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

田升杰

木匠四爷爷颤巍巍地走出儿子的家具厂，心里感叹：哎，祖师爷传下来的手艺和规矩，全给儿子毁了！

四爷爷是方圆几十里闻名的木匠，是我的本家祖辈。四爷爷年轻时最擅长做棺木。他做棺木很讲究，无论主人家提供什么样的木材，普通人家的杂木，殷实人家的杉木，抑或富贵人家的柏木，他都一视同仁。他做得一丝不苟，不留一丝缝隙。每一块木头的棱、角、面，都用心打磨得溜光圆滑。四爷爷做棺木，严格遵从祖训，从不用铁钉。祖师爷说，用铁钉钉棺木，是对逝者的大不敬。他用木楔、榫头巧妙镶嵌连缀，使棺木浑然一体。四爷爷是一个严守规矩的人，在我们那一带名声很响，生意做不完。除开做棺木，四爷爷也做家具、农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都是听爷爷说的。

记得我读小学时，我们家请他做农具，他曾让我猜过一个谜语。四爷爷说：“我有一只船，一人摇橹一人牵。去时拉纤去，归来摇橹还。打一木匠用具，是什么东西？” 他摇头晃脑，非常得意。我猜了老半天也猜不出，他告诉我谜底是“墨斗”。我知道，四爷爷有一只檀木雕制的墨斗，他当场炫耀似地拿给我看，并讲述了墨斗的来历。原来，按木匠行规，学艺期满时，必须自行制作一只墨斗，方能出师。四爷爷制作的墨斗，墨仓为鱼形，墨斗木轮外侧雕成狮形，是严格按照师父的墨斗形状和雕饰仿制的，造型简朴，深得师父赞许。墨斗在木匠眼里就是“规”和“矩”，既能用墨线锥定圆心结合墨线墨签画圆，也能以墨线弹定直线。四爷爷一直十分看重这只檀木墨斗，打算作为传家之宝永世传承。

四爷爷的儿子立新小叔，小时候就是四爷爷眼中的宝贝，初中一毕业就跟着四爷爷学手艺，四爷爷把那只心爱的墨斗也传给了宝贝儿子。小叔成家后借四爷爷的名声开了家棺材铺。让四爷爷想不到的是，他儿子开棺材铺没两年就坏了规矩。祖训说做棺木不能用铁钉，可儿子为了减省工序，该锯榫头的地方不锯榫头，该凿卯眼的地方不凿卯眼，偷懒耍滑用长铁钉替代——虽然买主看不出，但四爷爷一眼就看出儿子的伎俩。劝说过几回后，儿媳妇向着儿子说话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死规矩是被活人打破的！爹，我们不能死守规矩呀。”四爷爷摇摇头，叹一口气道：“作孽呀！”气呼呼地走了。

回去之后，四爷爷依旧按祖训做棺木，做出的棺木还是和以前一样。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逝者入土为安。可谁曾想到，殡葬改革实行没几年，就不允许做棺木了。四爷爷以做棺木闻名，后来生意淡了就歇下来。立新小叔却是一个头脑灵活的人，关掉棺材铺，只身一人南下到南方的一个家具厂打工，不到两年回到家乡，雇请几个当地木匠，办起了家具厂。

四爷爷到儿子的家具厂逛过一回。现在的家具制作早已用不着原来的木匠工具，既没有墨斗，也不需要斧子、凿子，就是用电锯裁剪各种板材或木制半成品，然后用螺丝钉、白乳胶拼凑，就成了家具。四爷爷心里不解：没有一个榫头、卯眼，也叫家具？可儿子的家具厂生意出奇地好，这让四爷爷心里犯嘀咕：这是做什么家具？简直是糟蹋手艺！

这天，四爷爷找儿子索要以前的宝贝——墨斗，哪知小叔轻描淡写地说：“早卖给一个搞收藏的了，还卖了个不错的价钱，过两天我就把那笔钱给您老人家。”四爷爷一听，肺都气炸了，大叫：“宝贝！我的宝贝！”

在四爷爷眼里，墨斗代表着规矩。也许，严守规矩才是他真正安生立命的宝贝。

点评  这篇文章虽然写的是常见话题“规矩”，但作者的写法可不“规矩”。题目“宝贝”——木匠四爷爷的墨斗，它是木匠眼中的“规”和“矩”，是木匠四爷爷视为传家宝的东西——以“宝贝”为题，有虚有实，“实”指实实在在的木匠工具墨斗，“虚”指行业规矩和职业底线;文章结尾点题，“严守规矩才是他真正安生立命的宝贝”，水到渠成。全篇围绕“宝贝”（规矩）立意，一气贯通，构思精巧。在叙述方面，娓娓道来，不动声色，却能为表现中心服务，不显赘余，体现了作者较深的表达功底。在主题或命意方面，文章写了两代人的矛盾冲突，显得内蕴丰富厚实。

（枝江一中  曹振国老师）