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有蝶,踏花写情偈

2015-05-30 10:48布吉岛
传奇故事(上旬) 2015年10期
关键词:令狐温庭筠

布吉岛

历史深处遥见一位男子,在秦楼楚馆中逢迎风月,女子将心事一点点揉进管弦丝竹声中,唱与自己听,也唱与他听。就着桌上的几盏淡酒,男子将它们一饮而尽,泻于笔端,便是一首首“脂正浓,粉正香”的花间词。

他是温庭筠,字飞卿,花间词鼻祖,一个貌丑词美的风流才子。身怀绝学的他诗比李商隐,才思华美的他词超韦庄。如当时的读书人_般,他学成了文武艺,却入不了帝王家,于是他转手将它们卖给了风尘中的红颜。倚红偎翠中,他将红颜颂遍,为自己赢得了一代词宗的身后名。

温庭筠生于晚唐,那是个黯淡无光的时代,没有盛唐的锦绣繁华,亦没有中唐的静好岁月。冥冥之中,他的命数暗合了朝代运数。他有一个当过宰相的先祖,却丝毫没沾到祖上风光,落入他手的只是一个衰微的家世。正因为祖上享受过圣眷优渥的荣宠,年少时他就立下宏愿——恢复旧时家声。

举家迁往江淮后,年幼的温庭筠时刻不忘刻苦攻读。未及弱冠,他绮丽的才思便掀开了江南的一帘幽梦。他填得一手好词,一阕阕细腻唯美的辞章如缕缕春风,吹暖了万千少女的心,吹阔了诗朋词友的思路,吹开了词坛上的花团锦簇。他擅长鼓琴吹笛,凡是有弦的,他都能弹出韵律;凡是有孔的,他都能吹出曲调。词成曲出,歌女竞相弹唱,文友竞相酬和。他是秦楼楚馆的座上宾,亦是名门望族的府中客。

有了如此光鲜亮丽的开头,他以为恢复祖上荣光指日可待,于是胸有成竹地走进了科举取士的考场,终究是他太乐观,志在必得的开始换来的是黯然而归。这次失败虽然打击了温庭筠的骄傲,却没有打垮他的士气。在诗书中摸爬滚打几年后,他再次进京赴考,没想到等待他的依然是名落孙山。

科举落第后,本就倾颓的家业也开始入不敷出。正当温庭筠一筹莫展时,赏识他才学的当地长官向他伸出援手——赠给他一大笔钱财,以备考试之资和吃穿用度,还劝勉他不要将一时得失放在心上,要坚持求学,日后定能蟾官折桂,一吐胸中浊气。温庭筠笑纳了长官的好意,对科举考试却是望而止步。

诗书读尽也枉然,一次次的落榜使温庭筠心灰意冷,压抑已久的苦闷急需释放。于是,他拿着长官给的钱携朋唤友出入酒肆,每天喝得烂醉而归,在风月场所寻求安慰。钱财用尽后还未梦醒,他沉迷在觥筹交错和声色犬马中。那长官知道后,不由分说地让他吃了一顿板子,将他赶了出去。

命运坎坷也怪不得他,科举落第不是他无才。早些年他已是首屈一指的“填词圣手”。因作诗填词前习惯性将手叉在胸前,又八次手后八韵已成,因此他被称作“温八叉”。每次科考,他都自认为答得又准又好,却得不到公允的评价。

偶失龙头望,无缘黄金榜,他索性将自己安放在欢场。他生在一个崇尚郎才女貌的时代,才华横溢的男子不仅可以拿词换酒,也可以因词得情。他虽因相貌不雅被人戏称为“温钟馗”,但依然有数不清的红颜愿韫他的英雄泪。

若没有最初的相遇,鱼玄机将会在不惊不扰中安稳度一生。那年,鱼玄机不满十三岁,温庭筠年近半百。他收她为徒,授她诗书,将他认为最好的都教给他,然而她最想要的,他却没能给。一切在结下师徒情分时已注定,在他看来,师徒身份和年龄差距都是他们此生难以跨越的鸿沟。

她一次次明表暗示,他一次次闪躲逃避,她一次次寄诗表白,他一次次置若罔闻,还将她推给了别的男子。如此彻底的辜负,成了她心头挥之不去的伤,让她只能在道观中怨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混迹勾栏,他手执素笔,以女子的口吻为无数红颜写下华章,却不曾为鱼玄机写过只言片语。不是不会写,能泼墨渲染出断肠离歌的人,怎不能为自己的爱情执笔。也不是他不能写,对女子的各种情态都谙熟于心的他,又怎能不以笔为刀对心爱之人精雕细刻。归根结底是他不敢动情。他的刻意回避,彻底使鱼玄机在他的诗词中失去了立足之地。

