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lly Kan
我第一次来是因为工作。20出头的我带领着一队人马,从明星到场工,意气风发,浩浩荡荡地来了。迎接我的是戴高乐,送别我的也是戴高乐。记得当时我们是第一个与官方合作到这边拍电视剧的中国剧组,因为在法国拍戏,就算是在大街上,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景点都是要申请拍摄执照的,多数剧组为了省钱都是偷拍的,为此我还上了香港《太阳报》的整整一个版面。当时与法方合作的公司是法国鼎鼎著名的拍摄《蓝》《红》《白》的电影公司。
到达戴高乐的,除了人,还有一大堆的设备、摄影器材、还有要接戏的服装,等等。刚下飞机,明星们就开始各自的宫斗戏,呵呵,你们懂的!而制片方当然是开始争分夺秒,与法方的工作人员见面、安排一切你想得到及想不到的事、处理一切突如其来的状况、解决一切无论你能否解决且必须解决的问题。不记得当时是否有我机场的戏,对,想起来了,是与曾志伟儿子的一场对手戏。法籍越南美女化妆师直接就地在机场大厅帮我做化妆造型,这也真是醉了。不过工作就是这样,你要放下一切优雅,在亚历山大桥上吃盒饭的那张照片我至今仍留着,其实是挺值得骄傲的经历。一切的悲欢欣喜,戴高乐都替我收藏了。
人在机场,有时会变得脆弱,有时又会特别坚毅,或许取决于你将抵达何处,或者你将告别些什么。戴高乐并未偏心于我。它曾带给我无限的期待,也曾将我的美梦打得粉碎。这就是人生的真相,当你看透生活的本质后,依然能一如往常般地热烈拥抱她迫切地投身于她,这才是生命真正的意义。汤姆·汉克斯和凯瑟琳·泽塔一琼斯主演的电影《幸福终点站》,原型人物就是个曾在戴高乐机场住了18年的外国人,当年他还是一个刚从英国学成准备回到伊朗的年轻人,却因一次意外被自己的国家驱逐出境,而他所有的身份证件全部被偷,哪里也不能去了,戴高乐收留了他。这个人和机场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成了朋友,以致他在戴高乐生活越久就越不想离开,此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重获自由,却都遭到他拒绝。电影中汤姆·汉克斯还在机场收获了美妙的爱情。
机场,是一个介于天堂和人间的地方。戴高乐机场荷枪实弹的法国大兵,时刻提醒着险境无处不在,周围的空气似乎也涌动着一丝不安,俨然行走的荷尔蒙,即使隔着厚厚的迷彩制服,仍有无可抵挡的帅气透露出来。有时你迫不及待地想拖着行李箱离开,因为你知道只要跨出机场,就有新鲜刺激富有生趣的冒险在等着你。有时你希望自己乘坐的那架飞机永远也不要来,因为只要登上飞机飞离机场,就意味着你将重新回到平庸乏味的生活。自抵达戴高乐的那一秒始,我便愿意抹去自己身上所有的身份,坦然接受任何一场意料之外的惊喜或者一段令人遗憾的感情,此刻我若能站到对面看着自己的脸,一定会为脸庞上那种透露出的光彩所吸引,仿似预备迎接艳阳而盛放的鲜花,最终结局会走向何方谁又会太在乎?
