沉,但说的话却如黄钟大吕般响在李泠心底,“天生万物,各有所长。人也是这般,没有谁一生下来便注定是废物的。被人骂作废物,只因那人还没有找到自家的长处。”

他说着呵呵一笑,又将手按在李泠的肩头,道:“你么,便是一只鹰,被驱入了马群,与众马试跑。你这身灵脉,本不该如此修炼的……”

李泠只觉心内热流翻滚,颇有振聋发聩之感,但想到那日傅掌教的话,惊喜之余又有些担忧,暗想:傅掌教如此高明,传给过我那元明心镜后,我练了许久,也不见有何效验。便轻声问:“那要怎生修炼?”

东方圣却将目光凝在了他手中的铁舌上,道:“你先说说,这东西,你自何处得来?”

这话若是二人刚刚相见时问起,李泠必不敢据实以告,但此时对这东方圣已是深信不疑,听他问起,略一沉吟,便将自己在鬼宫内的遭遇述说一番。这铁舌被他从那神像口中揪出后,一直藏于身边,李泠也从未对旁人说过,这时却对东方圣毫无隐瞒地说了。

“……很好,这便是缘法,这便是缘法啊!”东方圣接过那铁舌,大手在铁舌上来回摩挲着,似是遇到了久别的挚友,声音竟也微微颤抖,“小娃娃,这铁舌,你便送给我如何?”

李泠想也不想地道:“既然你如此喜欢,那便送给你白胡子吧!”

东方圣古铜色的脸肌微微抖动,显是心绪极是激动,却哈哈一笑:“小娃娃,这东西在你那里只是一块废铁,到了老夫这里,便是一件灵物。嘿嘿,老夫平生决不占人一丝便宜。说吧,你要老夫帮你做什么?”

李泠看他面向斜阳而立,雄武的身躯给落日映得通红,真如天神降世一般,心内陡地一热,痴痴地道:“白胡子,你适才说我……我很好,可我武功却越练越差,我……我好想练好武功,好歹也不能在那四象会武中输得太惨。”

“不要输得太惨?”东方圣侧头望着他,满面鄙夷之色,“你这娃娃果然毫无野心。嘿,有我龙……东方圣出马,起码也要让你在四象会武上风风光光地大胜几场。”

李泠虽知这东方圣武功高超,但想来总也强不过掌教真人,听他说要让自己在四象会武上大胜,哪里肯信。只听他又道:“……只是我东方圣的法子可很是辛辣,寻常的人都忍不住这等苦楚,你可忍得么?”

望着东方圣冷电般的双眸,李泠猛地将心一横,苦楚,老子受的苦楚可还少么?他重重点下头去,大声道:“我忍得!”

东方圣道:“好,今晚之事不可对旁人说起,老夫这……东方圣的名讳,更是万万不得告知旁人,记住了么?”

李泠连连点头。

东方圣不再多言,将大手按上了李泠的脑顶,道:“忍不住时,你便吭一声。能到什么境界,便全看你的造化了!”

李泠刚嗯了一声,猛觉胸口剧痛,如被钢针狠扎了一下。他刚要张口呼痛,忙闭口忍住。霎时间胸口连连跳动,他低头一瞧,登时大惊,只见胸口上竟凹陷下去一块,如被一只无形的手臂撞进去一般。

一凛之际,李泠才觉出是东方圣按在自己脑心的那只巨掌作怪。也不知东方圣使的什么古怪法子,那手虽按在自己脑顶,竟传来一道浑厚气息,牵扯得胸口跳动凹陷。

李泠疼痛难忍,几乎便要张口求饶,但随即便想起那四象会武:“若是在数千玄门弟子跟前出丑丢脸,那还不如杀了我的好!”一念及此,便咬牙硬撑。

东方圣冷冷道:“痛么?”

李泠额头大汗淋漓,拧着性子,狠狠摇头。

东方圣喃喃道:“奇怪,看来你体内有一股古怪的真力,忍痛负重之力果然远胜旁人。”蓦地低喝一声,“那便……动了!”

说个“动”字,李泠胸口上的那凹陷之处当真上下游走起来,每动一处,李泠便觉如针扎如锤撞如斧劈,诸般痛楚,难以名状。

又过片刻,李泠浑身便燥热起来,如被烈火烘烤,渐觉筋骨酥软,似乎全身骨骼内脏都被那烈火烤化了一般。这等滋味比适才的剧痛更多了几分难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泠终于大叫一声,便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了。峰顶凉风习习,松涛飒飒低吟,东方圣已不知去向。

李泠挣扎起来,只觉浑身业已湿透,似是被大雨淋过一般,但通体内外并无任何不适之感,手足也颇有气力。他回想适才与东方圣的奇遇,便如做了一场大梦,暗道:“这白胡子对我到底做了什么,他说要助我修炼,在会武上取胜,但到底怎么个修炼之法,为何不说?”

