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留一点

姚明华

老耿是个抠门的人。按他的话说，他总是一块豆腐吃两天，五毛钱掰成两半用。在众人眼里，这样抠门的人，手里肯定攒了不少财。

其实，老耿的经济条件也真是不错。他以前是个木匠，活干得漂亮，靠这门手艺赚了不少钱。

转眼，老耿的两个儿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天，哥俩凑在一起商量着这事，计算着结婚的费用，猜测老耿那儿到底有多少钱。他们估摸老耿那个“聚宝盒”里至少有百来万。

“聚宝盒”存放着家里所有财产，老耿视其如命，要想让他从里面拿点钱出来，谈何容易？虽然知道自己老爸很抠门，但儿女的婚事是家里的头等大事，哪家父母不为儿女？所以他们心里还是笃定的。

但等他们找到老耿谈这事时，哥俩傻了眼，老耿只给他们每人五万元。他们心想，现如今五万块钱咋结婚？这点钱付个首付都不够，平日里父亲抠点也就算了，现在儿子结婚，他还不想拿钱出来，他攒那么多钱干吗？

哥俩知道最近老耿身体有些不适，他说给自己留点钱，一定是想给他自己留着看病的钱，可看病不是有医保吗？这老头着什么急呢？哥俩再想，毕竟是自己亲爸，多哄哄兴许能让老头再拿点钱出来。

这天，老二带着准儿媳小玲来了，还带来了两瓶上好的酒。老伴盛梅做了几个好菜，一家人围着餐桌坐了下来。老二拿过酒给老耿斟上，老耿瞄了一眼酒瓶，说：“说吧，买这么好的酒是不是又想跟我谈钱的事？”

小玲忙甜甜地说：“爸，您先喝口酒，看看这酒咋样？”

老耿听了这声“爸”，心里甜得不得了，他喝了一小口，连说，不错，不错。

小玲见状，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老耿面前：“爸，我们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结婚成家的事，理应我们自己去奋斗。您和妈年纪都大了，本应我们孝敬你们，现在我们要办事，手头紧，这五千块钱您别嫌弃，过几年等我们结了婚，我们会好好孝敬您二老的。”

老耿听罢，心里那个幸福啊，美滋滋地又喝上一口。盛梅却听出问题，忙问：“为啥要过几年才结婚，不是说好这段时间就把婚事办了吗？”

老二说，他和小玲都才工作几年，工资虽不算低，但年轻人开销大，基本没存上钱，所以打算晚些再结婚。他们计划再等上五年要孩子，这样才能有经济基础养育孩子。盛梅紧锁眉头，心说，这样的话，且不说何年何时才能抱上孙子，更是耽误了孩子的终身大事！

老大看母亲有些着急，知道是时候说话了，便凑上来说：“老二的计划不错，我也准备参考一下。不过，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成功的，如果，第一个‘五年计划失败，我们还是买不上房，那后一个‘五年计划就遥遥无期了。不过，你们要对我们有信心，多多给予精神上的支持！”

老耿坐在一旁，脸上毫无表情，他早听出哥俩在唱双簧，不愿搭理他们，喝着酒，权当没听见。

晚上，盛梅再也耐不住了，她找到老耿：“老耿啊，我们家到底存了多少钱了，我估摸着应该也有个五六十万吧？你看，孩子们都长大了，要结婚成家，这时候，你总该为孩子们花点钱吧。都说养子防老，你拿着那些钱有啥用啊？到时候，钱能为你倒屎倒尿吗？”

老耿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化验单，递给盛梅，让她看看是不是该给自己留一点。盛梅一看，化验单显示老耿有脂肪肝，盛梅不以为然地说：“你就为这病要把钱都留给你自己？有这病的人多了去了，没有像你这么怕死的。”

第二天，老耿不知咋想通了，居然捧出了那个“聚宝盒”。兄弟俩窃笑，想必是昨天的那场“表演”起了作用了。兄弟俩往“聚宝盒”里一瞄，见盒里有厚厚的一沓，估计还有好几张存单！

老耿故意咳嗽了两声，拿起一本存折说，这张存折上有三十万，兄弟俩每人十五万。兄弟俩一听顿时有些失望，十五万也只够交个首付的，要结婚这点钱远远不够啊！

“爸，能不能再给点？”老大嘻皮笑脸地问。

老二也来帮着说：“爸，你那盒里不是还有几张存单吗？能不能透露一下，您那儿还有多少钱？”

老耿摇摇头，说：“我是还有存单，但我不能全部都给了你们，我得为我自己留点。”老耿想了想，又向兄弟俩提出一个条件，让他们各写一张十五万的借条给他。

两个儿子一听这话，都惊呆了。盛梅也很生气：“老头子，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到底是要你的钱，还是要亲情？”再看老耿，一点也没改变主意的意思。