除了工作,我就是被邀请来看秀。每当此时,在我眼中,戴高乐似乎也变得更时髦了一些,我想它看我也同样如此。Dior秀、Louis Vuitton秀,萨朗-史东、刘玉玲、周润发、李英爱都是当年的座上窖。记得因为当晚我穿的红色Dior丝绒外套与萨朗·史东早上的新闻发布会不谋而合,所以谋杀了不少菲林,还上了法国报纸,这是后来有媒体告诉我才知道。其实当时的巴黎、纽约秀场还不那么被中国明星们所熟悉与津津乐道,后头就越来越闹猛了,一些明星们也争相为坐上第一排暗暗较劲挤破了头。时尚界一如我们的人生,皆有先来后到,占尽天赋先机与才华的先行者,方能永立潮头。
在亚历山大桥上,也曾一遍遍地跑过,演过一场哭戏。当时路过桥上的一对夫妇对导演说:“这姑娘太美了!她是谁?我们要买她所有的电影光盘。”当时导演的回答是:“她只拍过这一部戏。”我在演绎的是悲伤的哭的}主绪,陌生人却仍看到我很美的一面,在意你的人终在意。那时候JohnGalliano还是Dior首席设计师,Avenue Montaigne对面的咖啡馆是他常去午餐和下午茶的地方,Galliano前几年酒后误事断送了前程,纵使拥有万众嫉妒的才情,仍须接受世俗的检阅,生活中有必须遵守的准则。当初正是在那里的Dior店里看到一件白色蕾丝长裙,虽然设计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我非常喜欢,最终没有买的原因是,我觉得那就像是我理想中的婚纱,我想等心爱的人买给我,还幻想着可以在巴黎的桥头穿着这件裙子与心爱的人牵手漫步,结果一等就是十年。终于你在桥头吻了我,圆了我的浪漫情怀,可裙子已经再也找不到了。当年那个等爱的女孩早已把梦境埋藏在Dior先生的玫瑰园里。
法国有句古老的谚语,分离减弱平庸的爱情,却增强伟大的爱情,正如风熄灭蜡烛却点燃火焰。
戴高乐,我曾和心爱的人来过,也和情人来过。在这里我们等待过、相聚过、道别过、难舍难分过、伤心哭泣过、悲痛欲绝过,在这里我曾哭着说“我们分手吧!”你也曾拭去我的泪水,对我说“l do love you”。
也曾因为要逃避一场貌似完美的婚姻,来到这里,当时背负着全世界反对的声音,心里害怕、彷徨,和闺蜜通了一整天的电话,也哭了一天,哭累了上飞机就昏睡到降落,落地后又在巴黎的酒店里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
还有一次,从布拉格回到这里,拖着没有灵魂的躯体,我想我再也没有出发的勇气,爱之于我是生命的养分,布拉格却伤我最深。我回到戴高乐,带着永远没有答案的爱之谜题,和一颗落魄的心,戴高乐如往常一样迎接我,可张开双臂的它并未包含更多的感情,它并没有刻意抚慰我,也不会陪着我落泪,望着候机厅熙来攘往的人群,耀眼的阳光正透过落地窗尽情地毫不吝啬地洒进来,停机坪上航班起起落落,一切都如常,生活的秩序从未破碎,兵荒马乱的只是我的内心。一瞬间我似乎懂得,爱并没有失去,它一直都在,因为我仍拥有爱的信念,拥有值得被爱的能力。感谢戴高乐,陪我告别一段逝去的情感,我将过去多余的“行李”统统留在机场,心里装好崭新的元气满满的“行李”,开始我的新一段旅程。
不管准备逃离还是满载归来,机场却犹如人生的分割线,都为你保存下了所有的印迹,我们把检验平庸的爱情,或是伟大的爱情,如此重大的责任托付给了一座机场,而它却泰然处之。机场就像是一场赌局,有些时候,你离开后就再也不会回去了,也许这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件事。机场更像是一场轮回。宗萨仁波切曾说过,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期待,而不是出于无造作的真诚。为了完成人生中使命般的期待,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出发,寻找爱,寻找美,寻找信仰,如飞蛾扑火,也为了寻找到内心最珍贵的那块拼图拼成最完整的那个“我”。
和世上任何一座众人瞩目的标志性建筑物一样,戴高乐总是处在毁誉参半的境遇中。它曾经被评为全球最令人讨厌的机场【迷宫般的通道就成为人们抱怨的理由,或者法国人天生乐得把“傲慢”当成一种优越感】,它也曾荣获Skytrax大奖,人们可以毫无理由地讨厌一个地方,也可以毫无理由地爱上一个地方。我们的感情总是难以捕捉,不可预测,正如那些永远也不知何时会降落的航班,没有发生过的吻永远是最炽热的,没有登上的那个航班才是最牵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