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盼盼 冯铁山
摘 要:方言是地方文化的载体,方言词汇是地方文化的活化石。影响方言词汇变化的因素固然多种多样,但文化是其变化的主因。采取文献研究法以及实地调查法,对利津方言词汇特点进行话语分析,发现其词汇具有读音多元化、词汇表达形象生动等特点。这是源远流长的古文化、生生不息的黄河口文化、顽强奋斗的移民文化以及蓬勃新生的的油田文化综合作用的结果。
关键词:利津方言 方言词汇 文化特色
“方言词汇是特定方言的词的总汇。汉语各方言所使用的词和普通话所使用的词很大一部分是相同的;同时,各方言也都有一定数量的词在词义、词素及其构造方式上不同于普通话,称为方言词。”[1]方言词作为一种文化符号代表了不同民族文化或地域文化的某些特征。地处黄河入海口的利津县,其方言因独特的地理位置与历史积淀,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方言体系。本文以利津方言为研究对象,以利津方言词汇的特点为切入点,探究利津方言词汇的特点及形成原因,从而在反映利津地域文化特色的同时唤起人们对于利津方言的重视与保护。
一、利津方言词汇的特点
(一)方言词汇读音多元化
利津方言系山东北部方言的一个地方分支,从方言大区来看,它属于汉语北方方言的北方官话。利津县人口来源较为复杂:既有4000多年前新石器时代的黄帝后裔,也有明代时期山西洪洞县“大槐树”和直隶枣强县逃荒而来的明朝子嗣,还包括在清末时期的外来垦荒谋生者。他们本身具有不同的语言体系,在与利津本土方言融合的同时,也保留了其原本特色。这些原因造成了利津多种方言口音并存的现状。而当前仍活跃于利津地区的方言口音主要有祖居利津的本地人的方言口音和近百年来到利津定居的外县人的方言口音,还有就是外地人和本地人杂居而形成的混杂方言口音[2](P3)。所以对于同一词汇,不同片区具有不同的语音表達。例如:对于“回家”一词,在利津盐窝、陈庄一带一般会表示为“家([t?iA55])去”,在大赵、明集一带则会成为“家([t?iA35])去”。
(二)方言词汇表达形象生动
著名语言学家尘元先生曾在《在词语的密林里》一书中对许多语言现象做了生动有趣的解述。在利津方言中,同样可以发现许多在语义表达方面生动形象的方言词汇。现举几例做具体分析。
顶针儿:“顶针”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是一种修辞手法;在利津方言中,“顶针”是民间常用的缝纫用品,箍形,上面布满小坑,一般套在中指用来顶针尾,以易于穿过[3],这一缝纫物品就因用于顶针而得名。在这里,用“顶针”的用途来指代这一物件,真实而形象。
扎没儿:在利津方言中,“扎没儿”是指游泳时一头扎进水里,水淹没头顶。一扎,一没,两个动词连接在一起,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整个入水过程。
踢蹬:利津话中,“踢蹬”一词与利津方言中“蹭”义相同,表示“调皮,不听话”。借用小孩子在调皮时的一系列动作反应来表示“调皮”,体现了利津方言词汇的生动形象性。例如:你这孩子咋这么踢蹬来?
(三)儿化词汇较多
利津话属于北方官话中冀鲁官话的一支,与北京话相同的一点就是儿化音词汇较多,例如“肴儿”“锅盖儿”“心肝儿”。“心肝儿”一词与“心肝”在利津话中表达义是完全不一样的。利津人一般会说“你是我的小心肝儿”,但很少会说“你是我的小心肝”。“心肝儿”表示的是最亲近最喜爱的人,它不具有普通话中表示“心”和“肝”两种内脏器官义,为了弥补这一缺失,利津方言中会使用“心肝”来作补充,但一般情况会分开使用。例如:
(1)你真是我的小心肝儿。
(2)这羊的心和肝得要另外拾掇一下。
(四)现代词汇逐渐增多
随着时代的发展,利津方言词汇也注入了新鲜血液,越来越多的利津人在说话时会使用更多的现代普通话词汇。如表示“太阳”时,不再单一地使用方言词汇“日头”“爷节儿”,同样也会用普通话“太阳”表示,出现了普通话与方言词语同时使用的情况。同时,网络的普及也给利津方言词汇带来了新的生命力,使得利津方言词汇不断的丰富[4]。
(五)方言词汇雅俗共存
人们对普通话最直观的理解就是普通话是文雅语言的代名词,而方言作为一种地方用语,在很多时候则被想当然地认为是通俗甚至是粗俗的。但何为雅,何为俗,很难做一个明确的界定。“雅者,古正也”。正是由于人们想当然地认为,让我们对方言产生了一些误解。其实,在一些方言中可以看到汉语本身存在的具有久远文化历史的词汇,这些词汇带给我们的是高雅的文化欣赏。利津方言集雅俗于一身,通过方言词汇既可以看到它所蕴含的深厚的历史文化,同时也可以看到它通俗而又接地气的一面。
1.方言中的“雅”
在利津话中不难看到一些文雅的词汇。例如:指称公公婆婆为“老人家”,一般别人问“老人家”就是问家里的老人。“不说话”会称为“不做声”,在《朱子语类》卷四七中讲到“色取仁而行违底是大拍头挥人;乡愿是不做声不做气做罪过底人”,此处的“不做声”就是讲的“不出声,不说话”。例如:
(3)家里老人家身子骨还挺好吧?
