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方
前门“大栅栏”的胡同名,是因为栅栏大而得名?“大栅栏”的读音是北京方言里的特殊念法?生活中总有些司空见惯、熟视无睹的事,倘若追根究底,往往会有让人瞠目的发现。我们最熟悉的那些关于“大栅栏”名字和读音的说法,倘若仔细琢磨,真能从中找出一连串的疑问。于是,就有了如下的“三说”。
一说“大栅栏”胡同名的由来
说到前门“大栅栏”名称的由来,诸多相关著述中大多作如是说明:明永乐初年,在北京正阳门外等处建造铺房,召民居住,召商居货,谓之“廊房”。故前门大街西侧有廊房一、二、三、四条等胡同。为了加强治安防卫,清康熙九年(1670年)和乾隆元年(1736年),曾下令将外城各街巷两端安装栅栏,昼开夜闭。其中廊房四条街口栅栏十分高大,人们即以“大栅栏”为街的代称。多年众口相传,“大栅栏”就取代了廊房四条的街名。这一“说法”流布甚广,一直无人质疑。
“大栅栏”原名“廊房四条”,史有确载。王永斌先生在他的《北京的商业街和老字号》一书中言:“明朝人张爵在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写的《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上记载正西坊有:‘廊房四条胡同,近来出版的《明北京城复原图》上在廊房头条、二条、三条胡同南也绘有‘廊房四条胡同。而在清朝人朱一新和缪荃孙于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合写的《京师坊巷志稿》一书中却只记有‘廊房头条、二条、三条,‘廊房四条不见了,出现了‘大栅栏名称。在《乾隆京城全图》中把《明北京城复原图》的‘廊房四条处也改绘为‘大栅栏。这完全说明,大栅栏原叫廊房四条是无疑的。”
从王先生所引史料可知,明代称廊房四条的胡同,在清代更名为大栅栏了。但是,说到更名的缘由,是因为曾经那里有高大坚固、与众不同的栅栏,经俗称而得名,却不能让人信服!疑问有三:第一,大栅栏原名廊房四条,诸多著述引用了明、清地图和相关史料的记载,但对于廊房四条的栅栏曾经十分高大而在京城出类拔萃,以至民间称之为“大栅栏”的说法,却没有任何史料的支持。因而,这一说法有主观推断之嫌。换言之,历史上是否有过“民间俗称大栅栏”,值得怀疑!第二,康、乾时外城各胡同口为加强治安而设置栅栏,且“据统计,当时北京内外城共建栅栏一千七百四十六处”。这1700余座栅栏,怎么就前门大栅栏的栅栏特别高大?以其东西胡同口的宽度而言,不可能建出当年京城大型的栅栏。电报大楼西侧的大栅栏胡同(1965年更名为钟声胡同)的宽度就大于前门大栅栏。第三,有关著述称“大栅栏”源自民间俗称,但在乾隆十五年(1750年)绘制的《乾隆京城全图》上,已经有“大栅栏”的街名,说明其胡同名并非由民间俗称得来,而是在乾隆年间就被官方认定的正式地名。
由此可见,前门大栅栏的胡同名,似与栅栏的“十分高大”无干,而是源自官方命名。
二说“大栅栏”胡同名的读音
北京人称前门的“大栅栏”,不念作“de zhe lan”(大炸栏),而是“dà shi lan er”(大什栏儿)或“dasha lan er”(大沙栏儿)。
有人说:“这种读音在北京实不多见”。“大栅栏”为什么会读作“大沙栏儿”呢?原来“栅”字在读音上除可读为zha之外,也可读为shan,即栅栏除可读为zha lan(炸栏)之外,也可读为shan lan(杉栏),所以da shalan er(大沙栏儿)这种读音实际上是da shan lan(大杉栏)之俗读。
《北京地名志》一书中说:“前门外的大栅栏叫大丝栏,内二区的大栅栏叫大查栏,两者有区别,原因不明。《坊巷志考正》中记载:在北方语中栅栏和沙刺音相近。这正可说明内四区的纱络胡同,外四区的沙栏胡同都是栅栏胡同。栅栏是一种假借字,是由于母音脱落‘栅成了‘丝了。”
也有人说:“‘大栅栏的‘栅不能读成‘炸,而要读成‘什,发音极轻,时长很短,似有似无,有人称之为‘吞音。在‘栏字后面来个儿化音,一口气念成‘大什栏儿,‘大石烂儿、‘大市辣儿……这才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念法。”