他转头四顾,大叫道:“白胡子,你在哪里?”连呼数声,也无人应声,心底疑惑万千,但见天色大晚,也只得怏怏下山。

夜间走山路本来极是麻烦,李泠这时却觉脚下颇为轻捷。他只料想是近日来苦炼那“鹤高飞”的轻功有成,心内稍觉欣慰。

十五、做最强者

次日早晨起来,李泠照旧出去苦练轻功,但觉今日的腿脚又比昨晚快捷许多,心内一喜,便练得过了时辰。直到饥肠辘辘,才想起该当吃饭了。到得斋堂上,见吃饭的众师兄已走得差不多,几个小道士在收拾杯碗。

自在玄门讲究“修行在日常”,诸如诵经、练功乃至吃饭,都有起止时辰。只有李泠闲散惯了,向来无人管束,这段时日更要加紧苦练,去斋堂用膳都是姗姗来迟。

李泠自去盛了饭菜,躲入个角落里狼吞虎咽。忽听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你们挤眉弄眼的做什么,人家乃是师尊特许,可晚来,可多吃!嘿嘿,四象会武,你们一辈子也去不得的。”正是鲁观尘的声音。

李泠顿时脸上一红,暗道:这胖猪,又来找老子麻烦了!自那次被逸龙子指定和鲁观尘过招,二人便结下了不小的梁子,此时李泠只装作没听见,加紧吃饭。

自李泠被掌教真人亲点参战四象会武的消息传开后,一众师兄们看李泠的目光已有不同,许多人心内颇有些妒忌和不平。此时宁观一等人都已饭罢离席,堂内只四五个少年弟子聚在一处。鲁观尘虽年近三十,却喜好在一众少年师弟中耀武扬威,此时便跷着脚,肆无忌惮地死盯着李泠。

这些少年弟子都看鲁观尘的眼色行事,便有人凑趣笑道:“去了又如何,给人家打得臭狗屎一般,好光彩么?”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鲁观尘笑道:“何必要人打?本来就是臭狗屎!嘿嘿,你们有所不知,那余观吾乃是自在玄门百年难遇的咸菜,这李泠么,嘿嘿,却是百年难遇的废物。”众少年呵呵大笑。

李泠转头看他一眼,忽道:“鲁师兄,奇怪奇怪。”

鲁观尘奇道:“奇怪什么?”

李泠笑道:“令堂嫁给令尊,却生下了你来,这便是奇事一桩。”

鲁观尘呆了半晌,才恍然大悟:“臭小子,你是说,道爷我不是我爹的种?”

李泠愕然道:“是么,这话我可没说。”

堂内有几个少年忍俊不禁。鲁观尘怒冲冲跳起来,挥掌抓向李泠。李泠抓起案上的一只饭碗,转身便跑。他多日的轻功没有白练,嗖地一跃,便纵身飞过了一张几案,直向门口奔去。

“站住了!”鲁观尘飞身跃起,凌空扑去。不料李泠的拿手绝招便是捉弄人,他猛地回身,将那碗往地上一泼。那里面全是饭汤,其中菜叶不少。鲁观尘飞扑而落,正踩到满是滑腻菜叶的汤水上,脚下一滑,仰面重重跌倒。群童看了,笑声更响。

鲁观尘大怒欲狂,满身汤水地跳起来,叫道:“好小子,你这厮造反了啊,胆敢算计师兄!”看李泠正要奔出门口,飞腿踢出,一张几案呼地飞起,横在门前,正封住李泠的去路。

李泠转过身来,叹道:“鲁观尘,老子宁可在场上给人打死了,也不能被吓死。若是心生畏缩,不敢赴会,那才是废物。”

“放屁放屁!”鲁观尘双手插腰,“谁要你来教训道爷!当真有胆子,那便先跟我打上一场!过不了我这一关,便不可去那四象会武上去给我伏龙派丢人现眼。”

李泠捏起了鼻子,咧嘴道:“师兄,你怎地开口便是屁啊?小弟也不想跟师兄动手!”

“不想?是不敢吧!”鲁观尘难得在一众少年师弟跟前如此大展雄风,大笑道,“那便快给师兄我……下跪求饶!”

李泠的眼芒熠然一灿,缓缓退开两步。鲁观尘却不依不饶,拖长强调道:“没听到师兄的话么,跪下!”

哄堂大笑声中,李泠的眼前光影闪动。

他又看到了那在荒冷的街头上踟蹰的孤单少年,少年手中拿着给义父打的酒,一群无赖少年呼啸而来,将酒瓶抢走。他无助地哭泣着,因为知道这样回去后必遭义父的痛打。无赖少年们反投来无尽的嘲笑与拳脚,讥笑他大得发傻的衣

衫……

为何天下偏有这一种人,将欺负弱小,当做快乐?李泠盯着鲁观尘那张狂笑的胖脸,一字字地道:“好,老子跟你打!”

鲁观尘因资质平庸,并不被师尊逸龙子看重,连宁观一、郭观定等人也不大搭理他,平日里便只能在年少的师弟们面前逞威风。此时听得李泠要和自己对阵,他一愣之后,随即仰头大笑:“众家师弟退开,大伙开开眼,见识一下这位四象会武高人的身手!”众少年道士见有热闹可瞧,忙嘻嘻哈哈地散开。

“李泠,念你年少,让你先动手。”鲁观尘挽起袖口,大咧咧地道,“愣着作甚,出手啊?”

