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油饼大姐”的别样人生

正裕

在浙江臺州黄岩街头，凌晨5点，一位中年妇女推着一辆车，在幽幽的路灯下，停好车支上煎锅，开始了一天卖葱油饼的生意……“大姐，给我来一份葱油饼。”一个顾客连喊三声，摊主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正捧着一本书看得出神。也正是内心深处蕴藏着对文学的酷爱，让这位葱油饼大姐活出了精彩。只有小学文化的她，2013年开始创作，至今已完成出版了3部长篇小说共近80万字的文学作品。她的作品还被拍成微电影，令万人瞩目！

现年50岁的赵林，老家在安徽六安，可谓命运辛酸。家中兄弟姐妹五人，赵林排行老四。初中刚读了两个月她就得了慢性肾病，由于家境贫困没钱住院治疗，只能吃些简单的药在家休养，从此辍学。后来，她跟父母务农，耕地、割稻、锄地、挑粪……各种农活都干。

赵林不甘忍受贫穷，一天晚上，21岁的她和一个小姐妹，背着30斤粮食和借来的50元钱，在夜色中偷偷踏上了去上海的路。然而到了上海，面对光怪陆离的大都市，赵林举目无亲，没有文凭的她找工作谈何容易。捡烂苹果，夜宿街头，吃老乡给的剩菜剩饭……20多天后，饥寒交迫的赵林终于找到了一份做抛光的工作。那时她每天要干十五六个小时的活儿，满身都是灰尘，一个月只能挣200多元钱，没多久，赵林辞职了。

第一次闯荡失败，当回家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她遭到了父母的白眼。赵林只得继续在村里种地，然后和其他的女孩一样，经人介绍结婚，生下一个女儿。“对于这段婚姻，我只能用屈辱两个字来形容。”由于丈夫性格暴躁，赵林经常受打骂，公婆也瞧不起她。但赵林并没有屈服。1991年，赵林给了丈夫200元钱，坚决要求离婚。

离婚对赵林来说是一种解脱。她带着女儿，怀揣新的渴望，离开安徽老家来到浙江黄岩打工。“刚到黄岩的时候，再苦再累的活儿我都干，就为了赚钱，更为了女儿。”赵林说，为了多挣点钱，厂里放假时，她还帮别人抬棺材、挑大粪、扫厕所。“我一个女的，抬棺材怎么不怕，可抬一次棺材能挣100多元，我当时在塑料厂打底漆，每天做12个小时，一个月才赚350元。”

母女俩相依为命生活了两年，赵林结识了第二任丈夫周梅兴，并有了一个儿子。周梅兴以卖卤味和茶叶蛋为生，为人朴实，有时兼帮人送货。赵林辞掉原来的工作，做起了卖葱油饼的生意，每天早出晚归，一做就是20多年，风霜雨雪从不间断。一次台风来袭，她正好在街上卖饼，雨伞很快被吹翻，大雨让她全身湿透。赵林推着车艰难挪步，平时十几分钟的回家路走了一个多小时。

“生活为什么这么难？”赵林曾无数次问自己。无助时，她也曾一个人躲在屋角抹眼泪。但在她内心，一个信念始终清晰：人生之路，只能靠自己一步步走下去。只要坚持不懈，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每年到农历年三十，听到街上响起喜庆的鞭炮声，她总感觉很自豪，因为自己又过了充实的一年，于是兴冲冲回家，一边清洗做饼器具，一边哼起山歌。不过，到正月初一，她又照常推车上街卖饼，为新的一年奔波忙碌。

1997年，赵林家准备建房，她向别人借了1？郾5万元。为节约开支，丈夫做泥水工，她当搬运工。在夫妻俩的努力下，到第二年秋天新房终于落成。周梅兴感慨自己找了一个好老婆，常常夸赵林很坚韧。“妻子很辛劳，她养活了一大家子人，还清了建房的借款，供养一双儿女上学。”周梅兴说着眼圈泛红。

赵林每天早上4点多起来，准备葱油饼的食材，哪里人多就去哪里。冬天天气冷，摊大饼的时候，寒风像刀割一般吹来。长年累月，赵林的鼻子、手上长满了冻疮，即使现在，她的手还略显红肿，呈绛紫色。