老大对老二使了个眼色，示意先写下再说，不写怕是这笔钱都别想拿到。“唉……”老二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几天，老大和老二正忙着到处看房。这天，他们突然接到老耿的电话，叫他们晚上都回去，有事要跟他们商量。哥俩不知啥事，一起回到了家。

见他们来了，老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最近他报了一个老年旅游团，准备去香港、澳门游玩。他和盛梅一辈子从没有出过门，想借这个机会出去看看，希望两个儿子能支持，一人拿点钱出来，凑个五万，给他们做旅费。

这个决定让盛梅颇感意外，这老头是哪根神经错位了吧？平日里，一块豆腐吃两天的人，怎么突然想着去旅游？

兄弟俩更是没想通，满肚子的火，那十五万还没捂热，房子还没选好，怎么还要我们倒拿钱呢？

老大沉不住气了，说：“爸，你自己不是还有吗？我们……”

老耿朝老大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接着又转过头来问老二：“你呢？什么意见？”

老二含糊其词地说：“我跟大哥的意见一样。”

“你们不是都很孝顺吗？现在怎么都当缩头乌龟了？”老耿问。

盛梅着急了，劝老耿放弃这计划：“唉，我说老头啊！儿子都要准备结婚，你不尽力也就算了，怎么还想着一出又一出的？你能不能为儿子他们考虑考虑？这旅游我是不去的，我情愿把这钱省下来给儿子结婚用。”老耿火了：“这次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旅游团已经联系好了，不能退票！他们不拿钱，我自己拿！”

盛梅还是跟着老耿出去旅游了。到了第五天的时候，老大老二接到了盛梅的电话，说老耿突感身体不适，进了医院。兄弟俩有些着急，急忙一起赶往医院。

一路上，哥俩惦记着老爸的病，老二说：“但愿老爸的病不要太严重，不然‘聚宝盒里的钱可都要交给医院了，那还不如给我们呢！”老大也感叹道：“是呀！”

他们终于来到了医院，看见母亲坐在病房门口哭，哥俩忙上前问情况。盛梅告诉儿子们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老耿得的是癌症晚期，医生说他没多少日子了。

兄弟俩听完，心里一痛，一时不知该怎样安抚同样悲痛的母亲。

盛梅将从老耿行李箱里找出的“聚宝盒”交给哥俩。哥俩赶紧打开，盒里是一沓发黄的发票。他们一张一张地看着，发现居然是从哥俩小学一年级到大学的学费发票，还有两张他们写给老耿的借条，另外还有一封信和一张化验单。

盛梅拿过化验单仔细一看，这不是前段时间，老耿拿给她看的那张单子吗？她拿着单子找到了医生，医生对她说，这张化验单是假的。盛梅明白了，老耿一定是前段时间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为了省钱，为了儿子们的婚事，他找了一张假化验单，把这一切隐瞒了下来。

两兄弟全然不知道这些，他们抽出两张借条，对盛梅说：“妈，您看这借条能不能不要了？”盛梅失望地看着两个儿子，说：“你们老爸身患重病，你们对他的健康关心过多少？你们心里只惦记着钱是吗？看看你们老爸跟你们说了些什么吧。”说着，她便把老耿的信塞给了哥俩……

老大、老二：

这些票据，是你们从小学一年级到大学毕业所有的学费，你们都是高材生，这点数字一定能算得清，但你们能算清里面有多少艰辛和心血吗？我想说的是，包括你们现在买房的钱，都是我和你妈牙齿缝里一分一厘省下来的。你们笑话我一块豆腐吃两天，说我抠门，你们可知道，你们读书、生活，还有买房的钱，都是“抠”出来的！

如今的你们已成人，都说养子防老，你们可曾为我和你妈的以后做过打算呢？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工作、生活的压力很大，可是，就因为这样，你们就理所当然地把这些压力让一把年纪的父母去为你们扛吗？给你们买房的钱，让你们写借条，是想让你们懂得珍惜和担当。我们为你们操劳了一辈子，可到如今我们还要继续牙齿缝里省下钱，去为你们创造明天。

然而，在我们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是否能像我们那样“抠”点下来省给我们呢？我故意让你们出旅费，是想看看你们之前说的那些孝顺的话是否是真心话，结果却让我痛心！

盛梅，我们给孩子们的财产是有限的，所以，我们要让孩子们学会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努力去创造财富。我们太累了，该歇歇了，还有八万元的存款，留着给你养老，我们应该学会给自己留一点。

兄弟俩看完，心中充满了羞愧、内疚、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