(4)你这闺女咋这么慢啊,见了人也不做声。
有时候为了避讳,某些词语在说的时候一般会用另外的词代替。如饺子破了一般不会说“破”,而是用“挣”代替。饺子破皮,本就不是好事,用“挣了”以表示“挣了许多(钱)”的吉利话。同样的,家里有人过世,为了避讳,也不会用“死”一词,而是采用“老”“走”“倒里头”来代替。例如:
(5)这次下的饺子,挣里(了)一些。
(6)这是谁家老了人了?
(7)这么年轻就走了,怪可惜的。
(8)**家的老人家倒里头了,咱快去看看能帮点啥的吧。
2.方言中的“俗”
作为一种地方方言,利津方言也会有许多比较粗俗的词汇,这些词汇口语色彩较为浓厚,听起来难登大雅之堂。可也正是这些词汇,显现出了利津劳动人民的淳朴与直白。
对于“屁股”一词,利津人有着自己的称呼:“腚”“腚锤子”,如“你挪挪腚,给我让块埝儿”。对于“厕所”,利津人则称呼为“栏”。这是由于农村的厕所一般与养猪的圈是结合在一起的,“圈”也是圈养牲畜的“栏”的一种,因此把厕所连带“圈”称为“栏”。还有许多俗语,虽有些粗俗,但这是勤劳的利津人民对生活经验的最朴实的表达,如“老实得三脚也踹不出个屁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打断骨头连着筋”等。
二、利津方言词汇所蕴含的文化特色
在语言演变过程中,利津方言词汇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具有其独特之处。利津方言词汇的发展同样与利津地区的文化特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对利津方言词汇所蕴含的文化特色作简要分析。
(一)方言词汇蕴含了源远流长的古文化
据史料记载,利津夏、商时期属兖州之域,周为齐地,秦属齐郡,在黄河三角洲地带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古代文化遗址,像后李文化、北辛文化等,都有相应的文化遗存。利津县也受其文化影响深远,在利津方言中也就包含了不少的古语词或者是古语素。如“褯子”(尿布)、“天井”(院子)、“扎裹”(打扮、修理)。现举两例以明起源:
妗子:此为宋代语词,在利津方言中指“舅母”。《集韵·沁韵》中提到:妗,巨禁切,“俗谓舅母曰妗”。宋代蔡絛《铁围山丛谈》卷一:“今七夕节在近,钱三贯与娘娘充作剧钱,千五与皇后,七百与妗子充节料。”章炳麟《新方言·释亲属》:“幽侵对转,舅妗双声。故山东谓舅妻曰妗。”我们在宋代洪迈的《夷坚丙志·张五姑》中同样可以看到有关“妗子”的叙述:“二嫂往视之,笑曰:‘姑夫恰在此,闻妗妗至,去矣。”另外,在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公孙九娘》“儿少受舅妗抚育,尚无寸报”中,也可以看到关于“妗子”的描述。
扎裹:在《汉语方言大词典》第一卷中,将“扎裹”解释为“打扮”。《聊斋俚曲集·禳妒咒》:“白绫裙绿绸褂,传的影上的画,出的门支的架,扎裹起来爱煞人,好像一尊活菩萨。”在这句话中,“扎裹”指的是“打扮、装饰”。在利津方言中,“扎裹”一词还有“修理”“治疗”含义,如“扎裹车子”“扎裹病”等,都是对“扎裹”的运用。
利津方言词汇受到古代汉语的影响,因此更具鲁北方言特色,使利津方言词汇增添了历史文化的气息。
(二)利津方言词汇蕴含了生生不息的黄河口文化
利津地处黄河入海口西侧,早在周秦时代,县境西南部是古陆地;东汉以后,黄河改道经利津入渤海。随着黄河三角洲的形成和发展,利津地域不断向渤海湾延伸扩大。在继承传统黄河文明的同时,又融合当地的历史、文化、风俗,形成了生生不息的黄河口文化。利津方言词汇受到黄河口文化的影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语言习惯。
利津大部分地域都是近千年间由黄河冲刷淤积而成,属于另一种形式的填海造陆。因此,土壤盐碱化严重,随处可见盐碱地。对于盐碱地,利津人称为“碱场”,根据盐碱地土质的不同,可以分为“红毛碱”(粘土质盐碱地)和“白毛碱”(沙土质盐碱地);根据盐碱化程度分为“油碱场”(寸草不生的碱地)和“二巴碱”(半碱地)[5]。利津县的盐窝镇正是因为盐碱严重,故得此名。相传元代一鲍氏定居于此,后明洪武二年,山西洪洞县移民迁此落户,因周围尽是盐碱地,晒盐滩巨多,又是水旱码头,出产食盐很多。因此,居民以晒盐为生,盐场在此屯盐,故称这里为“盐墩”,后称“盐窝”。