艰辛的生活，没有让赵林长吁短叹。相反，她努力让自己活出精彩，渴望实现人生的价值。在卖葱油饼的同时，赵林还不定期去收废报纸。一次，她在一大堆废旧报纸里，淘出了《简爱》《鲁滨逊漂流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几本书，从小酷爱文学的她如获至宝，小心地把书擦拭干净，放在床头，每晚翻阅。她还专门买来《新华字典》和《成语汉语字典》，遇到看不懂的字和词，就查阅字典。第一次读精彩的小说，赵林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或许是生活的无趣，赵林从此爱上了书里的世界，“从书中寻找精神寄托。”

看起来，赵林跟大街上的其他小摊贩没什么不同，熟悉的人爱叫她一声“葱油饼大姐”。不过，路人开始诧异地发现，赵林的小推车上忽然放着几本书籍。空闲时，她就翻翻书。靠着卖葱油饼攒下的钱，赵林买了莫言、王小波、贾平凹全套书籍。除此之外，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陈忠实的《白鹿原》，甚至还有国外知名作家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等，都堆在了赵林简陋的房子里。赵林说，这些书她全部看过，特别喜欢莫言和王小波。“我喜欢现实主义的作品，尤其是描写农村生活题材的小说，因为书中的故事和我的生活环境接近，能产生共鸣。”

2010年10月，赵林狠狠心给家里买了一台电脑。儿子看到妈妈端坐在电脑前的那副傻样，忍不住发笑。他知道妈妈喜欢看小说，于是说：“妈，我教你点击网络小说，可好看啦！”赵林兴奋地点头。当一篇篇网络小说呈现在赵林的面前，小说中精彩的故事和形形色色的人物，彻底把她吸引住了。赵林惊喜地发现，其实很多小说情节，她都亲身经历过，而且有的小说作者也来自农村，一种无法抑制的渴望在她内心涌动：“我也要写小说！”

一开始冒出想写小说的念头，赵林吃惊不小。“自己只有小学文化，难道真能写出小说吗？”她心里没底。为此，赵林非常低调，她从不主动和别人说自己喜爱写作，甚至连喜欢看书也不会提起。为什么呢？她在后来创作的长篇小说《蚁群》后记中这样解释：“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一个卖葱油饼的农妇，如果有一天她跟人说，她要写小说了。听到这句话的人很可能就要好好将她打量一番，从头看到脚，然后再瞧瞧她那双手，是拿笔杆子的料吗？笑话！你神经病吧，好好地干活写什么小说，异想天开……基于这种原因，我从来也不跟人谈我业余时间看书写作的事情……”

为实现自己的梦想，赵林横下一条心，笨手笨脚地跟着儿子学打字。两个月后，赵林的十个指头竟在键盘上应用自如。看到妈妈的进步，儿子钦佩地说：“妈，你真行啊！”接着，儿子又给她申请了一个QQ，赵林取网名为“岁月悠悠”。儿子教她加好友，她选中了一个叫“润物无声”的网友，怀着好奇发起了问候。没想到，赵林轻轻点了下键盘，对方就有了回应。“润物无声”叫蔡昌森，碰巧的是，他是黄岩的一位退休语文教师，也喜欢写作，已发表了不少作品。得知这个农妇喜爱文学，蔡老师被打动了。

一天，赵林试着写了两篇短文，发给蔡老师看，蔡昌森看了赵林空间里的文字，虽然粗糙，却有着不凡的叙述能力。他鼓励赵林写作，做到锲而不舍，而且可以写得长一点，并给她推荐经典文学作品，还亲自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写作大全送给赵林。对于从天而降的伯乐，赵林惊喜不已。

2012年9月，赵林的丈夫患重病，卧床不起，尽管生活的重压有些让她喘不过气，但赵林一边照顾丈夫，一边坚持写作。“感到痛苦的时候，我就去看书，从书中得到愉悦和解脱。”后来，赵林萌发想把自己的经历诉诸笔墨的想法。于是，2013年3月初，赵林开始创作第一部长篇小说《蚁群》。每天夜深人静时，赵林都要上网码字。“有时躺在病床上的丈夫会问我写到哪了，让我把他也写入小说里。他催促我快点写完小说，他好安心地走。”这时赵林心里难过，她安慰着丈夫，转過身抹去泪水。小说之所以取名《蚁群》，因为她写的是社会上的小人物，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想要征服命运的不屈。

