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妈妈” 谢谢你陪我走出情伤

北原

时年22岁的大庆姑娘王欣是个独生女，爸爸王建军和妈妈张燕做水产生意，家境殷实。2014年10月，正在哈尔滨师范大学读大四的王欣遭到男友张凯背叛，被困感情泥淖。两人从情窦初开的高中一路相随到大学，四年纯爱，刻骨铭心……王欣痛苦极了，拒绝实习，倔强地留在学校对张凯死缠烂打，发誓要和张凯死磕到底，哪怕两败俱伤。妈妈张燕无法劝解，忧心如焚。这时，张燕突然想到了一个“救兵”—齐丽娟。

“救兵”出动，

“营救”失恋女孩

42岁的齐丽娟是张燕的表妹，在吉林油田做技术员，丈夫杨海和她同单位，两人结婚多年，齐丽娟却一直怀不上孩子，为此，她在丈夫面前抬不起头来。张燕每次去吉林进货，都要带女儿在齐丽娟家住几日，齐丽娟也经常到大庆看望王欣。或许是女人有做母亲的天性吧，生活并不幸福的齐丽娟，每每见到王欣就特别高兴，姨甥两个的关系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连张燕都说，“丽娟表妹比我这个当妈的对孩子还好。”

张燕打电话将女儿的状况一五一十说给了齐丽娟。挂断电话，齐丽娟陷入了沉思，“傻孩子啊，怎么偏要和小姨这个世间最傻的女人一样，为不值得的薄情郎浪费生命？这是最危险的执着，弄不好会害她一生啊！”

原来，齐丽娟年轻时也有过被背叛的经历，并且，还未婚先孕，生过一个孩子！这段经历成了她一生的隐痛，也为她后来的不幸埋下了伏笔。22年前，20岁的她是哈尔滨一所大学的大三学生，和男友袁军陷入热恋，意外怀孕。这时，袁军却爱上了系里另一个女生，齐丽娟的世界瞬间坍塌。由爱生恨—为了让袁军身败名裂，齐丽娟向学校揭发，结果是两人双双被开除学籍。从那以后，袁军彻底消失，齐丽娟则因身体原因不能流产，生下女儿晶晶。接连遭遇失恋、失学和未婚生产，齐丽娟受到沉重打击。齐母为女儿的将来考虑，没等晶晶满月，就把孩子送人了，任凭齐丽娟疯了一样寻找，齐母仍对晶晶的下落守口如瓶。

齐丽娟万念俱灰，一年后和同事杨海结了婚。婚后，她却因为过去的经历无法面对丈夫。这些年来，她不知多少次叩问“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长期抑郁压垮了她的身体，40岁之后食量越来越少，小便时常带血，总吃药也不见好。

生活越是不顺，齐丽娟越思念失散的女儿晶晶。晶晶如果还在，正和王欣一样大啊！这么多年来，齐丽娟就是把王欣当作晶晶来疼的，她甚至偷偷想过，欣儿会不会就是晶晶？如今王欣身陷情伤，她太清楚，如果处理不好，会给一个女人的一辈子造成怎样无法挽回的损失！为了不让这个她视若己出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齐丽娟提起笔，给王欣写信：

“欣儿，你只见过小姨温暖的笑容，从来没有了解过小姨的内心吧？今天，小姨要让你看到那是一个黑暗的地牢，里面关押着一个失败的女囚。她因为错爱虚度了宝贵的青春，失去了健康和希望，依然没有等到那个负心人的一句‘对不起，或者所谓命运的公正……”

近一万字，字字血泪—齐丽娟毫无隐瞒地描述了当初那个痴情的自己。 写完，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到邮局寄信，她要赶在可能的悲剧发生之前，把自己的故事告诉王欣。齐丽娟暗暗庆幸，王欣并没有像当年的她那样未婚先孕，一切都还可以挽救。

王欣收到小姨的信，长达10页的工整手书，字字直击眼底。信的结尾，这样一段话让王欣陷入了沉思：“我用一生做代价，才买到了出情关的票，但为时已晚……”

就在王欣内心翻腾的时候，齐丽娟病重住院的消息传来—严重血尿伴随眩晕，齐丽娟被丈夫紧急送往医院，张燕母女闻讯赶往看望。王欣心疼地一把抱住小姨：“小姨啊小姨，你身体都这样了，是怎么写完那封长信的啊？我懂你的苦心，我听话，再不闹了。”“傻孩子，别哭，小姨就是膀胱有点炎症，打个吊瓶就好。” 齐丽娟尽量说得轻松。

看着齐丽娟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王欣想起小姨丢失的女儿晶晶：“小姨，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找你女儿！现在网络发达，一定可以找到！如果实在找不到，你也不要伤心，还有我，我可以做你的女儿！”说完，王欣才意识到妈妈也在身边，她拉起妈妈的手，撒娇说：“妈，让我做小姨的女儿吧，两个妈妈爱我多好啊？”“好好好，都听你的。”