由于黄河流经利津,利津方言中形成了一些具有黄河特色的方言词汇。如“河滩”是指黄河水深时淹没,水浅时露出的地方;“河涯”是指黃河岸边,引申为“河的岸边”;还有指河心的“河当央”。为了防止黄河决堤,在黄河沿岸修建的防洪堤,利津方言称为“大坝”。为了预防黄河水在丰水期冲出河岸引发洪水,利津人会在黄河周围农田较多的地方修挖人造支流,一是为防洪,减少主干道在汛期时的水流压力,二是为了沿途给农田提供灌溉的水源,这种“人造支流”称为“六干沟”。这些都是极具黄河特色的利津方言词汇,是生活在黄河入海口地区的利津人民的智慧结晶。
丰富的黄河口风俗人情融入利津方言,带给了利津方言词汇新的活力,使利津方言词汇更具黄河口文化的色彩,增强了地域文化气息。
(三)方言词汇蕴含了顽强奋斗的移民文化
“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老家故里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要问老家在哪边,直隶省的枣强县”“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利津人啊,居然是地地道道的‘外来人”。利津县人口多为洪武、永乐年间移民至此的山西洪洞县居民和河北枣强县居民,这些勤劳朴实的劳动人民在利津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奋斗着,与原本稀少的“土著”居民聚居在一起,将当地原有的风俗文化与自身的勤劳朴实精神相融合,在利津这片热土上形成了艰苦奋斗的移民文化。土著利津方言融合移民文化形成了较为统一、独立的现代利津方言系统。利津移民较多,其中还包括在清末至民国逃荒而来的山东寿光人,他们自聚成村,基本保持了原籍的方言,为利津方言词汇增添了新成员。此外,还有建国初期来利津的鲁西居民,由于他们移民历史短又自聚成村,也就保持了鲁西方言的特点。外地移民和本地人杂居而形成的混杂方言,多次的人口迁移加上人们长期的融合,移民文化使得利津方言词汇呈现出了多元化的色彩。
(四)方言词汇蕴含了蓬勃新生的的油田文化
自1961年在东营村附近打出了第一口工业油流井——华八井开始,胜利油田就逐步在东营这片热土上发展壮大。为了支持胜利油田的开发,大批石油工人从祖国各地来到了东营,经过长期的石油勘探开发的伟大实践,以及广大东营人民的共同奋斗,最终锤炼成了宝贵的“胜利精神”和“油田文化”[6]。利津作为胜利油田重要的石油基地,同样也受到了油田文化带给利津方言系统的影响,出现了许多有关油田的词汇,例如:“抽油机”叫作“磕头机”,是根据抽油机在工作时“驴头”不断抬起落下而得名的;对油田基地与地方政府,用“油田家”和“地方上”来区别;某人在油田工作,就称其为“从油田上”。
三、结语
不同的方言体现着不同的民族文化或地域文化特征,利津方言词汇的产生与运用同样带有利津多元文化的特色。本文在分析利津方言词汇特征的基础上,探索该方言背后所蕴含的文化因素,既有利于对方言词汇的研究保护,又增强了地域认同感,有助于方言词汇的传承和发展。
(本文系浙江省语言文字“十二五”科研规划重点规划课题“基础教育阶段典雅语言训练机制与实践研究”[批准号:ZY2011A03]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李小凡,项梦冰.汉语方言学基础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
社,2011.
[2]杨秋泽.利津方言志[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0.
[3]罗竹凤.现代汉语大辞典(下册)[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6.
[4]陈荣花.小议山东利津方言景观[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
2011,(5).
[5]傅根清.山东方言特殊词语的分析研究[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
社会科学版),2001,(1).
[6]张爱美.“黄河口文化”内涵及发展刍议[J].中国石油大学胜利
学院学报,2011,(1).
(张盼盼 冯铁山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教师教育学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