“小说中的主人公其实有我的影子，通过小说，我把这些年受的苦和对生活的抗争全部写了出来。”赵林说，自小说构思动笔后，她每天早上和傍晚卖饼，下午和夜里写作。刚开始，写作进行得很艰难，由于她文化底子薄，有时一天能写上千把字，有时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当文思枯竭时，赵林就去看书，从优秀作品中寻找灵感。那段时间丈夫生病，儿子要参加高考，赵林反而从写作中找到了快慰，“写字看书的时候我变得很平静，就像到了世外桃源一样，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2013年8月，《蚁群》终于完稿，在蔡老师的指导下，赵林又几经修改，然后她将《蚁群》传给自己QQ写作群里的文友们看，质朴的语言和真实的描述博得了大家的好评。好文章一传十，十传百，北京团结出版社打电话给赵林，提出将出版此书。“啊，这是真的吗……”出书！赵林沧桑的面庞满是激动欣喜的泪珠。

2014年3月22日，这是赵林终身难忘的日子，黄岩区委宣传部专门为她的长篇小说《蚁群》，在黄岩书城举行了首发式。“什么，赵林出书了？”“一个卖葱油饼的大姐哪能写出小说来啊？简直太神奇了……”当路人盯着“赵林小说《蚁群》首发式”的大横幅时，一个个都目瞪口呆。首发式现场，1000本新书被抢购一空，连她自己都没能留住一本。赵林无限感慨地说：“写作，一如宗教信仰，是人类可以拯救自己的力量！”面对鲜花和掌声，赵林的视线变得模糊，因为一直默默支持她创作的丈夫，却没能等到她新书出版的那一天。

《蚁群》被团结出版社出版后，编入长江文学丛书。首发式上，一直为赵林指导并鼓励她写作的蔡昌森老师这样评价她的作品：“那种日常性、平庸性生活，真实性强，活生生有血有肉，形象而细腻；语言朴素、通俗，就连比喻、拟人、联想、夸张等修辞内容也都是农村常见的事物，有幽默中的粗野和诙谐，是一部初露风格特点的好作品。”台州知名作家钱国丹说，赵林的文章很朴实，不像现在的很多写作者文章写得很“作”。真实、朴素是她作品最大的特点和优点。钱国丹把赵林比喻为文坛的一支“潜力股”。

在小说《蚁群》出版之后，赵林一发而不可收，她又写了另一部有关儿时农村生活的回忆小说《庄稼人》，传到网上后，点击量一下子达3万多。接着，赵林又开始创作长篇小说《看不见的顶部》，达30万字，讲述主人公陷入传销的悲惨故事，兼具教育和警示意义。在不断学习和积累之后，赵林的写作视野也从个人经历逐步转向社会问题。两部小说于2014年底已经出版。“我会一直写下去，希望不断提高写作水平，写出更多的好作品。因为在写作中，我找到了自己，找到了希望。”赵林激动地说。

更让赵林欣喜的是，2014年9月，台州文联和当地政府找到她，商议要把她的《蚁群》故事拍成微电影。赵林受宠若惊。“赵林的人生经历很励志，所以推荐给制片人马可志，盼望能拍成微电影，传播正能量。”黄岩区文联主席林海蓓说。马可志看了《蚁群》后欣然答应，他感叹：像赵林这种最普通，生活那么平淡又艰辛的人，她能够执着地去追求自己的梦想，非常感人，而且会给下一代带来震撼和影响。剧组原本考虑让赵林本人来演电影中的自己，但由于拍摄时间紧张，提前进行表演培训来不及，马可志便邀请了专业女演员。

“许多道具都是我家里的。三轮车、书、摊大饼的锅都是我的。”赵林说，很多场景也都是在她家拍摄完成的。看别人演绎自己的坎坷人生，她也会感到心酸。原本微电影的名字叫做《岁月悠悠》，源于赵林的QQ名，剧组后来改成了《相信梦想》，这样更贴近主题，更加励志。微电影投入50多万元，片长近20分钟，完成后主要在网上和浙江卫视播放，还参加了各省市、全国微电影大赛。由于社会反响好，2014年11月7日，这部微电影获得第二届亚洲电影节最高奖项——金海棠奖。

得知自己的作品被拍成微电影并得了大奖，赵林非常开心。如今，女儿在黄岩一家企业打工，儿子在宁波一所高校读书。丈夫去世后，赵林一个人扛起了这个家。因赵林成了名人，她的葱油饼也声名远播，很多人放着自家做好的早餐不吃，专程前来光顾，她的葱油饼摊前常常排起了长队。“葱油饼得继续卖，小说也要写……”面对崭新的生活，赵林充满信心，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