张燕有事，第二天就返回大庆，让王欣留下来照顾齐丽娟。王欣给小姨买饭、喂药、擦身、梳头、辅助大小便，真如亲女儿一样周到。同病房的人都夸赞齐丽娟有福。几天后，齐丽娟好转出院，把王欣“赶”回学校准备毕业论文和实习，希望忙碌能分散王欣的注意力。

手书打动人心，

两代人的疗伤之旅

其实，在医院时，王欣心里还是放不下她和张凯的事，虽然努力想听小姨的话，但毕竟爱了4年，夏天站在烈日下的篮球场上等他，冬天为他织围巾，生日为他折千纸鹤，日记里也全是他……曾经山盟海誓，真的以为就是一辈子……为了不给齐丽娟添烦恼，王欣才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期间，她一直想找机会再跟齐丽娟聊聊，无奈病房人多实在不方便，就这样，她回了学校。

齐丽娟看得出，王欣依然心事重重，经验告诉她，王欣短时间内不可能放下情伤，就像当年的她在错爱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为此，王欣走后，齐丽娟又先后给她写了5封信，每封都洋洋万言。

果然，张凯以为王欣已经放下，便将与新女友的交往从地下转为公开，他俩在校园里卿卿我我的样子一次又一次撞进王欣眼里。王欣受到刺激，开始天天失眠。一次，王欣又与张凯狭路相逢，这次，张凯瞟了她一眼就若无其事地拉着新女友走了。王欣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委屈，给张凯发了一条微信：“别让我撞见你们，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懂事的张凯针锋相对地回复：“不想见，你就闭上眼，好吗？”张凯的绝情让王欣心如刀割。很快，王欣得知，张凯已经跟新女友同居了，这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欣失魂落魄地冲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刀具店买了一把水果刀，第二天中午，堵在张凯与女友出门的必经之路上—她已经准备好，如果张凯胆敢“示威”，她就以刀相向。

刀揣在背包里，似乎也是插在她心上。久等不到张凯出现，连日失眠的王欣已是极度疲惫，憋着的一股狠劲儿也瓦解了，她蹲坐路边，眼泪刷刷地往下掉：“他为什么对我这么残酷？一个眼神就将我彻底打败了。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就在痛苦的洪水快将她“淹死”的时候，室友刘梦拿着一封信朝她跑来，信件最明显的位置写着：“鸡毛信！请第一时间交给王欣亲阅！”

是小姨的信！王欣迫不及待地打开来读：“欣儿，与其将张凯毁灭，像小孩子一样把得不到的东西一巴掌打翻，造成再也无法挽回的后果。不如优雅转身，就从这一刻开始，从小女孩变成女人，从苦苦索爱的女乞丐变成高贵的公主，原谅，放下，前行！不要怪他，要感谢他，是他教会你辨认男人，给你机会去遇到真爱。”

读完齐丽娟的信，王欣不禁有点后怕，如果刚才张凯真的出现，说不定她已经做了傻事！她把信叠好，紧紧贴在胸口，深吸一口气，“谢谢你，小姨，我懂了”。

在齐丽娟接二连三的信件陪伴下，王欣平静地完成了毕业前的全部事宜。2015年6月底，她搭上了去上海的列车，寻找新的未来。

得知王欣走出了失恋低谷，齐丽娟长舒一口气。两个月来，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写了近7万字的信，相当于一个作家的创作量。而且，为了能写好这些信，避免反复唠叨旧事造成王欣的反感，齐丽娟还大花心思在网上查找资料，寻找故事，一笔一画地抄录下来，再附上她反复思考后的感悟。有时候因为写错了几个字，她都要把整页重新誊写一遍……多少个夜晚，齐丽娟伏在台灯下，与王欣对话，也与曾经的自己对话。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在倾尽全力开导王欣的过程中，齐丽娟纠缠于内心许多年的痛楚也一并消失了，王欣的重生似乎也是她的重生！

齐丽娟感到心情和身体都好了很多，她冒出了继续寻找女儿晶晶的想法。齐丽娟听母亲提到，晶晶在上海上学，便和王欣约定在上海汇合，一起打听晶晶的下落。不想就在她准备行李的时候，再次尿血不止。正在吉林进货的张燕见到这种情况，逼着齐丽娟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出来，齐丽娟已经罹患膀胱癌晚期。张燕抱着齐丽娟痛哭：“你咋就这么命苦！”齐丽娟却很冷静：“姐，其实我早就料到了，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只是遗憾我的晶晶……本来我想着，余生就是在上海流浪，也要找到晶晶，我只想摸摸她的脸，跟她说一句，‘女儿，对不起。”张燕听了，哭得更加悲切，她反复摩挲齐丽娟的手，想说什么，却最终咽了回去……

王欣得知小姨病重的消息，大哭了一场：“小姨，我一定要帮你找到晶晶，让你不再遗憾。”王欣立刻行动，在上海街头发传单，贴广告，在各种寻亲网站上注册账号、发帖子。但是关于晶晶的信息太少，只有出生年月日，偌大的上海，哪那么容易找到22年前襁褓中的女婴？