但是,为什么对前门的大栅栏在读音上就有如上的“北京念法”,而对西单北大街东的“大栅栏”,北京人就不“俗读”也不“母音脱落”或者“吞音”,而是正常发声呢?另外,北京还有双栅栏、三道栅栏等胡同,在北京话里,其读音也是“炸栏”而无变异。怎么到了前门的大栅栏,就偏偏要念出“大什栏儿”或者“大沙栏儿”?看来,北京话中前门的“大栅栏”,并不是“地域特点突出的发音”。
在谈及北京的纱络胡同与沙栏胡同都是栅栏胡同时,日本学者多田贞一说:“栅栏是一种假借字,是由于母音脱落栅成了丝了。”这句话提醒了我们——“栅栏是一种假借字”,换言之,“栅栏”一词是从别处“借”来的。至于从哪儿借来的就成了破解“大栅栏”读音之谜的关键。而所谓“由于母音脱落栅成了丝了”,应该说是多田先生也被栅栏一词的汉语读音误导了。
看来,要对“大栅栏”胡同名作出解释,仅从字典、辞书中查找,从其汉语读音上去发掘,已经不能得到正确答案了。我们只能从北京名为“栅栏”的胡同地名群中去寻找解释。
三说“大栅栏”不是汉语而是满语
(一)“栅栏”未必是“栅栏”
北京以“栅栏”为名的胡同,可归拢为一个地名群落。据《京师坊巷志稿》、《燕都丛考》记载,北京以“栅栏”为名的胡同约有12条,如栅栏胡同、大栅栏、小北栅栏、双栅栏、三道栅栏、白家栅栏、四王栅栏、横栅栏等。其中,叫“大栅栏”的胡同有3条(只有前门外的大栅栏,读音为“大什栏儿”或者“大沙栏儿”);叫“双栅栏”的有4条。这些胡同,有的是因胡同口的栅栏得名,有的则是因兵舍或岗亭类的设施得名。
《北京地名志》一书中在谈及“栅栏、堆子”时说:“满洲八旗的兵舍称为栅栏,如正白旗满洲栅栏、镶黄旗满洲栅栏等。二道栅栏、三道栅栏等地名,可能是残留下来的名字,它和大栅栏等胡同入口的铁栅栏在意义上是不同的。堆子是兵卒守候或交换岗用的东西。”
看来,北京叫“栅栏”的胡同,其名称:一种可能源自真的有防卫功能的栅栏;二种可能是由警备岗亭而得名,与栅栏无关;三种抑或是栅栏、岗亭的混称;四种很可能与栅栏、岗亭都没有关系,前门的大栅栏或就如此。
(二)“大栅栏”的读音是满语
北京北城的纱络胡同、南城的沙栏胡同都有过“栅栏胡同”的曾用名。
今鼓楼下的纱络胡同,在《光绪顺天府志》中记载:“鼓楼大街……沙拉胡同,井一。析津志:沙剌市,一巷皆卖金银珍珠宝贝,在钟楼前。按:沙剌即沙拉,国语谓珊瑚也。旧闻考译改作舒鲁。今沙拉胡同疑沿元时旧称。”这段文字的按语中特别指出——“沙剌即沙拉,国语谓珊瑚也”,同时,又指出沙拉胡同有可能是沿袭了元时的旧称。
《北京地名典》中云:“沙拉胡同,乾隆十五年(1750年)《京城全图》作栅栏胡同,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帝京详细舆图》作纱络胡同。‘文革时改称赞军衔四条,后改回原称。”这就是说,纱络胡同在乾隆年间曾更名为“栅栏胡同”,光绪末年又改回原名。
与纱络胡同有相同遭遇的,还有牛街一带的沙栏胡同。“沙栏胡同,位于宣武区中部。东起教子胡同,西至牛街。因有栅栏得名。清乾隆时称小栅栏胡同,清末称栅栏胡同、沙栏胡同。清末民初称沙络胡同,民国称沙栏胡同至今。”
《光绪顺天府志》中称“沙剌即沙拉,国语谓珊瑚也”,《日下旧闻考》中,于敏中先生更一语中的地指出:“舒噜,满洲语珊瑚也。旧作沙剌,今译改。”换言之,无论是纱络胡同还是沙栏胡同,它们都是满语在北京胡同名称中的遗存。
由此联想到前门外的大栅栏也是乾隆间与纱络胡同、沙栏胡同一样改称栅栏胡同的,只不过前面多了个“大”。这倒是告诉我们,前门“大栅栏”隐藏的真名是“大沙喇胡同”。后来,称“栅栏胡同”的纱络、沙栏两胡同回归了自己的原名,不知什么原因,“大栅栏”却还是“大栅栏”,只是其读音保留了满语的“沙剌”(珊瑚)。所以,准确地说,“大栅栏”胡同名是汉语的“大”与满语的“沙剌”和“儿化音”的结合,其意在“大珠宝市”,不是指胡同口用来防卫的大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