李泠冷冷道:“小爷从不占人便宜,你好歹是个师兄,还是你先来。”

“没工夫跟你废话,”鲁观尘将手一挥,喝道,“众家师弟瞧好了!”声出掌到,一掌印向李泠胸口。李泠脚下疾错,转开身形,多日来苦练的轻功派上了用场,这一躲居然身快如风。

鲁观尘咦了一声:“小子腿脚倒快!”并不收招,单掌狠狠抡起,反削李泠的脖颈。李泠忙矬身从他臂下钻过,但觉头顶上掌风猎猎,想到鲁观尘膂力惊人,心底着实有些发慌。旁观的少年道士都给鲁观尘喝彩:“鲁师兄好掌力!”

四下里的喝彩声中,鲁观尘越战越勇,双掌挂风,横披竖扫,如两把大刀般气势骇人。李泠不敢招架,只顾展开鹤高飞的轻功左右腾挪,慢慢往那满是菜汤的地上转去,只盼引得鲁观尘再狠狠摔上一跤。

“臭小子,还想让你道爷摔跤么?”鲁观尘破口大骂,脚下发力,再不打滑,掌上劲力更猛。

李泠给他看透了心思,暗叫糟糕,心底默记招数,渐觉鲁观尘攻了十几招,又有些庆幸:“死胖子的气力真大,亏得大师兄传给我这轻功,竟撑下了这多招。”

鲁观尘身子臃肿,又疾攻了十几招后,已是胖脸生汗,大叫道:“你这般猴子样地跳来钻去,哪里是比武啊!”旁边的少年也觉无聊,也纷纷叫嚷。乱糟糟的呼喝声中,李泠猛地把心一横,叫道:“出手便出手,你们看好了……”

疾奔之中猛一回头,正见鲁观尘气势汹汹地扑来,便如空中飞来一座肉山。李泠跟余观吾对战数场,于实战之道已略通一二,见鲁观尘扑得甚疾,胸前露出破绽,大璇玑术随手挥出,左掌借力,右掌毛手毛脚地托向他胸腹。心慌意乱之际,李泠也不知这一招使得如何。

猛听呼的一声,鲁观尘肥壮的身躯顺势横飞过去,跃过几个少年的头顶,直摔在门口那张几案上。哗啦啦一阵响,几案坍塌,鲁观尘又重重栽倒在地。

屋内少年齐齐发一声喊,又齐齐愣住,转头瞧李泠时,那目光便全是震惊和敬佩。

李泠更是愣在当场,自己往日跟九师兄施展大璇玑术的借力之法,也只将就着卸了余观吾的大力而已,而适才那一招竟有如此奇效,实是出乎意料。

怎么回事?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掌,心底没有一丝获胜后的欢喜,反是充满了惊讶和疑惑,琢磨片晌,才明白过来:是了,并非老子的招式如何精妙,全因这鲁观尘扑得太急。

这时众少年已醒过味来,七手八脚地去扶鲁观尘。鲁观尘满面通红,叫道:“你们都看到了吗,贫道适才……自己跳起来摔上了一跤,哼哼,跟这小子全不相干!”

李泠呵呵一笑:“是啊,鲁师兄,你怎么如此不小心。不过既然与小弟全不相干,那我就告辞了!”满面歉然地作了个揖,在一众师兄满是惊异的目光中,悠然走远。

出了门,他依旧反复回思比武情形,仍觉疑云迭起:适才那一下,我的手臂发热,这一股劲力似乎增进不少,难道……是东方圣那白胡子老先生?

好不容易耗到日落黄昏之后,满腹疑问的他便急匆匆地悄然赶上那座小山,只盼找到东方圣,问个清楚。

但小山上却寻不到东方圣,李泠四处徘徊,直等到明月东升,也不见他的踪迹。其时银辉般的月华洒落峰顶,李泠独立在清亮透彻的月光里,忽觉无比的孤独。

他索性盘膝坐下,又修炼起傅乾阳传给他的元明心镜来。在这明丽的月色里,李泠运功不久,便觉通体明澈,意念中那面镜子越来越广大清晰。

忽地,一双锐利如电的眸子映在心镜内,李泠身子一震,张开双眼。只见东方圣不知何时已现身在侧。

“日落西山暮,方知天下空。”东方圣高大的身材摇晃着,似已喝了不少的酒,长吟声中,懒散地坐在了李泠身旁,道:“小娃娃,你练的这是什么功法?”

李泠老老实实地道:“这是……玄门一位前辈私下里传给我的,唤作元明心镜。”

东方圣灼灼的目光颇有些惊讶,道:“噢,这是个高人。他这功法很对你的路子,只是……”

李泠忙道:“只是什么?”

东方圣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李泠颇不服气,暗想:这是我自在玄门的玄妙心法,你自然不晓得。忽见东方圣雪白的长髯上隐现几丝血痕,不由大吃一惊,忙问,“白胡子,你受伤了么……是谁伤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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