一遍遍填写晶晶的出生日期时，王欣不禁感叹：“晶晶，你与我竟是同一天生日，要是我就是你，该多好啊！此刻，小姨是多么期待你的出现啊！”

王欣知道膀胱癌晚期的病人生命已十分短暂，她觉得再也不能耽误了，一定要让小姨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王欣正在上海实习，租住了房屋，便劝说母亲同意她把小姨接来上海寻找晶晶，还保证会照顾好小姨的身体。在王欣的努力下，齐丽娟终于踏上了寻找女儿的旅程。

在上海，姨甥二人同住在王欣租住的房子里，像最佳拍档一样，跑遍了上海市的孤儿院。尽管晶晶仍没有找到，这努力的过程已让齐丽娟放下遗憾。返回吉林治病前，齐丽娟搂着王欣深情地说：“女儿我不找了，我能感觉到她在上海快乐地呼吸。你留在上海吧，总有一天你会和晶晶见面。”

生命最后，

留最美好的未来给“女儿”

齐丽娟回吉林继续和病魔做斗争，王欣却不死心，悄悄来到齐丽娟的老家松原寻找有关晶晶的线索。最直接的询问对象是齐丽娟的母亲，但考虑到这么多年老人都对事件守口如瓶，一定有说不出的苦衷，王欣便从老人的熟人处着手。

她找到齐家早年的一位老邻居，声泪俱下地央求对方说出了一条线索：当初接走晶晶的是一对大庆夫妇。王欣一惊：“小姨不是说晶晶在上海生活吗？怎么会是一对大庆夫妇？”她进一步追问，得知抱走晶晶的夫妇还跟齐母有亲戚关系。

王欣将这个奇怪的发现打电话告诉了妈妈，本以为妈妈会和她一样惊讶，不想妈妈的反应却很平淡：“20多年来你小姨一直在找晶晶都没有结果，你这是瞎折腾，别找了，还是马上回上海实习去吧。”

当晚，王欣浮想联翩：“大庆……亲戚……同一天生日……女儿……”自己会不会就是晶晶？从小到大，王欣和齐丽娟之间一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证明？王欣好像突然被高人点化了：大庆夫妇肯定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

有了这个想法，王欣寝食难安，她又一次找到那位邻居，从手机里调出爸爸妈妈年轻时的照片让其辨别。老邻居看了很惊讶：“他俩是你什么人？你怎么会有他们的照片？”王欣回答：“是我父母。”老邻居上下打量了王欣一番，随即改口说不认识这对夫妇。而此刻，王欣已经明白了，她就是小姨的女儿！

王欣寻人的事很快传到了齐母耳中，纸包不住火了。齐丽娟终于从老母亲口中得到了苦苦追问22年的答案：“欣儿就是你的晶晶。妈妈瞒了你这么多年，一开始是为了你能重新开始，后来是为了孩子能健康成长。我说服张燕对你保密，是妈对不起你，让你痛苦了22年。”

其实，齐丽娟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当母亲透露出晶晶在上海上学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一些，母亲是想让她在生命的最后，多跟晶晶在一起吧！而今，真相揭开，齐母却又多了一层顾虑—怕女儿离开人世后，会给欣儿留下永久的阴影。与其让孩子日后背负身世之痛，不如让她永远不知真相？此刻，齐丽娟完全懂得了老母亲的良苦用心。

2015年6月2日，王欣含泪去问齐丽娟自己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没想到，齐丽娟冷冷地否认了。近在咫尺，生母却不愿相认，王欣急了，提出做DNA鉴定，也被齐丽娟严肃拒绝。“欣儿，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传奇，我的女儿已遗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而你就是你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不许再多想，这样不是很好吗？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小姨……”

齐丽娟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其实她多么渴望女儿叫她一声“妈妈”！随着身体状况日渐恶化，在又一次尿血后，她的思念决堤了。她想起曾给王欣写过那么多信，再次提笔：

“女儿，让妈妈深深地呼喊你一次，仅此一次……迟暮之时收获你，曾因悔恨埋下的秘密变成了莫大的惊喜：原来22年来我一直拥有你，你的存在改写了我不堪回首的过去。这是千载难逢的幸运！是上天对我的恻隐。谢谢你，女儿，谢谢你，命运，谢谢眼泪如此滚烫，让我再不忧伤。”

齐丽娟知道，这可能是她写给女儿的最后一封信了。她将信封好，交给张燕，叮嘱等她离世以后，再拿给王欣。但这一次，张燕没有照做，她必须成全这对可怜的母女。

接过妈妈递过来的信，王欣突然醒悟：真爱，永远不是占有，而是默默守候，温柔珍惜；活着，永远不是仅仅为了自己，而是为所爱的人带去幸福和力量。无论“小姨”还是妈妈，都是这样爱着她啊！

王欣决定尊重“小姨”的决定，将这个秘密再次封藏。只是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一家人分开，爸爸妈妈，还有亲爱的“小姨”！王欣暗暗告诉齐丽娟，她会按她信中所期待的那样：“搭乘满载着生命真谛的列车，通往美好、平淡的人生，通往小姨日思夜想所不曾到达的地方。”（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使用了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