错失功名,又感失爱情,温庭筠索性以狂放之姿度过余生。

那时他是宰相令狐绚的门客,见唐宣宗对词曲《菩萨蛮》情有独钟后,令狐绚私下请温庭筠代笔填了一阕词进献给宣宗,并反复叮嘱他不可将此事泄露给外人。对令狐绚的才学,温庭筠从来都看不上,对他的话亦没有放在心上。前脚刚出令狐绚家门,温庭筠就把代笔之事说与旁人。此事过后,令狐绚开始疏远温庭筠。

代笔之事刚尘埃落定,温庭筠与令狐绚之间又有了新的恩怨。一日宣宗当众赋诗,吟出“金步摇”一词后久思不得下文,遂让众人来对,素有急才的温庭筠脱口对出“玉条脱”,宣宗对他大加赞赏。散场后,令狐绚向温庭筠询问“玉条脱”的出处,温庭筠说源于((南华经》,说此书并非生僻书籍,还劝令狐绚没事多读书,然后绝尘而去,留给令狐绚一个傲慢的背影。

关于吟诗作对,“温李”之间亦有一段佳话。一次,李商隐与温庭筠喝茶闲谈,李商隐想到有一阕待续的词,便对温庭筠说道:“我近来推敲出一联,‘远比赵公,三十六军宰辅,久久对不出下旬,望兄台指教!”温庭筠答日:“何不以‘近同郭令,二十四考中书对之?”李商隐连连称赞。

烟花巷陌,时光如梭,兜兜转转又是几年,渴望考取功名的温庭筠无奈再次应试,仍是落败而归。几次三番,接过命运开的一个个玩笑,他也开始对科考开起了玩笑。每次考场上快速答完的他,都会顺带帮临近的考生答题。

44岁那年,温庭筠一如既往踏进了考场。主考官沈询对他早有耳闻,为防他故技重施,特让他在监考官的眼皮底下答题。沈询自以为万无一失,却还是让温庭筠神不知鬼不觉地钻了空子,—下子帮助了八个人。自此,温庭筠又多了一个“救数人”的绰号。

科考不济,温庭筠四处拜谒,后来在别人举荐下终于获得一官半职。虽是微官末职,却不妨碍他冲天之志,然而他乖张的性情终是葬送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前程。一日,喝了酒的温庭筠遇到了微服,出巡的宣宗,醉酒而未识出龙颜的他竟对宣宗白眼相待,语带讥讽地问道:“您总不会是担任司马、长史之类的大官吧?”被否认后,他接着问:“莫非是县尉、主簿之类的小官?”宣宗连连否认。回宫后,宣宗遂将温庭筠贬为县尉。

几经折腾,温庭筠的生活再次陷入困顿,他只好拿词换钱。每有空闲,便作一些绮词艳曲卖于勾栏,以充生活之资。若在年少时,单凭他当时的声名,拿词换来的钱就足够他饮酒作乐。经年之后,却只够维持温饱。

一日,温庭筠到扬子院以词换钱,在脂粉堆中喝得大醉而归,正逢满城宵禁。在唐朝,宵禁时若还有人在大街上行走,要处以鞭笞二十的处罚,大醉的温庭筠被巡兵打得“败面折齿”。

酒醒后,狷狂的温庭筠执意要跟打他的巡兵对簿公堂,恰巧当时的地方官是令狐绚。温庭筠见是老朋友,心里多了些胜算,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然而自始至终,令狐绚只以局外人的身份旁观这场闹剧,问明事情原委后'将这件事不了了之。这时,想必温庭筠也忆起了多年前对令狐绚的拆台与挖苦。

见令狐绚不为自己做主,温庭筠跑到京城诉冤。几经传言后,此事的名目竟成子温庭筠厮混青楼遭暴打,他的名声因此一落千丈。好在温庭筠有一些靠得住的老友,在他们的联名上书下,还了他一个公道。

后来温庭筠时来运转,在京城谋到了国子监助教的官职。一年后,他以国子助教的身份担任主考官。为了扭转当时“因人取士”的不正之风,温庭筠决定“以文取士”,将所试诗文张榜公布。此举断了某些权贵的财路,加之考生所写之文多指点朝政,温庭筠因此再度遭贬。年事已高的他,再禁不起颠沛流离,还未抵达贬所就溘然长逝。

几许唏嘘,几许怅惘,斯人已远,斯词仍在。时光仍记得,一个叫作温庭筠的才子来过,留下了一阕阕缱绻柔美的“温词”,温暖了世间的红男绿女,照亮了与爱有关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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